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志(下)

《图南志(下)》

第11章:窥破了心事

上一章 封面 下一章

东应慌忙叩首请她息怒,低声恳求:“太婆,此事之错的根源在我,您要打要罚,我都领着。您别生气……姑姑在外面跪的时间已经很久了,恐怕会冻伤,您还是先饶她这一次吧。”

李太后嗔怒良久,终于还是爱孙之心强过了其他,吩咐李浑把瑞羽叫起来。

瑞羽习武经年,血气活跃,寒暑难侵,虽然跪的时间长,但身上并不冷,叩首谢了恩,起身摇头甩去鬓间的积雪,想去看看李太后。

李浑连忙拦住她,劝道:“殿下,娘娘现在正恼着不肯见你,你且让她歇一歇,气消了再来就好说话了。”

瑞羽想想也是,想问问东应在里面干什么,转念一想又闭了嘴,在殿外遥遥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出宫。

太后宫夜间闭门,唯有她和东应能够自由进出。因此出了宫门见到外面跪着的人影时,她不由得吃了一惊。

秦望北一眼看见她出来,大喜过望,就想起身相迎,可他没有瑞羽的武功,早被冻得发僵,这一动险些摔倒,好在瑞羽身手敏捷,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他扶住。瑞羽感觉他指尖的肌肤冷得冰条一般,这一把将他扶起,他居然全身关节僵硬,一时无法活动,不由得埋怨道:“你这是干什么,冻成这个样子要生病的。”

秦望北上下牙关打战,好半晌也说不成一句话,脸色乌青发黑,下肢早就麻木得想站都站不直,膝盖直往下跪,全仗瑞羽架着他的双臂将他扶住,才不至于又跪下去。

瑞羽知他是南方人,在北方过冬都已经极为勉强,这样在雪里久跪,若不及时施救,只怕肢体就要被冻坏。于是她也顾不得其他,一手半环了他的腰,一手运劲在他腰腿处轻轻推拿按摩,引导他已经凝滞的气血运行。

秦望北得她之助,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气来,苦笑道:“你在宫里罚跪,我救不了你,难道就躲在屋子里抱着暖炉子吃酒等着?”

瑞羽人在宫中,内外消息断绝,东应更不会在她面前提及秦望北,此时见他冻成这样,想到他为自己所受的委屈,不禁一叹,喃道:“你这又是何苦?”

秦望北下半身的气血在她引导下活泛,恢复了知觉,酸麻难当,针扎般地刺痛,他忍痛强笑,“我们既是夫妻,理当同甘共苦,没什么好说的。”

“话虽如此,你也别太勉强了。”

秦望北微微一笑,道:“我所为,是我应为,也是我愿为。”

他对瑞羽的感情炽烈滚烫,但也会退开让她有呼吸的余地,最重要的是,他对她的感情完全没有任何背离伦理道德的地方,她可以轻松地做出回应或者拒绝。

瑞羽心弦一震,虽然感觉到他的双腿已经能够支撑身体站立了,但他没有收回手的意思,她也就由着他。想到他为自己所做的事,瑞羽的心突然一软,温声道:“中原,待到大业成功,王母百年之后,我就和你一起走。”

秦望北惊喜交集,不敢置信,“当真?”

瑞羽含笑点头,“自然当真。”

秦望北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用力抱紧她,心情激荡,“好,待到大业功成,太后百年之后,我们就放舟四海,逍遥天下。”

宫城城头上,东应静静地凝望着在大雪里不顾众人侧目相拥而立的两人,手指深深地掐进城头的冰雪里,仿佛已经化为了一尊雕像,直到秦望北和瑞羽登车离开,连背影都消失了,他仍旧一动不动。

乔狸在他身后等了许久,直到举的伞都已经被雪压得快要撑不住了,才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东应回头,颜白如雪,目光空茫。他缓缓地收回手,按在左胸上,仿佛想将心头的那股彻寒驱于体外。

你让我一生贪恋着你的温柔和关爱,却又决绝地弃我而去;你曾让我感觉无比的温暖和幸福,却又将我独自留在这冰天雪地里,亲手剥夺我的温暖和幸福;你使我有过安稳坚定的归属感,却又抽去那些让我倚靠的抚慰,让我寂寞无依!

你希望我做什么样的人,我就克己修身隐忍奋发,不敢有丝毫懈怠;你盼我能到达什么样的地方,我就朝你期盼的方向努力上爬,从不以为苦——但若有一日,我能完全变成你想让我变成的人,做到你想要我做到的事,你却抛弃我,永不回头,那我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我所有的努力岂不都成了笑话?

天地之大,茫然四顾,再无一人能够站在我面前含笑凝睇,再无一人可以与我并肩同行,只我一人,踽踽独行,山河永寂。

姑姑,我恨你!

我有多爱你,就有多恨你!

