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志(下)

《图南志(下)》

第14章:仇还未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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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些年在公主府中虽然不插手军务,但他离瑞羽太近,还是有许多事堆到他面前来。政事堂阁臣和军情司堂官的笔迹,他都认得——但他最熟识的笔迹,却非当今天子的莫属。

眼前这封信,正是天子的亲笔手迹。

九五至尊,身边随时都有舍人文书侍应,不是重大之事根本不劳他自己动手写字。这封信,究竟有何等要事?

“青桔,备马!”

他想了一圈不得要领,便召唤侍人备马,直奔关城西门。巍然屹立的高大城头上,瑞羽一身素白襦裙静伫凝立,望着关外苍茫的大地,腰身依旧挺立如竹,只是背影中有一股深沉的寂寥与苍凉。

在这西北的辽阔大地上,她的亦师亦父亦友的老师死了,扶持她二十几年的老臣薛安之死了,追随她十几年的柳望也死了,还有数十万忠心耿耿追随于她的翔鸾武卫将士也葬身于此。

再深的哀悼,再多的荣耀,他们也看不到了。

他年史册记载,这些人定只是史官笔下一句话就带过去的字迹,但在她的心中,却是活生生的人,是她的师长,是她的故友,是她的手足,也是她的臣属。她将他们带出西关,却没有将他们带回来。

在她已经过去的生命里,戎马生涯占据了其中的一半,他们也占据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失去他们,她也不再统兵征战,她感觉自己的生命似乎荒芜了许多。

秦望北在城关口下马,拾阶而上,唤了一声:“殿下!”

瑞羽回过头来,脸上的茫然之色未褪,看到了他却又似乎没有将他看进眼里,问道:“什么事?”

秦望北与她空茫的目光相触,突然觉得眼前人虽然与他朝夕相处,熟悉至极,但在她心灵最深处的地方,他却始终无法贴近,也无法理解,更不能与她同心共鸣,这让他从心底感觉到惊慌,一时竟不敢近前。

瑞羽看到他眼里的惊慌之色,怔了怔,问道:“中原,连你也怕了我吗?”

秦望北倏然醒悟,快步走上前来,轻叹一声,道:“你这样子,竟似乎要离我远去,我怎能不怕?”

他知道瑞羽日常百事缠身,应对繁杂事务很是疲累,故此在她面前说话做事都尽量简省明白,也好让她过得轻松一些,此时直抒心怀,果然让她怔了怔,随即愁绪消散,淡淡一笑,“你这是什么话。”

秦望北走到她身边,挽住她的手,轻声道:“殿下,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三军将士虽然是随你一起出征的,但不是为你而出征。他们西出阳关,是为了保家卫国,是为了博取功名。会遇到什么样的结局,他们每个人都心中有数。你在领他们作战之时尽己所能,抚恤他们的遗属竭尽全力,因而并不亏心,祭拜哀悼也罢了,这样时刻为难自己却是不必。”

“中原,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明白?只是我翔鸾武卫建军之初,最重的事就是袍泽之谊,这些士卒与我身份虽有不同,但我对他们托以手足情分,如何能够做到不伤不恸?”

瑞羽长叹一声,心念微动,突然转头望着他,幽然道:“中原,此战之后,我不只在西域凶名远播,就连在军中也多有别样议论,你当真不怕我吗?”

秦望北万万没有想到她竟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错愕之余又觉得欢喜,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手心,嗔怪道:“傻话,你是我的妻子,就算真是凶神恶煞也还是我的妻子。何况你不但不是凶神恶煞,还非常美丽温柔。”

瑞羽被他的话逗得一笑,抿嘴道:“你说我美丽也罢,温柔就不必了。”

“不同的女子有不同的温柔。只要你我相知以守,何必去管别人的看法呢?”

秦望北笑了一下,想到如今三边平定,大业已成,瑞羽答应与他归隐海外的期限近在眼前,心情大悦,思绪飞扬,道:“此战之后,天下太平,我随你一起返回京都。若能得太后娘娘认可,我就陪你一起奉养她老人家的天年。”

瑞羽心知秦望北之于她其实有许多委曲求全之处,心中微酸,轻声问:“中原,这么多年来你真的不怪我吗?如果你觉得不堪忍受,可以放手,我不会妄求。”

“殿下,我真的不怪你。”秦望北潇洒一笑,悠然道,“最初的两年里我也曾经恼怒过,只是恼着恼着便习惯了,也就不以为恼了。”

瑞羽忍俊不禁,过得片刻秦望北才想起身上带着的急信,连忙取出来递给她,“这是用军情司的千里鸿翎急报送过来的,不知有什么事。”

瑞羽接过信打开一看,信上是用朱砂写着的短短一句话,“太婆病危,速归!”

