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春楼里，几个男子正在听歌妓翠儿唱歌。翠儿唱着、唱着，不知不觉就心神恍惚了。昨晚，扬州一个名门望族的年少男子董玉昌又来找翠儿。尽情缠绵了一个晚上后，第二日天已大亮，二人还未起床。董玉昌深情地说：“翠儿，我来怡春楼半年多了，除了你外，再没找过别的女子。我对你的这片真心，你难道一点都看不出来吗？”翠儿羞涩地说：“我知道你一直都喜欢我，可我只是一个普通歌女，不像柳三娘那么有名，你到底看上我什么呀？”董玉昌翻身注视着翠儿，柔柔地说：“翠儿，你知道吗，你的迷人之处与众不同，比如你的一双大眼睛春水蕴滟、清澈透明，似乎晃动一下都会荡漾出来；你的两抹柳叶眉远山含黛、达意传情，好像舞动一下就会喷发出来。”翠儿撒娇地说：“你只会说甜言蜜语哄我开心，我哪有你说得那么漂亮啊？”董玉昌认真地说：“翠儿，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说的都是实话。当然，最终打动我的心的，其实也是你的心。”翠儿不解地问：“我的心？”董玉昌说：“你才十八岁，却是温柔体贴、通情达理。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来你这儿，无意间说起我在家里下台阶时不小心滑了一跤，扭了腰，痛了很久；当时，你听了，心疼得眼泪都差点流出来，我真的很感动。我父母知道我扭了腰，一个劲儿地骂我连路都不会走，根本不管我痛不痛。”翠儿说：“你父母从小对你娇生惯养，你也就养成了事事依赖别人的习惯，从来不会照顾自己。”董玉昌说：“我也不愿意这样，可他们只让我读书，其他什么事情都不让我做。”翠儿说：“现在你已经二十五岁了，你父母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对你。他们骂你，无非是希望你能尽快成熟起来罢了。”董玉昌把翠儿抱在怀里，下巴靠着她的头，温柔地说：“在这世间，还是你最关心我。这辈子我就喜欢你一人，一定要正式娶你为妻。”翠儿低声地说：“你的家室这般显赫，如果你父母不同意我俩在一起，那该怎么办呢？”董玉昌说：“我不管，反正我俩不能分开。”

几个男子越听越不对，大声地说：“唱错了！唱错了！”翠儿一愣，顿时清醒过来，发觉自己心不在焉，将歌词混淆了，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重唱一遍。”一个男子讥讽地说：“唱歌都不专心，你是不是在想哪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啊？”翠儿害怕假母知道后，定会将自己骂得体无完肤，不敢再说什么，便聚精会神地唱了起来。

听完，几个男子嘀咕几句，然后离开歌房。翠儿松了口气，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床榻旁边的柜子，拿出一个精美匣子，轻轻地掀开匣盖，痴痴地看着里面的一副金耳坠：这是今日清晨董玉昌临走时，专门送给自己并亲手戴在自己的耳朵上的；为了避免招惹麻烦，董玉昌一走，自己赶紧取了下来。此时，翠儿温柔地抚摸着金耳坠，一股甜甜的感觉油然而生，心想：“董玉昌确实对我动了真情。可他父母一旦知道此事反对的话，我又该如何选择呢？”

考虑一阵，翠儿决定去问一问听人说也有个男子喜欢、同样犹豫不决的琳儿，便出了房门，径直朝琳儿的房间走去。天气炎热，怡春楼客人比较稀少。到了门口，敲了两声，一会儿，琳儿开了门，好奇地问：“翠儿姊姊，你找我吗？”翠儿看看两边，小声地说：“进去再说。”

