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水园

《博水园》

第57章古桥傲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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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次邢必成宴请见了面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左燮山又去找到陆达昌。二人悠闲地漫步茱萸湾,畅叙各自家庭生活。左燮山说:“而今我的年龄渐老,做事越来越有力不从心之感,若论积累的财富,想要安度晚年,应是没有问题;只是儿子左俊才,始终让我牵挂,放心不下。”陆达昌安慰说:“未到而立之年的人多为少不更事,懵懂混沌,经常会做出一些糊涂事情,不必过于担忧,再过几年,左公子就能好多了。”左燮山说:“左俊才一有空闲,便出门跟那个外号‘游子混’的尤子晖和外号‘孟三狼’的孟衍良厮混一起,时日久了,浑身沾满劣习,就算被迫呆在家里,也是懒懒散散,什么事情都不愿做。尤子晖是个不务正业的人,其父多年前就已过世,还在楚阳君担任长史期间,为了博戏,居然偷盗其父留给其母用以养老的尤家祖传宝贝,叫什么……”努力回想一阵,又说:“对,叫掐丝镶嵌银铃,结果当时就被一个叫田自雄的州府法曹使诈赢走了。若不是其母跑到衙门,状告尤子晖,说不定那宝贝永远都追不回来了。听说,目前尤子晖依旧恶性难改,非嫖即赌,我很担心,左俊才总有一日会同他一起坠入深渊。”

陆达昌说:“左公子这样下去,的确不容乐观。你多费些精力耐心管教,时日一长,或许他慢慢就会好起来的。”左燮山说:“我也是这样考虑的。不过,树大成林,想要完全改变,已是不太可能之事。另外,还有那个孟衍良,作为河南道曹州刺史孟汝慎之子,更是一个轻浮狂躁、鲁莽粗俗、放荡纵欲之徒,依仗其父权势,不断惹事生非,许多百姓早已怨恨愤懑,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陆达昌想了想,说:“你说起孟汝慎,我倒是比较了解这个人。”

左燮山颇感意外,说:“陆郎君了解孟汝慎?你们以前就认识吗?”陆达昌说:“当然,原先我和孟汝慎同在长安朝中任职,我担任少府少监,孟汝慎担任户部侍郎,有些接触。孟汝慎不但八面玲珑、工于心计,而且欺上瞒下、怀奸植党,多次遭到圣人训斥,后来不知是何缘由,被贬为河南道曹州刺史;想来曹州百姓的日子也是难有幸福可言。”左燮山恍然大悟,叹道:“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孟汝慎并非善类,难怪作为其子的孟衍良也是骄横狂妄、为非作歹。老天爷有眼,总有一日会让这些恶人全都得到报应。”陆达昌说:“左公子若想步入正道,必须远离尤子晖和孟衍良等人,否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再怎样苦口婆心地相劝,只怕也不起作用啊!”左燮山叹了口气,说:“唉,是啊,骂他,他不听;打他,他要跑;我已身心倦怠,不知如何管教才好。”

陆达昌说:“我看你为儿子操碎了心,以致近期衰老很多,要注意保重身体,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啊。你看我,儿女四个,全都成家,过得有好有差;我和内人单独居住,一概不管他们,只是每日勤练书法,乐在其中,妙不可言。以前看见不平之事,心里便会产生不满情绪,如今我是遇事不怒,遇乱不慌,心态平和,少有疾病。”左燮山叹道:“是啊,陆郎君虽比我年长,但看上去却比我还年少。我是该多向陆郎君学一学,特别在书法方面,更需勤奋练习才行。”

二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走到鹏翼亭前面。陆达昌一抬眼,发现亭内挂着多幅字体各异的书法作品,惊讶地问:“莫非有人在这里卖书法作品吗?”左燮山也往亭内看了看,说:“是啊,有个年少男子坐在那里,想必就是此人在卖书法作品了。”二人走进亭内。

古桥看见有人来了,起身招呼,说:“二位想买鄙人的书法吗?请欣赏吧。”之前,明紫香再三强调:一旦来了客人,不管是男女老幼还是富贫贵贱,自己都应笑脸相迎,切勿态度冷漠;倘若客人掏钱购买,自己定要表示谢意;倘若客人光看不买,自己也要以平常心对待,毕竟看的人永远要比买的人多;兴许这次不买,下次便有可能要买;因此,自己要尽量给每一位客人留下好印象。

陆达昌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古桥,然后看着一幅幅书法作品,面无表情,说:“这些书法作品都是你本人所写吗?”古桥点了点头,说:“正是本人所写。”陆达昌轻轻地“嗯”了一声,认真盯着书法作品上的字,不再说话。