李太后自郑怀死后便缠绵病榻,只不过她的病虽然时好时坏,有太医署的国手们细心照料,却也一直没有大碍。像今日这样由千里鸿翎急报病危的事,是首次出现。

瑞羽见信心一沉,只觉得那六个朱砂写就的字仿佛凶兽正噬面而来,惊得她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一个箭步掠下城头,骑上秦望北的坐骑,就想驾马回京。

那封信的内容简短,字体又大,秦望北也一眼看到了究竟,见她情急要走,大惊失色,连忙叫道:“殿下且慢!你行囊未备,侍从未定,怎能就走?我陪你一起去!”

“我此去京都定然快马疾行,日夜不停。你不是军人,走不了这种急行军的路程。且如今公主府的东归事宜还有许多没有安排妥当的,也要有人主持,你先留在这里吧。”

瑞羽心急如焚,连声喝令青红给她准备行囊,又点了几名随从,挥鞭纵马直奔京都,毫不爱惜马力,沿途在各驿站换马而行,日夜不停,不眠不休。从西疆到京都万里之遥,她竟只用了五夜四天,就看到了帝阙高耸的楼阁。

禁宫的戍守卫士已经由最初的翔鸾武卫换成了天子亲卫龙骧卫,并不认识她,见她一骑飞驰而来,直奔宫门,只当有人闯宫,连忙喝道:“来人止步,宫阙禁地不得擅闯,否则格杀勿论!”

瑞羽平日出行自有亲卫开道,今日只因她行程太快,一干亲卫都落后于她,无人替她开道,才被人当面拦住去路。她连日奔波,又心焦李太后的病情,也懒得再等亲卫来说明身份,信手将腰间所佩的朱绶金印的长公主玺抛过去,喝道:“开门!”

守门的卫士验过印玺,大吃一惊,眼前的女子削肩纤腰,素衣流纨,丽姿殊绝,这一路飞驰而来,虽然青丝披散,但身上不染点尘,哪里有半分凶煞之气,怎么也不能让人相信她就是名震边疆三军景仰的掌军公主。

他们心中怀疑,明明拿着印玺却犹豫不决,不知她是真是假,一面开门一面偷眼打量她,踌躇着想让开又不怎么敢。瑞羽见他们磨磨蹭蹭,不禁皱眉问:“还不让开?”

她近年因为修习的武功境界又有进益,惯于和光同尘,等闲不露锋芒。此时一怒轻喝,气势磅礴,威风凛冽,守门的禁卫何曾想过这么一个娇弱女子一怒之威竟至于厮,冷不防吓得呆立当地,全身如坠冰窟,完全不知应该做何反应。

瑞羽所率部下尽是从枪林箭雨中闯出来的勇士,就算惧怕她的威严,该干什么还是会干什么,绝不会窝囊至此。这伙宫门卫士尽职守门拦着她不让进也还罢了,这一吓就痴呆的样子她却是半分儿也瞧不上,冷哼一声,一提缰绳,驭马从他们中穿插而过,直奔千秋殿。

千秋殿上下的宫人内侍都面有愁容,出入之间不闻一声异响,瑞羽飞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掠上殿门,正遇到东应自内室走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都愣了一下。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王母近况如何?”

两人同时出声,却是谁也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不过两人自幼相处相知,只看情态也知对方是在问什么。

东应顿了顿,轻声道:“太医说太婆神气枯竭,心态却极平和,这些天一直都在昏睡,少有清醒的时候……我刚才给她喂药时,她醒了一会儿,现在又睡着了。”

瑞羽点点头,蹑手蹑脚地走进内室。李浑正在内室收拾刚才给太后喂药的用具,见她进来,大喜过望,却又不禁满眼浊泪,对她鞠躬行了个礼,也不多话,就替她把太后床上垂着的冰绡薄帐挽了起来。

瑞羽一眼望过去,只见李太后面颊枯瘦深陷,不见丝毫血色,苍白中透着一股青气,头发稀稀落落地脱了许多,只是嘴唇略微上翘,竟似乎做了什么好梦。瑞羽在她身边坐下,搓热双手探入被中,轻轻地抚上她枯瘦的身躯,按上她身上的穴道,缓缓运劲替她活泛微弱得几近死寂的血脉。

她这番举动虽然吃力,李太后身上淤滞不通的气血却被引动,恢复了两丝生机,脸上也渐渐浮上了一丝血色。

东应和室内一干侍从静静地看着她施为,谁也没有出声,李太后却似乎有所感应,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动,呻吟一声,唤道:“阿汝——”

瑞羽惊喜不已,收回双手,连声应了,“王母,我在,你有什么吩咐?”

李太后猛然睁开眼睛,一眼看到瑞羽果真坐在床头,大喜之下,居然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笑道:“阿汝,我才做梦梦到你,你果然就回来了。”

瑞羽心中伤感,面上却笑意盈盈,“就是因为王母想我,所以我就回来了啊!”