这一年的冬季特别寒冷,地上积累的雪竟达齐腰深。就连齐青这样的富庶之地,也有十几个老人熬不过寒冬,天下其余各地天灾连绵不断,冻死冻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开春雪化之后,瑞羽便传令各营整顿,抽调骑兵北上集结,准备亲自率大军驻守蔚州,以防北寇入侵。

太后对瑞羽的气经过这一冬的消磨早已没了,虽然仍旧不肯承认秦望北,也不允许他晋见,但和瑞羽的日常相处却与过往一般无二。听到瑞羽又计划着披甲北征,心中不舍,道:“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挥师西进,报仇复国。东北边防有薛安之镇着,料想没有多少大事,你就不能不去吗?”

瑞羽软声道:“王母,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薛公所领兵力有限,只能羁縻原来的安东都护府诸胡,若是北疆诸蛮起兵来犯,他便难以救护。”

诸胡蛮以游牧为生,若是平常的年间,食物不缺,他们还能小小骚扰便罢手,一遇大雪大灾的年间,牲畜被大量冻死饿死,他们就免不了大规模南下骚扰边境。且现在国朝逆臣篡权,兵灾连绵,国力虚弱,边军精锐已经被各方势力抽调一空,若遇大敌,实在不堪一击。

北面疆界绵长,就算瑞羽因为河东和关内不在昭王府治下而不管不顾,要守住太行山以东的这片土地,也不能不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李太后也知道胡蛮寇边之苦,连连叹气,却也不再阻拦瑞羽,只是免不了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她注意安全。

瑞羽安抚道:“王母放心,我是一军主帅,坐镇中军号令诸军,又不是前锋将领需要亲自出马斩将夺旗,我安全得很。”

大军北移,粮草兵器甲胄等辎重都由昭王府拨付,瑞羽领着齐州营的骑兵离开时,东应照例亲自前来祭旗送行。

瑞羽按礼酬演之后,二人的目光不经意地碰在一起,但除了那些礼仪所定的客套词之外,都不知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倒是瑞羽先醒过神来,笑了笑,对他道:“保重。”

在她的中军幕僚队伍里,秦望北也一身戎装,正等着她前去会合同行。东应待要说什么,瑞羽已经调转马头与中军相会,扬鞭策马率军走得远了。

大军数万,他的眼里却只见到她一人,眼看着她与秦望北相谐远去的背影,不知不觉胸中血气逆转,喉头腥甜,一口淤血吐了出来,回府之后便是一场病。

一宫两府里有许多从京都带出来的国手,东应的病自有能者治理,吐血之症没有再犯,也没有演变成其他病症,并不误东应日常处理政务,只是身上病气却缠绵不去,经常心头隐痛。

李太后又心疼又忧虑,想着少年吐血的种种不好传言,愁得头发也白了几分。她一生最快活的时光当属在齐青,虽然此地比不得帝都繁华,但在这里她地位最尊贵,说一不二,尔虞我诈到不了她头上,瑞羽和东应有出息,又没有什么需要她担忧的事,她只需每日里斗戏博彩,吃喝玩乐,便是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

但这几个月里,她先后经历了瑞羽私自成婚及瑞羽奏请以东应为尊诸事,再见东应生病,一颗心真是七上八下,隐约对东应的病由有所猜测,却又不愿细究。她担心东应的病情,也担心齐青的大好局面被东应的病情所耽误,便每日都亲自带了大夫开的药膳来给东应吃。

东应天天吃药膳,各种各样的珍贵药材流水般地吃下去后,他本来略显瘦削的身形丰硕了不少,但那心痛的毛病却总断不了根。

李太后暗里长吁短叹,明面上却不敢让人看出来,这一日终于忍不住对东应说:“小五,你这病拖着终不是一回事,要不还是让你姑姑回来给你治治吧。”

东应听出她话里的试探之意,心头一震,面上却不露声色,笑道:“姑姑又不是医生,怎么治得好我的病?何况如今边疆也要防着北寇入侵,怎离得了姑姑?”

李太后看看他,张张嘴,叹道:“你姑姑学了经离先生一身武功,据说有种暗劲手法能够帮人化血除淤,治内伤颇有奇效。”

东应背脊骨上冒了一层冷汗,强笑道:“太婆信别人乱传,姑姑最是孝顺,若她练习的武功真有这么神奇,她早帮您把陈年宿疾调理好了。”

“我怎么能跟你比,我是年纪大了血气有亏,天道如此调理不得。你就不同了,你正年轻着,若不设法除了病根,这病真成个顽疾那还了得?”

李太后劝说半晌,就差没明着把话说穿了,见东应始终不肯松口,也无可奈何,怏怏地回太后宫去了。

东应心知李太后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这些事,必是已经起了疑心,于是又惊又惧,提心吊胆,只觉得疲倦不已。

陈远志入内奏事,眼见主公精神不振,便长话短说。公务处理完毕他也不即时告退,仍旧端坐着。东应疑惑地抬头,问道:“还有何事?”

陈远志正襟危坐,道:“殿下,您的病?”

