七人脸上露出惊诧或怜悯的神情，无人说话；整个房间一片寂静。过了片刻，文有觞接着说：“文某查到诬陷之人是潘恪荃后，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又打听了此人平时喜欢去醉香楼，便在一个旬休日的上午，躲藏于醉香楼前面必经的一条巷子里，伺机报仇。果然，没过多久，文某看见潘恪荃和另一个男子同时走了过来，顿时怒火中烧，猛地冲上去，将一把短刀狠狠地插进了潘恪荃的咽喉，随即逃离现场。之后，文某上司、左金吾卫胄曹参军事宋影庭对文某的遭遇深表同情，明确告诉文某，若想活命，只能赶紧逃离军营，躲在不为别人所知之处；最后还给文某拿了三贯铜钱，再三叮嘱一路保重。当晚，文某悄悄离开军营，连夜逃往城外。刚开始时，文某就在京城下辖的礼泉、户县、蓝田、咸阳等地四处游荡，隐姓埋名，给一些酒肆和邸店打杂，勉强维持生计。期间，文某听到消息，说宋影庭因受杀死潘恪荃凶手的牵连而被撤去了胄曹参军事之职，心里深感愧疚，却又无可奈何。过了两年，文某意外发现，不管身在何处，总能听到多人议论，说圣人特别宠信居于营州的营州都督

安禄山，心想，反正无路可去，不如赶往营州，投靠安禄山；倘若安禄山肯收留文某，给口饭吃，文某也就满足了。文某跑到营州，等待近一个月，终于见到了安禄山，说明来意。安禄山很高兴，亲口对文某承诺，只要对他忠诚，认真效力，他绝不会亏待文某。文某相信了安禄山的话，留了下来。经过努力，文某的职务不断得到擢升，去年升为果毅都尉。当然，安禄山现今已是平卢、范阳节度使了，常驻范阳；文某也于多年前调任范阳。半个月前，文某奉安节度使之命来到京城，联系上刘将军，商议重要事情。今日文某有幸，能在此处见到你们这些才子，希望你们听了文某的经历后，能够做出明智抉择。”

看见七人沉默不语，刘骆谷淡淡地说：“刘某说句文有觞或许不爱听的话，投靠安禄山时，文有觞仅是一个毫无特长的逃犯，可当时的营州都督安禄山不但没有嫌弃，反而给予充分信任，收留下来，几年内一直酌情擢升。而在座诸位无论是文才，还是智谋，都远超文有觞。刘某可以断定，若非奸人挡道，今年你们个个都将顺利步入仕途，施展才能，建立功业，光耀祖先，名垂青史。可惜能够让你们实现宏伟抱负的人，只有高度重视人才的安节度使了，一旦错过良机，再后悔也是无用啊！”吴济耕犹豫片刻，说：“安节度使高度重视我等文人，我等感激不尽。吴某也是重情重义之人，绝不会辜负安节度使的信任，一定前往范阳效力。只是离开家乡前，吴某父母已经卧病在床，无钱医治，吴某要先回家乡一趟，借些钱来，治好父母的病，然后才能动身前往范阳，还望二位多多理解。”

刘骆谷微微一笑，从衣袖里拿出一张柜坊凭帖，递给吴济耕，说：“此乃五贯，权当刘某孝敬吴才子的父母了。吴才子回到家乡后，好好照顾患病父母，顺便代刘某向二老问好。刘某常驻京城，吴才子什么时候愿意投靠安节度使，只要来京城找到欣悦店，对店主说是刘骆谷的朋友，店主定会让你免费居住，吃饮不愁。等刘某来到欣悦店后，便安排吴才子前往范阳。请吴才子勿用担心。”

吴济耕一下愣住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其他的人也深感惊奇。文有觞说：“刘将军历来轻财重士，望吴才子不要见怪啊！”吴济耕清醒过来，忙用双手推却，说：“吴某焉能无功受禄，还请刘将军……”刘骆谷故意不悦地说：“吴才子此举，莫不是嫌钱太少吗？没有关系，若是需要，刘某还可增加。”吴济耕忙说：“刘将军误会了。初次见面，吴某寸功未立，就收下刘将军的钱，内心实在惭愧啊！”刘骆谷将柜坊凭帖放在吴济耕的手里，说：“这是刘某孝敬吴才子父母的一点心意，让吴才子代为转交二老，有何不妥？”