“就你嘴甜。”

李太后笑了一声,在她的扶持下靠着迎枕坐了,一转眼看到东应也在旁边,连拍了拍床沿,笑道:“五郎,你贵为天子,政务繁杂,还要来照顾我这老太婆吃饭用药,辛苦得很,就别站着了,过来和阿汝坐一块儿,咱们一家三口还似你们小时候一样坐着亲亲热热地说说话。”

东应答应着,果然就在床沿上挨着瑞羽坐下,笑问:“太婆,我刚才叫人做了您爱吃的山药粥,要不要传来用一点?”

李太后已经卧床大半月没有起身,几乎是拿了汤药当饭吃,往日昏睡不醒也不觉得饿,但此时气血被瑞羽激活,又因为她回来而高兴,听到东应的话,竟觉得嘴馋,连忙道:“快端上来……阿汝,五郎,你们想来也还没有用膳,摆来和我一起吃吧。不必拘荤素,你们吃什么摆上来就是。”

她吃素大半辈子,此时也知大限将至,所以不愿再为了这些规矩而减少与孙女相聚的时间。有瑞羽和东应在下首陪着,她这顿饭吃得特别香甜,一边吃一边还记得让侍从侍奉瑞羽多吃点儿,看看她身上的衣裳,心疼地说:“阿汝,你怎么穿这么一身儿,这宝相花托宝瓶的提花底纹都已经是前年时兴的样式了,还洗得都乱了纹路。五郎,难道国府现在困顿得连阿汝的四时衣裳都供应不上了?”

东应正待说话,瑞羽已经笑道:“王母,这不关小五的事,是我把衣裳都卖给关外的胡商了。胡商好虚荣,听闻是天朝公主所穿的衣裳,愿出常价的三倍购买。我便用几箱衣裳跟他们换了他们在西域行走的路线图,在与西寇的大战中起了极大的作用呢。”

李太后愕然,东应的脸色却沉了下来,想到自己百忙之余还着意令人精制的衣裳,她居然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喉头就哽着一口气,差点憋死,当着李太后的面又不能发作,忍得好不辛苦。

李太后瞥见他的神色,却只作不知,对瑞羽嗔笑道:“你这孩子,我这话才略略挨着五郎,你就急着给他撇清,难道我会生气吃了他?”

东应虽然恼怒她糟蹋了他一番心意,但经李太后提醒也想起了她对自己的维护,怒气稍平。

李太后说了瑞羽一句,又道:“五郎如今已经二十五岁,贵为一国之君,偏你还口口声声‘小’字不离嘴,成什么样子?以后可不能再这样称呼了,要么照排行叫五郎,要么就呼陛下。”

瑞羽和东应虽然情事不协,但彼此无忌的心理并没有改变多少,因而瑞羽几年来虽然在人前对他礼敬,私下却仍然没有将他当成高高在上的君王,偶尔提及他还是惯用旧称。

东应见李太后话带警义,连忙道:“太婆,姑姑又不是别人,她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李太后坚持道:“那不行,你虽然不在意,但那些台阁谏臣个个吃饱了瞪着眼抓别人的破绽,把人往死里治。阿汝性直,如果不事先警醒,日后让台臣咬着不放,岂不是要吃大亏?”

瑞羽心知这是太后的金玉良言,凛然道:“王母放心,我记住了。”

祖孙三人说了半晌话,李太后渐渐地倦意上涌,不知不觉靠在圈椅背靠上又睡着了。瑞羽轻手轻脚地将她抱起,放回床上,给她盖好被子。东应跟在她身后,松开床头的金钩,放下冰绡帐,这才与她一起退出内室。

两人站在千秋殿外,同时开口,“你……”“你……”,而后两人又同时住口,都知道对方是想问别后的生活,但此时见对方安然无事地站在面前,目光交会间既亲近又猜忌,想要直问又复犹疑,方寸间千头万绪缠成一团乱麻,理之不清,故而谁也没再问出声了。

过了片刻,还是瑞羽先道:“陛下,政事堂下午议事,多半都会未时前来奏请圣裁,你也该回去了。”

东应点头,道:“你连日奔波劳累也辛苦了,先休息吧。我晚间再来探望太婆。”

瑞羽奔波数千里不曾休息,全仗着一口真气支持,没有提醒也还罢了,经他一提醒便觉得疲惫至极,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眼带蒙眬之色地答应了。

东应看到她于疲惫中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妍姿艳质,心头一跳,赶紧转头不敢细看,但心情一下开阔起来,连因为李太后病重而生出的伤感也被冲淡了。想到天下承平,她再也不必外出征战,会留在京都,只要太后安在,她就将住在宫里,自己什么时候想见她,转过身就能看见。于是心生欢喜,连脚步也轻快了许多,一种久违的飞扬喜悦萦绕心头。

刚刚走到太极殿,已经升任为龙骧将军的刘春便迎了上来,俯身行礼。

东应心情极好,笑问:“卿有何事?”

