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志(下)

《图南志(下)》

第13章:永不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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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德振兵”四字,是她在齐州的公主府正堂所悬的匾额内容,本不该出现在以文治为主的垂拱殿中,此时却偏偏悬在他的大位上方,分明昭示着他那份别样的心意。

她看在眼里,心弦震动,却不敢再让他把话说下去,道:“东京是临时驻跸之地,终有一日我们还会再回故都,那里才是我朝数百年气运所聚的至尊之地。”

他被她截去话头,却也不恼,轻轻一笑,“我们戮力同心,重回故都只是朝夕间事。十年光复之约,料想必不成空。”

他们曾经对着万里河山击掌立誓,十年光复,十年治国,十年共游。立约之时,她心无杂念,欣然相约,但在今日,她的心境已不复当初,他再提旧约,她只无言,默默地随着他的脚步往前走。

他和她一起走到丹墀之前,抬手指着那镶金嵌玉的宝座,吐了口气,道:“姑姑,这个至尊的位置,有着世人仰视的华贵,有着一言九鼎的权柄,也就注定了一生的孤寂,以及无尽的劳累和烦恼。”

她身在宫廷,见惯了至尊之位所代表的尊荣与寂寞,想到他终究也将坐上那个位置,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温声说:“可是你喜欢政务繁忙带来的劳累和与政敌交锋的烦恼。”

东应展眉一笑,点头道:“是啊,我喜欢那样的劳累和烦恼,因为克服它们会让我有巨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她看着他舒展的眉目,一股欣慰与骄傲自心底油然而生,不禁嫣然一笑,喃喃地说:“这就好,很好。”

他回过头来,眸光深幽,轻轻地说:“我喜欢至尊之位,然而,我不喜欢坐拥山河却一世孤寂。”

她掩在袖下的手猛然握成拳,旋即极力舒开,微笑着说:“你既为天子,日后坐拥山河,后宫之中自有无数如花似玉的女子侍奉你,陪伴你,又怎会一世孤寂?”

“即使真有后宫三千,又有谁懂得我幼年孤苦无依的凄惶而给我抚慰,了解我少年身临悬崖的困境而救助援手,知道我开拓创业的艰辛而伴我同行?”

他微笑着,目光如炬,凝视着她不肯稍移,慢慢地说:“姑姑,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当我伸出手,就可以与你相握,当我转过头,就能看见你的身影。”

她顿时心中苦辣之味奔腾,凝视着他盈盈含笑的脸,唇齿枯涩,良久才道:“我们是骨肉至亲,风雨飘摇之际携手同行,共度危难,是应有之义。”

他轻哂,仿佛看穿了她话里的言不由衷,故此撇开了她话里蕴意的推拒,直直地望着她,“姑姑,我们一直相携同行,直到今日走到这至尊之位面前,你是不是还愿陪着我走上去呢?”

她心里五味齐集,却独独没有怒气,勉强一笑,轻嗔,“傻话,至尊之位,岂有让人陪着走上去的道理。”

“我不知道别的帝王是否愿意与心爱的人共享自己的尊荣,我只知道我前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完成你所想所愿,将我所获的尊荣都奉至你面前,与你共享。”

他的声音清朗,在这空旷无人的大殿里,一字一句,刻骨铭心,“我只想与你携手并肩,同受万民的朝拜,共享至尊的荣华,让史册汗青将我们的名字记住,一生相依不离!”

九月十八日,万事大吉。

登基大典,应有斋、沐、坛、祭四步。新君穿着中单、大裘、玄衣、裳、旒冕等里里外外好几套衣裳的大典礼服,礼服上衣绘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花纹,下裳绣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六章花纹,共十二章。

十二章中,日、月、星象征光照大地,山兴,龙能灵变,华虫象征华栅多彩,宗彝表示不忘祖先,藻代表文采,火象征兴旺,粉米能够养人,黼象征权力,黻表示君臣离合及善恶相背。这是皇权与天道相合、君王与臣民相依持的象征。

新君穿过庄严肃穆的长长甬道,登上高坛,自太后手中受玉玺、王旗、黄册、地图等象征主掌社稷江山、权柄子民的神器。然后献三牲于天地,燃燔上告天,由太卜寺术士祷舞裎祭,祭拜日月风雷四时,望祭遥拜四方山川河流,焚香祭祀乾坤社稷。

依序祭拜神明祖先后,新君登上王座,接受群臣朝拜,及尚未归于治下但已经承认新君为正朔的各方节度使所遣的使节朝贺。

朝臣和使节伏首叩拜之时,他笔直的身姿坐在至尊的宝座上,端正而孤寂。

瑞羽站在丹墀之下,与朝臣们一同俯身叩见天子。

她和他相携相伴近二十年,她一直作为他的保护者、引导者、陪伴者,无论他有什么困难都在他身边,与他同行不离,只要他伸手,他总能握着她的手,得到她有力的支持。

但在今日,她已经完全撒开了手,退到了离他不远却又极远的地方,向他表示臣服,也与他划开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让他从此以后再也够不着她的手,得不到他想要的温柔。

