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志(下)

《图南志(下)》

第12章:有占便宜的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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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宋旺和及其属下将散沙般的逃俘收拢,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东边安全,便领着这群人先向南边起,借太行山脉连绵不断的大小山林掩护,悄悄向尉州城靠近。本来是想在山林里躲一躲,趁北蛮夜间退走之后尉州城下相对平静安全的时候前来叩门请入。谁想功亏一篑,竟然让野颇兹罗发现了派兵将他们逐出。

野颇兹罗将这群妇孺赶出来,正是盘算着借他们来叩开城门,好趁机入城。即便他们叩不开城门,就在城下凌辱虐杀这群妇孺,也能极好地打击这群守军的士气。

瑞羽和诸将登上城头一看,都知野颇兹罗在打什么主意。诸将还在踌躇,瑞羽已经果决地下令,“看来是天使我军要在城外与北蛮野战,城头弓弩准备,掩护大军在城外结阵,翔鸾武卫按刚才所议阵形出击。”

既然已经决定出战,当下最要紧的是在北蛮还未逼近之时,先在城下将大军的阵形布好,以免仓促之间被蜂拥而上的北蛮堵在了城口,徒增伤亡。

众将也知这是只争一瞬的关口,便不废话,立即领命率兵出城。这些天翔鸾武卫在城中憋着一口气,时刻都准备出战,队形阵列是早就熟谙的,随着一声令下,他们立即随着主将旌旗所指奔出城门,先以大盾布防前线,而后在盾后结阵待敌。

野颇兹罗正为城门打开欣喜,下令骑兵撇下逃俘直奔尉州城门,此时翔鸾武卫已在城外迅速地结成盾墙,同时城头利箭也搭在了弓上。等到骑兵冲至城门之前,翔鸾武卫的大致阵形已经结成,根本做不到像野颇兹罗预想的那样,趁开门出兵阵势未成,士卒展不开手脚就被尽数堵回去。

野颇兹罗万万没有想到翔鸾武卫临变结阵的反应竟是如此迅速,而每位士卒的动作又是如此精确稳当,急而不慌,忙而不乱,当真称得上是千锤百炼,绝无一丝冗余,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真的是太过小瞧了城里的守军。

而大意轻敌,从来都是败亡之道。

他的念头才转了几下,两军已经冲撞在一起,轰的一声,刺耳震天的厮杀声响彻云霄。

翔鸾武卫所布阵形的正面是以陌刀队为前锋突击的步兵,两翼则是骑兵。左翼是翔鸾武卫装备精良、转战南北近十年的百战骑兵,右翼不是别的,正是东胡骑。

北蛮兵为食为财而来,勇往直前;翔鸾武卫则是保国卫家,誓死奋战;至于东胡骑,他们与北蛮本就是世仇,打了几百年的战,战场上相遇自然纠缠不休。

这一场战,双方投入的兵力近二十万,瑞羽所率的亲卫和野颇兹罗所率的王庭狼骑都引而不发,作为预备队准备在最恰当的时机切入战场,一举定胜负。

蛮兵倚着人多势众,想着杀进城去就有无数的粮食财富可以让部落度过饥荒;翔鸾武卫仗着兄弟同心,想着后退一步就是家园失守,自己的父母妻子亲戚好友的性命荣辱都握于他们的手中;外加一群以杀敌取利的东胡骑,二十万士兵在辽阔的战场上冲撞、回旋、包围、切割、厮杀在一起,声震云霄,天摇地动。

这是不同民族信仰之间的冲突,是不同生活方式的人思想与思想之间的撞击。自古以来,无数贤人智者都曾为了这种冲突撞击而费尽心机,但无论怎样的融洽,最后都会变成血淋淋的仇杀。同在这块神州大地上的子民,就像受了什么恶毒的诅咒一样,无法永远和睦友爱。

引发此战的人是振武军的家小,但战争开始之后,他们就已经无关紧要。也不知有多少人死于混乱,但能够随着宋旺和幸运躲进尉州城的人,已经不足千数。

日薄西山,瑞羽眯了眯眼睛,摘下马鞍旁悬着的长槊,松开缰绳,举槊前指,下令,“亲卫营,出击!”

几乎在同一时间,野颇兹罗也下了同样的命令。

今日之战,是一场没有丝毫花巧的正面交锋,双方都全力拼杀,拼的是哪一方的精神强韧,后劲绵长。

蛮兵的数量是翔鸾武卫的三倍多,但武器简陋甲胄不全,又没有对方那种并肩作战的默契和勇武,论战斗力只算比对方稍微强一点;而论到精神强韧,翔鸾武卫背后就倚着一座不破坚城,再后面就是他们的家园,他们的自信与从容、英勇无惧,又岂是这群离家出来打劫的强盗所能比拟的?

野颇兹罗知道这坚铁一般的翔鸾武卫根本没有破绽,只有游离于翔鸾武卫阵势之外的东胡骑是个薄弱的环节。

城头上,观战的秦望北看不清瑞羽的身影,却看见代表她的大旗深入战阵之中,仿佛将被咆哮着厮杀在一起的钢铁洪流淹没,紧张得满额大汗,忍不住轻声问身边的郑怀,“义父,城中没有可派之军了?”