蔡大山说：“是啊，刘将军这般情深意重，吴才子就不要谦让了。等令尊、令堂的病好些后，吴才子投靠了安禄山，再慢慢地回报也不迟。蔡某已经决定，现在就要投靠安节度使，尽情施展才能，不枉这二十年来的寒窗苦读。”高益疆说：“普天之下，谁人没有父母？父母患病，儿女照顾，天经地义，但是身无一钱，又谈何照顾啊？吴才子，就收下吧，回去好好照顾父母，然后投靠安节度使，尽早建立功业。二老得知后，自会开心不已。只要儿女有作为了，父母的病也就说没便没了。”

吴济耕用双手紧握柜坊凭帖，热泪盈眶，站起身，“扑通”一声，跪在刘骆谷面前，感动地说：“刘将军，你真是吴某的大恩人啊！吴某无以为报，在此发下誓言，回到家乡照顾好父母后，一定前来投靠安节度使，即便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也是毫不退缩！”刘骆谷站起身，弯腰将吴济耕扶起，说：“吴才子这是何意啊？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扶着吴济耕坐下了。吴济耕哽咽地说：“今日有幸遇到刘将军，是吴某前世修来之福啊！”刘骆谷说：“吴才子作出了明智的抉择，刘某深感喜悦。刚才蔡才子也说投靠安节度使，刘某非常欢迎。剩下几位才子倘若还有顾虑，只管直言便是。”

高益疆想了想，说：“高某并不反对投靠安节度使。虽然家里父母可由弟弟照顾，但是高某无论如何不能狠心抛下妻儿四人，而孤身前往范阳吧？”刘骆谷笑着说：“这有何妨，请高才子带上妻儿四人，一起前往范阳，安节度使同样热情相待。”高益疆点了点头，说：“如此安排，高某就放心了。高某回到家乡临潭县，告知家人此事，随后带上妻儿，再来京城联系刘将军，投靠安节度使。”刘骆谷说：“那鄙人就在京城恭候高才子一家人的到来了。”高益疆说：“刘将军，高某能否带上另一个才子过来？此人也参加了科举考试，论能力，远在高某之上，刚才得知无人中榜后，气得转身就离开了。”

刘骆谷说：“请问此人尊姓大名？”高益疆说：“此人姓董，名庆尚，是高某同县不同乡之人。董庆尚年少时就已饱读儒道经典，精通诗文歌赋，还特别喜欢钻研古今各类兵法，也结交了不少军人，对大唐兵制运作的利弊早已谙熟，若说胸有甲兵，绝非虚妄之言。安节度使拥兵数万，一旦得到董庆尚相助，真正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啊！刘将军有兴趣见董庆尚吗？”刘骆谷大喜，说：“刘某当然有兴趣见董庆尚。实不相瞒，安节度使目前正缺一个平卢镇掌书记，董庆尚只要前往投靠，此职非他莫属。不知董庆尚现居何处？方便的话，刘某愿意亲自登门拜访。”高益疆说：“董庆尚和高某同住城郊的一家邸店里，等会儿高某便带刘将军前去就是了。”

蔡大山感慨地说：“蔡某也有一个朋友，名叫杜甫，是河南道巩县人，同样参加了此次科举考试。说起来，杜甫的家世和才华都非常人可比。杜甫出生在一个‘奉儒守官’的文人世家，曾祖父杜依艺曾任巩县县令之职，祖父是初唐诗人杜审言，官至礼部膳部司员外郎，父亲杜闲先后任兖州司马和奉天县县令等职。杜甫七岁学诗，十五岁扬名，博学精深，下笔有神，特别善于咏诗和作赋；据说咏诗能与曹植相比，作赋可与扬雄匹敌，赢得了很多大诗人的赏识。不幸的是，此次考试期间，父亲杜闲刚巧过世，杜甫断了所有费用，生活猛然陷于困顿，加上又已落榜，以后的日子真是不好过啊！”