她将他送上了至尊的宝座,独自一人,孤寂无侣。

登基的礼仪一项项地进行,她在行礼退出大殿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抬头,再看了他一眼。

他也看了她一眼,两人的目光稍触既错,只一刹那。但那一刹那的眼神交会,却叫她痛彻心髓,连灵魂深处都有一种战栗的悲怆。

新君即位,改元昭靖,尊李氏为太皇太后,因新君早已失母,太后位空缺,太后印玺便也由太皇太后掌握。李氏一身掌两印,尊荣无上。

朝堂上,对军方的封赏则以郑怀为首,拜为太师,封为护国公;老将薛安之为大将军,封为成国公;黑齿珍、柳望、刘春等一干武将也自有封赏。对从龙而起的诸文臣,则以原江西观察使韦宣最是年高德劭,任为龙阁平章事,执政事笔,掌吏部;方平为参知政事,掌户部;王安源、贝尺复、谢因、陈远志等六人亦参知政事,共八人分行宰相事,其余人等俱有封赏。

这些封赏都是应有之义,真正惊世骇俗的命令出于其后——新君在政事堂之左辟出一宫,设为公主府,其地位高于三公,实权大过宰相。一体军政之事,俱由公主府裁夺,包括大将军薛安之在内的诸将皆归公主府管制。

以公主身份能掌握的权柄,以瑞羽为最,千年以来未见同侪者。

她是新君的姑母,本应被称为“大长公主”,然而她的名分却没有丝毫的更改,与她所掌控的实际权力相连来看,不加更改的名分暧昧得令人诧异。

更令人诧异的却是,无论太后还是长公主本人,都不曾对这看似疏忽又似有意的暧昧提出异议。

只是自此之后,瑞羽宁愿常驻军营,也不愿归朝见圣。便是年节之日她必须回都,也只去陪伴李太后,尽量少见天子。而东应也选择了与她相同的态度,不再试图靠近她,偶然相见也点头即过。

他们本是世间最亲近的人,那一日后却形同陌路。

瑞羽专注于军务,翔鸾武卫的战斗力提升愈加迅捷,次年雪化之后,便麾师南下,顺着延州直逼上京故都。

伪朝去年遭受西寇劫掠,早已兵力空虚,各州府与翔鸾武卫稍触即降,直至三辅地带才抵抗强些。

安立礼已知此劫难逃,既恨崔、应等世家重家过于重国,又惧怕翔鸾武卫破城之后会将安氏灭族。在这危难的时刻,他也顾不得情面不情面了,狠下心肠将京都所有公卿世家的家将兵丁强行拉出来组成一军,准备守城之战。

京城诸世家也知安立礼此时已近狗急跳墙,实在没有“誓死尽忠”的心思,然而他们派出去探听风声的人却没有带回一丝新君和新朝愿意招降纳叛、赦免从逆者的消息。两难之下,他们虽与安氏离心,却不能不共同迎敌。

东应和瑞羽自有消息渠道得知京都汹涌的暗流,也接到了世家传递出来的投诚意愿。但对这样的消息,他们都选择了淡漠以对,仿佛未闻。

豪强世家对一个国家的危害太大,历史上很多王朝的覆灭都是因为豪强世家经过了多年的积蓄垄断了朝廷上的权柄,占有了太多的财富,兼并了太多的土地,才使百姓遭殃,国家覆灭。

而每一个朝代的更迭,说到底都是豪强世家势力的重新洗牌,土地和财富的重新分配,对大多数历受盘剥变得一无所有的百姓给予实物的安抚。

如今天下各地的豪强势力已经因为连绵近十年的兵灾被折损得差不多了,但世家盘踞关中繁华之地,并未损其根本,他们握有关中近七成的土地的地契,依附的农户甚至超过了国府黄册上记录的国人户数。

如果容纳世家投降,无论是他们主动供奉财物,还是新朝令罚没他们的家财,新君都将担一个刻戾贪利的名声,不能真的解了世家这个毒瘤带给国家的入骨剧毒。反过来,以为先帝和宗室复仇之名将这些乱臣贼子彻底清剿一空,却没有谁能多说什么,反而可以威慑天下。

既然如此,在必胜的情况下,又何必再对这些旧世家妥协?

