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的见。”杨观起先不明所以，这会儿也知道自己是遇见真神了，立马换了脸色，赔笑道：“小子有眼无珠，冒犯尊神，尊神大人大量，莫要动怒，莫要动怒，来日，小子备好香烛祭物再来给您赔罪。”

“你竟看得见我。”老者皱眉思索起来。

这头，杨观被悬空中，四下不着力，久了浑身难受的很，只得开口求饶：“看得见，看得见，尊神，可否把小子放下来再与您答话？”

土地爷绕着杨观转了一圈，似是没看出什么异样来，也不再纠结：“我骂了你千百回，也该有这缘分见上一面，随我来。”

一顿木杖，杨观掉落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至庙门前，土地爷忽然停了脚步，回头道：“等等，先帮我个忙。”

说完，带着杨观来到庙后，走了几步，就见前方一歪脖树上挂着个人，再走近些，这才看清就是早晨那老花子。

“这些天，这老花子前前后后在这一片吊了六七回。”土地爷摇了摇头，轻叹口气，“终是把自己给弄没了，你把他弄下来，放路边去，明日自会有人来收拾。”

“我？”杨观指了指自己，有些犹豫，“还是别了吧……”

“我在这，你怕什么。”土地爷一推杨观，杨观踉跄两步撞在尸体上，不自觉抬头一看，一张吊死鬼的脸摇来晃去，着实吓人。

“快点，快点。”土地爷催促。

“啊？好。”杨观暗想，真神当面不好得罪，再者说自家好歹拿了这老花子的葫芦，也不好叫他一直吊在这。

一咬牙，爬树解开绳子把尸体放了下来，又在庙里寻了一卷草席把他裹了放在了庙边。

忙完这些，两人再次来到庙门前，土地爷摸了摸门口的对联，叹了口气摇头走了进去。

这幅对联，是当年地方重修土地庙时，地方上请杨观父亲所书，写的是：德之不修，吾以汝为死矣；过而不改，子亦来见我乎。

杨观沉着脸左右拜了拜，忽而笑着轻念了一句：“有愧。”

随后便进了门。

过了庙门是一小院，院中摆着一半人高的铜香炉，炉身刻有一篇赞颂范公功绩的祭文，也是杨观父亲手笔。

杨观依旧拜了拜，紧跟范公进了正殿。

正殿中陈列简陋，一张供桌一个土地泥像仅此而已。

土地爷一挥手，殿中忽起烟尘，一桌两凳凭空出现在了两人面前。再看桌上，摆着几样时鲜蔬果，三牲白肉，还有一壶老酒。

“贤侄，坐。”土地爷坐了上首，招呼杨观坐下。

杨观打小便喜欢听些神鬼志异的故事，得见神人施法，态度越发恭敬。

“谢尊神盛情。”杨观小心翼翼地入座。

“贤侄不用拘束，我与你父虽只死后见过一面，但实为知己，待你便如自家子侄一般，叫句范公就罢，今日能相见，属实高兴。”说完，范公拿起酒杯在鼻下猛嗅了一口，而后便把杯中之物泼在地上，大叹一声：“好酒！”

杨观未敢表现出惊异，拿起酒壶给范公斟满了酒杯。范公一杯接着一杯，也没让杨观作陪，只一个劲的自说自话，一会怀念知己，一会又责怪自己对杨观照顾不周，再一会又痛骂杨观从不拜祭自己，少了份牵扯连梦中相见也做不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

范公醉意已现，拍了拍杨观说道：“贤侄啊，这些年苦了你了，今日咱伯侄既见了面，有何难处尽管说来，伯父定给你办成。”

杨观仔细寻思了一阵，开口说道：“范公，侄儿父兄早亡，这些年，家中老母为我操劳，身子骨每况愈下，年初更是大病了一场，请郎中看过之后，开了药便不再来了，只怕……”

杨观顿了顿，离座跪倒在地，求道：“常听人说土地真神上达天庭下通幽冥，能否请邓公替侄儿去说一说，替母亲延寿几旬，好让侄儿还能在膝下尽孝。”