刘春连忙将手中的印玺奉上,道:“这是长公主殿下的印玺,但适才臣前往千秋殿求见归还时,殿中忙碌无暇放臣入见。可长公主印玺关系重大,臣不敢私留在手,故此斗胆来缴还陛下。”

东应好生诧异,问道:“这玺怎么会在你这里?”

“长公主殿下回宫时没有持令的亲卫随行,便把印玺解下来叩门了。因殿下赶得急,宫门卫士追赶不上,便把这印玺交给了臣。”

东应将印玺拿在手里,看着上面的朱红印迹,微微眯了眯眼,油然生出一种天命所定的释然,沉思片刻,欢畅地笑了起来。

瑞羽累得全身发软,就在千秋殿的暖阁里沉沉地睡了一个下午,直到入夜掌灯才醒过来,睁开眼睛,便见东应手执书卷坐在窗边看书。

她微微一愕,时刻留意着她的东应已经发现她醒了,放下书卷一面吩咐乔狸传香汤侍候她沐浴更衣,一面道:“太婆也该醒了,我先去看看。”

瑞羽只怕他会再对自己说什么尴尬的话,见他毫不啰唆地离开,放心之余隐约又觉得怅然若失。

李太后果然已经醒了,只等他们一起过来用晚膳,食毕吩咐瑞羽,“阿汝,你就在千秋殿陪我一起住吧,别回承庆殿了。五郎,你有空也多来陪陪我。”

她养育二人二十几年,从来都是鼓励他们独立坚强,再多不舍也支持着他们面对风雨。到今日却突然如此留恋儿孙绕膝的安乐,瑞羽和东应心知她这是自觉大限将至,想与他们多聚,心中酸楚,面上却带笑答应。

瑞羽自从在千秋殿住下,每日便以内劲为李太后舒活筋络,推拿气血。这等手法极耗体力,劳损神思。李太后不忍她如此辛苦,本想推辞不受,转念却又想到这是她的一片孝心,如果坚持不受,日后她回想起来只怕会内疚难安,便坦然受之。

而东应每日处理了政务之后也会尽快赶到千秋殿,若是李太后醒着,就陪她说一些趣事逗她开怀;若李太后昏睡,他便坐在暖阁里看书写字。

李太后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无论瑞羽如何用心给李太后调理气血,太医署的大夫怎样给李太后用药,最多只能让她在清醒的时候精神旺健一些,却不能让她已经枯萎的机体重新恢复活力。

李太后的天年大限到了,这一点不独大家心知肚明,就是李太后自己也早已看得通透。只是大家都不愿让李太后临走之前还被琐事弄得不得安乐,故此强颜欢笑,尽力奉承。

祖孙三人长慈孙孝,融乐相聚,转眼已经到了清明时分。李太后又一次陷入长久的昏睡,太医署的国手和瑞羽都用尽了手段仍没有将她唤醒,直至第五天黄昏,她才幽幽醒转。

瑞羽已经在她床前守了许久,一眼看见她终于醒来,喜极而泣,又连忙抹去眼泪,笑问:“王母,你醒了?要不要坐起来吃点东西?”

李太后有一瞬间的迷茫,愣了愣才有些吃力地扶着她的手坐起来,道:“口渴得很。”

李浑连忙奉上****,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喝,但她这时候全身无力,连吞咽也困难,一碗****喝了一半洒了一半,她却半点也没发觉。喝过****,她喘了口气,微微闭了闭眼,精神好了许多,挣了挣身体,道:“阿汝,外面夕阳正好,你陪我去万春殿的牡丹园散散心。”

瑞羽连忙答应了,与李浑等人七手八脚地给她披衣挽发,又披上厚厚的貂裘,才亲自将她抱上肩舆,陪她一起沿着千秋殿左侧的青石小径往牡丹园走去。

牡丹园里繁花似锦,蜂舞蝶忙,正是牡丹开得最艳的时分,园子里白色的“夜光白”、红色的“火炼金丹”、绿色的“豆绿”、蓝色的“蓝田玉”、紫色的“首案红”、花色奇特的“二乔”等等开得热烈簇锦,浓香扑鼻。

李太后眯着眼睛看着,啧啧称赞,笑道:“阿汝,你看这花,开得多好!”

瑞羽笑应,“是啊,这都是王母照看得好。刚还都的那几年,这园子都荒着,哪有这般繁华景象?”

李太后嗅着花香,突然道:“阿汝,扶我下来,自己走走!”