韦宣也算是世家出身,虽见天子漠视京都传递出来的消息,却还是想为这些投降者说和,只是鉴于当初诸世家弑君篡权之余竟还意图将华唐宗室斩尽杀绝,此事做得太过,他左思右想还是不敢在朝会公议上提议许降,而是在散朝之后请见,劝说东应,“陛下,京都是故朝经营数百年的雄城,若是强攻,不知要损我多少将士,莫如许京都叛臣投降,令他们献城。”

东应意志坚定,摆手道:“老相公不必再说,京都叛逆弑君篡权,杀我华唐宗室,朕绝不饶恕。”

韦宣见天子意定,不禁长叹,“天下英才,十之四五聚于京都,玉石俱焚之下,可怜了这些人才。”

东应淡淡一笑,“天下人才不知凡几,自有能替换者,何至于少了京都世家子弟便长吁短叹?且如今天下民生凋敝,人口折了十之二三,正宜休养生息,要的是能够劝励农桑、实心任事的低阶官吏,并不需要太多眼高手低擅长享乐为官的人兴风作浪。我虽然惜才,却更重于实用,不至于为此而赦免不应赦的恶罪。”

京都难攻,而围城的瑞羽也不愿多伤将士,故将之围而不攻,自秋困到了次年夏日,才以奸细调动城中一群原来在西内值守后来不愿随太后东行的故日禁卫,趁夜里应外合,夺下了春明门。

安立礼自弑君篡位,第一年背负着弑君的罪恶;第二年西寇劫掠关中与诸世家交恶;第三年被翔鸾武卫围城,惶然不可终日。当了三年天子,却几乎没有哪一天过得舒心。

听到春明门被破翔鸾武卫最多一个时辰就能杀到宫城之前的消息,他惊恐之后又有一种悬在头顶的刀终于砍下来的解脱感,愣了愣,突然发狂般地大笑起来,笑了一阵,抹去眼角的泪水,冷声下令,“邵五!带两百名禁卫,把备在偏殿的鸩酒送到南衙去,请政事堂的诸位和他们的子侄都好好喝一杯!”

带禁卫去请人好好喝一杯鸩酒是什么意思,邵五自然明白,打了个哆嗦,脸色大变地问:“连他们的子侄也……”

“自然。”安立礼满眼疯狂的仇恨,咯咯怪笑,“这群王八蛋既然敢联手害我安氏,将我推上这个位置,有今日之报也是理所当然……城破之后,安氏有灭族之祸,可他们就逃得了吗?现在朕可以不管破城的敌军,但这几个拿朕当傻子玩弄的世家,朕一个也不会放过,他们统统都得死!朕要他们殉葬!”

邵五不敢多话,匆匆领命离去。安立礼再下几道命令,将他一直想做却束手束脚不敢下令的事统统吩咐下去,然后将宫殿内所有的灯油都打翻,洒了满殿,在听到外面翔鸾武卫冲进来的声音时,嚓的一声点燃法烛扔在地上,喃喃地道:“时不我予,奈何!奈何!”

烈火熊熊,将富丽堂皇的紫宸殿烧为灰烬。

至此,天下一统。

韦宣琢磨着大战已定,再设公主府掌管兵权于国不利,便着意进劝。只不过东应和瑞羽是君,他是臣;东应和瑞羽名分亲,他则疏;以臣间君,以疏间亲,这件事实在不是能够板着脸进谏的。

然而身为宰相,负有协理阴阳、匡扶社稷之职,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明知有隐忧而不予纠正。他思量几番,便先引着东应谈史,而后将话题转过来,道:“陛下,有道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反过来,武将造反,那是说反就反了。故此历朝在立国功成之后,都使军中高职者归于京都,高官显贵不复直掌兵权。”

东应眉梢一挑,道:“怎么,卿是想说长公主会对朕不利?”

“臣不敢。”韦宣告了声罪,正色道,“陛下,臣只怕您待长公主太过优厚礼遇,而让她的臣属因此对陛下有怠慢之心。”

为君者最忌御人不当,即便是忠臣,如果被纵容久了,也难免恃宠生骄,滋生不应有的野心。而野心这东西,在文官来说还好处理一些,若放在统御天下近百万兵马的统帅者身上,那可是顷刻之间便会带来翻天之祸。

东应摇头,“老相公多虑了,长公主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此事朕自有计较,卿不必再言。”

韦宣见他不以为意,急得胡须都吹了起来,“陛下,臣自然也相信长公主不是那种人。臣只是担心长公主麾下的将领骄悍太过,如果纵容下去恐有前朝藩镇之祸……陛下,天下初定,伤痛尤在,您难道忘了藩镇祸乱之苦吗?”