“有,但是城下现在是堂堂正正的两军决战,城中能抽出来的军队只能在双方的最后时刻做奇兵用,正面投入无济于事。”

“那什么时刻才是最后时刻?”

“双方都疲惫不堪的时候。”

秦望北不自禁地在城头捶了一拳,他也指挥过海战,但海上作战最多千余人,哪里有几十万大军短兵相接这种令人心胆俱惊的紧张情景,他不由得为身在战场指挥作战的瑞羽担忧不已。

野颇兹罗声嘶力竭地指挥着由部落组成的号令难以快速传达的大军。而相形之下,翔鸾武卫由于训练有素,各营将领与主帅默契十足,瑞羽号令所指,如臂使指,却是从容许多。

两军的主帅亲卫也随着战况的进展,逐渐靠近,野颇兹罗此时已知此战没有胜算,一眼望见瑞羽的帅旗所在,便直冲过来,双方亲卫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撞在一起便是一场血战。

翔鸾武卫层层推进,节奏分明,渐占上风,野颇兹罗心中大恨,突然弃刀引弓,令身边亲卫中神射者一齐往翔鸾旗攒射。瑞羽身边自有卫士持盾挥刀掩护,加之两方还隔着互相厮杀的亲卫,这箭作用不大,只是骚扰她指挥作战。

瑞羽两次下令都被阻挠,心中大怒,俯身摘了一支投矛,纵马前冲,振臂掷了出去。野颇兹罗指挥不动已经陷入混战泥沼的各部蛮,却也拖得瑞羽军令不畅,正自得意,突见乱蝗般的流矢中一杆投矛呼啸而至,势如奔雷,直取他的面门。

野颇兹罗吓了一跳,赶紧打马避开,竖刀想将之打落。可那投矛集聚瑞羽全身之力,虽然飞过了两百多步,其势不减,他那一刀只将矛头引得歪了一歪,向右飞去,砰的一声正射中了他侧后力士所抬的大旗杆身,旗杆竟为之一倾。紧跟着再一矛直奔大旗而来,抬棋的力士虽然用力持杆,但连受重击也吃力不住,大旗倒了下来。

战场上的东胡骑看出了便宜,赶紧大叫:“野颇兹罗死了!野颇兹罗死了!单于庭败退了!”

北蛮兵俱是大惊,百忙中回头一看果然不见狼头大旗,顿失主宰。野颇兹罗大怒,一面驱使亲卫力士重新把大旗立起来,一面怒吼,“别信他们的谎话,我好得很!我没死!”

忙乱之中,北蛮兵的后阵突然烟尘滚滚,杀出一伙甲胄上布满刀痕箭创的人马,如狼似虎地扑入战场,直冲单于王庭精锐所在之地。

这一队人马出乎双方的意料,瑞羽心中一紧,极目望去,见那伙人马中军所立的旗帜虽然脏污不堪,但仍能看出故朝制式,并非北蛮部落的旗帜。

她心念电转,已然知道这是什么人——这必然就是被野颇兹罗偷袭之后破围出逃的原振武军。他们虽然兵力不足以复仇,但野颇兹罗劫掠其家小为奴,他们岂能不尾随其后伺机而动?

前有强敌,后有奇兵,蛮兵四散奔逃,野颇兹罗也弃旗而走。

瑞羽只令东胡骑衔尾追剿,翔鸾武卫的辅兵救助战场上负伤的将士,而战兵则以帅旗为中心聚拢,仍旧呈备战之势守在尉州城前,而后再派传令兵来问来援者的确切身份。

这支奇兵果然正是原振武节度使唐闰年所率的振武军。唐闰年逃出之后,便在北疆聚拢被野颇兹罗杀败散落的各府、县残兵,也聚集了一万多骑兵,沿着野颇兹罗所走路线南下,意图营救被俘的家小。

他比野颇兹罗的脚程慢了十几天,故而没赶上在俘虏逃走时营救,事后才在荒野里遇上了几名仓惶北逃的振武军家眷,得知七万多的振武军家小至今留得性命的还不足万人,真是心如刀绞,既愧且恨。只是他兵力有限,正面作战是无论如何也胜不了野颇兹罗的,只得生生忍了怒火,一面盯着北蛮军的动静,一面派出斥候四下寻找四散奔逃的家眷。

翔鸾武卫和北蛮的这场大战,对唐闰年他们来说,正是复仇的绝好时机。只是他也沉得住气,直至战况到了最后一刻才率兵冲出来,直取野颇兹罗。他这番举动,将翔鸾武卫也算计在其中,此时见翔鸾武卫聚于帅旗之下,虽然将士们经过一番厮杀体力将尽,但仍旧闻令而行,阵形规整严密,全身散发着精锐之师才有的凛冽杀气,让与其对面者毫不怀疑他们还有一战破敌之力,心里也自骇然。