瑞羽连忙劝阻,她却不听,执意要下来自己走,又斥退侍从,只扶着瑞羽一人的手,慢慢地往前走。

她已经卧床多日,刚才连喝水都没有力气,这时候走动起来却脚步轻快,脸上丝毫不见勉强之色,瑞羽扶着她走动,自然清楚她现在这种情况是身体里的最后一点精力也爆发出来了,不由得心急如焚,却又阻止不得,只能暗里给她输送真气。

李太后走了百来步,突见前面的枝头上一朵红色的牡丹花开得特别精神,不禁伸手将它摘了下来,笑道:“这花开得倒是鲜活……阿汝,你把头低下来,我替你把这花簪上。”

瑞羽依言低头,让她往自己发上簪花。李太后先替她把花簪在鬓边,看了看不满意,笑道:“这花还是要簪在正中好看些。”

说罢将花摘下,想替她重新簪过,不料她这时候胸中一口精气将竭,原本轻飘飘的花枝拿在手上,竟是重逾泰山,指尖发颤,再也拿之不住,手放在瑞羽头上,那朵大红的重瓣牡丹却自她掌中滑落,坠入尘埃。

瑞羽一觉有异,立即伸手将李太后虚软的身体环住,惊慌叫道:“王母!”

李太后清醒时她是喜极而泣,这时候察觉她精力枯竭,她却是悲伤难抑,眼泪再也忍耐不住了。

李太后全身无力地倒在瑞羽怀里,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心头却是清明异常,微微一笑,反过来开导瑞羽,温声道:“痴儿,你哭什么?王母老了,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何况我现在心无所憾,安乐喜悦,并不觉得死亡可惧。”

瑞羽心痛如绞,泣声道:“您不怕,可我怕得很!”

李太后制止她唤人,柔声道:“阿汝,莫叫别人!在这最后的时刻,就让我们祖孙俩好好地待着,说说话。”

瑞羽抱着她,感觉她的生命气息在飞速地流逝,无论自己怎样运劲催动,都不能挽留分毫,不禁泪如雨下,哽咽道:“王母,老师没有了,薛公也没有了,那些看着我长大的长者一个一个地离去,若是您也去了,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在我伤心的时候安慰我,在我害怕的时候抚慰我。王母,我需要您爱我,让我不惧怕任何风雨霜雪。您要好起来,陪着我,也让我有机会报答您的恩情。”

李太后颤抖着抓住她的手,轻轻地说:“傻孩子,我养育你,是因为我爱你,并不强求你报答。可是王母再爱你,终不可能陪你一生,在这世间,能够爱你、安慰你、抚抱你的人,只有你将来的夫婿。他会与你誓约生死福祸,和你彼此护持着,一起终老。”

瑞羽呜咽摇头,哭道:“王母,那是不同的!不同的!”

有长辈在后面守着,无论做什么事,小辈都会觉得心有顾忌,但同时也会心有归依,做任何事都会有一份倚仗,觉得大不了我就退回家去,躲在长辈的羽翼之下。

瑞羽虽然自幼独立好强,从来没有以为李太后有足够的能力庇佑自己,但这种心理上的依靠却仍旧存在。只要想到没有了她,从此以后这天地虽大,却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不管自己是对是错、是善是恶,都庇佑着自己,永远不会厌恶、不会嫌弃时,便惶恐惧怕,心如刀割。

李太后抖抖簌簌地想替她抹去脸上的泪水,却没有力气,不禁摇头,轻嗔道:“阿汝,你是最懂事的,快别哭了!你这样哭,会让王母走得不安心的。”

瑞羽何尝不知自己应该忍痛含伤,好让她安心离去,然而眼看至亲至爱者就在眼前生机渐绝,目送她离开,又有谁能理智克制,做到悲伤不外流?

“您若不安心,就不要走……王母,您稍微等我一下,等我的武功练到至真之道,就能替人驱逐百病,令您长寿无碍。”

李太后闻言一笑,弱声道:“傻孩子,生死由命,哪里有命到尽头还能再等一等的?我在人间已经是高寿了,还想再偷天之幸,不免贪心不足。”

她说着突然觉得一阵恍惚,眼前似乎有少年时期经历过的人和事重新浮现,那些蒙尘的记忆此时此刻变得鲜活无比,令她怅惘又微觉喜悦,长长地叹息,“这世间如此寂寞,早在三年前我就已经不想再活了,只是仇还未报……”

瑞羽心头一震,蓦然明白——原来早在三年前,李太后就只记挂着郑怀遇害的大仇,如今西寇大败,大仇得报,她的心愿已了,难怪会觉得生死无碍。

李太后的心跳一下比一下迟缓,呼吸也沉涩无比,眼睛渐渐地合拢,仿佛下一个瞬间就将彻底离开。瑞羽惊慌地将真气往她身体里送,急切地呼唤:“王母……王母……”

好一会儿,李太后的心跳又强了一些,似乎是突然记起了什么事,勉强地睁开眼睛,声音微弱地唤道:“阿汝,你过来!”

瑞羽抹了把泪,连忙应道:“王母,我在这里,就在这里!”

李太后浑浊的目光盯着她,提尽全身力气,勉强道:“这些年来,五郎一直在我身边侍候。我看着他的行止,他确实对你一片真心……阿汝,我想问问你,你对他呢?可也有别异于姑侄之义的感情在内?”

