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

《枕戈(重生)》

第 210 章 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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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使神差地,宋如玥没有挣扎。

宋玠的房间亮着灯。

灯光,是从火焰中抽离出来,温柔的颜色。外头春夜料峭,小小的窗口,只珍惜地透出来一线光,就显得那一线暖意也格外珍贵。

宋如玥不知是觉得太冷了,还是太暖了,微微颤了一颤,旋即移开了目光。门也是开着的,垂着一层暮色般的薄帘,被风鼓鼓地吹起来。

卫真伸手将帘一紧,将她推了进去。

宋玠正勉力撑着,见了宋如玥灰头土脸,先了然地笑了一笑,气若游丝道:“公主果真是这性子。”

宋如玥不答话,更不瞧他。她心里有恨,可是又耐不住酸软。

她只用力咬住了嘴唇,痛骂自己没出息。骂着骂着,不知是委屈还是怎么,本已干涸的双眼,好似又要涌泪。

她见不得宋玠,无论他过得好,还是过得坏。

宋玠挥了挥手:“卫将军,本王与公主说些话,你且先出去吧。”

片刻后,只听吱呀一声,是卫真从外面关上了门。宋玠又对宋如玥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床沿:“来,坐吧。”

宋如玥一身是泥,不肯坐。

宋玠微微用了力,又拍了拍。

宋如玥只得走过去,思忖着,还是不坐,只耷眼盯着他的头发:“有话直说。”

宋玠看了看自己的床沿,又看向她。

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过去岁月中,宋如玥本人在宋玠面前展示过无数次的动作,终于令宋如玥眼角跳了跳。

她牢牢板住了脸。

不过宋玠懂得察言观色,没有火上浇油,只力竭似的垂下了眼,一哂:“我若死了,卫真自会放你走。”

宋如玥念着方才那一个小动作,没有直接问“那你什么时候死”,而是迟疑了一下。宋玠不知多玲珑剔透的一个人,分明没看她,也笑道:“很快了,你别急。”

宋如玥闻言,不知为何,也说不出是悲伤还是畅快,只心里一紧,脱口讽刺道:“启王是窃国巨贼麾下红人,区区小伤,还治不好吗?”

宋玠对她弯眉一笑:“人自有命数,天命临近,自有预感。或许不死于伤病,也死于意外罢。”

宋如玥全然不信,冷笑:“启王不如预感预感,本宫什么时候死?”

“公主千岁,自然是千岁金安。”

还是那样周到可亲的、毫无意义的套话。宋玠永远温和,永远叫人看不穿。他的心仿佛阳光下一片平静的海,叫人眼看着闪耀着、荡漾起温暖温柔的小小浪潮,直到被他一口吞下,才能感受到他深不可测、冰冷得锥心刺骨,又无处可逃。

宋如玥不敢再动容,撇过脸,再次冷笑了一声。

“若都是这样的话,启王不必再说了。本宫也不会听。”

宋玠依然温温柔柔、虚弱无害:“看来,公主已经认清了本王全非真心实意了。”

“除了沉迷你色相的傻子,谁会认不清。”

宋玠又是一怔,他片刻间似乎有些愕然,立刻又笑出了声:“你说卫真卫将军?”

他虽知无必要,还是耐心地解释:“他不是。卫真……是个精明人,也是难得的深情人。他寄情亡妻,与我没有半点瓜葛。”

“卫真不是,齐晟呢?”

这一回,宋玠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目光放远,竟浮现出一丝淡淡的怅然。但开口时,还是没有分毫的责备:“齐王……不错,齐王太年轻,心思太浅,不过,也因此难得。若非他非要拦路……或者,他会是唯一一个信本王到底的人,也未可知。可惜。”

他愈发宽容耐心,宋如玥却愈发焦躁不耐。

“启王值不值得人信任到底,想必齐王一死,世间早有定论。”又微微抬高了声音,“你若没什么别的好说,本宫就走了。”

宋玠没有回答,只是唇角含笑,深深地看着她的背影。

他一直沉默地微微笑着,直到宋如玥走到门口,伸手去拨那薄薄的帘幕,才小心地发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对我,厌恶痛恨已极,是么?”

——好像宋如玥还是他什么珍重的人似的。

宋如玥在原地顿住,任由暮色般的薄幕在手上温柔地拂拭了数个来回,终于,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望向他。

“是么?”

