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正鸿说：“韦坚接触太子李亨，被我们察觉后，迅速奏报圣人，那韦坚就……，至少以后对李相国不敢再存非分之念了。”李林甫略一思索，又说：“所有客人都到来后，本相安排孟汝慎在宴席上有意发问，你自作答。你们二人一问一答，表面上说的是美味佳肴，实际上针对的是韦坚等人。”殷正鸿忙一点头，说：“下官明白。”犹豫一阵，又说：“韦坚跟下官同时升任六部尚书之一，得知下官举办烧尾宴，心里会作何感想呢？万一韦坚不来赴宴，我们又将如何处理啊？”
李林甫说：“看来殷少监还没有真正了解韦坚其人。韦坚不但自己做事喜爱张扬炫耀，而且还会特别注意别人做事是否张扬炫耀。殷少监和本相的关系，韦坚早已清楚；殷少监举办烧尾宴，韦坚猜测或许是本相暗中指使所致。升为刑部尚书而原有四个职务全被本相罢免，韦坚心怀不满，定将前来赴宴，看看本相究竟意欲何为，这样才能最终断定，自己是否受到了本相的排挤。”殷正鸿又问：“即便韦坚答应赴宴，其他官员若是借故拒绝，下官又当如何？”李林甫笑着说：“本相料到会有这种可能。殷少监派人前去给那些官员送请柬时，顺带给他们补充一句：此次烧尾宴，右相李林甫明确答应参加，并强调届时还将和各位僚属共饮美酒，希望任何人都不要缺席。本相亲自赴宴了，其他官员谁敢不来啊？”殷正鸿由衷地赞道：“李相国所思所虑确实超群绝伦，下官不及十之有一。能够跟随李相国，乃是下官一生之福啊！”一听此话，李林甫不禁得意地大笑起来；殷正鸿也跟着大笑不止。
半个月后，李林甫私下向唐玄宗举荐韦坚担任刑部尚书、殷正鸿担任礼部尚书。唐玄宗思索片刻，简单询问几句，点头同意；接着，正式任命韦坚担任刑部尚书，罢免其原有四个职务；任命殷正鸿担任礼部尚书。韦坚意识到李林甫开始对自己下手了，气愤之余，找到左相李适之，诉说苦闷。李适之一直谋求夺取李林甫的权力，见此情景，当然明白内情；鉴于韦坚职务属于升迁，本人也不好公开反对，除了安慰韦坚外，还再三提醒，要时刻注意观察李林甫和依附他的那些人的举动，以防再被他们暗中算计。韦坚无奈，只得牢记在心。
又过了十日，殷正鸿派奴仆向一些文武官员发出邀约，请这些人于五日后的黄道吉日前来自己府里，参加隆重的烧尾宴，共享自己升迁之喜。接到邀约，韦坚颇为纳闷，心想：“这次和殷正鸿同升尚书之职，我并不觉得开心，殷正鸿却大张旗鼓地举办烧尾宴予以庆祝，而且李林甫也将受邀参加。殷正鸿到底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呢？”考虑半晌，韦坚前去找到李适之，告知详情；李适之说本人也受到了邀约。经过讨论，二人认为这一定是李林甫有意安排之故，目的就是借此机会，向朝中文武官员彰显影响力，警告那些企图威胁相位之人。李适之觉得，本人已将李林甫视为政敌，早想夺取他的权力，如果拒绝赴宴，便会明显暴露真实想法；决定和韦坚一同前往。由于未在京城，陇右、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没有受到邀约。
接到邀约的曾和培兴奋不已，以为受到了殷正鸿的重视，开始考虑送礼之事。为了慎重起见，曾和培前往座主谢佑聪的家里，说出心思。善于洞察世事的谢佑聪一眼就看出了殷正鸿举办烧尾宴的真正用意，便说，如何送礼是小，受邀官员能否全部参加才是大；嘱咐曾和培赴宴后，做到谨言慎行即可；曾和培答应了。