他的话声刚落,远远的一个清朗之声传了过来,“韦相公若不放心,可以细拟章程,在军中设文官之职,对武将加以约束。”

随着说话声,瑞羽徐步踏进殿中。韦宣虽然问心无愧,但背后议论的人转瞬就到了眼前,并且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也令他不由得尴尬。虽然瑞羽面上带笑,似乎毫无怪责之意,他却仍旧难为情得很,讷讷行礼,“见过殿下。”

瑞羽虚示免礼,道:“韦相公,约束武将最有效的东西,一是严法,能正其心;二是辎重,能束其行。你若拟章程,不妨自这两方面入手。”

韦宣见她并非虚情假意,而是真的愿意在军中安插文官对武将进行约束,自削权柄,不由心中震动,拱手道:“天赐我朝贤贵主,子民幸甚。”

瑞羽淡淡一笑,“韦相公客气了,予为唐氏子孙,顾惜自家社稷稳定是分内之事。”

东应微微皱眉,拂袖道:“如今西寇占有我湟泷十余郡,扼着咽喉之地,随时都可能东侵,还不是马放南山、剑归武库的时机。那监军的章程老相公可以慢慢斟酌,施行却是以后之事。”

韦宣也知瑞羽必是有事才会来垂拱殿,见东应有逐客之意,赶紧行礼告退。出了殿门,他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他们相对而立,彼此的脸色都平静冷漠,但相处时身体姿势的随意又分明透出一种别样的默契和亲密,让他为之一怔,心头的忧虑更甚。

东应待韦宣走后才问:“你这副心烦意乱的样子,是出了什么事吗?”

瑞羽近年随着武道修为的精进,静心制怒的养气功夫也更加了得,纵使临战毙敌也能心湖不动。今日突然心惊肉跳,细想一遍却不知这警兆应于何方,不知不觉走到这垂拱殿来,自己也觉得纳闷,摇头道:“不知为何,今日午睡方起,突然心生警兆,似乎身边有大凶之事,却找不着头绪。”

东应也知她所修习的墨家苦砺洗心至诚之道达到如今的境界,确实有不寻常的玄妙之处,每生警兆必有所应,也自凛然,细想一遍,问道:“是国事?”

瑞羽心烦意乱,皱眉问道:“近日朝中有什么事?”

“朝臣商议是否迁都,诏南、安南、金齿三国遣使朝拜,重厘关中土地,统计人口,核定赋税……”

他一口气将御案上的奏折内容都说了,瑞羽却毫无感触,摇头,“不在这里。”

“是私事?”

瑞羽抚额叹了口气,道:“你和王母都在宫中安然无事,老师则归凤州故乡,若是私事,我实在想不通除了你们之外,还有谁能让我如此心绪不宁。”

她这句话里没有提及秦望北,东应听了心里微喜,旋即一冷,心知她未必是真的没有将秦望北放在心里,而是在他面前顾忌不说。

她想了许久想不出此事的由来,心下烦躁不安,见依旧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便想回公主府去。

东应见她有去意,忍不住脱口唤了一声,“等等!”

瑞羽诧异回头,他已经起身道:“前些天江东两道向政事堂递了折子,道是湖湘土地肥沃、物产丰饶却人烟稀少,建议朕往湖湘方向调人口垦荒。朕将海外诸国自愿内迁的番人派了去,这些番人不识我中华礼仪,须有人坐镇才行。”

瑞羽以为他是想让她派兵前往湖湘,不免觉得小题大做,道:“海外那些慕我中华的番人大多柔顺,地方官吏衙役加以管束便可,用不着重兵弹压吧。”

东应摆手,“朕不是想派重兵弹压,而是觉得打了这么多年的战,我军中必然也多老弱残兵,将这些老弱残兵放出来如何?还有投降之后被收编的俘虏,也应择精锐为用,余者打发出来务农。”

而今北蛮已经被打残了,东胡诸部的青壮被东应设计以各种理由“借调”了许多,内里空虚。这二者皆不足为虑,仅有西寇一面之敌,确实不必常备六十几万兵力。

“陛下所虑甚是,可令政事堂将此事的章程细拟出来,臣照办就是。”

她这番话用的是君臣奏对的格局,恭敬得很。东应听在耳里,一阵发狠的痛快,又一阵烧心的气怒,面上却不露声色,“兹事体大,政事堂的阁臣少有知兵的,怕会把好事弄坏了,须得你先定个大体方向,免得他们有偏差。”

他说得在理,瑞羽点头答应了,便起身准备去政事堂。谒者进来通报,“陛下,诏南、安南、金齿三番国的使者已经到了朝房,陈阁老领他们求见。”

东应正待和瑞羽一起去政事堂,闻报微恼,只得道:“传。”

谒者高声传报,三国的使节便在陈远志的引领下走了进来,只听得铃声清脆,使队中竟有女子。虽然三国都有与中华联姻之意,但天朝上国君王身份尊贵,他们不敢贸然提出请求,故此设了一计,选国主家族中的貌美女子充当副使,面君试探。

这样的小伎俩朝廷上下无不心知肚明,只不过天子至今仍未立后,宫中四名世妇还是太后所赐,后宫委实空虚,因而他们对于此事倒也乐见其成,不以为非。

陈远志满面笑容地领着三番使节进来,冷不防与瑞羽正面相对,脸色顿时微微一变。他反应也快,赶紧拱手道:“微臣见过殿下。”

瑞羽点了点头,目光往三番使节面上扫了一圈。三番使节因不知她的身份,也好奇地往她看来,几名女副使更是睁着大眼睛上下打量她。

瑞羽对这些正当豆蔻年华的小女孩也颇存怜意,微笑着对她们点了点头,目光一扫,却觉得其中一人明媚娇艳,隐约有些面熟,似曾相识。

南蛮番国,居然会有她觉得熟识的人?