病榻上的人又问。

有那么一瞬间,宋如玥恍惚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急切。可也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不容多想,她开了口。

“本宫十六岁时,被父皇强塞了玉玺,仓皇出宫,活死人般浑浑噩噩,在永州躲躲藏藏数月,直到再无悲耗可以传来。那时候,本宫一想起辰恭,就恨得手痒、恨得周身发冷、恨不得即刻有项王举鼎之力,即刻杀回皇城、夺回帝位,被五马分尸、凌迟炮烙都无所谓,只要让我杀了辰恭、取了他项上狗头,我身败名裂、遗臭万年都无所谓。午夜梦回,除了那些血肉横飞的噩梦,我都只梦见我杀了辰恭,一片片撕下他的肉、一寸寸砸断他的骨头,还不要他死,要他眼看着自己最后一滴血都流干、眼看着自己珍视之人各个死绝,还要他曝尸荒野、还要他被挫骨扬灰、还要他永生永世、千朝万代地背着叛贼之名、谁听了都一声痛骂!——启王,这是恨。本宫痛恨之人,辰恭当属第一。这是恨。我恨他已极,至今没有半分减弱。我恨你,但还没能这样恨你,启王,你卑躬屈膝,出卖弟妹求荣,可你也只是为了活命,不会让我这样痛恨。

“至于你,”宋如玥蔑然看了一眼宋玠的方向,“你只让我厌恶,只让我恶心。我一想到你,就难以忍受,恨不得把你从我的记忆里挖出来,恨不得把我受你影响的所有东西都剔骨削肉地甩下去、还回去,我还做一个干干净净的自己。我一想到你教给过我的东西、传给我的一些习惯,就觉得晦气、觉得自己卑贱,恨不能手贱砍手、头贱砍头!启王,这是厌恶已极。本宫是对你厌恶已极!本宫只是不明白,你既是这样的人,何必从小陪在本宫身边,装得仁人君子、款款深深?”

病榻处静默了半晌,依然传来宋玠带笑意的声音。

“本王只是见你小时候玉雪可爱,一时没忍住……不想令公主如此为难,对不住了。”

挨了这样一顿骂,他似乎不愧不恼、无动于衷。

宋如玥喷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嗤笑,终于彻底失望,转身就走。

宋如玥的性格,固然是果敢决绝,宋玠也自非死缠烂打之辈。宋如玥既然说了这番话,便知道能绝了他的心,先前只是不知如何酝酿,总说不出口,如今说了,也就了了,甚至不在乎逃与不逃了,一心躺着。有时饭都忘了吃,头天晚上送进去的吃食,第二天一看只是在原处冷了,她人还原样躺在床上,眼睛也还是那样半睁着。

卫真看了都觉得怵,探了好几回她的鼻息。宋如玥大不了也只是看他一眼,翻个身。

只是后来不知什么人的主意,屋内摆了许许多多花,争奇斗艳的,挤得拥簇热闹,满屋都是清新的草木香气。

宋如玥费神看了两眼,到底有了神采。偶尔起来去折一朵,也不怜惜,在手里攥得汁水淋漓。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见不得这样美丽的、柔弱的东西。

而宋玠虽不见她,但也并未对她有什么苛待——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他总是做得无可挑剔。

甚至,前线的消息也不瞒着她。

自应兰郡后,宋玠接连攻破九郡七县,又至宫州。辰静双连下十二谕旨,与燕翻脸断交。蒙望带伤出阵、甘慈积劳成疾、谢时不知所踪。

“前次,说是谢小将军为流矢所伤。这些战场上拼杀的将军,谁身上没些个隐伤暗疾,说不准就这样夭亡了呢。”

有人在宋如玥面前这样说。

宋如玥听了也不恼,只是微笑的神态与宋玠如出一辙:“那启王和卫真的死期,岂能说得准了?”

那人一怔,没料到木偶似的人还牙尖嘴利,倒讨了好大的没趣。

宋如玥冷冷瞧着他退出去,手里又攥爆了一朵花。

有人辣手摧花,也有人怜花惜花。一只修长的手轻柔地抚摸过花朵,手指在花枝上停了一停,没有将它掐断。

近处,传来一把花朵般软糯娇嫩的声音。

“天下都是殿下的,一朵残花何足怜惜?”

那双手的主人闻一知十,听了这酸话,轻笑一声,稍一用力,就摘下了那朵花,顺手插到了那美人的头上:“既如此说,这朵花就赏了你罢。”

女子喜不自胜,从床褥里撑起身来,欢喜地去摸鬓间的花:“多谢殿下!”

她酥肩半露,肤如凝脂,锁骨处还落着两点红痕,妖而不淫,极是赏心悦目。可这样的美人,含情带怯的,男人虽是含笑看着,眼中却无情,嘴里只道:“花配美人,你当得起。”

正说着,外头伺候的人已经鱼贯而入。女子也披了纱衣,要服侍男人更衣。男人却按了她肩头:“小蛮昨夜辛苦,这些下人的事,不必沾手。”

小蛮被他一碰,脸又微微红起来,不觉垂了头,袒露出一段雪白柔嫩的颈子。

又忍不住偷偷去瞄他劲瘦的腰。

却没有看到,那年轻男人看着自己,目光是深沉的。

——这位小蛮的母族,近些年,出了位百里挑一的人物。

封德。

一眨眼,男人已经挪开了目光。

他想,自己今日不错。

若是燕鸣梧,一味耀武扬威,绝无如此惜花之心。她喜欢的花,他也未必肯好好摘下,别入她鬓间。

如此想着,神色就更低沉。

外人还只以为他是喜怒不言,胆战心惊地伺候了他更衣出去,只听他轻飘飘甩了一句:

“辰国颓势已显,今日可有战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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