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昊洋整个人柔和了起来。
“阿杞就是阿杞，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能认出来，只是需要时间而已。而且——”他注视着程何期，眼底染上了浅浅的笑意，“虽然你现在的样子跟以前完全不同，但很多习惯，还是跟以前一样。”
程何期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猛地一沉。
他意识到这人从没有真正退开，而是一直隐在暗处。
两个来月的时间，足够调查很多事情了，对方直到今天才现身，那便肯定是有把握了，甚至，可能有了绝对性的证据。
看来之前想的还是太理想了些。
程何期一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来的一举一动可能都在对方的眼皮底下，不禁又一阵发寒。
重生以来，他也注意过自己的言行举止。只是一个人想要彻底抹去过去的自己，真正做起来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往往有时一些根深蒂固的、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东西在不经意中就会再度带出来。
看来楚昊洋是发现了一些可能他自己都没发现的东西……
只不过，事到如今，这人便是知道了他是谁，又怎样呢？
倘若期间他不曾出过事，他们哪怕哪天在街上无意中重逢，好一些的情况可能也只是彼此点个头再相错而过，也有可能双方目不斜视全当从没认识过。不论何种情况，总归最后也不过是桥路各走一方，互不相干。
如今不过是横生了一段枝节，便是楚昊洋认为他还活着，那不也仍旧是天各一方才是他们本来该有结局？
而且认出来后，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告一段落，为之前划下真正的句号，更有利于他们双方各自重新开始，更没必要再有交集了，不是吗？那楚昊洋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他面前，又有什么意义？
这人就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在他们如今的关系下，看起来很奇怪么？
程何期不由心中一叹，他好像很久没有搞懂过这个男人了……
“我不会认错。”程何期的百千回百转楚昊洋半点没意识到，他还望着对方，一派缱绻柔情，“也许我以前真的不够了解你，也想岔了许多，但我现在肯定比以前了解了更多。”
程何期突地一笑，还是没忍住侧眸似笑非笑地瞧了对方一眼。这个人真是知道怎么踩他雷点，一踩一个中。
他缓缓吁出口气，暗自摇摇头，却没发表什么意见。
“阿杞，我会比过去的自己更好，你相XI——”
程何期截住了楚昊洋的话尾，一字一顿道：“我是，程、何、期。”他看着面前的男人，“远程的程，何必的何，期望的期。”
楚昊洋一愣之余，剩下的话便咽在了肚子里，却是误会成对方是有所顾忌才始终不敢坦言身份，暗暗斥责自己怎么没有早些想到这点。经历了那样的事，阿杞肯定也担惊受怕过……
楚昊洋自圆其说了一番，颔首道：“阿杞别怕，虽然——”他无比的耐心与温柔，“那事的确匪夷所思，但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你别担心！”
一个人在另一个人身上复活，会怕会戒备是可以理解的，但情感上楚昊洋还是又一次感到了失落。可他也明白如今他们是分手的状态，阿杞可能一时没法完全信任他，也是情有可原，只能先慢慢消除对方的戒心，再开口的时候便更加耐心，甚至带上了诱哄的口吻。
然而程何期听着楚昊洋的自言其说却是微微蹙了蹙眉。不管楚昊洋说什么，他都只是坚定不移地回：“我是程何期。”
“好，我们不纠结这个。我想告诉你的是，没人会知道这个秘密。”楚昊洋说，“我保证没经过你的同意，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一回，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即便哪天真暴露了，他也会不惜一切护他周全。
程何期本来不想得罪这个集权利与资本于一身的人，却也不想继续来往。此刻听对方这么说，反而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又看了楚昊洋一眼，却是沉默了。
一直得不到回应的楚昊洋，也慢慢沉默了，却还是注视着对方，似乎怎么都看不够，也怕一移开视线，这人又会去他够不到的地方。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一片安静中，最后程何期轻轻一叹。
“阿杞……”
程何期又无奈地问：“而且，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当初很多事都是我想错了……”被问到这个，楚昊洋似乎有些无措，他斟酌着用词，“对不起……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阿杞，我——”
“楚总！陈河杞不需要你的对不起，而程何期更不需要。”程何期抬眼，定定地看着他。