太后前面才说到他的病,陈远志又来提,真是令他烦躁。东应皱了皱眉,压下怒气说:“大夫说了,孤没有病。”

陈远志微微一笑,手在他刚送进来的军情急报上一指,低声道:“殿下之病,不在身体,在于一心。”

东应大愕,蓦然抬头,顿起杀机。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管瑞羽怎么掩饰,他对她的情意都不可能没有人看破。他本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心理准备面对世人的非议,但到今日经过太后和陈远志二人的探询,他才明白自己以前所想毕竟太过简单。

礼教大防,哪有那么容易冲破?就连他自己,到了真被人窥破了心事之时也惊恐交织,顿起杀人之心。他在瑞羽面前的那种理直气壮和咄咄逼人,都变成了心虚。

陈远志如何不知说破东应对瑞羽的私心是在冒险,但他虽得东应倚重参赞政务,但人事政务一类的真实处置权,他却起不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而是另有才能远不如他却稳重妥当的昭王府旧人,在按照典章规行矩步。他仔细观察了许久,心知要获取东应的信任唯有另辟蹊径,必须冒险一搏。

东应心中的杀机一现之后,复又放下,心里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感,冷笑一声,问道:“业成想说什么?”

陈远志手心捏了把汗,见他没有立即灭口,便明白自己过了一关,更是放软姿势,轻声劝慰:“殿下,昔日齐桓公恶行好色,姑姊因之而不嫁者众,然而他仍能成霸业。殿下与之相较,克己奉公,敏慧勤勉,岂因一眚掩大德?”

他这份安慰虽然虚妄,却正舒缓了东应心中的孤苦,令他叹息一声,寂然无语。良久,东应方道:“业成,这一眚,便是孤一生的罪孽所在,无可消除啊!”

陈远志听他语气亲近,已然将他视为至为信重的人,对他吐露心事,暗暗狂喜,面上却不露声色,温声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自有情动难制之时,怎能说是罪孽?”

东应惨然一笑,摇头,“出于礼者,便入刑罪,纵然你忌惮不敢明言,孤岂能无自知之明?”

陈远志默然,顿了顿,伏首道:“殿下,臣愿肝脑涂地,为您排忧。”

昭王府对外夷的入侵做好了充足的还击准备,无论是镇守安东都护府的薛安之军队,还是在尉州扎下营盘的翔鸾武卫,都粮草丰足,兵甲利坚,只待北蛮南下的烽烟一起,便可起兵相抗。与昭王府相反,河东与关中却明显对去年的大雪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预计不足。

其时天下大股的势力有三,一是昭王府,据有太行山以东及两淮江南临海地段;二是白衣教,据有东到太行山,西至潼关的京畿富庶之地;再就是安氏伪朝,盘踞关中,占了京都诸道。此外也有十余镇不肯归附这三方势力,或是心怀故朝,忠义持节;或是自身野心勃勃,自称为王为帝,不一而论。

白衣教占据了河东的肥沃之地,但他们流寇成性,河东完全被糟蹋成了一块烂泥地,政务乱七八糟,更无人有足够的远见预料北蛮南下;至于关中安氏伪朝,他们倒是想到了西戎遭遇雪灾,势必入侵寇掠,可他们自身内部都还纷争不休,哪里能派出兵力增援边疆?

瑞羽带领众将士在边关厉兵秣马了两个月,边疆的战事果然多了起来,时不时有小股蛮兵试图用各种办法绕进关卡,或者打破关卡入关寇掠。这样的蛮兵不足为患,早有准备的东北防线轻而易举地将之击退。

军情司出关收集信息,意图联络丰都防御府、单于都护府和振武节度使三大北疆重镇,呼应各方安定边疆。但北疆气候恶劣,受风雪摧残牛羊马匹大规模死亡甚至部族人手折损的各部落,大的急于吞并小的扩充实力,小的或者挺身抵抗或者寻找大的靠山,或者反应不及被吞没,草原上兵灾连连,流寇马匪多如毛。

军情司的探子出关一个多月,竟没有一个人能够平安抵达振武节度府和单于都护府,并与之顺利联络上。他们只探得草原上一片混乱,各部族混战不休,丰都防御使师可久在宣慰受灾部族时被奚封氏暗害殉国,丰都防御府已经崩溃;而单于都护府也反了,振武节度府正与之对峙。

丰都防御使师可久殉国,其府治下的几名军司马互相不服,各自领军在草原上混战,联络不了他们也还罢了,真正气人的消息却是,单于都护府反叛了。

瑞羽接到军情司的急报,气得一拍桌子,怒道:“野颇氏得国朝扶助,才能以一介没落部族掌握单于都护府,雄踞草原二百余年。可国朝稍有危难,他便背叛反噬,果然是狼子野心,不足为信。”

郑怀也面有忧色,叩了叩文案,道:“国朝近五十年来国库空虚,以至于边疆武备老化,西寇世仇那是不必说了,连顺服已久的北蛮也蠢蠢欲动,只因有振武节度、丰都防御、单于都护府联手弹压才未成大患。现在三镇只剩一镇尚存,独木难支,今年北疆的情况比我们原来料想的还要糟糕啊。”