进了房间，关上门，翠儿说：“琳儿，我们是好姊妹，我问你，这段时日，是不是有个男子喜欢你？”琳儿眨了眨眼睛，脸蛋变得红红的，害羞地低下头，吞吞吐吐地说：“翠儿姊姊，没、没有的事嘛。”翠儿捏了一下琳儿的鼻子，说：“哼，还不承认，柳三娘把那幅《兰花含幽吐芳图》送给你才几日，你就转送给一个男子了，别以为谁都不知道。老实交代，是不是那个以前在长安当过尚书右丞的陈书阁？”琳儿不好意思地说：“翠儿姊姊，你都知道了？”翠儿说：“你呀，真不懂事，柳三娘的兰花图多珍贵啊，你送给情郎也可以，为什么又让他卖给一个富商呢？”琳儿说：“那日，我也问过陈书阁；陈书阁说那个富商是他多年的一个朋友，特别喜欢柳三娘的兰花图，非要高价买下，他也只好同意了。”翠儿说：“陈书阁虽说很有钱，但毕竟五十多岁了，你真的喜欢他？”琳儿低声地说：“我也不知道喜不喜欢他，只知道他很喜欢我。每次一来，他都送我一些妆粉啊、钗子啊这些小物品，还说只要一看见我，就觉得自己变年少了。”翠儿不以为意地说：“他看见你，自己变年少了；你看见他，自己不会变年老了吗？”琳儿撒娇地说：“哪里嘛，我看他就是越来越年少了。”翠儿说：“好妹妹啊，你才十七岁，陈书阁那个年龄都可以当你父亲了。”琳儿撅着嘴，说：“我父亲如果活着，年龄还没他大呢。”翠儿说：“陈书阁的儿女也应该比你大吧？”

琳儿说：“陈书阁跟我说清楚了，他有一妻一妾，两儿一女；儿女年龄都比我大，并且全成家了。”翠儿不屑地说：“哼，老登徒子！你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子，整日被他哄得团团转。”琳儿不服气地说：“陈书阁就是对我好嘛。再说，你也只比我大一岁，还不是有个男子喜欢你。”翠儿说：“我承认，是有个男子喜欢我，他叫董玉昌。可他才二十多岁，并未结婚，只要我一嫁过去，就是正妻；你一嫁过去，只能当妾，说不定还要受那一妻一妾的气呢。”琳儿撇了撇嘴，说：“才不会呢。陈书阁说他的那个妾以前也是青楼女子，自从娶进门后，他仍很喜欢；妻妾二人在一起，就像亲姊妹一样，关系很融洽；还说若能娶了我，同样会像现在这么疼我，不让我受一点委屈。”翠儿半信半疑地问：“真的是这样吗？你敢肯定陈书阁没有骗你？”琳儿说：“他是这样对我说的，骗没骗我，我就不清楚了。”翠儿说：“那你决定嫁给他了？”琳儿摇了摇头，说：“还没有。其实，我也担心，万一嫁过去后，情况不是他说的那样，可就糟了。”翠儿说：“你有担心，我也有顾虑。董玉昌出身名门望族，即便是真心喜欢我，他父母也可能不会接受儿子娶一个青楼女子为妻，所以我也迟疑不决，不知如何取舍？”琳儿恍然大悟，说：“翠儿姊姊，原来你也有和我相同的心思，怪不得这个时候要主动来找我呢。”停了片刻，又迟疑地问：“那我们到底是接受还是……？”翠儿想了想，说：“要不我们去问史五娘吧。史五娘最关心我们这些事了，问她准行。”琳儿说：“问史五娘当然行，只是她被一个富贵人家请去家里弹筝了，要到傍晚才会回来。”

天色渐暗，史飘薇回到怡春楼。翠儿和琳儿一起上楼，进入史飘薇的房间，将各自心思全说了出来。史飘薇笑着说：“你们二人刚入摽梅之年，就有男子喜欢，而且一个是名门望族、一个是高官显宦，个个声称定要把你们娶进家门。倘若那一日来临了，你们二人从此脱离苦海深渊，享受着锦衣玉食的奢侈生活，拥有着令人羡慕的荣华富贵；到了那时，可别把你们的史五娘忘得无影无踪啊。”翠儿羞涩地说：“史五娘，你就别嘲笑我们了。我们给你说的是正经事，你快给我们拿个主意吧。”琳儿也脸颊绯红，说：“史五娘，我们这么信任你，你还拿我们取乐。”史飘薇笑着说：“看你们愁眉苦脸的模样，我故意逗你们开开心。说实在的，你们所担心的，就是目前喜欢你们的那个男子是不是出自真心；如果是出自真心，最后会不会把你们娶进家门？让我来判断这个问题的话，先要满足一个条件，才能决定取舍。”翠儿和琳儿几乎同时问道：“什么条件？”史飘薇说：“条件就是：我和你们所说的那两个男子分别单独见上一面，好好聊一聊；然后我再判断他们娶你们进家门的可能性有多大。”翠儿说：“真的？行啊，我跟董玉昌说一声，他会同意的。”琳儿怯怯地说：“我、我只有先问问陈书阁才知道。”史飘薇说：“不用着急。这样吧，你们二人谁先给那个男子说好，我就先和那个男子见面。”