瑞羽万万没有想到李太后在这种时刻,记在心里的竟是这样的一件事,顿时呆了,心乱如麻,却是无话相答,怔然唤了一声:“王母!”

她的声音里有着嗔怪微恼,还有一种不敢犯戒的警惧,李太后听在耳里,轻轻地一笑,道:“罢罢罢,这事我本不该问……”

瑞羽怕她临到头还多心恼怒,连忙道:“王母,不是您不该问……而是……我和小五是姑侄啊!我们是血缘至亲,怎么能……怎么能……”

李太后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缓缓地摇头,声音几近微弱不可闻,“阿汝,你和他没有……血缘……若是这个原因,不必……顾忌……你本不是……唐氏……血……脉……”

她的声音低微,但传入专心倾听的瑞羽耳中,却如晴天里突然在耳边炸响了一个霹雳,震得她呆在当地,脑中却突然灵光一闪,失声惊问:“那我是谁的……我……难道……老师?”

“不是经离,另有……祖辈的事,你不知道的……不必细究……”

李太后吃力地拉着她的手,强自出声道:“我在妆台下有遗诏……若你……愿与五郎……可用它……正名……若不愿……则毁之……”

瑞羽这一刻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震惊多还是恐惧多,茫然不知所措,怔怔地抱着李太后,喃喃地低喊:“王母……这不是……这……王母……我……”

李太后勾了勾唇角,却连笑也笑不出来了,眼前黑暗袭来,却突见黑暗未能掩盖的亮光里,东应焦急的面庞映了进来,急切地靠近了她,连声呼唤:“太婆!太婆!”

李太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微微抬手,抓住他,缓慢地说:“五郎……小时候……我对你关心……不够……你莫怪我……”

东应双目含泪地回应,“太婆,我不怪您,没有您我早死了,您已经尽力了……”

李太后释然,嘴角浮起一丝欣慰的笑容,喃道:“我一生……没有嫡亲……子女……但养育……你们……成才……却也没……辜负竞华妹妹……和唐氏……”

她想起了她少年时那些美好的、悲凉的、快乐的、伤感的种种往事,仿佛看到那些故人都在黑暗里向她招手。她心想:我比你们多活了这么多年,也在尘世间多累了这么多年了,现在就随你们一起去吧!

她叹息着,只是到底对手里还牵着的两个小儿女有些放心不下,还想再看看他们,再对他们吩咐两句。

然而她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浓,已经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靠着手里还残余的些微感觉,紧紧地将他们的手拉着,放在一起,喃喃地说:“你们要……相亲相爱……长命百岁……”

瑞羽和东应连连点头,连声应着,“我们会的,我们会的……”

“那就好……好……”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全身软倒在瑞羽和东应怀里,静静地睡了过去。

太后山棱崩,主管礼部的宰相刘吉和宗正卿唐拓一同主持太后丧礼,检视千秋殿里太后日常所用的器具珍玩、首饰衣裳,准备给太后殉葬。

以李太后的身份,将她日常所用的器具珍玩、首饰衣裳拿去殉葬理所当然,反而是犹如李太后的影子一般的常侍李浑出声反对,“娘娘早有吩咐,道是如今天下穷困,她所用器具珍玩首饰用以殉葬太过奢靡浪费,不可行。”

刘吉和唐拓错愕地问:“娘娘难道生前安排过了后事?”

李浑点头道:“娘娘下令,将她近年积蓄的钱财布帛、土地庄园皆赠予陛下;而她所用的器具珍玩、首饰商铺都赠予公主殿下。至于千秋殿上下的宫人内侍,愿出宫者,由长公主加倍给资放其出宫;不愿出宫者,则由陛下选用安置。”

刘吉和唐拓听到李太后的遗命安排得妥当,面面相觑,踌躇道:“娘娘为天下至尊,礼不可废,总不能当真无物殉葬,这可怎生是好?”

李浑道:“娘娘顾虑及此曾有吩咐,若是廷议认为不能免殉葬之物,可以用竹篾纸张糊成她惯用的器具珍玩,取个意思便罢。”

李太后生前不爱过问政事,但极好敛财,曾自出本金令中府侍人出面在京都市井间广开门路行商作贾。太后之尊却操此贱役,自然被清流谏官所非议。可她如此好财,安排的后事却明达通透,对比之下怎不让人惊叹盛赞?

刘吉以前也对李太后颇有微词,此时却不禁惭愧惶然,讷讷道:“此事关系重大,须得奏请圣裁。”

东应对这事也十分意外,李太后遗命薄葬,他倒也不至于为了惧怕物议而违命厚葬,却担心瑞羽反对,沉吟一下,道:“且等一等,朕问问长公主再说。”

李太后的灵柩停在万春殿,东应走到殿前的台阶上,便看见两名穿着孝服的内侍端着食案出来,案上的膳食只挑开了一些,却没有减少的迹象。他心下一紧,停步问道:“这是公主的午膳?吃了多少?”