邀约发出后，殷正鸿命人将宅院里里外外装饰一新，披红挂彩，体现出浓烈的喜庆气氛。请来的五个庖厨均已到位，烧尾宴所需的各种食材也准备完毕。当送完最后一张请柬返回来的奴仆说，所有受邀官员亲口承诺，届时必定前来赴宴，并无一人拒绝。殷正鸿大喜，重赏了奴仆。
黄道吉日很快来临，右相李林甫、左相李适之、户部尚书谢佑聪、刑部尚书韦坚、工部尚书侯立诚、大理寺卿汪代涛、黄门侍郎陈希烈、礼部侍郎庄如幽、羽林中郎将李北裕、尚书左丞孟汝慎、中书舍人曾和培、太常丞童修进、宫苑副监靳平晖等人，加上礼部僚属和亲朋好友，共五十多人，陆陆续续来到殷府。站在宅院门口的殷正鸿，一改平时冷峻严肃的表情，笑容满面地迎接到来的客人们。到来的客人们均送上一份珍贵礼物，恭贺殷正鸿荣升礼部尚书之职；殷正鸿全都笑纳和感谢。
等所有客人到齐并进入中堂宴席就座后，殷正鸿终于松了一口气，看着这些谈笑风生的客人们，非常清楚，一部分客人能来赴宴，根本不是照顾本人脸面，而是畏惧右相李林甫；担心拒绝前来，被李林甫抓住把柄，以后可能招来麻烦。想到这里，殷正鸿不得不叹服李林甫确实老谋深算，才能远远超出常人。
坐在宴席上的曾和培，望着各种美味佳肴，心里颇为纳闷，想着：“为何将宴席取名烧尾宴呢？烧尾宴究竟有哪些特别之处啊？”本想悄悄询问座主，无奈依照品级高低，座主谢佑聪已和李林甫、李适之及韦坚坐在了宴席的前位。自己右边是羽林中郎将李北裕，左边是宫苑副监靳平晖。曾和培想了想，只得硬着头皮，低声地问李北裕：“曾某现有一些事情不甚明了，李将军可否相告啊？”一年前，李北裕去相府时，被刚刚升任曾和培为中书舍人的李林甫告知，圣人很重视曾和培，今后遇见此人，千万不可怠慢；李北裕连连答应，从此对曾和培刮目相看。现在，李北裕听见询问，忙说：“不知曾舍人何事不明，李某若是知晓，定然详细相告。”曾和培问：“此宴名烧尾宴，何谓烧尾宴啊？”
李北裕说：“所谓烧尾宴，是指士人新官上任或官员升迁后，招待前来恭贺的亲朋同僚的宴会。‘烧尾’，取其‘神龙烧尾，直上青云之欹意’，此含义出自‘鱼跃龙门’的传说。龙门形似门阙，相传为夏禹治水时开凿。每年春季，大量黄河鲤鱼溯水而上，欲想游过龙门；龙门水急，鲤鱼屡屡被冲击下去。经多次逆游仍不能过龙门时，鲤鱼便将游进改为跳跃，迎惊涛，劈骇浪，一跃而上龙门，同时遭到雷电袭击，尾巴也被烧掉，终于变成真龙。后来，世人羡慕鲤鱼跃龙门而变真龙，就将这种豪华奢侈之宴取名‘烧尾宴’。”曾和培恍然大悟，说：“原来如此。曾某这下长了见识。”又问：“宴席上的菜肴这么丰盛，想必用了不少食材吧？”李北裕说：“那是当然。烧尾宴的食材来源非常广泛，有北方的熊、鹿，南方的狸、虾、蟹、青蛙、鳖，还有鱼、鸡、鸭、鹅、鹌鹑、猪、牛、羊、兔等，山珍海味，水陆杂陈，不一而足。这些食材做出来的菜肴，共有五、六十种呢。”曾和培惊讶地说：“一顿宴席要用如此多的食材，做五、六十种菜肴，是否显得太过奢侈？”李北裕笑着说：“这正是烧尾宴的特色；如今，朝中有很多人都不知晓。曾舍人参加了烧尾宴，也就勿用顾虑，等会儿只管品尝便是。”曾和培点了点头，不再作声。
此时，殷正鸿站在前方，看见众多客人正盯着食案上的珍馐议论纷纷，顿时产生一种得意之感，大声地说：“诸位同僚，敬请稍事安静，殷某有话相说。”众多客人均注视着殷正鸿，再无一人说话。殷正鸿继续大声地说：“殷某有幸担任礼部尚书之职，内心甚为激动。能够获得这种高位，全仗诸位同僚平时的鼎力支持和无私相助，殷某感激不尽。为了表达对诸位同僚的真诚谢意，殷某今日举办烧尾宴，还请诸位同僚不吝品尝。”