她微微一愕,凝神细看,突然想起因何对那少女觉得面熟——此女长眉俊目,直鼻丰唇,赫然与她有几分相似!

东应顺着她的目光往那女子脸上一看,面色顿时也微微一变。

瑞羽认出那女子长相与自己相似,顿时心里似打翻了五味瓶,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不自禁地瞪了东应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东应脸色铁青,深吸了一口气才缓和过来。

几位使节不知出了何事,陈远志却心知肚明,暗恨自己一时忘形,竟没有打听清楚长公主在此,就带了人来陛见。他心里思量,面上却不显,只是摆手示意几位使节行礼陛见。

东应此时哪有心情应付这些使节,收了国书,赏了使节,令鸿胪寺将人领去安置便罢。他接着冷睨陈远志一眼,转身往政事堂走。

瑞羽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所有宫人内侍见到她形之于外的凛冽煞气,都不寒而栗,无人敢近前多话。

东应挥退侍从,疾步追上去,唤道:“姑姑!此事实出乎我的意料,非我所使!”

瑞羽倏地回头,冷然问道:“若非你心之所愿,陈远志岂会无事生非,如此迎奉?”

东应气恨交织,甩手怒道:“姑姑,你以为我会如此折辱你吗?”

瑞羽一怔,心中的怒气稍退,虽然依旧冷面,眼里的凌厉之色却缓和了许多——对一个女人来说,不仅仅被人当成替身是种折辱,有人对自己求而不得,退而寻求自己的替代者,同样是折辱!

若说东应对她有心,令她悲伤痛苦却又暗里怜惜无奈;那么东应求她不得,找个与她相似的人相替,则是她无法容忍的屈辱及愤恨!

东应上前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姑姑,我纵然求而不得,也绝不可能寻个相似者来替代你!那是对你的折辱,也是对我的至诚之心的玷污!我怎么可能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来?”

他自登基以来,就从未再对她表露分毫心事,她还以为时日长久,他已经开始忘却当初的痴念,但此时再接触到他的目光,听到他急切的话语,她在久违的怅惘之外,心里又一痛,敛眉道:“你不必再说了,我相信你。”

东应松了口气,道:“姑姑……”

瑞羽摆手示意他住口,“陛下身为至尊,有史官时刻跟随记录起居,当谨言慎行,以免为人诟病。”

东应黯然,虽然明知答案,但今日经此触动仍忍不住再问了一句:“难道我们……”

瑞羽不待他的话说完,立即沉声道:“你这一生,当是人所景仰的英君明主,而我,会一直在你身后,做你的贤臣守将。除此之外,别的再莫多想!”

东应不再出声,目送她的身影远去。他木然的脸上,墨黑深沉的眼眸里风云变幻,波涛汹涌,最后归于平静,漠然转身,吩咐:“传陈阁老清凉殿说话。”

瑞羽将军事政务统统想了一遍,始终没有找到心绪不宁的根源,回到公主府后,秦望北见她坐立不安,也好生诧异,“殿下,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瑞羽自嘲地一笑,“我若知道这是怎么了,也不至于此。”

秦望北接下她解开的披风,笑道:“既然不明白,且先歇一歇静下心来细想便是。”

瑞羽揉揉额头,叹了口气,“只盼是我自己出了什么差错才好,如若不然,此次发生的事必是大凶之事。”

有秦望北在身边替她解忧,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到了政事堂商议确定的迁都之日。天子和太后的銮驾起行,其后便是长公主的翟车,文武百官的辂车继后,队伍连绵数十里。

自东京沿着驰道回上都,一路畅通无阻,即便车驾缓缓徐行,也只要二十天就够了。

京都经历了连番****,原本近百万的人口几乎折损了大半,只有四十余万。东内原本富丽堂皇的内外两庭四宫二十七殿几乎尽毁于战火,显得非常萧索。

东内毁损不能用,而李太后离开后闲置不用且得以在战乱中保全的西内便重新启用。太后仍住了千秋殿,天子住在了太极殿,瑞羽住在了承庆殿。

故地重游,回想起这十年间的风霜雨雪,祖孙三人心中都有无限感慨。李太后将瑞羽和东应招来,祖孙三人不带侍从,沿着长长的甬道慢慢地从当年熟悉的宫殿群落里穿过。一时间也分不清究竟是喜是悲,竟是无人说话。