两名内侍苦着脸回答:“陛下,长公主只动了两筷子,尝了尝味就令奴才撤下了,并没有吃多少。”

瑞羽自李太后逝后就一直不思饮食,脾气也陡然变得暴躁,服侍她的宫人内侍最初也想劝她多吃一点,但她一怒侧目的威势他们哪里有胆量拂逆?此时天子垂询,两人只得自认倒霉,如实回话。

千秋殿前殿的灵位前,举哀的命妇侍从哭声震天,东应先在李太后灵前上了炷香,然后才挥退侍人,撩开白幔进入内殿,走到神态木然的瑞羽身边,轻声唤道:“姑姑!”

瑞羽这几天既伤心李太后之死,又对自己的真实身世惶惑恐惧,完全沉浸于悲伤和迷惑之中,挥退了身边的所有人,独自坐在李太后灵柩旁,浑然忘了身外之事,东应连唤了她两声,她都没有听到。

东应在她身边坐下,轻轻地推推她的肩膀,又唤了一声:“姑姑!”

瑞羽怔忡地顺着他的动作转过头来,茫然地问:“怎么了?”

东应叹了口气,柔声说:“姑姑,你守在太婆身边已经两天了,不休息怎么行?”

瑞羽脑子浑浑噩噩,丝毫不觉得疲倦饥饿,摇头道:“我不累,你累了就去休息吧,我想在这里陪陪王母。”

东应看到她憔悴的脸,心中一痛,抓住她的手用力摇了摇,急切地道:“姑姑,太婆已经故去了,你别再这样子了!”

瑞羽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幽然道:“我当然知道王母已经故去了,我只是还想再陪陪她。小五,你一直陪在王母身边尽孝,可以无愧于心,可是我不同……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外令她牵挂担心,没有真正尽一个孙女的责任,在她膝下承欢。到我可以长留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却又离开了。”

她心里难受至极,面上的表情却极淡,近乎空白。东应看进眼里,心头一痛,忍不住张臂抱住她,柔声道:“姑姑,我知道你难受得很,难受你就哭出来吧,别堵在心里。”

瑞羽此时没有丝毫警惕防备,顺着他的拥抱靠在他肩上,迷茫地说:“小五,我哭不出来……我总觉得这是假的,王母说的话是假的,她离开我也是假的……这真像是,一场梦啊!”

东应张了张嘴,但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只当没有听懂她说的话,拥着她轻轻地拍抚,“姑姑,太婆不在了,可我还在呀!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瑞羽闻言心中更觉惨然,偏头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觉得陌生的人,心头恍惚:她一直以唐氏的嫡长公主自居,从小就以为他是她的侄子,一直将他当成自己的血缘至亲,却没有想到,突然有一天李太后会亲口告诉她,她居然不是唐氏的血脉,东应根本就不是她的侄子!

这个消息于她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自己过往所有的坚持和守护,一瞬间似乎都变成了空茫的假象,让她顿时有种根基被毁的软弱和茫然之感。

李太后说的是真的吗?还是出了什么差错?

然而,李太后临终之际特意告诉她的话,又怎么会是假话呢?

假如她真的没有唐氏的血脉,她不是唐室的嫡长公主,那她又是什么人的后代?她算是什么人?

这么多年来,支撑她无论碰到什么艰难都坚定不移往前走的心志,都是缘于这不明不白的身份,而今却失去了凭依。

她虽然不至于因此而对李太后怀恨,但在这样的时刻,要让她坦然接受身世的变化,却终是不可能。

东应才是唐氏的血脉,华朝江山的继承者,皇统正朔。然而当年李太后,也许包括郑怀和薛安之心里都有数,他们都有心李代桃僵,以凤转龙,最后扶她为女主。

若她是唐氏的血脉,那么李太后他们纵然对她偏爱,她面对东应时最多只有一些独占了长辈宠爱的歉意,却不必心虚。可她若不是唐氏的血脉,那么她再独占长辈的宠爱,进而有机会取得这天下,却让她有一种类似于偷窃的罪恶感。

东应现在还在这里安慰她,可他若知道她根本不是唐氏血脉,他对她这个窃取了他长辈的慈爱、威胁了他的大位、混乱了唐氏常伦的外人,还能有多少温情?他会不甘心,会怀恨吧?

此时此刻他望着她的眼睛还若有所盼,温柔深邃,如果到了他知道这件事的那一天,又会变成什么样子的呢?

她轻轻摇头,长长地叹息,仿佛想将刻入心灵深处的那股茫然和疲惫吐出来,轻喃道:“你又能陪我多久呢?”

东应回答:“我会一直陪着你,永不离开!”