唐闰年不由得心下盘算:这位长公主治军竟能如此规整,难怪听人说她征剿白衣教时极少弄奇,能训练出这样的堂堂之阵、正正之师,她完全可以正面与天下任何一支强兵相抗,对付白衣教那样的乌合之众,她自然只需挥师直前,以对方无法抵抗的力量踏平阻碍,又何必弄什么“奇谋”。

瑞羽所派的传令兵尚未到达振武军阵前,唐闰年已经权衡利弊,挥手令振武军放下武器,自己滚鞍下马,率手下诸将迎了上去,解了兵器甲胄,远远地对着翔鸾武卫的中军大旗大礼参拜,“臣,原振武节度使唐闰年,叩见长公主殿下!殿下千秋万福!”

野颇兹罗大败逃走,但北蛮没有如愿取得部族度过饥荒的粮食和财富,当然不会就此罢休。只不过东北方面的防线布置规整严密,他们无隙可钻,袭扰一番毫无成果,便尽往西北方面的代州转去,与奚离氏所率的蛮兵合作一处,大破代州,直入河东。

可怜河东历年富庶之地,先有白衣教和自立为王的各方藩镇、贼寇劫掠攻伐,又被虎狼成性的北蛮血洗,不拘高门大户还是平民百姓,十室九空,白骨露于野。

难民拖家带口地南逃,但此时在白衣教治下的河西生产破坏极其严重,已经不复平安年代时的物产丰富,斗米售价一贯,春荒难度,百姓易子而食。

而本来已渐势衰的白衣教,大肆招募北疆逃过来的青壮,破当地高门大户,尽取其积蓄的粮草财帛,又声势高涨。但白衣教毕竟挡不住北蛮铁骑,连战皆败,北蛮大破沁州、潞州,纵横中原腹地,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与此同时,西寇也经陇右直取关中,大肆劫掠,杀人夫父,淫人妻女。安氏伪朝虽然有心抵御外侮,但自身威望不足,山南诸节度使皆存自保之心,不肯出兵。神策军内部又因几大世家各安子弟,互相争权,闹得不可开交。

伪朝的政事堂要臣,内斗内行,外斗外行。安氏连关中心腹之地都处处掣肘,无法指挥,又哪有余力抵御西寇?徒呼无奈而已。

西寇沿渭水而下,所过之地,尽化焦土。百姓流离转徙,无处可归,行人道旁,每见伏尸。

行人司的信报传入昭王府,东应细看信报,长叹一声,道:“国朝强盛之时,威加四服,庇佑神州千万子民不为外寇所侮。如今国朝衰败覆灭,外寇直入。这对神州大地来说,是一场浩劫……”

但也是他的一个机遇。

一个可以让他不必费力征伐,就能名正言顺地取得他应该取得的地位的机遇。在那被外族蹂躏的残败土地上,需要一个人以大义的名分统一号令,共抗外侮。

谁能担起统领天下子民共抗外侮的重任,谁就是众望所归的至尊天子。

在这黑暗得令人绝望的时刻,甚至他都不必现在就出兵与外寇交战,只要做出有志抗御外侮、庇佑战乱中子民的样子,给他们一个活下去的希望,他就能占据道德的至高点,从此得民心所向。

二月末,昭王府下令开放临近河东的十几座城关,接引灾民东进避难。灾民尽被王府迁入两淮、湖杭等地垦荒,以工代赈。王府治下人口因而剧增,且河中、关内等地灾民在京都和东京得不到庇佑与接济,听闻太行山以东是人间乐土,纷纷辗转逃来,以求活命。

齐青虽然富庶,但新得几镇尽需接济,又要支撑各地防线,接纳这上百万的灾民便压力骤增。也亏得齐青的州县近年设有备荒的常平、准平诸仓,又倚海而富,府库丰足之余,已经惯于取食海外。压力一增便大兴海渔及海航,自海外诸国易回无数粮草,略微简省一些,也不怕春荒。

三月,昭王府遣使持节往河东、河中、东京诸地,与几地自立为王的藩镇首领和白衣教教首袁天师、小天王陈李师商洽,提议几方共弃前嫌,共御外侮。袁天师满口答应。陈李师虽然心有不足,但白衣教新招的弟子多是河东等地被北蛮破家的百姓,无时不记着重归故土,为死难亲友复仇。而太原王、绥王等几大自立藩镇首领,根基之地受北蛮血洗,再怕也不能不硬着头皮抗御侵略,昭王府肯提议立盟同抗外侮,他们求之不得。

结盟之后,久闻齐青富庶的太原王、绥王等人心里打了个如意算盘,不约而同地向昭王府索要兵器甲胄、粮草财帛等支援。

王府度支使方安正为新招徕的流民所需的粮食农耕等物忙得焦头烂额,听得这群破落户一不肯向王府称臣,二不肯让王府派兵入他们的地盘御寇,却狮子大开口地索要粮草兵器,气不打一处来,脸色顿时黑了半截,冷笑着对来讨东西的使者说:“贵使有所不知,我齐青富民而穷国,赋税极低,便是翔鸾武卫所用兵甲有超出定额的,府库无钱度支,也只得以将士们战胜取得的财帛向商人和匠户赎买或抵押借贷,却不是空口白牙索要出来的。不知贵使准备以何物抵押赎买兵甲粮草?我也好向商人匠户开口借贷。”

几名使者被他当面讽刺,都不禁老脸微红,还是东应笑着打了圆场,“几位使者远来劳累,这兵甲钱粮乃是大事,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几位使者且往驿馆小住,稍后再议如何?”

