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

《枕戈(重生)》

第 203 章 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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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过来取水。

宋玠背向他们而坐,一言不发。

不料,却有人悉悉索索地摸过来,向他打了个招呼:“启王殿下?”

宋玠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一下竟没想起来。

但眼下,他也不想回头辨认,只做没听到。

那人却胆大包天,拽了他衣角。

宋玠只好分过一个目光,撞上一张讪笑的脸。

那人脸庞圆鼓鼓、红扑扑的,眼睛也圆,冒着光,是一副天真坚定的赤子相。他挠着头,憨憨地笑:“冒犯了,殿下。可是,殿下在这里久坐,容易着凉。”

着凉。

宋玠一哂,又把目光投向溪水下游的方向。

此人叫柳茂,是辰军中与他较为亲厚的一个校官。他随军在外,卢余和卫真将他看得再严,也总不能把他和众多将士都隔绝开来。而他的一个眼神、一句话,能做到的,远比他们想象的、防范的,要多得多。

他就像只蜘蛛,不动声色地结网、不动声色地积蓄力量。

只是现在,他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因此也不想苦心经营了。

他等了半晌,见身后的人还没有识趣的意思,只好难以忍耐地开口:“取了水,走吧。”

柳茂却不走,只是招呼手下走了之后,径自在宋玠身边坐下了。不过他与宋玠交好,也不是什么秘密,手下人并不稀奇,呼朋引伴地走了。www.zuye.org 石头小说网

那声音是渐行渐远,柳茂还在石头边扑腾,水都湿到了膝盖。

他膝盖有伤,受不得寒。

石头不算太大,宋玠没有让他。宋玠连根手指也不想动,只干巴巴地说:“……膝盖。回吧。”

柳茂还是不走,却不折腾了,抬头看着他,憨憨的笑容也渐渐挂不住了。

他说:“我……我其实是听说了殿下心情不好,想来陪陪殿下。”

宋玠动了动嘴角,侧过了脸。

“没什么。”

他言语虚浮,气声大过实声。

柳茂定定站在水里。

“属下……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见到了……见到了公主。”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宋玠的眼睛顿时又湿了。宋玠自己尚不知道,转动眼珠盯了他一瞬,就僵硬地站起身,跳下来,在溪水里打了个滑,险些跌跪下去。

溪水寒冷如冰,底下都是坚硬硌脚的鹅卵石,他仿佛不知道冷,也不知道痛,在石头上扶了一把,只甩给柳茂一个背影,一步步地往别处走。

柳茂:“殿下。”

宋玠:“松手。”

柳茂不松,还是用力攥着他的袖子。直到宋玠亲自回身来撕袖,他也没松开,只是一个膝盖一个膝盖,跪在了溪水里。

宋玠眼角跳了跳。

“殿下知道,属下也有姊妹兄弟。今日,看得心有戚戚。陛下不仁,我等当择明君而事。”

说完,柳茂就在溪水里叩首。

他磕得规矩而稳当,一跪三叩,三跪九叩。礼毕,双手在胸前抱拳,是冻得青白哆嗦,也捧着一副忠心拳拳。

一个校官手下,足有千把人。若以此为根,无声无息谋反,成事虽难,却也不无可能。

何况,这是他苦心交结数月的人。

风簌簌而过。

宋玠垂眸不语,柳茂还要再劝。

“殿下——”

“——你先起来。”宋玠打断了他。

柳茂的脸再红下去,就要红如猪肝了。反之,宋玠却越来越苍白。

“陛下煌煌天威,不容你我放肆。起来吧,今日之事,本王只当没发生过,往后,你也不许再提。”

溪水里的寒意像长针一样,刺入柳茂的膝盖。他狠狠打了个哆嗦。

“叛臣贼子,高坐金殿,屠尽殿下亲眷、踏绝天家血脉!——殿下,如何能忍?!”

宋玠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垂了眼,没有回答,转身走了。

柳茂似极失落,仍在溪水中长跪。

接下来数日,仍是行军。

宋玠似乎没多哀痛,只是不大主动言语,别人与他说话,他也还是那笑融融的模样,但看了只觉得悲凉。

卫真一边专心旁观,一边想:这位皇子,小时候,哪怕挨了打、受了罚,身上心底难受得要死,恐怕也都能接人待物、一切如常。

先是悚然,想起他从小如此,心又渐渐软了。

宋玠对此,依然一无所觉。

这些时日,他唯一察觉的,是卫真似乎见他可怜,有意放他悲痛一回,连带着,连看守都松懈了些许。

当日肯放他一人到溪边独处,就是一例。

但也因此,生出了不少的事来。

当日溪边的柳茂,就是一例。

原来军中亦不乏“苦辰恭久矣”之辈,辰恭阴晴不定,名不正、言不顺,吸引最多的是一群畏而不敬之徒。反观宋如玥,从前就敢往卫真脸上扇巴掌,后来又挟御使而逃,虽然全然悖反了众人对“金枝玉叶”的成见,却也全然打破了众人对这四个字的成见。

反倒让人觉得,这姑娘非但不见棺材不落泪,甚而进了棺材都有诈尸挥刀的心气,虽则出身太令人畏惧……若两厢里真能放下刀剑,一起喝杯热酒,也足以共论英雄。

结果咔嚓下去,身首异处。

卢逸斩宋如玥首,时机实在不对。

因此,想要转而效忠启王宋玠、反了辰恭的,大多冒了头,偷偷凑到了宋玠面前。这些敢冒头的,本是有见识、有主张,军中地位并不很低,若真聚到一起,确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遑论再加上宋玠。

可是,宋玠却沉默地,将他们一一回绝了。

就像拒绝柳茂时一样,彬彬有礼,甚至温和,可是,拒绝的态度,却都很鲜明。

这些原本被他拉拢的人,于是心中也渐渐起了嘀咕:先前诚王被杀,启王不为所动,还可说是兄弟阋墙,一报还一报;如今亲妹妹被杀,启王还不为所动,是否真是在辰恭面前伏低做小惯了,失了脊梁?