她不以为然,惨然一笑,“小五,人生一世,有时候真要相信几分命运,由不得你我之心。你这时候说得轻巧,要落到实处却是千难万难。”

东应感觉到她没有丝毫抗拒之意地靠着自己,胸口分明感受得到她心脏的跳动,她往日对自己严防紧守的心关,没有了那种恪守伦常的警惕,分明已经放开了一线。他不由得微微一笑,“姑姑,人不能随心所欲,其实不见得是命运所定,而是追求所欲的心有没有足够的忍性与强韧。我说会陪着你永不离开,就一定会陪着你。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你对我怎样……”

哪怕你想离开,我也断然不许!

瑞羽看见他眼里诚挚的情感,还有他那异常炽热的视线,心灵深处那根被重重粘连的弦终于慢慢地震动,将这两天里包裹着心房的那层厚厚的盔甲震裂,心底深处积压着的悲伤痛苦喷涌而出。她终于有了鲜明的痛楚,清晰地意识到李太后真的死了!

不管自己是烦恼还是依恋,李太后都不可能再像过往的岁月里那样,将她抱在怀里轻怜蜜语,温柔抚慰!

李太后死了,支撑着她生命中情感归依的两根支柱,只剩下眼前的东应一人了!

她迟疑着反手环住他,眼眶一点点地发热,那应该有却在这两天里一直没有的湿意蒙眬了她的眼睛,她终于泪如雨下,“小五,王母没有了!这世间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他紧紧地拥住她,久违之后再次得到她主动的拥抱,让他从心底感觉到无比满足。他靠在她的肩上,贴着她的青丝,喃喃耳语,“别伤心,姑姑,没有太婆,你还有我!有我在这里,就能代替世间所有人给予你你想要的东西!只要你想要,只要你开口……”

瑞羽在他的抚慰里放声痛哭,仿佛这二十几年间她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伤痛,都在这一瞬间因着李太后逝去的契机,尽数挤在了一起,交织缠杂,难分难解,已然分不出根由,辩不明白缘故,都变成了奔腾涌出的热流,倾泻而出。

东应无法对别的女子倾心信任,其实她也一样。因为除了与她携手同行的东应,没有人陪她经历少年的时光,没有人能了解她所负担的压力,所以不管在什么人面前,她都无法真正纵情,唯有在东应面前,她才能放下所有负担与掩饰,在极伤极痛的时候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她压抑得太久,这一场痛哭之后,原本强撑着她不倒的精神气便泄漏一空,她居然倚在东应肩上渐渐地睡着了。

东应换了一下姿势,将她抱起。殿门旁候着的乔狸见状连忙令人抬肩舆过来,准备将她接下。东应摇头,低声道:“她要为太婆守灵,不肯离灵堂太远的。你让人将千秋殿闲置的后寝整理出来让她暂歇,还有,让举哀的命妇歇一歇,哀乐的钟鼓停了,换成细乐。”

瑞羽疲惫至极,东应将她抱出来安置在偏殿,她也只在他替她除去钗环,洗去脸上的泪痕时睁开眼睛看了一眼。

东应迎上她的目光,见她对自己的亲近全无过往的警戒和反感,心中一喜,柔声说:“姑姑,你且休息一会儿,我去给太婆守灵。”

瑞羽点头轻嗯一声,又闭上眼睛,沉睡过去。

东应微微一笑,将她鬓边略有些凌乱的青丝抚平,把锦被给她拢上,起身之际,看到她苍白沉睡的容颜,忍不住低下头去,在她颊边轻轻吻了吻。

日落时分,东应令人备好膳食,亲自来唤她起身用膳,却见她犹如玉质的面颊上浮着两片红晕,更添妍丽,心头一跳,赶紧强拴心猿意马,推了推她的肩膀,“姑姑,该起来用膳了!姑姑!”

瑞羽武功极高,又因常年领军而练就了一种高于常人的警觉,若在往日,只要有人靠近她稍微有所动作,她就能凭着气息的流动而惊醒,但今日东应连推了她几下,她竟都毫无反应。

东应初时好笑,旋即一惊,连忙伸手去探她的额温,触手之处一片滚烫,她居然是生病了。

“乔狸,传大夫!”

直到太医进来诊脉问病,瑞羽才悠悠醒转,一眼看见满脸惊惶之色的东应,不禁诧异,张口想问他何事。但她张了张嘴,嗓子眼里干涩难忍,竟是说不出话来。

东应见她醒来欲问根由,连忙近前道:“姑姑,你生病了,正在发热。”

瑞羽这才感觉全身酸痛发软,口渴得很。东应连忙坐到她床边,侧身将她扶起靠在床头,接了乔狸奉上的****送到她嘴边。她张嘴喝了,这才开口问那大夫:“大夫,予这病情如何?”

“殿下的胸腔受过重伤却未能好好调养,本就有隐疾在身,这段时间殿下又劳累过度,郁结于心,伤神过剧,两相激变,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因此旧疾新病一齐发作,才会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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