左燮山边走动边欣赏,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接着,又自言自语地说:“嗯,好,好,不错!”走到一幅书法作品面前,停了下来,逐字揣摩,之后大声赞道:“这幅书法作品字字铁画银钩,确乃凤毛麟角。正是我喜欢的那种。‘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此句出自《易经》;前一句是说,天体运行刚健,永不衰竭,君子应该效仿天的刚健精神,不断努力奋进,永不停息;后一句是说,大地宽厚和顺,养育万物,君子应该效仿大地,以博大的胸怀容纳世间万物,造福黎民。这位郎君能写出如此好的书法,我真是佩服啊!这位郎君贵姓?多大年龄?”

听见有人夸赞自己,古桥一下将明紫香往日叮嘱的“如果有人赞扬你的书法,千万不可傲慢,须要谦虚谨慎”的话语抛却脑后,得意扬扬地说:“我姓古名桥,今年三十岁。实不相瞒,我从五岁开始学习书法,到现在已有二十五年了。”左燮山由衷地叹道:“古郎君大有可为啊!如果我儿子能有你一半的才华,我也甚感欣慰。这幅书法要卖多少钱?”古桥心想:“此人喜欢我的书法,不如卖个高价。”便说:“一贯。”左燮山一愣,说:“这幅书法要卖一贯?”正想再说下去,旁边陆达昌赶紧摆了摆手,说:“别急,先多看看。”左燮山想了想,说:“也行,先看看再说。”古桥的心顿时凉了下来,只得说:“那好,你们看看吧。”转身又坐在凳子上。

仔细观看了五幅书法作品,陆达昌摇了摇头,说:“刚看到这些书法时,老夫感觉古朴典雅、苍劲润泽,颇有气势,但是逐一鉴定其中的章法、结构、墨色等,才知道还存在着很多不足。”左燮山再对喜欢的那幅书法作品细细品味,说:“哦,是吗?我倒并未察觉,看来还是陆郎君明察秋毫。”本来看见陆达昌阻拦购买,古桥已有略微不满,此刻又听他贬低自己的书法,心里更加愤懑,不客气地说:“不知这位老丈是何方高人,认为鄙人书法还存在着很多不足,可否详细说明啊?”陆达昌仅“呵呵”一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道:“当然,古郎君能够达到这种水平,也是值得肯定的。”古桥冷冷地说:“这位老丈不愿详细说明,莫非仅是纸上谈兵而已?”陆达昌依然不为所动,继续欣赏书法。左燮山忙说:“古郎君有所不知,这位老丈致仕前在长安朝中担任少府少监,见识深广,阅历丰富,诗文功底深厚,书法水平远超常人,怎能说是纸上谈兵呢?”

古桥嘲讽地说:“这位老丈曾经担任朝中要职,若能说出鄙人书法不足之处,鄙人也好多加改进,等水平提高了,说不定以后参加科举考试,还能高中状元呢。”陆达昌乐了,说:“看来古郎君还颇有志向啊,佩服!佩服!既然如此,那老夫就胡诌乱说几句了。不过,老夫有个习惯,一般不会当着别人的面,去指责别人的不足,以免伤了双方和气。要不这样,老夫就简单聊一聊,怎样才称得上是一幅好的书法吧。古人曰,‘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兼之者方可绍于古人’,意思是说,一幅书法的精妙之道,首先在于神采,其次在于形质,只有二者兼得,方能说是继承了古人的传统。神采决定形质,形质体现神采。神采即气韵神彩,包括学识修养的积累和书写内容的典雅。一幅书法的神采来源于笔法的丰富、结构的变化、墨色的浓淡、飞白的运用,尤其是字与字之间、行与行之间的呼应关系,再加上浓淡干湿的发挥、轻重缓急的节奏,以及高低起伏的韵律等,在笔法精熟的基础上,能够做到气随笔走、韵从意来。”

左燮山笑着说:“怎么样,古郎君,服气了吧?”古桥不屑地说:“老丈还没说完,我服气什么啊?”陆达昌继续说道:“除了神采外,还有形质。形质主要指尺幅的运用恰当与否,包括章法布局,既要考虑留白,又要考虑疏密。此外,还有笔法字体的变化,既要丰富多彩,又要不失重点,点画的入笔和收笔要到位、粗细长短要适中。最后,整幅书法的墨色变化要自然,浓淡合理,分布均匀。”左燮山笑着说:“其实,这位古郎君的书法水平本已较高,但在这位鸿儒硕学面前,也算是稍逊一筹吧。”