许久,三人绕了一圈,走到了万春殿。万春殿前一左一右有两颗古松,李太后伸手抚住古松斑驳的树皮,呆了呆,眼里突然垂下泪来。

瑞羽和东应知她必有所感,不敢多言,静静地等她。李太后擦了把眼泪,喃道:“这株古松据说是本朝立国之时太祖所植,至今已经三百余年。当年我和端敬皇后在此树下捻土为香拜为姐妹时,我二十一岁,她十三岁。转眼之间,已经过了五十一年,我四次离开此地,又复归来。想来此地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归天之所,所以我才会沉浮半世仍旧离不得它。”

瑞羽见她说得伤感,赶紧笑慰,“王母说的哪里话,这里应该是您的享福之地才对。您在这里有着无上的尊荣和不尽的富贵,天下女子哪个有您这样的福气?”

李太后哈哈一笑,摇头道:“我年轻的时候啊,很想出人头地,为了获得现在所拥有的这些尊荣富贵,也做了不少不应做的事。可真得到了这些东西,却又觉得索然乏味。”

东应笑道:“太婆现在身体康健正是享福的时候,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您要是觉得闷了,我替您搜寻一些稀罕物解闷就是。”

李太后摆手,轻叹,“天下方定,正宜与民休息,怎能为了供奉我一介老朽之身而往天下搜寻奇珍异宝?更何况我今年已经七十有二,日子所剩不多,修身养性一辈子,临到头为贪一时之欢毁了清名,岂不是前半辈子的苦心都白费了?”

她平息了情绪,转过身来看着跟在身后的东应和瑞羽,目光幽晦难明。

瑞羽和东应很少被她这样入骨三分地打量,意外至极,想不通究竟是为什么,互看一眼,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些微提示,但目光相对,两人都茫然不知究竟,只能交换了个眼神作罢。

李太后将他们的眼色都看在眼里,心里叹了口气,道:“我活到今日已是高寿,你们又已经成才,我这一生堪称无憾。只有一件事,我放心不下。”

瑞羽心中的不祥之兆越发明显,只是面上不敢表露,笑道:“王母无缘无故地说这些话干什么,有您看着,什么事都妥妥当当的,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若我活着一日,看着你们,当然什么事都好说。可我活到现在这把年纪,还能活多久呢?世间谁人不死?你们也别拿虚话来宽我的心。”

李太后举手止住东应和瑞羽的劝慰,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两下,闭了闭眼,话到嘴边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好一会儿才道:“五郎,你过来!”

东应看她的神色,知道她此时开口要说的事必然非同寻常,连忙应诺,问道:“太婆有什么吩咐?”

李太后狠下心来,咬咬牙,道:“我要你答应我,我死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尽心爱护阿汝,绝不伤她分毫!”

她这句话突如其来,东应和瑞羽两人猝不及防,齐变面色,瑞羽干笑道:“王母何以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小五和我……”

“这里没你的事,你住口!”李太后低斥一声,将她喝退,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东应,“五郎,你可愿答应我?”

东应回答:“太婆,我爱护姑姑,便如爱护我自己的性命!”

“那你可能做到不伤她分毫?”

东应只觉得口舌发颤,分不清心里是惊惧还是心虚,好一会儿才强咽了口水,颤声道:“太婆,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我不明白,怎样才算不伤她分毫?”

“哪怕她不能顺遂你所愿,哪怕她有一日令你不悦,哪怕她被你怨恨,只要她不危及你的权柄江山,你就不能对她使用任何手段,令她伤心难过。”

东应只觉得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太婆,我答应你。”

李太后凌厉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点了点头,道:“好,你既然答应了,那就立个誓吧!”

世间不遵信诺的人不少,但立誓也敢不加遵守的人却没有几个。苍天茫茫,人类对其一无所知,自然对其畏惧惊疑,不敢太过相欺。纵使东应和瑞羽再胆大妄为,面对冥冥中似乎决定了世间万物运数的皇天后土,也不禁心有畏惧。

东应被逼着立誓,一时手足无措,竟不知应该如何反应。李太后却也不催逼他,反而转过身去,看着身边遒劲的老松,似乎在对他们说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轻喃道:“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想将自己喜欢的人掌握在手里,完全独占,为此不择手段,以为只有占有了,才是得偿所愿。却不知道人若是真正喜欢上另外一个人,便会以其喜为喜,以其忧为忧,不舍得她有丝毫痛苦和为难,一心一意对她好,盼她喜乐平安。”

瑞羽和东应听到她这番话,都惊得魂魄离体,面无血色,活似冬雷炸响,正劈中他们的脑袋,把他们整个人都炸得麻木了,根本不知应该做何反应。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们这么辛苦地瞒了这么多年,不敢有丝毫泄露,没想到她早已看在了眼里!