话音刚落，孟汝慎站起身，笑着说：“殷尚书，孟某在济阴郡任职十几年，对京城诸多之事已经陌生，对这烧尾宴嘛，也仅有些模糊印象，很多具体内容都忘却了。孟某好奇，若想询问，不知殷尚书可否释疑啊？”殷正鸿笑着说：“孟左丞离开京城太久，有此一问，也属正常；还请孟左丞询问便是。”孟汝慎说：“烧尾宴乃大唐有名之宴，之所以取名‘烧尾’，意在象征鹏程万里、平步青云。说来惭愧，孟某步入仕途数十年，一直颇为不顺，心里不敢再存任何奢望，今日有幸亲赴殷尚书举办的烧尾宴，真正是百感交集啊！孟某不才，斗胆问上一句，既然烧尾宴停办了很多年，期间一些人升任尚书后，也没有再恢复；殷尚书今日之举动，实在出乎众人意料，是何缘故啊？”
殷正鸿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看着众多客人，笑着说：“殷某猜测，今日举办烧尾宴，或许让诸位同僚感到有些不解。殷某此举，一定是有所考虑的。实不相瞒，殷某原本不想举办烧尾宴，可是后来又想，烧尾宴并非一般之宴，虽说开元中期就停办了，但目前是天宝二年。天降宝符，地呈祥瑞，圣人更换年号，预示新的开端已经来临，殷某不才，此次升任礼部尚书，倍感喜悦，自认也是新的开端来临，所以破例举办烧尾宴，希望能和诸位同僚同享喜悦、共沐圣恩。”孟汝慎点了点头，说：“孟某终于懂了。不过，孟某担心，殷尚书破例举办烧尾宴，会不会遭到别人非议呢？毕竟朝中不是每一个人对殷尚书都有好感啊。”殷正鸿傲慢地说：“殷某为官多年，经历无数大风大浪，自认为还是有些胆量的，何惧别人非议？况且在座诸位都是殷某邀请来的贵客，殷某确信，应该没人会有非议。”众多客人议论起来，有的表示赞成，有的表示顾虑，有的表示随意，并无一人反驳。
孟汝慎正待还想说什么，坐在前位的李林甫冷冷地说：“孟左丞想必是在河南道济阴郡担任太守过于舒适，胆量竟然变得特别小了，本相记得原先并不是这样的。本相善意提醒一句，孟左丞倘若长期这样，前途难以令人乐观。”李北裕也说：“是啊，孟左丞，无论是谁，想要升迁更高职务，没有胆大如斗，只恐永远都无法实现啊！”孟汝慎故作尴尬地说：“哎呀，李相国和李将军的所言很有道理。孟某回到京城时日不长，不知朝中变化情况，有所冒犯，还请殷尚书宽宥才是。”说完，叉手向前。殷正鸿淡淡一笑，说：“殷某乃是豁达大度之人，焉能计较孟左丞的无心之举。孟左丞如果再无疑虑，不妨坐下，畅饮美酒。来，诸位同僚，请举酒杯！”
孟汝慎坐下后，众多客人齐举酒杯。殷正鸿举着酒杯，大声地说：“殷某敬酒，还请诸位同僚开怀畅饮，不醉不归；殷某就先饮为净了。”仰脖一口饮完。众多客人纷纷饮下美酒，然后放杯举箸，大快朵颐。一直冷眼旁观、默不作声的韦坚没有动手，心想：“哼，这个殷正鸿刚当上礼部尚书，就举办烧尾宴，请来诸多同僚欢庆，真是狂妄之极。其实，殷正鸿自身并无明显的才干和政绩，仅仅是因为长期追随李林甫，才有今日的荣华富贵罢了。而我韦坚却不一样，自从担任江南和淮南租庸转运处置使一年后，就给京城增加了三百多万贯的钱财，这般显著政绩，朝中不会出现第二人。没想到，李林甫将我升任刑部尚书后，竟罢免了其他所有职务，削弱我的权力；我真是不甘心啊！”
阅读博水园最新章节 请关注盘古小说网(www.lawace.c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