几名使者此来索要兵甲粮草财帛,固然是各自的主子有占便宜的想头,也是一种试探和评估,东应的话中大有回旋余地,他们也就遵命各回驿馆,暂行歇息。

方安目送几个使者离去,坐正了身体问东应:“殿下当真要给他们兵甲钱粮?”

东应的手指在桌面放着的太原王等人的书信上画了个圈,轻描淡写地说:“同是故朝子民,岂能不予救援?”

方安掌管度支,却有几分铁公鸡的性格,善财难舍,哼哼两声,道:“他们自立为王已是叛逆,不予征剿已经是殿下大度,再加救援未免太过便宜他们。”

陈远志也极力支持对太原王等人救援,皱眉道:“方度支为一方重臣,怎么连‘欲先取之,必先与之’的道理都不懂?”

方安和节度府的旧臣大多厌恶陈远志新贵,与他不和,同样的话若是方安的旧同僚说了,他最多一笑便罢,但陈远志一说,他就忍不住怒目而视,“陈主簿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如今我府治下招徕的流民不绝于道,高达百万之众,日后定然更多,这些人个个都要吃要穿要农耕器具和种子,这需要府库支出多少钱粮?救济这些新纳的子民,我们都已经吃力了,如果太原王他们这样不知进退地来讨兵甲钱粮,我们也顺遂所愿,那就真成傻瓜了。”

他气冲冲地说了一句,突然想起东应也是有意接济太原王他们的,连忙补救地转头对东应道:“殿下,臣可不是说您。”

东应对他的耿直颇有无可奈何之感,轻咳一声,道:“盟约初定,太原王他们要求的钱粮,给是要给的,不过怎么给却由我们说了算,不能真让他们空口白牙地讨多少就给多少。”

主公下了决定,度支司自去算计该如何拨给甲兵钱粮。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北疆,瑞羽和已经被太后下诏斥问失土之罪并夺去振武节度使贬为奋威将军的唐闰年也议定了破蛮之策。

三月,以昭王府为首的破虏联盟自仪、潞、沁、洛、汾、石、绥几州同日出兵,驱逐北寇。

此时以奚离氏和野颇氏为首的北蛮直入河东、都畿要害之地肆虐了两个多月,尽掳民间之财,抓捕民间青壮为奴,正欲将所掠财物运回草原,也有退兵之意,与联盟兵锋稍接,察觉此战不易,立即后撤。

只不过北蛮来时轻装快马,去时却财货车运马载,掳得壮奴计以数十万之数,这一路绵延拖沓,速度奇慢。白衣教和诸镇缺少骑兵,仅以步卒前逼,也能咬住他们的尾巴。

北蛮也知行动不能自如原因尽在所掠子女财货上,可是人为财死,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杀人盈野,所欲者正是这些拖累之物,加之对白衣教和诸镇的战斗力早有领教,也不惧他们追击,依旧带着财物往北疆草原退走。

野颇兹罗在瑞羽手上吃了个大亏,兵力折损过半,对翔鸾武卫心存忌惮,不敢再靠近东面行走,便取北面的朔州撤离。奚离氏对他鄙弃嘲笑,却不与他同道,依旧照着他们的来路往代州故道退走。

此时瑞羽已将北疆局势整顿一新,尽收原振武军的残兵败部,拔原东北防线驻守精兵,与翔鸾武卫及已经融入的东胡骑相合,集结兵力二十万,就在代州静候北蛮前来。她又令薛安之尽发东胡各部落精兵三万,合安东都护府自有精骑一万,自东向西,直取北蛮的大后方。

东胡与北蛮世代为仇,常年受其欺压,此时得天朝之助,又知北蛮战士已尽随大军南下,部落营地空虚,岂有客气之理?当即随着薛安之的将旗所指,直奔世仇营地,大开杀戒,将北蛮诸部落的营地践踏得形同废墟。

北蛮做了杀人强盗,劫掠中原,他们的家乡故地同样被强盗所劫,这也算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了。

东胡骑来去如风,自东向西一路扫荡过来,再折而南下,所用的时间居然不长,恰在长城之外与守在代州方向的翔鸾武卫成掎角之势,将归家的北蛮堵了个正着。

翔鸾武卫、安东军、白衣教、河东诸镇及昭王府临时征召的郡兵,总兵力近六十万,做成了一个绝大的口袋,倚着各地城池,卡着北蛮归家的道路,将三十余万北蛮堵在了长城之内。

双方鏖战月余,死伤无数,北蛮连败,奚离氏犹做困兽之斗,野颇氏毕竟出于被天朝控制百余年的单于都护府,对天朝的国力认识比奚离氏深,见事不可为,左思右想,便杀野颇兹罗投降。