楚昊洋微微一怔。
程何期认认真真看着楚昊洋，心下不禁也是一怔。
自那个平安夜后，暌违一载，这还是他第一次认真去看这个男人。也是这时他才发现眼前这人竟是那般陌生！陌生到让他差点以为楚氏集团是不是要倒闭了！
没了曾经身居高位的意气风发，也少了游刃有余的从容优雅……
不光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了，甚至连形貌也变了。眉眼之间川子的刻痕堪称醒目，五官愈加立体，显得整个人瘦削、锋利。眼神更加深邃，却又给人一种难言的滋味。
整个人看起来平添了几分沧桑，又好像周身还似有若无地笼罩了些其他什么东西……说不清道不明。程何期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总之与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几乎完全不一样了。
程何期豁然愣住了。
曾经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被他放在心上，就怕那人一忙起来一个不注意又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半夜犯起胃病来疼得死去活来；而如今他们数度面对面，他竟然直到这一刻，才发现对方的这些变化。那么明显的变化！
自己竟然对这个人，真的忽视到了这个地步，连陌生人都不如的地步……
程何期一时又喟叹万千。
却也只是唏嘘。
“过去的事就让它们过去吧！”程何期又强调了一遍，“不管是我，还是陈河杞，都不需要。你的道歉也罢，所谓的保护更是。”
而此时，那个曾经谈笑间便可令樯橹灰飞烟灭的男人，却露出了一脸茫然无措的模样。那双似燃着希冀之光、又似看过地狱风景的眼眸，渐渐流露出彷徨、无依，好像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那是一种难言的、看了令人微微揪心的神情……
程何期望着对方的样子，心中毫无预兆地微微一闷，却还是说了下去，诚诚恳恳地：“都没必要。真的。不管是哪件事——”他说得极缓极稳，又似饱含深意：“楚总，都不必感到愧疚。”
楚昊洋愣愣地看着他，仿佛一下子失了语。
愧、疚……
阿杞竟然觉得他做这一切，都是出于愧疚么？
程何期不知道他的态度和说辞对楚昊洋这个才刚劫后余生的人来说，是多么的殇。也许即便知道了，他也不会改变初衷，顶多可能只是一声太息。
对他们之间终究逝去的曾经所太息。
“楚总日理万机，不必再浪费时间在这里了吧。”
楚昊洋又是一愣，还没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想下意识回答句“不忙”，就见程何期说完便干脆利落地转身要离开。
“阿杞！等等！”楚昊洋回过神想追上去时，工作手机响了，他本想按掉，却在见到那串国外的号码后又怔了下。
那么长时间，他几乎都快忘了还有这件事。当初说过只需每月定期邮件汇报情况即可，没事的话一般那边不会主动联系。而他半年来忙着对付程氏，后来又忙着调查，竟是一直忽略了那边的事。
楚昊洋犹豫了下，还是接通了，脚下却也追着程何期跟了上去。
接通后，他只是简洁地问对方什么事，注意力却还放在程何期那边。彼时对方也接了个电话，楚昊洋依稀听到“学长”两个字，马上就见对方说着电话突然快走了几步。
“你已经到了？我在公园，马上过去。对了，等会东子也要来……嗯，我以前一个邻居弟弟，说起来你可能还教过他……嗯，都一个大学……”
如果说程何期提到“学长”时楚昊洋还没猜到什么，那么“东子”这两个字一出来，他瞬间犹如晴天霹雳般震在了原地。
楚昊洋看着那人的背影，电光火石间，好像什么都知道了，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理智和情绪的激烈冲突，令他某一个瞬间变得好似更糊涂。
只可惜糊涂也只是一刹那，他甚至希望自己一辈子都能糊涂下去——
如果“东子”是指赵东和，那么，“学长”又是谁？
而那两个人是自己猜出来的，还是，只有他被瞒着而已……
楚昊洋怔楞中，恍惚只觉腿上一疼，微微趔趄了下。低头一看，一小孩子正紧紧扒着他的腿不放，下一刻便从树后传来一位女性的呼唤。估计是孩子跟他妈妈追逐，结果跑动中没看前方才从他斜后方撞了上来，孩子下意识抱住他保持住了平衡才没有跌倒。
孩子妈妈小跑着上前将小孩带回身边，对楚昊洋道了歉，又让小孩也说了“对不起”，低声教育自己儿子不许再乱跑，领着小孩走了。
就这一会会的功夫，楚昊洋再抬头去看时，程何期已经走出了好一段距离。
公园鹅卵石小径弯弯曲曲，程何期的背影渐渐变成了侧影，正在一路远去。
楚昊洋却失了再一次追过去的力气，眼睁睁看着那人微微低着头，时不时笑几下，应着电话慢慢走远。
须臾，侧影又变回了背影。
楚昊洋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身影，隐隐约约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而他脚下就像生了根，始终动不了分毫。
因为，他连质问的勇气都没有。
什么样的答案，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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