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

《枕戈(重生)》

第 202 章 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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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逸还要回去复命,不能久留。

但似乎,他比宋玠想象的还更急些,次日一早,就准备启程了。

卫真宋玠自然要来相送,只是卢逸启程的地点——

宋玠脸色微微一变。

是宋如玥帐前。

他左右一看,此地已被卢逸的人尽数包围。

这绝非好事,宋玠笑问:“御使大人今日启程,怎么选了这里?”

无人理他。

片刻后,他身侧的人纷纷让出一条道来。卢逸不疾不徐地走过来,腰间佩剑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盔甲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音。他显然听到了刚才宋玠的话,因为他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卫真。

“昨天我们商定的事,卫将军没告知启王吗?”

卫真颔首:“不必告诉启王。”

宋玠:“什么事?”

卢逸又看了看宋玠,没有回答,只说:

“也好。”

他扭头问:“生石灰都准备好了吗?”

有人递过一个十余尺见方的木箱:“回大人,备好了。”

卢逸打开看了一眼,里头填了一半的生石灰,便点了点头,接了过来。

他顺手摸了下佩剑,大步朝宋如玥帐内走去。

“等等——”宋玠终于叫住了他,声音发涩,“御使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卢逸回答得理所应当:“斩下公主首级,带回去给陛下瞧瞧。”

宋玠——宋玠的呼吸,停滞了一瞬。www.zuye.org 石头小说网

他再开口时,声音已经骤然哑了。

“诚王已死,安乐——安乐……”

“我来时,奉了陛下口谕。若能带回公主,就带回公主。若不能带回公主,就带回公主首级。盖因陛下见到诚王尸首,见已腐烂,大为嫌弃,如今改了主意,一心想要个人首杯,来日欣赏把玩,不负今日风光。如此对比,公主活着与否,倒不甚重要了。”

说罢,趁着宋玠欲言又止,还对卫真点头致意:“还要多谢昨夜卫将军提醒。”

宋玠的脸唰一下白透了。

颤了半晌,才压着声音,缓缓地问:“尸首腐烂,白骨尚存。诚王……”

“那我就不知道了。”卢逸一耸肩,“不然,启王回去问问陛下?”

“——不敢。”宋玠惨笑一声,“不敢。”

他闭眼呼吸数次,强笑着问卫真:“这就是……卫将军说,不必告诉本王的事?”

卫真看着他痛苦的眼睛,点了头:“殿下昨天说过,本也对公主存了杀心。”

“这是——这是斩首、死无全尸!!!”

宋玠一辈子没发出过这么失控的叫喊。他红着眼睛指着卢逸:“人头杯——”

“——死后万事空。何况公主此刻人事不知,怎么杀她,有什么区别?”卫真还是那样冷静镇定的一张脸,拦在他和卢逸之间,竟将宋玠反衬出了一瞬间走投无路的癫狂,“殿下,你又失态了。”

宋玠一怔,却依旧战栗。他苦笑着一摇头。

“本王曾以为,卫将军也是有血有肉、知道人情冷暖的。”

卫真眉梢动了一动。

宋玠为压抑情绪,声音已经轻得几不可闻:“卫将军瞒着本王,想必,也是防着本王罢了。”

他低垂眼眸,又难忍,抬起头,用力眨着眼睛。

“实在是……多虑了。我纵然想拦——又哪里能拦呢?”

卢逸笑了一声。

他行走时,佩剑敲击盔甲的声音,再次规律地响了起来。

宋玠忽然想:对——卢逸。

他说的话未必可信,或许一切都是这少年编出来的谎言——

可是宋玠飞速回想,细数昨日对峙之时,种种细节、包括他脸上一处处最细微的情绪,也没有找出蛛丝马迹,能证明这少年曾对宋如玥性命有过半分顾惜。

唯有提及辰恭,他才表现过片刻的恐惧。

他的心越来越冷、越来越沉。

脚步声,忽然停在他面前。

他低头望去,却见卢逸在自己面前站定,肩上扛着一柄锋利的长斧,手腕搭在笔直的斧柄上。宋玠还没来得及心惊肉跳,心里却一抽搐——这个角度……让宋玠有种莫名的熟稔。

而后他麻木的脑海中回想起来,是宋如玥,也曾在他马前这样注视着他。卢逸抬头的角度,竟和当时的她如出一辙。

他们原来是差不多的身量。

宋玠没忍住鼻腔一酸,泪水忽然夺眶而出。

卢逸本要出言嘲讽,可是看着他的眼泪,还是迟疑了一下,改了口:“启王若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他却实在开不了口,只是摇头。

卢逸无声地叹了口气,耐心告罄,讥诮地笑了。

“启王……我昨天,曾想到,启王你也是宋如玥的大哥,就像大哥也是我的大哥。可是现在,我后悔了,”他转身离去,不再看他,也不再心软,阳光从斧刃反射出刺目冰冷的光,“到了如此关头,如此作态,怎配与我大哥相提并论?”

他回身而去。

“——等等。”

这一回叫住卢逸的,依然不是宋玠。卫真目光从宋玠指节青白的拳头上掠过,紧紧盯着他的脸:“殿下,公主生死,此刻,仍可回寰。”

宋玠从泪光里看了他一眼,眸中忽然有了一丝灼灼的光,声音是哑的,却仍压不住一丝上扬的调子:“……如何回寰?”