情况确实比他们最初预想的更加艰难,又过十日,军情报来,振武节度府已被奚离氏和野颇氏两大部族为首的北蛮部落联手攻破,两万边军只剩不足两千人,在节度使唐闰年的率领下突围出逃。

原振武城内七万多将士家小和商人牧民,或被屠戮或被劫为奴隶。这两氏攻破振武节度府后,尽起部落控弦之士,纠集五十余万兵力南下,将受振武节度使治理、心向天朝的部族尽数洗劫一空,攻破长城守卫,分成两路,一路往西南向的尉州,一路往西北向的代州。

往尉州的是以野颇兹罗为首的北蛮诸部落,因与安东都护府接壤,和齐青交易来往频繁,知道齐青新兴富庶,故此取道东南;往代州的是以奚离斤为首的北蛮诸部落,因为离天朝更远,只知河东富庶,故此取道西南。

两窝强盗都是知道天朝内乱才急于南下劫掠的,互相商量和妥协之后,各取所需,倒也融洽。

瑞羽得到北蛮入侵的确切消息后,立即派人前往代州及河东报讯,让白衣教众驻守河东的节度使提前备战。该做的事她已经做了,至于河东是否听信她的传讯,严守疆界,以御外敌,就非她所能预料的了。

如此纷扰十余天,尉州城外的蛮兵从最初的零散小队变成了大队,终于汇聚成一股近二十万人马的大军。军中各部族的兵器甲胄各异,衣着不一,更有许多佩饰一看就是刚从攻破的天朝子民的衣物中劫掠来的,上面战事留下的痕迹斑驳残存。

东北方面的防线早有戒备,遇到小股的骚扰便派出游奕使率队出击剿灭,遇到大股的蛮兵则点燃烽火传讯。

瑞羽、郑怀等主帅和将领登上城头时,城外的北蛮兵前锋在初次试探攻城不得后,退后等待后军上前。但二十几万大军是以长蛇阵穿过山间的小路蜿蜒行来的,想要完全在城外完成集结,安寨扎营,最少也需要一个时辰。

眼看城下人喊马嘶,这一伙临时由各部族组建起来的强盗队伍,因为拥有最高统一指挥权的大单于野颇兹罗未至而缺少有力统率,阵形混乱,号令不通。诸将领都心中一喜,想到了一处。

瑞羽统率这些将领的时间已近十年,如何不知他们的心思,朗声笑问:“北蛮远来,阵脚不稳,谁愿领兵出城,先杀一阵?”

“我愿往!”“我去!”“我去!”

在自家城门口趁着敌人尚未集结成功,突出袭击,是一件有惊无险的事,众将争先恐后,想立这一功。

瑞羽的目光在争着出战以至于口舌大战的一众将领身上扫过,出人意料地点了一个归附不久的降将,“叔于南,你率麾下五百骑兵去走一趟。”

叔于南大喜应诺,收了令箭令旗下城点兵去了。诸将领在瑞羽下令时不敢有违,但事后大多不服气,吵吵嚷嚷地不平。瑞羽不为所动,道:“战事才开始,多的是机会,你们急什么?”

“这可是第一场大战,这新附的降将谁知道他能干什么?万一他脓包了,岂不是折损我军威风,影响士气?”

瑞羽瞥了他们一眼,反问:“照你们这样说,新附的将士难不成永远上不得战场?”

若是新附的降将永不上战场,岂不是花钱养了一群吃白饭的?众老将都没了语言,目光不由自主地往离得远的新附诸将那边溜了溜。

翔鸾武卫扩展至今,已经由最初从京都带出来的三万人马扩张到二十万大军,除去在齐青燕赵诸地招纳的青壮以外,还收编降将降兵。这些新附的降将降兵与老将老兵还没有同生共死的袍泽之谊,互相存在隔阂。瑞羽正欲借共抗外辱之机将两方彻底融合起来,省得新老将领老是这样泾渭分明,日后耽误战事。

叔于南未必能懂瑞羽的心事,但他知道在翔鸾武卫的老将老兵眼里,他们这些新附的降兵降将委实没有什么地位。要获得他们的尊重,当然得有让他们看得起的军功。

引军出关的时候,叔于南抬头看了一眼坚固的城门,隐约也怕到时候他杀敌回来后,城门不开,使他陷于群蛮包围的死地。但那份担忧很快就被他抛在脑后了——临阵杀敌还存这些杂念,影响士气,岂不是自寻死路?

城门缓缓地放下,叔于南立马提枪,大声激励麾下的骑兵,“兄弟们,大丈夫功名但在马上取,出关去收割蛮子的头颅,换取你们的军功吧!”