瑞羽如何不知野颇氏这是舍一人而保全族的法子,但草原诸部落此衰彼兴,北蛮已经虚弱至极,而东胡却实力大增,若是北蛮的大部族尽数被灭,东胡没有敌手势必西进占据北蛮诸部水草丰美之地,一支独大,又将成为天朝大敌。为此之故,北蛮的诸部落不能不留着人与东胡抗衡争斗。

以野颇氏为首的十几大部落投降,奚离氏所率诸部落愈见势危,终被翔鸾武卫一战大破,联军尽起将之歼灭。

消灭了大敌,这个以御外侮为名义的联盟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且不说战后分配收自北蛮的财货子女这样相对而言的小事,对于战后各自的地盘、名义,他们也难免在心里各自打着小算盘。只是昭王府实力最为强横,此战出力最多,无论他们心里打什么主意,东应不提议,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他们着急,东应却半点也不急,慢条斯理地与瑞羽商议着按功评赏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士,抚恤牺牲英烈,接纳自东胡迁徙而来的移民……每天都忙,直忙到白衣教和太原王因为地盘和名义之争打了起来,他才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接过两方使者投来的书信,看了看,写了两封一模一样的信,上面简单至极的四个字“尔欲何为?”

他一日是联盟之首,便一日是诸势力之主。这四个字,居高临下,联盟中的诸方势力没有丝毫惊奇,反而有种尘埃落定、果然如此的心安之感,更无一人多言。

五月,绥王夏靖自去王号,请奉昭王为皇统正朔,承认绥州为王府治下州郡。昭王不使他为绥州节度使,却奏明太后,以太后诏令封其为国公,荫加其孙。

同月,江西观察使韦宣亦奉表上书,愿削藩镇,归于昭王麾下,举家迁于齐青。韦宣不做总揽一地军政大权的观察使,却自愿入昭王府做个挂名的幕僚,日常逍遥于山水。

绥王和韦宣此举一出,已经破裂的联盟几个头领坐不住了,相约在沁州见面,商议了大半个月,各人的脸色都不相同,却仍以联盟的名义邀请昭王驾临潞州议事。

这个临时联盟,是在外寇入侵的紧急关口各派使者联络缔结而成,各方首脑除去在盟书上用印之外,并没见面。这次他们一起邀请东应往潞州议事,昭王府的臣属难免担心别生变故。

东应对诸臣的担忧却不以为意,当即应诺必定赴约。李太后这几年与瑞羽聚少离多,反而与东应日常相见,听说他要亲自前往潞州,不禁皱眉,“千金之子,不立危墙之下。叛臣贼子居心叵测,约请你去潞州,未必没有歹意,若是果真有变,你岂不危险?”

东应微微一笑,道:“如今北面有姑姑和薛公的三十万精兵列阵于前,东面有太婆坐镇,王府治下政通人和。我若有不测,河东诸藩镇顷刻之间就将化为齑粉,他们怎敢有欺天之胆?”

李太后叹道:“五郎,你不知人心之恶,贪欲炽念之下,有很多人就算明知难免粉身碎骨,也会心存侥幸兵行险着的。”

东应一直在李太后面前很乖顺,虽然他已经行冠礼,她却仍然习惯叫他“小五”,直至前次从瑞羽违逆之事中窥出一丝玄妙,她才恍然大悟,从此不再将他只当成膝下承欢的重孙儿辈,而是称他一声“五郎”。

东应如何察觉不出李太后近日对他的态度微妙,可人生至此,许多以往极力遮掩的事,都已经随着年龄的增长、局势的变化而显露,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好在祖孙三代休戚与共,虽有裂痕,却也不影响大局,他的心境虽然变化了,但表面的礼节仍能维持过往的恭敬尊崇。

此时听到她对自己的关切之语,便笑了一笑,道:“太婆真的不必担心。若我所料不差,袁天师他们此次邀我前往,其实是想仗着联盟的一分交情,趁还有些底气的时候给自己讨个好的前程。”

李太后一愣,问道:“天下大势,已经归于我府了?”

东应微微侧首,踌躇满志,笑而不语。

六月,昭王与袁天师、陈李师、太原王以及河东诸藩会于潞州。一队由襄樊辗转流离而来的京都灾民也进入了潞州,听闻昭王王驾在此,便递谒求见,自称是京都旧臣。东应正与袁天师等人联席共话,收谒之后却不知俱谒者究竟何人,疑惑召见,来人垂泪,“殿下不记得奴才了,奴才乃是先帝身边的小黄门赖通。昔日殿下入清凉阁与先帝手谈,奴才曾经侍奉过。”

东应思索片刻,才依稀记起,惊问:“你为先帝近侍,听闻当日安氏弑君,尽诛宫中有品位的宦官,何以你竟能逃脱大难?”