“你是好孩子。”范公一脸欣慰地点了点头，后又皱眉摇头，“你可知命由己造，一生福祸皆有由来，旁人加不得也减不得，别说几旬，便是一时一刻也加不得，你莫被那些乡间杂说所误，换一个吧。”

闻言，杨观坐直了身子，思索片刻，道：“终日碌碌，只为银钱奔波，侄儿也没甚本事，累母亲与我受苦……”

“别，别，别，我知你意，给不了，给不了。”范公不等杨观说完，连忙摆手，“换一个，换一个。”

“这也不行？”杨观皱着眉坐回位上，琢磨一阵，换了副笑脸，殷勤地替范公斟满了酒，“侄儿还有一义兄，我俩自幼素慕仙道，也曾见过‘玉隆宫’仙师飞剑横空的风采，可否请范公说个情让我两人入了门墙。”

隆兴城左近，散原山玉隆宫，净灵道山门所在。传说其祖师乃是上界四大天师之一，历代帝王都有加封，香火极盛。中统十一年，大水，有飞剑自玉隆宫而出，入章江斩杀蛟龙，江水三日而清，江岸边看见的人不在少数。之后，其声望在隆兴一地更是一时无两，前往拜师之人数不胜数。

“玉隆宫啊，净灵道修的是入世之法，你要拜师自去便是。”

“那些老道，非要侄儿交上两万两银子，才肯收下我俩。”杨观愤恨答道，两人上山拜师本就是想学了本事过过神仙日子，哪出得起这份银钱。

范公尴尬地揪了揪胡子道：“那是没看上你俩，让你俩知难而退，我也没得办法，贤侄还有其他难处？”

“要不您胡乱教我几手法术，让侄儿日后好讨个生活？”杨观略显失望，又给范公满上一杯。

“这……我一身神力皆是天授，如何教得了你，再换一个，再换一个……”范公端起酒杯有些尴尬。

“那……侄儿有一仇人名叫严六勇，平日里欺行霸市逼良为娼，当初便是他哄骗于我，丢了家业，今日他乘家母病重逼我全家卖身于他，范公你要为我做主啊！”杨观说的声泪俱下。

“这人我知，欺善怕恶横行乡里！”范公听了也是义愤填膺，拍案大喝：“其人当杀！”

“对！弄死他！”杨观附和道。

“……不过，贤侄啊，人间自有法度，天理亦有循环，作恶之人必有所报，我是不能擅加干涉的。”范公转过头不看杨观，轻声说道：“你还是换一个吧。”

“……那您要不把这酒壶送我得了。”杨观指了指桌上仿佛永远倒不完的酒壶，继续说道：“法术不教，银子您也不给，拿这酒壶，我还能出去卖卖酒，您大侄子还欠人二十四两四钱银子呢，一月还不上，人说要我全家喂鱼。”

说完，也不等范公答应，伸手便把酒壶塞入了怀中。

“给你倒是可以，不过这酒壶，出了庙门便是顽石一块，给你也无用……”范公声音越说越小，头越说越低。

杨观用力把酒壶放回桌上，无奈说道：“哎，范伯，合着你说保我这保我那的，就真是说说，骗骗我这不学无术的败家子的？”

“咳，咳，我堂堂一方土地怎会骗你。”

“那直说吧，范伯您能帮我啥。”

“我堂堂隆兴土地爷，隆兴这地界有什么事儿能瞒得过我！我能助你的地方多了！”

“比如？”

范公怒视杨观，眨了眨眼睛说道：“比如……你现在还没娶媳妇，我就能告诉你哪家小姑娘长的好看些，哪家的彩礼要的少些。”

“范伯，告辞。”杨观一撇嘴，站起身就往外走。

“诶，先别走，先别走。”范公慌忙起身拦住杨观，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似在犹豫，半晌，开口说道，“我这倒是有个让你赚钱的路子，就怕你胆子不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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