五百骑兵在城门完全放下的瞬间,轰然冲了出去,直奔城外山坡上等候后军的北蛮士兵。两军相距仅有里余,正是马力提起冲锋陷阵的距离。北蛮几乎是倾草原之力前来,难免有些自大,眼见这一小队骑兵出城,甲胄鲜明,衣冠红艳,顿起贪婪之心,想冲上来把人杀死,把他们的甲胄衣服兵器钱财抢光,于是在各自的部族首领呼叫号令下,纷纷打马迎敌。

一方数目庞大,却因部落有别各自为政,散乱不成阵形;另一方数目不多,却规整凌厉,集成一个楔形,呼啸着直插敌阵。两军正面相迎,金铁相撞悲鸣响彻云霄,刺耳的巨响里,叔于南所率骑兵仗着甲胄坚固、刀枪锋利轻易地破开了尚未成形的敌人前锋队伍,直闯其阵,取敌将,夺敌旗。

城头上观战的将士们不约而同地屏了屏呼吸,擂鼓的力士亦兴奋得将牛皮鼓敲得震耳欲聋。厮杀声里,叔于南率领骑兵在北蛮散乱的阵营中回旋冲杀,初时挡者披靡,但随着敌人的集结围攻,冲势去比最初的快捷缓了许多,伤亡甚大。

瑞羽面色平静地挥手下令,“鸣金收兵!陌刀队城外列阵,接应叔于部归城!弓弩准备!”

叔于南身在敌阵,听得城头鸣金收兵,赶紧依令聚拢后撤,骑兵在敌阵中划了道半弧,往尉州城靠拢,在城下所布的陌刀阵左翼绕行。北蛮衔尾而追,但陌刀阵刀锋森森,仿佛一堵刀墙隔过来,顿时将敌我双方的咬合部切割开。

北蛮说到底只是一群因饥寒起盗心的贼寇,除去单于庭的精锐部队,余者多半甲胄不全。血肉之躯,如何能是滚滚刀阵的敌手?因而追杀的前锋只与陌刀阵一碰立即躺下了数十具尸体,余者尽皆骇然,赶紧勒住前急冲的坐骑。

陌刀阵意在接应叔于南部归城,也不与之缠斗,趁对方畏缩不前之际稳着阵脚,缓步后退。待到吓愣了的北蛮回过神,复追上来试图以箭射击之时,他们已经闯入了城头的强弓劲弩的射程,城头早已准备好的强弓劲弩齐射,利箭如雨,射得追击者人仰马翻。

若是单于野颇兹罗在此,令人在后面射箭驱赶北蛮强攻,他们只得冒死追击,但现在野颇兹罗不在,没有威严足够的人督战。几个部落首领都心疼本部人员的折损,试了两次不能占得便宜,也就不敢追了,眼睁睁地看着叔于南率领骑兵和陌刀队井然有序地退回尉州城。

一番野战小试牛刀,城头观战的翔鸾卫老将与叔于南他们这些新附将士都各有所感:老将们佩服叔于南指挥骑兵如臂使指、来去如风的剽悍,叔于南等人则惊骇于翔鸾卫老将士们的军心齐整,进退法度森严,善于把握战斗节奏。

叔于南快步奔上城头,将刚才在冲突敌阵所夺的旌旗托上来,献旗表功,“殿下,末将缴令,末将率部共斩首级二百八十六个,夺得敌旗一面,幸未辱命。”

诸将难免心里嗤笑他夸功讨瑞羽欢心,但这是他用性命搏杀换来的荣耀,夸功乃是常事,众人嘴上却也无话,只是暗里琢磨自己也当好好立功,不使他专美于前。

瑞羽笑盈盈地接过叔于南所献敌旗,迎风展开,那旗面用各色宝石缀了一条蛇。北蛮诸部落没有文字,除去有共同的崇拜——狼之外,各部落多半还有自己视为本部起源或者神灵的动物。这以蛇为部落图腾的虽不知是哪个部落,但斩首夺旗、首战告捷的功劳已然不小。瑞羽笑眯眯地夸奖,“叔于校尉为我军立得第一功,可谓福勇双全。”

叔于南以勇武在新主和同僚面前为自己争得了地位,心中十分高兴,只是到底还没有忘记谦逊,连连拱手道:“若不是殿下安排的陌刀阵及时阻住追兵,末将已经被诸蛮围住了。这一战是殿下指挥得当,运筹恰分,将士忠心效命,末将不敢居功。”

瑞羽也知若要将他完全融合进翔鸾武卫,就不可赞誉过盛,当即朗声一笑,转头问众将:“叔于校尉已经探明北蛮的临敌反应,还有谁愿出战?”

此时城外追击不得的北蛮已经无可奈何地退回本阵,埋锅造饭。他们远道而来,个个腹中饥渴,虽然被叔于南冲了一阵,提起了精神戒备,却仍旧难免心思浮杂。

瑞羽话音刚落,众将又纷纷扰扰地抢着要出兵,就这样隔一阵子,尉州城便出兵袭扰,或是兵锋直抵敌阵,或是虚张声势威吓。北蛮一顿午饭从午时直吃到申时,伤亡自不必说,没死没伤的都成了惊弓之鸟,城头战鼓一响,立即紧张地备战。他们最后只得拔营后撤,退避三舍。