赖通见他不信,叩首痛哭,“殿下有所不知,奴才虽为先帝近侍,却声名不显,安氏并不以我等小奴为意,故此得脱大难。乱事初起之时,陛下据守内宫,诏令各地勤王,本以为勤王之师一到便能逃脱大难,岂料孙建仁那狗贼欺陛下仁慈,居然私通安氏,趁夜偷偷打开宫门,引叛兵入内……”

东应顿足大怒,咬牙道:“他日王师西入京都,孤定将此贼千刀万剐,替皇叔报仇雪恨!”

“殿下有此心意,也不枉先帝对殿下的爱护和器重。”赖通哽咽道,“殿下,先帝当日见事不谐,曾有遗诏交与奴才,令奴才趁乱出宫,寻机前往齐青,拜见太后娘娘和两位殿下。只是路途艰难险阻,奴才身负重任,不敢轻信他人,只得一人流离于外,直至今日才混在京都的逃难人群里辗转到此。奴才延宕多时才寻到殿下,有负先帝所托,死罪,死罪!”

东应上前扶起他,温声道:“天下大乱,路途不通,你是宫监,又无人护送,此过不在你。何况你这一身憔悴,也是历尽了苦楚。”顿了顿,又问,“皇叔当日遗诏有何吩咐?孤一定戮力达成皇叔所愿。”

赖通抖抖索索地从怀里取出一枚寸二见方的白玉印章来,抹了把眼泪,捧到东应面前,道:“陛下当日口诏,他大行之后,即以天子行玺为证,使殿下承皇统,立为天子,剿平乱贼,澄清玉宇,还我唐氏江山清明!”

堂中诸人连东应在内,望着赖通手中所捧印玺皆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太原王吞了一口口水,疑问道:“先帝既立昭王殿下为皇统,为何不是用传国玉玺手书遗诏?或者干脆使中官将传国玉玺送出来?”

赖通瞪了他一眼,哼道:“传国玉玺关系重大,自有掌玺侍官掌管,等闲不得动用,一动便要走漏风声,至于将传国玉玺盗出宫的话,更是玩笑!何况当日临危事急,变生肘腋,陛下哪来时间再手书遗诏?只能解下随身所带行玺为信,使奴婢投东而来!”

先帝唐阳林遗诏,令昭王继承皇统登基为帝的消息传出,天下震动。

有疑者,有信者,有将信将疑者。但此时天下大乱已近十年,人心思安,东应本就身负故唐旧臣大望,这份诏令不管是真是假,都给了有意拥立他的人一个名正言顺的行事准则。

斯时瑞羽拥强兵三十余万,帐下善战之将近百,拥北疆,镇河东,锋指夏绥,威凌关中;昭王经营疆域数万里,幕府精干之士云集,各府县藏百万精壮勇士,存足供数年灾患之财,踞齐青,坐河南,鞭策湘鄂,雄视天下,羽翼丰满,大势已成,无可挡者。

河东、河中、湘鄂诸地传檄即定,甚至远在西南有关中阻隔的南方诸镇亦千里遣使来书,奉东应为正朔。

自此,潼关以外万里江山尽归一统。安氏伪朝外有西寇,内有祸乱,缩踞关中,虽然没有即刻崩塌,却已是苟延残喘。

瑞羽与东应自避开京都,至今未至十年,便已经创下了当真天下无人能及的雄厚根基,凌于青云之上。对于至尊之位,他们再也不必像当年那般处处掣肘,想得、能得,却不敢得。

昭王持先帝遗诏监国政,由钦天监择定佳日,定于九月十八日在东京洛阳宫登基!

昭王东京登基,齐鲁的重臣财物也经水陆两路齐发,运往东京。瑞羽为支持他践祚的最有力的臂膀,如此重大的典礼,自然将大军交付给薛安之和一干手下重将,自己轻装简从前往东京朝贺。

太后的銮驾也自齐鲁向西进发,恰好与取道南下的瑞羽在河阳相会,一同乘船渡河。

李太后一路缓缓徐行,瑞羽上前叩见,见她眉眼里也不全是欢喜,似乎还有一层深沉的郁气深隐。不等瑞羽行礼,李太后便一把将她拉住,痛惜地说:“我是你亲祖母,难道还会计较这些虚礼吗?你千里迢迢地赶回来,还要对我这么礼数周全,连腿脚也要抱屈了。快快起来,陪我说说话。”

瑞羽嘻嘻一笑,“王母有命,孙女岂敢不从?不过陪王母说话之前,先给王母看些东西,王母别嫌它简陋。”

她每次出征归来,都会给太后和东应带回当地盛产之物,礼物未必次次都贵重,心意却是十足。李太后被她拉着去看给她带来的几车礼物,眉开眼笑,连连称赞。再看一眼后面的车辆,李太后笑着问道:“那是给五郎带的礼物?”