这些琐碎流言,从来是一传二,二传三,三传万物。

以卫真治军的手腕,自然很快就知道。但是他没有在人前声张,而是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低声问了一句:“殿下,还没有睡着吧?”

为了行事方便,从前的卢余时时与宋玠睡在一处,现在的卫真也时时与宋玠睡在一处——谁也不知道一晚上的功夫,够这位殿下折腾出多少幺蛾子。卫真和宋玠的床只隔了一盏落地烛台,清楚地看见,自己说完这句话之后,宋玠睁开了眼,眸子里反射出微微的光。

他无声地看了过来,但没有说话。

卫真想点亮烛台,大大方方地跟他说话,想了想,作罢,只保持着这幅状态,继续问他:“军中的流言,殿下知道吧?”

那微亮的眸光消失了很短的片刻,旋即又出现。

一眨眼。这是默认。

“殿下就打算听之任之?”

这一回,那对眸光再次消失了,却久久没再出现。

卫真低声道:“一味躲着,只怕愈演愈烈。”

宋玠从鼻子里缓缓呼气。

半晌,他再度看向卫真,因为太久没有说话,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你想,怎么办?”

卫真:“少不得要杀几个。”

宋玠再度闭上了眼。

卫真却已经转开了目光,又问:“只是,我很好奇。”他顿了顿,自顾自地说,“殿下和军中众人一贯是相处和睦,那些人,哪怕真因公主一事而心有愤愤,也不至于冲着殿下而来,闹到这个地步。御使走后,还发生了什么?”

宋玠还是没有声响。卫真侧头去看他眸光,也始终没再出现。

他等了片刻,等不到回应,也不急,只道:“这是麻烦事,我们如今在外,少不得快刀斩乱麻。殿下既然不愿意配合,我一个一个杀过去,也不足为惜。”

宋玠似乎没料到这么个回答。他怔了一下,窸窣地侧过头,反问:“一个一个,杀过去?”

卫真声音已经低了些许,他素来是个入睡非常迅速的人:“嗯。”

宋玠的声音却没有了丝毫倦意:“从谁?”

卫真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哼笑,也再度睁开眼睛,也是那样微微亮着的眸光,侧头看他。

“殿下不会以为,从前殿下与谁交好、如今流言又是从谁而起,我真的一无所知吧?”

这当然不可能。

卫真斟酌了一下。

“就从……柳茂开始吧。我想,殿下不愿意说的话,我总能从他口中,知道一二。”

宋玠:“……这与他无关。”

卫真不以为然:“公主死后,我知道殿下心里难过,有意放殿下独处。而第一个去找殿下的,就是他。”

几日来,宋玠头一回,觉得嗓子发干。

他不说话,卫真便当他默认,合了眼,要休息。宋玠听他呼吸逐渐趋于悠长和缓,知道这人正逐渐坠入梦乡,自己的呼吸,却不由自主地急了起来。

不用摸,他知道自己鼻尖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卫真待下,可远远算不上宽和。被他抓到,一个个问下去,他可不会一个个分辨冤情。

这个人心里有情,但办事的时候,狠辣绝情,只管选择最利落、最有效的手段。

卫真的呼吸还在帐中漂浮,和他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只是一个愈来愈和缓,一个愈来愈急促,像两条缠斗着、胜负已分的蛇。

宋玠知道,以卫真的行事风格,睡醒第一件事,就是去拿人、逼问、杀人。

没有余地。

“——卫将军,究竟想知道什么?”

次日,军中便斩了一大批人。

其实出乎卫真意料,除了他故意派去的柳茂之流,宋玠还说出了一些他并不知道的名字。那些名字对应的人,从能力到身份都是平平无奇,若非先知了内情,劺足了劲去看,也看不出与宋玠有什么多余的牵扯。

可是,倘若有心利用,他们所在的地位也能紧紧勾连,勾成一张紧密的网。

让其下的每一个士卒,都被牢牢控制在宋玠手中。

——卫真既然能看出来,宋玠自然也能看出来。

可是,他却似没有想,一股脑地将他们推了出来。

真似个忠心耿耿、全无异心。

卫真亲自到场监斩,拉着宋玠一起监斩。血流成河的时候宋玠似乎往后退了退,被他一手攥住了。

他看着宋玠,低声道:

“这都是为难殿下的人,罪有应得,不是么?”

宋玠沉默着要抽回手来,却只被他攥得更紧。

此时,铡刀已经临近最后一个人的脖颈。

卫真与那人对视了一眼。

那人——柳茂,被堵着嘴,仍是那一副骗人耳目的赤子相,圆脸、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处境,目眦欲裂,口中不断发出沉闷的、疯狂的“呜、呜”声,挺着胸要往卫真这边爬。

好像能蹭出来一条生路一样。

还不是被人按住两肩,一刀下去。

卫真不觉得可惜:此人两面摇摆,活该如此——

反倒宋玠此态,微微出乎了他的预料。

他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听自己平平淡淡道:

“我有两件礼物,要呈给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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