诸将见北蛮萎靡不振,还想再请兵外出,在城外野战,将之驱回草原上,瑞羽却不肯答应了,拂袖道:“这伙北蛮人数众多,败而不退,野颇兹罗的王庭精锐又始终不见,想一战而定,却是不行的。天色已晚,大家且吃了晚饭再说。”

翔鸾武卫虽有二十余万总兵力,却分驻各地,尉州城共计兵力五万,能用于出城野战者不过三万余。敌人到达城下的兵力有十七八万,双方兵力对比悬殊,北蛮虽说是些乌合之众,翔鸾武卫出战的胜算不小。但那十七八万就算都是猪,要全捉了也得费两个时辰,若是翔鸾武卫全军出城陷于混战泥沼,野颇兹罗的王庭精锐自后掩上来,可是要吃大亏的。

野颇兹罗未反之前,天朝倚重他弹压北蛮诸部,输送给他不少兵器甲胄,其部下骑兵又久在草原上征战,可是没有半点折扣的精兵悍将。若不倚城破敌,在野外与之正面交锋,人数相当的情况下,翔鸾武卫未必是其敌手啊!

瑞羽心下盘算,昨日传来的消息还说野颇兹罗是与北蛮诸部一起南下的,为何现在却不见他的狼头大旗?他究竟在哪里,军情司有没有近报?

北疆路途不畅,天气又不好,情报不准本是常事,但明知对方有一支精兵,却始终见不到对方的旗帜,难免让人提心吊胆,唯恐防线出了漏洞。

城头一时无事,瑞羽便回府中用晚膳,秦望北见她神色不对,免不得小意温存。他精通杂学,海外所见所识又与中原大异其趣,说的笑话令人捧腹。瑞羽听着忍俊不禁,顿开心怀。

吃过晚饭,秦望北笑道:“殿下,秦喜刚给我带来几本你没看过的传奇本子,十分诙谐有趣,我去拿来给你瞧瞧。”

瑞羽怀疑地睨了他一眼,“有趣?哪种有趣法?”

秦望北知她这是在暗指他以前收集的传奇本子里的,尴尬地咳嗽一声,讪笑,“殿下放心,真是传奇本子。”

瑞羽见他身上穿得少,连忙将他唤住,“书让青红去拿便可以了。你不惯北方气候,且多加件衣服。我刚才看天边的云气,今夜不是下雨就是有雪,冷得很。”

她一向忙于军政要务,少有寻常女子对夫婿的温柔体贴,秦望北也乐意在她把心思放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多陪陪她,依言加了件衣服,笑道:“尉州怎的这么冷,都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了,还有雪。”

“倒春寒是常有之事,比起北疆草原,尉州已经算是暖和了。”

“如此说来,北疆草原岂不是大雪都还未化?”

瑞羽点头,叹道:“正是。据军情司回报,就在五天前单于都护府一带还在下雪,诸蛮的牲畜十之都因久寒不退的天气冻饿而死。所以这次北蛮南侵,不捞足度过今年饥荒的粮食和财富是绝不可能回去的。这一战,难打得很啊。”

秦望北纵横海外,所率船队也曾与海盗多次交手,自然明白强盗中最难惹的是哪一种——什么凶名卓著的海盗,其实都比不得被饿慌了拼命抢食的强盗凶恶。陆上的战争他虽不熟悉,但一理通百理通,也不是看不懂,只是于他而言,还没有到危急时刻的战况,还不如让她好好休息来得重要。

“殿下此时忧心也无用,且放松些休息一晚,明日再看战局吧。”

到得夜半,果然下了一层薄雪,军情司的游奕使连夜送来了野颇兹罗的消息。原来野颇兹罗攻破振武节度之后,尽掳其子女财帛,将之尽数赏赐了王庭精锐士卒,挟之南下。这群俘虏受尽凌辱,昨日见北蛮诸部为了进逼尉州,对他们的监视松懈,有机可乘,便趁机放火烧粮,纵马西逃。野颇兹罗为了追剿他们,才会昨日迟迟未在尉州城下出现。

瑞羽听了急报,不禁皱眉,问道:“那些俘虏可有逃脱的?逃往了何处?”

那回报的游奕使拱手道:“此事正想向殿下禀报,那些俘虏作乱之初大约有七八千人,逃脱的估计有三四千,只是四下逃窜不好计数,几乎个个身上带伤,领头的几人率领青壮断后,被野颇兹罗杀了,其余之人惶然如丧家之犬。末将的队正宋旺和见他们可怜,便和兄弟们商量前去接管他们,想给他们寻条活路。只派了末将和另外三位兄弟分成四路回尉州向您报讯。此事是宋旅率自作主张,临行前他特意托末将等四人见到殿下和经离先生时代他请罪。”

瑞羽挥手道:“游奕使在外刺探军情,自有临事决断之权,振武军的家小遭此大难,施予援手也是分内之事,只要他没有耽误军情,就不足为罪。”

她说着亲自持起案头的蜡烛,迅速走到尉州城外的舆图前,“你过来说说,俘虏散开逃跑的方向是往哪里?除去宋旺和他们以外,俘虏中难道真的没有能组织逃跑的人了?”