瑞羽笑着点头,“是啊。只不过小五如今已是天子,富有九州,不知这些从北蛮身上缴获的物什,他看不看在眼里。”

“北蛮劫掠河东、河中百年世族根基所在之地,所得财宝能辗转落到你手里的,必然是那些高门大户世藏的珍品,就是天家也未必能强过多少。五郎岂有看不入眼的道理?”

李太后说着,嘴角**了一下,显然有些神思不宁。瑞羽心中一动,挥退侍者,亲自搀扶着李太后在甲板上散步。

李太后此时已经七十二岁,比郑怀还要年长近十岁,她的身体又不是很好,虽然近年心情愉快,但无论如何保养,老态都阻挡不了,如今已经是个发苍齿摇的老者,重重锦衣之下,仍旧让人感应得到她的瘦削和苍老。

瑞羽扶着她徐步而行,正因掌下的触感而痛惜,却突然听到李太后问:“阿汝,你觉得此事是真的吗?”

瑞羽一愕,问道:“什么事?”

李太后却也没留意她的神态,而是又说了一遍,“那赖通来传的遗诏,你觉得是真的吗?”

赖通一个从前在宫外行走过的内宦,居然能从安氏弑君篡位那样的大劫中逃出一命,还把先帝遗命带过来,此事实在巧得令人生疑。

瑞羽眉头微拢,旋即舒开,笑问:“王母何出此言?”

李太后叹息一声,轻声道:“我只盼这件事是真的,若不是……”

若此事是真的,自然大好;若不是,其中所传递出来的信息就太过惊人了——东应不只与她们离心,并且已经有能力完全脱离她们的掌控,甚至不必从她们这里借力就能做出她们原来没有想到的事。

瑞羽轻轻一笑,柔声劝慰,“王母多想了,既然小五没说,那此事自然就是真的。您是养育他的太婆,我是手绾重兵的长公主,名分所在,他总是要对您和我礼遇优厚的,不需担忧。”

李太后顿足叹气,“傻丫头,我这一生苦吃过了,福享过了,尊荣享受了,现在黄土都已经堆到脖颈下,就算真有什么变故,也不冤枉我这一生,还有什么可担忧的。我担心的是你呀!”

瑞羽心湖泛波,面上却笑容可掬,笑道:“我退可雄踞四海,坐享海外清闲;进可侧身朝堂,拨弄天下风云,有什么可担忧的?王母,您莫忘了,我是百万军阵里仍可来去自由的统兵女帅,可不是只会躲在祖母身后弄线织绣的弱质闺秀。”

李太后微微点头,轻喟,“你说得也有道理,想来我是多虑了。”

“本来就是嘛!王母您想,在这礼制崩坏的乱世中,要重立朝纲法纪,新君就必须严于律己,为天下表范,不得有丝毫道德损害。否则,他以何立仁,以何树威?他对我们的态度,直接影响他的臣属对他的态度,小五素来明智,以江山为重,岂会对我们有丝毫不利?”

她满面笑容,心底深处的那丝寒意却越发沉重,为免李太后看出破绽,赶紧转移话题,咳嗽一声,讪笑道:“王母,有件事……”

她拖着长音不说完,李太后便知必是有什么为难之事,瞪了她一眼,“什么事你直说吧,这么大个人了,还用这种小孩儿的手段。”

“在王母面前,我本就是小孩儿,自然用小孩儿的手段。”

李太后没有嫡亲子孙,瑞羽回到她身边,自然要做足彩衣娱亲的本分,她撒娇地笑了一声,道:“王母,我是觉得,咳,我跟秦望北……”

李太后一脸的笑意在听到秦望北三个字之后立即烟消云散,她抬手一挥,止住瑞羽往下说的话,停下脚步望着她,决然地道:“阿汝,男女是自然之道,有所悦者不足为奇。你喜爱秦望北,便将他养为面首,我不会过问,反正我皇家公主有此举者甚众。但若想经我出面认他这个孙女婿,昭示天下,以他为公主驸马,却是休想!”

瑞羽和秦望北甚为相得,听到李太后固执不肯认他为孙女婿,心里便十分不好受,虽不至于生气,却十分失望,略有些忿然,“王母,中原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儿郎,待我极好,何以您始终对他存有偏见,不肯认他?”

李太后叹了口气,没有说话,看着河中奔腾不息的流水,神色复杂,幽晦难明,许久才道:“阿汝,你要相信祖母。”

瑞羽见她满面凝重之色,怔了怔,低头道:“王母,我自然相信您。”

祖孙两人都没再说话,直至船抵河岸才又说说笑笑,由迎奉的官员拥簇着往洛阳宫而去。

登基大典自有司礼监的官员操办,本来并不需要李太后费神,但太后进了洛阳宫后仍然亲自过问了登基大典方方面面的礼仪程序和准备事宜。她这样做的原因不仅仅是出于对东应的关心爱护,更是在东应并非奉她的诏命得以登基的情况下,借由这场大典向朝廷官员宣示她的存在,以及她拥有的至高无上的尊贵地位。

