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腊月十六。
飘雪的清晨。
雪安安静静地落着,韦家大院内早已洁白一片。
韦梦阳一觉醒来,却发现一切都不同寻找——
树是扭动着的。
屋梁和立柱正扭动弯曲。
前来伺候的下人,分身成了十多个影子,每个影子中都有一张脸。
类似这样的幻觉不断出现……
那样的景象一开始如烟似雾,如梦一般飘渺。
之后,却与日俱增地变得清晰起来。
然而,有时韦梦阳一转头,看见的却又是正常的景象,就跟未生出双瞳之前一样。
这样的情形时好时坏,逐渐发展到韦梦阳连正常生活也深受影响。
到了大年三十的时候,韦梦阳眼前已分不清虚幻和现实,眼前所有的景象都扭曲旋转到一起,再分割成上百个小的画面。
他的眼前已不会出现正常的视觉,就连吃喝拉撒都需要有人伺候。
吃进嘴里的东西,根本看不清是什么,只能由下人送到口中,依着味道辨别。
“如此一来……和睁眼瞎有什么分别喔……”韦梦阳时常这样叹息,眼角流出泪来。
眼睛里还会淌出血和脓来。
然而,这还不算完——
到了大年三十的晚上,韦梦阳闭上眼。
眼睛又胀又痛,就连自己也闻得到眼角渗出来的腥臭味。
眼前虽说是一片漆黑,却隐隐约约看见有东西在那漆黑中游动。
有时候,是一大条像蚯蚓般的东西,扭动着凑到眼跟前来。
有时候,是带着甲壳的蠹虫,移动着三对脚须在眼前滑来滑去。
有时候,甚至能看见一大团黑黢黢的头发落到自己的眼前,将韦梦阳吓得叫出声来。
如此一来,韦梦阳几乎夜不能寐。
然而,一旦韦梦阳睁开双眼,看见的便又是那一团花花绿绿的景象。
脓液如同粪便一样臭。
也只有在极度疲劳时,韦梦阳才能昏睡过去一小会,之后,便又被那些诡异的景象吓醒。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了正月十三。
韦梦阳整个人形销骨立。
眼周带着深黑的眼圈,眼角不停留着泪,血和脓,假如不是由下人伺候梳洗着,恐怕整个人就如同疯子一般。
正月十三的夜里——
子夜时分,天空中阴云密布,半点天光也没有。
韦梦阳闭着眼,忍受着那些漆黑又诡异的景象。
就在那无边的漆黑中,韦梦阳终于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虚无缥缈,却又无比清晰的人影,出现在了韦梦阳的眼前。
那是一个白衣白发的老媪。
老媪的白发似乎从未梳洗搭理过,乱蓬蓬有如一团茅草。
虽说是白衣,而那白色的衣裙上东一个洞西一个窟窿,衣服染上了泥巴的颜色、尘土的颜色、还有许多黄的绿的污渍染在衣服上,如同一块抹布。
只有胸前一小块地方,被水渍浸透,勉强能辨认出那纯白的底色。
韦梦阳不知道那老媪如何进得屋来。
老媪先是在屋里环视了一圈,接着,她便紧紧盯着韦梦阳,一步一步来到韦梦阳的面前。
飘飘忽忽。
韦梦阳虽然紧闭着双眼,那老媪的身形却无比清晰地靠过来。
接着她将头垂下来,她的脸正对着韦梦阳的脸。
韦梦阳甚至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恶臭味。
“你能看见我吧……”那老媪以恐怖凄厉的声音说道。
“不,不能看见……你……你是人是鬼……”
“啊……原来你已经忘了我……”老媪说道。
“我……我不认识你……”韦梦阳几乎是喊了起来。
“你知道她在那儿吧……”老媪说道,脸上带着诡谲的笑。
接着,韦敬之和夫人赶来,点亮了屋里的蜡烛。
屋里头,只有韦梦阳一人。
询问了情况后,韦敬之却见韦梦阳还在大喊大叫,便派了府兵陪着韦梦阳。
即便韦梦阳睡觉,府兵也站立在他的床榻之侧。
即便如此……那个老媪仍然神出鬼没地追着韦梦阳问道。
“你知道她在哪儿吧……”
无论韦梦阳睁眼闭眼,眼前都能看见这个老媪。
如果闭着眼,老媪就浮于那些诡异的黑黢黢的景象之上。
如果睁开眼,老媪就清晰地呈现在所有扭曲的五彩斑斓之上。
那老媪似乎只有韦梦阳能看得见,她的声音也似乎只有韦梦阳能听得见。
“就是这样……”韦敬之将所知之事一五一十地告知。
“既然如此,归云和夜明就去一趟韦大人府上吧。“青末叟说道。
“事不宜迟,现在便动身吧。“韦敬之催促道。
“好。”
“好。”
即便韦敬之配备了最快的马车,安归云和花夜明抵达韦府时,天也快黑了。
安归云和花夜明先是到了韦梦阳的寝堂。
韦梦阳在安归云和花夜明的面前抬起头来,他的左右双眼中分别都有两个瞳仁,如此一来,韦梦阳看上去便有了四个瞳仁。
安归云以手指翻开韦梦阳的眼皮,那瞳仁似乎在韦梦阳的眼眶中不受控制地乱动起来,如同巨大的蝌蚪在脓水中游曳。
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时而绕着眼球游曳一圈。
就在那瞳仁游至眼球背面时,一道小小的尾巴一闪而过。
“唔……原来如此。”安归云放下手来,轻声说道。
“啊……法师知道怎么治疗犬子的怪病了?”韦敬之在一旁不放心地说道。
“略知一二。”安归云点了点头,濡湿的红唇上挂起似有若无的笑。
“东晋时,曾有一位名为干宝的人,他在《搜神记》中记载,水中有一种名为‘蜮’的虫子。”
“这种虫子会随着水流……或血,进入人的眼中。”
“虫子进入眼中后,所发的病症却因人而异。”
“只是……”安归云话到嘴边,却不说出口。
“只是什么?”韦梦阳追问道。
“这个……怪病当前,法师也不必有任何避讳,有话请讲。”韦敬之这样说道。
安归云双手合十,之后说道。
“只是……这种虫子的来历十分稀奇。”
“这种虫子,生于女子的情欲和哀怨。”
“也就是说……一定是某个女子和男子有了情欲之亲,后来却又被抛弃,心中的怨念愤然难平,才会生出这样的虫子来。”
说到这里,安归云和花夜明相视一笑。
“而这虫子嘛……所食之物也很稀奇。”安归云继续说道。
“这虫子的食物,乃是人眼中的淫色。”安归云说道这里,干脆走到寝堂的罗汉床旁,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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