虽然她没有清楚明白地将此事点穿,但话中透露出来的意思,他们又怎么听不出来?

几年来二人一直在她面前极力遮掩唯恐被她知晓的秘密,到今日突然得知她早已看在眼里,两人不由得又惊又惧又慌又愧,不约而同地跪了下去,却都不知要说什么话。

东应心头百感交集,心里隐约盼望李太后索性将话尽数说明白,免得他这般无着无落地难受。

偏偏李太后只将话说了一半就不再往下说了,对跪着的瑞羽视若无睹,却只对东应温声问道:“你可是答应了?”

东应低下头去,对她起誓,“我此生必定爱护姑姑,不伤她分毫。如有违背,必遭天谴。”

李太后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伸手抚了抚他的头,将他扶了起来,轻喃,“五郎,你莫怪太婆心狠,对你诸多约束,对阿汝却宠爱纵容。实在是世间女子与男儿不同,女子重情过于重业,这如画江山、滔天权势,阿汝可以为了你毫无留恋地说放弃就放弃了;但男儿重业过于重情,自古以来皆是江山为重,情义为轻,阿汝能为你做到的事,你却未必能为她做到。我不能强求你用对待江山社稷那样的心去爱护阿汝,但我希望你至少能够做到不伤害于她。”

她对瑞羽和东应二人之间的冤孽,实在无计可施,虽然仍旧放心不下,但这两人都已非当年在她膝下相依的小儿女,她真正能管的只是他们愿意让她管的事而已。其余的事,她纵是想管也管不了。今日逼着东应立这个誓究竟能管多少用处,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稍慰苦心罢了。

瑞羽和东应各有所思,默然跟在李太后身边,转回千秋殿。正待传膳一起用晚饭,谒者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远远地通报,“娘娘,陛下,殿下,外朝军情司传回千里鸿翎急报,正在门外候宣!”

鸿翎急报是军情司传递消息的速度衡量,普通快讯一日四百里传递,加急六百里或八百里,至于这千里急报是由军情司所驯养的飞鹰传递的,十年里用过的次数五个手指都数得过来,每次千里急报必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只不过如今天下一统,剩下的都是温吞的治国功夫,这千里急报突然运用,不由得让人吃惊。瑞羽和东应对视一眼,都不知究竟,连忙传那信使进来,问道:“究竟何事如此急切?”

那信使急得冬天里竟一脑袋汗,连礼也不记得行了,就嚷了出来,“殿下,经离先生遇害!”

瑞羽耳朵里嗡的一声响,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身边却突然听到东应急促的声音,“太婆,你怎么了?”

瑞羽茫然地转头一看,只见李太后满面煞白,嘴唇直打哆嗦,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我耳朵老朽,没听清楚!”

那信使跪在地上,泣声回答:“经离先生在兰州遇害!”

瑞羽强作镇定,摇头道:“这不可能,老师好好地回凤州故乡祭祖,怎么会跑到兰州去?何况老师身怀武艺,又有精锐武卫随行,谁敢冒犯他?定是消息有误。你即刻转回军情司,让西陇道将详情探来!”

昭靖二年冬十月,天大雪,太师郑怀往兰州灵官镇访友,遇西寇东来叩关,掠当地财帛子女。为护故友家眷,郑怀身份败露,西寇驱兵十万,将灵官镇团团围住,意欲生擒,郑怀战死。

瑞羽此时才知道,原来她这段时间的警兆,竟是应在于她而言亦师亦父亦友的郑怀身上!

消息传出,军方震动。郑怀这些年主持军情司,掌管公主幕府,虽然在士林中为人诟病,毁誉参半,但在军中威信极高。且他为瑞羽启蒙,扶持她长大成人,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弥补了她缺少男性亲长的缺憾。他殒身遭难,连遗体也不能复得,瑞羽以弟子身份执礼服孝,望西遥拜,准备复仇伐罪。

公主府备战的条陈转到政事堂,八位宰相中倒有三位脸色有异,韦宣劝谏道:“殿下,今天下方定,正宜与民休息,怎能以私仇之故妄动干戈?”

瑞羽冷笑一声,反问道:“韦相公以为予仅是因为私仇而兴兵吗?西寇乃是我朝世仇,他们无故进入兰州,难道就只是为了我师一人吗?”

西寇突然东来,当然不可能是为了郑怀一人,而是有意东下劫掠,巧遇郑怀,识破了他的身份,想将他俘获驱用。

韦宣也知瑞羽所言有理,但此时天下初定,国府空虚,粮草不丰,真的不足以支撑一场大战,如果强行自民间敛财作战,难免大伤国本。他左思右想略微迟疑地道:“西寇劫掠是为了钱财,莫如许之金帛,仿前朝故例以公主下嫁结两姓之好,暂缓战事,待到国力鼎盛之时再谋出关?”