秦望北始终得不到李太后的承认,让瑞羽很苦恼。好在他已在她那里得到了最想得到的承诺,想着侍奉李太后终老并不是太难熬的事,故而并不放在心上,自己找了个小小的院落入住。

瑞羽不放心他的安全,便令亲卫队队正阿武领了一队人在他居住的院外守护,自己则遵照太后所令,在洛阳宫与她同殿而居。

洛阳宫当年被她拆了几座宫殿造船,很多地方都显得荒芜,新的朝廷初立,诸事繁杂,东应每日案牍劳形,连饮食都不能按常进行,除去迎接太后和瑞羽之日外,再也没有时间去见她们。

倒是在登基大典之前,有一日时间让他沐浴斋戒,暂时歇一口气。得了空闲,他便往太后所居的泽厚殿走去。

李太后出宫察看登基大典的准备情况了,服侍的宫人内侍都随行而去。宽阔的泽厚殿只有几个留守的小内侍无精打采地眯着眼睛打呵欠,突见东应过来,吓了一跳连忙伏首叩安。

东应摆手问道:“长公主在哪里?”

小内侍连忙回答:“长公主殿下嫌殿中气闷,召了两名宫妓去殿后小花园的‘采风云台’里听乐歇凉去了。”

东应点了点头,挥退随侍宫人,举步沿着泽厚殿台基下的青石往殿后的小花园走去。小花园里绿树葱郁浓密,绛紫色的木槿花簇簇怒放,廊前青石层层铺就云梯,阶边青苔茵茵软碧,苔花细如小珠轻缀。

贪着秋凉,瑞羽身着一件水碧色海涛纹边宽袍,侧身卧在仅铺着薄竹席的石床上闭目听着音乐,仿佛已经睡着了。浓密的青丝未加约束,被她掠在脑后,沿着石床枕边的回檐流泻,与宽袍的松散长袖一起委落于地,安谧静好。

云台下面的花池旁边,两名宫妓一坐一立,一鼓琴一低吟,正专心致志地弄乐。或许是瑞羽所点的曲目合于这两名宫妓的心态,又或许是与这环境相宜,琴声歌声相和,乐声幽幽清清,有些许凉意。

细细听来,那宫妓唱的并不是十部乐中的曲子,曲词哀婉缠绵,薄怨轻愁,满怀惆怅之意,“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

他怔怔地听着乐声,心有所触,莞尔一笑。

音乐声和放松的心态遮蔽了他的脚步,他悄悄地走到石床边,在她身旁坐下来,伸出手去轻轻地捻开一朵落在她衣袖上的红英,握住她柔软光滑的委地青丝。

她终于被他惊动,睁开眼睛正对上他温柔明快的笑容,一时间忘了他们之间的尴尬,也展颜一笑,“难得你有这样的空闲,事情都忙完了?”

他轻应一声,看到她这样喜乐安宁的笑容,满怀欢喜都似乎要自胸臆间溢出来,令他几疑身在梦中,怔了怔才笑说:“姑姑还要午憩吗?你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瑞羽一笑就待答应,眼角余光瞥见他握着自己的头发,倏尔记起今日已不同于往昔,刹那间理智与戒备一齐回到了她身上,下意识地起身将他推拒于心门之外,冷淡地说:“我已经休息过了,正要回去练武。你若是累,就自己在这里歇着,我先走了。”

他心中怒放的花朵堪堪开到盛处,便被她凌空一击砸得粉碎,唯余一地枯萎残红。好一会儿,他才自极乐与极伤陡然换转的伤怒中回过神来,霍然起身,将握得指节青白的拳头收到身后,忍了又忍,才慢慢地说:“姑姑,你何至于此?难道情不能偕,我就连找你说说话的机会也不能再有了吗?”

他虽然强持镇定,但字句之间仍然难掩一腔的忿恨与苦涩,瑞羽心头一紧,终于长叹一声,道:“你有什么话,说吧!”

他眉梢微动,道:“姑姑,你陪我一边走一边说。”

瑞羽怅然抿唇,与他一起出了厚德殿,并肩沿着各宫殿之间勾连相通的长廊往前走,穿过了秀丽堂皇的芳菲殿,越过了曲折成景的碧波桥,一路分花拂柳,穿堂过殿,却是谁也没有说话。一种只有多年相处才会有的默契和融洽在二人的沉默中萦绕在他们的身周。

远远看到他们漫步行来的宫人、内侍、禁卫,在行礼问安之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施礼,退在路边,让他们畅通无阻地前行。

二人经过一道笔直的青石长廊,前面是被工匠漆刷一新的垂拱殿,这是近日东京处理政务的朝会之地,也是明日登基大典之后他用以接受朝拜的宫殿。

殿中寂静无人,他和她一起推门走进去,看到殿中大位上方悬着的“修德振兵”匾额,她一怔,不禁转头看了他一眼。他同时转头向她看来,四目相对,他笑了起来,道:“姑姑,这代表至尊权位所在的殿宇中,‘垂拱而治’是我,‘修德振兵’是你。文治武功,相辅相成,是治国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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