古桥更为恼怒,斜视着陆达昌,说:“鄙人来自书法世家,‘钟繇第二’,名冠天下,无人可比,扬州人人喜欢鄙人书法,否则作为一个外地人,何以能在扬州生活这么多年呢。”陆达昌笑着说:“原来古郎君是外地人,靠卖书法,就能在扬州生活多年,真是不容易啊!早知这样,老夫刚才就不该对你的书法吹毛求疵。”古桥觉得特别刺耳,为了争得脸面,热血一下沸腾起来,张口说道:“听这位老丈说话的语气,似乎有些讥笑像鄙人这样的外地人。干脆鄙人提个建议,不知这位老丈可否考虑啊?”陆达昌说:“有何建议,但说无妨。”古桥傲慢地说:“这位老丈说起书法可谓口若悬河、有条不紊,只是不知实际水平究竟怎样;鄙人建议,我们可在现场同时写一幅书法,不留姓名,请随意而来的行人评价,一决高低,怎么样啊?”

陆达昌有些犹豫不决,看了看左燮山,吞吞吐吐地说:“这、这样到底是否妥当呢?”左燮山想了想,对古桥说:“一旦比试书法,必然有高有低;我看这样吧,若这位老丈水平高过古郎君,古郎君则离开茱萸湾,去别处谋生;若古郎君水平高过这位老丈,这位老丈则买下亭子里全部古郎君书法。二位对此意下如何?”看见古桥年少气盛、信心十足,陆达昌思忖片刻,答应下来。

二人当即各写了一幅书法。古桥写的是“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陆达昌写的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不留姓名,一起悬挂在亭子入口处。只要有人进来,二人都默不作声,等待左燮山上前,询问来人对这两幅书法的评价。

一会儿,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走进鹏翼亭。左燮山热情地问:“这位郎君是来了解书法的吗?”男子点了点头,说:“我来看看有没有自己喜欢的。”左燮山说:“请郎君看看这两幅书法,评价一下,孰高孰低。”男子仔细观看一阵,然后指着古桥的书法,说:“我觉得这幅书法水平要高一些。”左燮山说:“多谢郎君。请你再看看其他书法,如果有满意的,直说就是。”男子认真欣赏起来,转完一遍,摇了摇头,离开了。过了许久,来了一对中年夫妇,左燮山上前说明情况。中年夫妇二人在两幅书法之间比来比去,最后一致认为,古桥的书法水平较高。第三次来的是一个长者。长者摇头晃脑地边念边看,过了一阵,才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正是老朽如今的状态啊!当然是这幅书法水平高。”

前后来了十一人,其中七人赞赏古桥的书法水平高。败局已定,陆达昌心平气和地说:“这位郎君,老夫认为刚才那些人的评价非常公平,并无不当之处。你统算一下吧,这些书法一共要卖多少钱?老夫兑现承诺,全部买下,绝不反悔。”说完,从身上拿出一叠柜坊凭帖,准备递给古桥。

然而,古桥并没有露出丝毫得意表情,依然冷冷地说:“鄙人和你在现场比试书法,不是为了钱财,而是为了古家名誉。多人认可鄙人书法,鄙人便已心满意足,因此不会卖给二位任何一幅书法。若无其他事情,二位还是请回吧。”左燮山和陆达昌均未料到古桥竟会说出此番话来,一时面面相觑,尴尬不已。

半晌,左燮山故意咳嗽几声,说:“古郎君,我们也是真心诚意……”古桥面无表情地说:“放心吧,比试书法的事,鄙人会替你们保密的。”陆达昌颇感难堪,可心里很佩服古桥的气节,说:“老夫已拿出钱来,若又收回去,确实无地自容。古郎君,老夫之前有些冒犯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古桥无动于衷。陆达昌又说:“对了,古郎君,老夫姓陆名达昌,这位姓左名燮山。我们二人在扬州也算是有影响的人,朋友较多,回去以后,愿意介绍他们来买古郎君的书法。”古桥嘴角一撇,鄙夷地说:“谢了。鄙人书法水平早已举世瞩目,何愁卖不出去,勿用别人帮忙。”陆达昌想了想,又说:“古郎君,扬州物价昂贵,生活不易,如果遇到困难,我们二人定当竭力相助。”古桥不以为然,说:“鄙人生活轻松自在,从无困难,无需任何相助。”

目睹古桥这般桀骜自负,左燮山和陆达昌互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说:“那,我们二人便告辞了。”古桥嘴里说着:“不送。”眼睛盯着前方,动都没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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