刘骆谷忙说：“杜甫现在何处？他如果投靠了安禄山，不但没有任何衣食之忧，而且还能享受荣华富贵。”蔡大山摇了摇头，说：“杜甫进入京城待考时，曾写下一首诗，里面提到‘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认为自己中榜后，定能大展宏图，尽情施展才华，从而名垂青史；发现意外落榜，脸上便露出了极度失望的表情。其实，杜甫历来踌躇满志、孤芳自赏，之前对蔡某说，科举无人中榜，说明朝廷太过昏暗，自己实在感到寒心；自己今生最大心愿就是效力大唐，若非如此，虽死不能瞑目。蔡某觉得，让杜甫这样一个高视阔步、傲世轻物的文人前去投靠安禄山，或许根本无法做到。不过，蔡某心意已定，今后将为安节度使结草衔环，绝不改变。至于杜甫的命运如何，也只能靠他自己去掌握了。”刘骆谷说：“既然这样，刘某就对杜甫不抱希望了。啊，对了，你们四人是如何考虑的呢？安节度使重视人才已非一朝一夕之事，你们前去投靠，建立卓越功勋，将来就能光耀祖先了。”

其他四人中，一人犹豫地说：“此事关系重大，鄙人须回去和家人商量后，方能做出决定。”一人恨恨地说：“如今，朝廷昏暗腐败，我等文人全部落榜，再无任何出路，难以实现鸿鹄之志，若不投靠安节度使，只恐连生计都无法解决。鄙人觉得，立即投靠安节度使，乃是最佳之策。”一人咬牙切齿地说：“非是鄙人夸耀，若论自身才华，家乡所有的读书人都在鄙人之后。鄙人原本打算通过科举步入仕途，认真效力大唐，实现平生抱负。现在，朝廷无情地断送了鄙人的前途，鄙人无法遂愿，心里实难平静，在此发下毒誓：当前不能效力朝廷，今后必将推翻朝廷，以还天下读书人一个公道。安节度使不远千里，招贤纳才，给天下文人才子提供了一条出路，鄙人倍加珍惜，一定前去投靠。”最后一人满脸怒气地说：“当今朝廷，奸佞作祟，贤良遭贬，真令人齿寒啊，就连忠诚正直、战功显赫、名扬大唐的节度使王忠嗣都会无辜蒙冤，被贬出了京城，最终抑郁而死。可以想象，倘若我等普通文人步入仕途，哪里还有一丝建立功业的机会啊？能够保住性命，已属万幸。鄙人不才，愿意真心投靠安节度使。不管安节度使派遣何种任务，鄙人都会竭尽全力予以完成；即便举兵推翻朝廷，鄙人也会奋勇当先，毫不畏惧！”

刘骆谷心里暗喜，表面不动声色，说：“刘某听了诸位议论，甚为感动。安节度使虽是胡人，但却特别欣赏汉人，只要有才，无论是谁，一旦前来投靠，必定给予优待，决不食言，希望诸位可以放心。”高益疆说：“高某朋友董庆尚跟刚才这位兄台的想法完全一样，原先就给高某说过，不能效力朝廷，就将推翻朝廷。高某相信，安节度使如果拥有了董庆尚，以后很多军政事宜都不用再操心了。”刘骆谷略微着急地说：“刘某何时能登门拜访董庆尚？”高益疆说：“勿急，稍歇一阵，我们便可前去。啊，对了，楼下还有六人在等待着呢。我们也应将他们唤上来才行。”刘骆谷如梦初醒，忙对文有觞说：“文都尉，请你下楼将六位才子带上来。聊上一会儿后，就由刘某做东，邀请诸位同去前面那家豪华酒肆，一起开怀畅饮，不醉不归。”文有觞站起身，说：“好，文某即刻就去。”起身离开客房。刘骆谷看着七人，心满意足地说：“真正得到了你们文人才子的鼎力相助，安节度使又何愁大事不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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