过了几日，董玉昌来到怡春楼。翠儿简单问候几句后，便说：“我把我们二人的事情告诉了我最要好的史五娘。史五娘想要和你单独见面聊一聊，你看行不行？”董玉昌皱了皱眉头，说：“我们二人的事情跟你的史五娘有关系吗？”翠儿有些不悦，说：“怎么没关系呢？史五娘平时特别照顾我，我跟她情同姊妹。何况她又是有名的才女，和你单独见面聊一聊，有什么不好？”董玉昌想了想，勉强地说：“那，也行，只是不能聊太久。不知为什么，我很害怕和有才华的人在一起。”翠儿诧异地瞪了董玉昌一眼，抿了抿嘴，没有再说话。

在翠儿的房间里，史飘薇和董玉昌见了面，翠儿退出门去。见到史飘薇，董玉昌紧张地眼神游移，手足无措。史飘薇笑着说：“你请坐！”端起几案上的茶釜，倒了一碗茶，递过去。董玉昌坐在几案旁的圆凳上，双手颤抖地接过茶碗，使茶水差点摇晃出来。史飘薇心里暗自发笑：“这个男子的胆量如此之小，和青楼女子相爱之事一旦遭到父母反对，肯定退缩得比其他人都快。”嘴上温和地说：“我听翠儿说，你很喜欢她，是吗？”又给自己倒了一碗茶。董玉昌放下茶碗，忙不迭地点头，说：“啊，是，是，我是很喜欢她。”史飘薇说：“翠儿跟我说，她也喜欢你。看来你们二人恩恩爱爱、甜甜蜜蜜，真的让人羡慕啊！”董玉昌稍微镇静下来，说：“我们二人确实是真心相爱。”史飘薇说：“既然你们二人是真心相爱，那应该也希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了？”

听了此话，董玉昌眼皮不经意间跳了一下，仿佛受到某种惊吓。史飘薇看得一清二楚，佯装不知，未有任何反应。董玉昌支支吾吾地说：“是、是啊，我、我当然愿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了。”史飘薇笑着说：“你这么一说，我也就放心了。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已经二十五岁了，翠儿也满十八岁了，都是谈婚论嫁的年龄。那请问董郎君，什么时候把我的好妹妹翠儿娶进你的家门？我这个当姊姊的也好给她准备新婚贺礼啊。”董玉昌顿时惊慌起来，忙说：“这个、这个婚姻大事，我、我还得征求我父母的想法。”史飘薇明白了，董玉昌并未将二人相爱之事告诉父母，便说：“你和翠儿在一起半年多了，难道令尊、令堂一点都不知道？”董玉昌本能地点点头，说：“啊，是！”随即又摇了摇头，轻声地说：“啊，不，他们知道一点。”史飘薇说：“知道一点？他们知道什么呢？”董玉昌说：“我跟父母说，我喜欢上了一个妙龄女子，并说这个妙龄女子温柔体贴、通情达理。”史飘薇说：“翠儿的身份，你告诉过令尊、令堂吗？”董玉昌心虚地低声说：“还、还没有。”

史飘薇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端起茶碗，饮了一口，放下后，静静地沉思着。董玉昌又说：“我、我回去一定会找个时机跟父母说的。”史飘薇瞟了董玉昌一眼，问：“你回去想怎么跟令尊、令堂说呢？”董玉昌语无伦次地说：“这个、这个……，还是、还是……，以后再……；我、我还没想好。”史飘薇想了想，试探地说：“我和翠儿是好姊妹；她的婚姻大事，我当姊姊的不可能不操心。你看这样行不行，既然你还没把和翠儿相爱之事告诉令尊、令堂，那就让我当姊姊的亲自到贵府向二老说明，以便早日促成你们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如何？”董玉昌瞬间呈现惊恐万状的神态，双手连连在空中摆动，说：“别，别，我、我自己去说。”史飘薇彻底死心了，明白再和此人聊下去已无意义，便说：“董郎君，我看你现在有些累了，我们就聊到这儿吧。”董玉昌如释重负，使劲点着头，说：“好！好！”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史飘薇看在眼里，感到一阵恶心。