那游奕使连忙对着舆图细看了看,道:“末将看俘虏乱得散沙似的,一个个没头没脑地乱窜,确实不像有人能够组织逃跑。至于他们往哪里跑,这却不好说,除了不敢向野颇兹罗占着的东边逃以外,西北南三面都有。”

瑞羽和郑怀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西面奚封氏的二十几万大军正在纵兵劫掠,而北面是他们的来处,现在还是一片茫茫雪原,这两面都是死路。只有往南的人,若能脚步比北蛮快,躲进太行山中,那还有一线生机。

其实对他们来说,最近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尉州。北蛮因为昨日连接受挫,退回了离尉州十几里远的桑南镇休息,若是宋旺和能够及时将人收拢了,走山道绕过北蛮兵营逃到尉州城下就好了。

然而,宋旺和有这样的眼光和胆量吗?即使他有这样的眼光和胆量,他又有这样的能力将散沙般的逃俘组织起来,克服他们对北蛮兵的恐惧或仇恨的心理,领着他们悄悄地绕回尉州城吗?

虽然明知这个希望很是渺茫,但瑞羽除去让军情司继续派出游奕使与宋旺和联络之外,仍旧下令军中五更造饭,让将士们饱餐之后,令姜济生领五千人马出城对十里外的北蛮兵进行袭扰,以此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一个上午过去了,宋旺和及振武逃俘没有踪影,姗姗来迟的野颇兹罗王庭精锐却到了北蛮诸部落扎营的桑南镇。

昨夜倒春寒的一场薄雪混在雨中即下即融,这种天气最是寒冷,且显得阴湿刺骨,比下大雪还恼人。北蛮过惯了干冷的天气,被这种恼人的湿冷一侵,少不得鼻水溜溜,再看尉州城头早做好了防寒防冻准备隔一段时间就可以轮换着躲进藏兵洞里烤火的守军将士,眼红不已。

午饭时分,城头热气腾腾的饭菜香飘十里,更是让远道跋涉而来、大部分士卒都只能喝热水吃冷熟肉的北蛮士兵大声咒骂。

野颇兹罗已经知道了昨天和今天上午的战况,正在想应该如何鼓励士气,见蛮兵对尉州士卒的待遇眼红怨愤,心中大喜,赶紧传令吹号召集蛮兵攻城,指着城头,高声鼓舞,“兄弟们,城里有香喷喷的粮食、白生生的女人、暖烘烘的被褥、金灿灿的财宝,攻城吧!冲进城去,吃他们的粮食,睡他们的女人,将他们的财宝统统抢回去!”

一群犹如饿红了眼的狼人般的北蛮轰然应诺,扛着粗糙造成的云梯等攻城器械向尉州城扑来。守城的士兵早有准备,城头上强弓劲弩齐齐发射,滚木擂石、石灰粪水一类的东西倾泻而下,登时打得蛮兵血洒城下,连攻五次,都被打退。

蛮兵气沮,但野颇兹罗自有激励士气的办法,“儿郎们,想想你们挨冻的妻儿老小吧!如果今年不能从南人这里夺得度过春荒的粮食和财物,你们的牲畜就无法孳息,到了冬天就将挨饿受冻!如果你们现在就怕了这些南人,不敢向前,明年的这个时候,你们的尸骨就将被青草覆盖。”

他说的话虽然有夸大其词的地方,却基本属实。北蛮诸部落虽然心怯,却仍旧在城下死战不退。

?这一场攻防的消耗战打了一个下午,连夜间野颇兹罗也令人前来试图偷城,城下血流漂杵,尸山枕藉,蛮兵的部族旗帜,到了隔天足足少了二十多种。守城的士卒倚仗坚城利器从容对敌,负伤者即有准备充分的救护营救治,两天下来亡者不过百余。

翔鸾武卫将士久历战阵,虽不至于因此而心惊,却也为野颇兹罗的心狠而咋舌,“野颇兹罗疯了吗?居然毫不爱惜蛮兵的性命,伤亡如此惨重也不管不顾地强攻。”

?“野颇兹罗驱逐其他部落的人上前消耗我们的箭支等物,恐怕不仅是不爱惜蛮兵的性命,还是有意削弱一些部落的实力,好使他自己一家独大。”

瑞羽对将士们的议论深以为然,见野颇兹罗始终只押着其他部落的人上前送死,他自己的五万嫡系精锐却始终压在后阵督战,便知他绝不会贸然放弃骑兵的长处,上前攻城。想打败他,必须出城与之野战。

但仅凭翔鸾武卫能抽调出来的三万士卒,守城有余,出城野战却不足。何况为了避免翔鸾武卫损失过重,她也不愿意在东北防线自保有余的情况下出城野战——尉州以外的河东地带,不是被白衣教占据,就是被自立为王的藩镇或者小绺贼寇割据。他们已经背叛了唐氏,凭什么还让翔鸾武卫抛头颅洒热血地去保护这群叛逆?