自汉以来,以公主和亲避战已是惯例,韦宣此议也不失为谋国之言,只是选的时机不对——唐氏宗室在京都的近支已被诸世家篡位之时屠戮一空,至于在外幸存的远支却是难以辨识真伪,整个朝廷中名义上未嫁的公主就只有瑞羽一个。他这时候提议以公主下降,难道是要瑞羽去和亲吗?

东应面皮紧绷,厉声道:“韦卿莫再说了!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朕在一日,朕的姑姊女侄永不和亲!”

韦宣还要再劝,东应又冷笑一声,道:“何况这几年天气有异,一年比一年冷。前年暴风雪以致神州腹地三边告急,去年同样雪大天寒,边祸不大想必是西寇前年劫掠的财帛所余足以支持。倘若今年之后,天气仍旧如此寒冷,纵然我们想和亲偷安,西寇也不可能善罢甘休!”

韦宣默然,想了想,道:“陛下所言有理,然而西寇与我朝对峙百年,实力雄厚,非北蛮可比。我朝自明皇帝之后,对敌作战就只能据城而守。若想越境为太师复仇,则兵甲粮草实在难以支持,且胜负难测。”

东应沉吟片刻才道:“我朝后期对西寇作战只能守不能攻的原因有三,一是国家承平,将士怠于安逸,没有斗志;二是地方藩镇各自为政,不肯与朝廷同心协力,内耗严重;最后一个原因才是国力衰退,支持不起越境作战。”

韦宣叹了口气,道:“陛下,无论如何,臣不赞成今年就越境出战。臣以为,至少也要在各地的百姓安下心来耕种务农之后才开始作战,以免人心惶惶,被别有居心者利用。”他顿了顿,又道,“陛下,这大好河山得之不易,其中有多少艰辛,想必不需臣多做提醒您也不会忘记。切不可因为一时之气犯下大错,使千秋功业又入险途。”

他说的话虽然拂逆了瑞羽和东应,却是老成之言。瑞羽和东应俱是无言,良久,瑞羽方道:“西疆大营初设,老师又遭此大难,军务必有不畅之处。如今西寇东侵,我欲亲自前往凤翔督战。”

西寇实力比已经臣服了近二百年的北蛮强横,危险极大。天下未平之时,她以长公主身份率军征战是无可奈何,如今天下已经平定,仅是防守御寇,东应便不愿她再轻身而出,推搪道:“太婆早有令谕不许姑姑轻易领兵离都,今年要一起过冬至。姑姑若是定要前往西疆大营,不妨先去问问太婆。”

李太后一直因为瑞羽与她聚少离多而心中不悦,每次听到她要出征都不高兴,只是迫于形势不能阻拦。此次瑞羽准备亲赴西疆,本来以为李太后必会阻拦,不料她握着手里的佛珠慢慢地拨了个圈,却道:“经离先生名分上虽然只是你的老师,但情分不弱于至亲。他有此劫,你自应当尽力为他复仇,去吧,只是要留心安全。”

瑞羽一怔,抬头看到李太后的脸因为旧病而苍白浮着蜡色,原本只是掺杂着银丝的鬓角此时已经一片枯涩的白色,仿佛这短短的十几天里就已经又老了十几年,连眼里的生机都枯萎了许多。刹那间,她心头突有所悟,轻声应诺。

这一场战争连绵三年,惨烈异常。大将军薛安之、抚军将军柳望、征东将军黑齿珍及大小五十余名校尉以上的将领战死,三十万翔鸾武卫和七万东胡骑兵得以返乡的只有五万余人,连瑞羽也负了一次重伤,险死还生。

但这一战,西寇王庭的左右二相及其所率精锐二十四万人也尽数被歼,在他们杀害郑怀的官灵镇外,用西寇的遗骸筑成的京观高达一丈,长达两里。当地各部族观之心惊胆战,恐惧不敢附逆。

瑞羽一身负尽凶名,此战之后又亲自率领六万精骑深入西寇王庭所在,就粮于敌,马踏连营,破其护庭八部。西寇王虽未擒获,却狼狈西逃,远逸千里。此后西寇王庭再无力量维系原本的威严,迅速衰败。各部落纷争不断,彼此攻伐不休,此后的二十年间闻翔鸾武卫之名而色变,不敢东顾。

翔鸾武卫尽复唐氏繁盛之时的西湟故地,重立安西都护府。

阳春三月,军情司一纸千里鸿翎急报传到西关,递入公主府。但这一天,瑞羽不在公主府内,已经在公主府内确立了身份的秦望北收到急报,看看信封上的字迹和粘着的点朱翎毛,微微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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