随后，董玉昌站起身，匆忙打开房门，刚迈出右脚，还没反应过来，便“嘭”地一声，下巴猛地撞到站在门口偷听的翠儿的额头。翠儿疼得“哎呦、哎呦”不停叫唤，董玉昌不顾下巴疼痛，忙用手去揉翠儿的额头，满脸歉意。翠儿忍着疼痛，问：“你们这么快就聊好了？”董玉昌点了点头，说：“嗯，聊好了。”又问：“你站在门口干什么？原来你在偷听？”翠儿脸红了一下，没好气地说：“偷听什么呀，你的声音那么小。”董玉昌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那里慢条斯理饮茶的史飘薇，又转过来，说：“我的身体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翠儿不解地问：“你和史五娘是不是聊得不愉快啊？”董玉昌说：“没有，我们聊得很愉快。我回去了，改日再来找你。”说完，抬脚就走。翠儿拦都拦不住，只好对着董玉昌的背影，说：“那你以后早点来啊！”

接着，翠儿进了房间，关上门，走到史飘薇面前，急切地问：“史五娘，你刚才跟董玉昌聊了些什么，他怎么说走就走了？他以前从来不是这样的。”史飘薇放下茶碗，看着翠儿，笑着说：“别急，先坐下。”翠儿坐下了，用急不可待的眼神盯着史飘薇。史飘薇说：“我们就只聊了一件事：他回去后，何时把你们相爱之事告诉他父母，其他什么都没聊。”翠儿半信半疑地问：“真的只聊了这件事？”史飘薇说：“我的好妹妹，难道我当姊姊的会骗你吗？若不相信，以后他来了，你问他便是了。”翠儿感到十分迷惑，说：“以前我也问过这件事，他总是找各种理由搪塞；今日史五娘也问起这件事，他却走得那么急，真是怪怪的。”史飘薇笑着说：“说不定他此刻回去，就准备把你们相爱之事告诉他父母呢。”翠儿依然满腹狐疑，没有再说什么。

两日后的上午，陈书阁来怡春楼找琳儿。在房间里，琳儿羞答答地说：“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可我的年龄实在太小，见的世面也少，所以无法判断我最终能不能接受你。”陈书阁说：“我理解你的顾虑。你这般年少，韶颜稚齿，而我已五十有三，肯定不是你喜欢的年龄。不过，琳儿，你放心吧，我会耐心等待，等待你想通了能喜欢我的那一日。哦，对了，今日我又给你带来一样好物品。”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过去。琳儿接过来，仔细一看，玉佩整体呈现白色，扁平状，上窄下宽，两面镂雕相同纹饰，并伴有相同的双凤立于莲花上，外圈有缠枝莲花环绕点缀，其中双凤高冠曲颈，长尾上卷，并饰着纤细的羽毛纹；不禁惊呼起来：“好漂亮的玉佩！”拿在手里反复摸捏，毫不掩饰喜爱之情。陈书阁说：“这块双凤纹玉佩是昨日我专门在何记珠宝铺给你买的，花了不少钱，你喜不喜欢啊？”琳儿拼命点头，说：“喜欢！喜欢！”陈书阁说：“我府里还有很多这样的珠宝玉器，如果你嫁给我，只怕你喜欢不过来呢。”琳儿小嘴一撅，说：“哼，就想骗我嫁给你，我偏不嫁！”陈书阁说：“好，好，不嫁，不嫁。”

少顷，琳儿歪着头，想了想，顽皮地问：“你是真的想娶我？”陈书阁点了点头，认真地说：“我做梦都想娶你。”琳儿说：“如果你真的想娶我，就要见一个人，这个人是我最要好的姊姊，也是有名的大才女，叫史飘薇，家里排行第五。你愿不愿意见她？”陈书阁一愣，说：“史飘薇？就是你们怡春楼三大才女之一的史飘薇？”琳儿说：“怎么，你害怕了？不敢见？”陈书阁忙说：“不是；我在想我们之间的事或许跟她没有关系。”琳儿说：“实话对你说吧，有一个男子也喜欢我们这里的另一个姊姊；没想到，史飘薇跟他一见面，才聊了几句，那个男子就……。哼，不给你说了。”陈书阁问：“为什么不给我说了？”琳儿嘟囔着说：“反正史飘薇能看出一个男子是不是真心喜欢一个女子，不像我，啥都看不出来。”陈书阁恍然大悟，说：“原来你是在怀疑我？”琳儿说：“我不是在怀疑你，是在怀疑我自己。”陈书阁思忖片刻，说：“好，我答应你，跟史飘薇见上一面，什么时候？”琳儿眼睛一亮，欣喜地说：“就是现在。倘若史飘薇能看出你是真心喜欢我，我马上嫁给你。”陈书阁心里仿佛喝了蜜一样的兴奋，表面却假装生气地说：“史飘薇，你就知道你的史飘薇；我对你那么好，你却一点都不知道。”琳儿说：“你等着，我这就去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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