她因为爱惜翔鸾武卫,本不欲出城野战,但下午竟接到了一个令她诧异好笑的消息,既觉得荒谬,又觉得可行。

东应令薛安之对东胡诸部落许以粮食茶盐等重利,招募愿为王府效力的勇壮之士为役使或骑兵。东胡诸部被风雪侵袭,正为将至的饥荒发愁,又有薛安之坐镇不能南侵,听说王府肯许重利招募役使和骑兵,便有不少人愿意冒风险试一试。

昭王府招募令一下,居然有近两万自带马匹武器的东胡勇壮愿意为昭王府效力。这些人自幼便学习骑射之术,虽然比不得翔鸾武卫的骑兵训练有素、身经百战,但只要略加整顿,就能派上战场。

因此东应把这些东胡勇壮打乱分成二十个小队,从他的亲卫里挑出了二十人充任校尉,领着这群胡勇往尉州长公主帅府下听用。

翔鸾武卫诸将都盘算着如果出城野战,就确实需要援兵,但听到援兵居然是王府花钱从东胡诸部落雇来的时,都有一种仿佛迎头挨了一棍的茫然,懵了一下才怀疑,“花钱雇来的胡蛮,靠得住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况这些人还是看钱来打战的,与翔鸾武卫半点情谊也说不上。想想要与他们一起上战场,不由得令素来重袍泽之情的翔鸾武卫从心底感觉发毛。

瑞羽对于这批算得上天外奇兵的援兵,心里也存有疑虑,但在诸将面前,她仍然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神态安详地说:“昭王行事一向周密稳妥,既然他把这些人送过来,那就是一定能用的。”

翔鸾武卫的辎重一向由王府提供,从来没有贻误过时机,诸将对东应的信任度也不低,虽然仍旧怀疑,但想一想也接受了这个看起来异想天开的调遣。

“靠不靠得住,等他们到了之后派去打一战就知道了。”

“就算这些人不成才,到了我们这里,治也能治成才。”

过得两日,以东应原来的亲卫队长、现在的讨寇校尉阿迭彦为首所率的两万胡骑到了尉州。看得出这一路行来,这群胡骑已经被整编过了,虽然服饰不一武器各异,但大体上还是能够做到听令行事。

瑞羽本想将这些胡骑以军法再整顿一番,但看到这情况却丢开了手。要让这些胡骑完全做到令行禁止,绝不是在这临战的时候匆忙操练就行的。既然如此,还不如就让他们按着阿迭彦所教的,只管听冲锋或停顿等几个简单的命令,省得教得多了反而弄成了夹生饭。

城外的北蛮连续十几天攻城不下,野颇兹罗的脾气一日更比一日暴躁,这一天他攻城又无功而返,正缓缓地往十里外的大营撤退,眼光余光突见左边的高山林里鸟雀飞起。

正是夜鸟归巢的时候,鸟雀不栖息反而往外飞,明显是林中有人。野颇兹罗一惊:难道城里派人出来埋伏,准备夜里偷营?

“派斥候去探清南边山林里的情况,速来回报!”

斥候领命而去,过不多时打马飞奔回来,“大单于,南山里的是逃俘!我们从振武掳来后逃跑了的俘虏,大约有两千多人,由几个看上去像是天朝斥候的人领着,看样子是想进尉州城!”

“哦?”

野颇兹罗攻城不下,暴虐之气正盛,就想下令将那些逃俘捉回来虐杀取乐,转念间心生一计,狞笑一声,摆手令全军停步,派出五千骑兵往逃俘躲藏的山林赶,“这些人不是想进尉州城吗?好,我就送他们一程!”

城头的守军见敌人败退,正放松下来轮换了吃饭,当值的士兵也在说笑,却突见已经退走的蛮军又转道回来,野颇兹罗的狼头大旗招摇,而在蛮军的左面,一伙蛮兵正纵马挥刀驱逐着一群形容枯槁、手持木棒、衣裳褴褛的妇孺。那群妇孺虽然手里拿着木棒,但面对骑马挥刀的蛮兵则几乎没有抵抗力,被铁骑驱逐着惊恐万状地惊叫狂奔,稍微落后者不是被蛮兵挥刀砍死,就是被他们纵马践踏而死。

城头的守兵既对蛮兵的暴虐不齿,又莫名其妙,“这伙蛮兵难道攻城不下气疯了,拿自家妻小出气,向我们讨赏?”

蛮兵驱逐着那伙妇孺向尉州城靠近,哨楼上的瞭望使先看出其中的不对,大叫:“这些妇孺可能是振武军被俘的家小,快去禀报殿下!”

瑞羽和诸将正在就出城与北蛮野战做战前筹划,听得外面回报,连忙登上城头细看。此时蛮兵已经驱逐着妇孺到了距尉州城不过里余之地,冒着性命危险出去打探消息的游奕使飞马奔回,在城外大叫回禀,“殿下,确实是宋队正领着振武军的家小逃回来了!”

阅读图南志(下)最新章节 请关注盘古小说网(www.lawace.cn)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添加书签

本周热门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