“眼下,劝住御使,与御使一并回宫劝谏陛下,以殿下口才,或许,尚有回天之力。”

“……”

宋玠盯着他,疲倦地笑了。

他眼睑再次低垂下去,再也不见了那灼灼的光。

“卫将军,如此天真,我竟不知。”

卫真反被他噎了一句,半晌,挪开了目光,轻声道:“公主生死,已与陛下大业无关……我不希望,你为此抱憾终身。”

这简直温柔得不像是他了。果真,是有血有肉、知人情冷暖。

可是宋玠也只是低低地笑。

虽是笑,却也不会有比这更悲哀的笑了。

卢逸已经等得够久,此刻背对着他们二人,嗤笑一声。

“卫将军,多说无益。如此怯弱之人……”

他不屑再往下说。

唯有卫真,还在苦口婆心,劝着心如死灰的宋玠。

“人非草木。你只需开口,至少,还有往后——等等,御使大人。”

宋玠缓缓抬头,只见卢逸的斧头已经挨上了帐帘,听了卫真制止,又一顿,不耐地敦在了地上。

卫真:“我与御使,皆可体谅殿下一二。”

宋玠只盯着那斧头,嘶声问:“我救她这一回……就能从此保住她吗?”

卫真哑然。

宋玠声音更嘶哑。他本就嗓音残破,如此一来,愈发刺耳挠心,叫人听着,心底发酸。

他又问:“玥儿……她,还稀罕我救她这一回吗?”

卫真不忍心说。

宋玠又兀自地、尖锐地笑了一声。

“她本来就想死……我又去讨什么厌呢?”

说着,他连人带马退后一步,又退了一步,撇开目光。

卢逸用斧头挑开帐帘。

宋玠却没忍住,最后看了一眼。

他看向帐内,手脚却像被皇权绑着,颤抖不休,但规矩老实。

而帐内,宋如玥对自身境地一无所知,恍如深睡。

只那一眼。帐帘已经落下。

帷幕已经落下。

铡刀、命运……全部都落下。

宋玠死死咬着舌根,一言不发。

卫真:“启王!”

他只狠狠一闭眼。

于是,佩剑与盔甲相击的声音,再度传来。

隔了一层,于是,遥远,低沉。

而后,是沉闷的砍击声。

骨头碎裂,刀斧斫木,床架摇晃。

一声。两声。

卫真看得清晰,帐内每响一声,宋玠就紧闭着眼,剧烈地哆嗦一下,仿佛那个被斩首的是他自己。

再接着,有水声。

轻轻掬起数次、又狠狠一泼。

溶在水里的轻浮血色,渐渐从帐帘下漫出来,如有灵,淌到宋玠马蹄之下。马蹄一动,他肩头狠狠一跳,卫真以为他要纵马逃开,可是,他依然稳住了。

他轻渺地开口:“玥儿她……从小就这么鞍前马后地转……”

一个字一个字,逐渐哑至无声。

片刻后,帐内传来“嘎吱——”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咯哒”。

而后,卢逸带着他那佩剑的声音,抱着箱子,走了出来。

卫真:“……结束了?”

“结束了。”卢逸微抬了抬箱子,对他示意。

宋玠低头,看着横陈自己面前的淡淡血色,动作缓慢地下了马。他径自走到卢逸面前,苍白手指试探地落在木箱箱顶,来回摩挲,像抚着亲人头顶,温热的头发。

他含泪说:“一路上,劳烦费心。”

闭了闭眼,又笑了出来,只说:“这么多年,想必,她也想家了……”

他笑着叹了口气,叹出的气经过他的喉咙,也是哑的。

眼泪流过他上翘的嘴角。他不知想到什么,笑得痛苦又自嘲,停不住笑,也停不住泪。

可是,他甚至没有勇气叫卢逸打开箱子,看一看里面那颗头颅。

最后他情难自控,指甲在木箱顶留下尖锐的声音和划痕,留下斑斑血迹。卢逸将木箱往自己怀里一抱,他终于如梦初醒,软着脚退了几步,见地上仍有水迹,于是单膝跪下,用养尊处优的手,挖了一捧湿润的土,捧在胸前。

眼泪是一颗一颗地掉,可衣襟却霎时蹭了无数血丝。

像是,无数不甘的、抓着他衣襟的手。

“恕不……相送了。”

他声音轻如柳絮,不知对着谁,艰难地吐出字来。

然后,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远了。

他捧着那抔土,一直走,一直走,走过自己的战马,走过欲言又止的卫真,走过整装待发的卫队,还在不停地走,蹒跚地走、坚定地走,一直走出了众人的视线。

卫真低声吩咐左右:“叫人看着,别出事。”

宋玠抱着那抔土,一路走到他们依之扎营的溪边。

他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把泥土放归到溪水之中。

冰冷的溪水在他手心手背拍打,一点点带走了泥土和血迹。可他忘了抽回手,任溪水沁得刺骨,只呆呆看着下游的方向。

溪水,一去不回。

他看向溪底,想看看溪水有没有真的把她带走。可是水底除了石头,别无他物。

他又盯着石头发起了呆。眼睫一动,泪水就掉到溪流里,像随她而去了一样。

他就笑起来。

抹着眼泪,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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