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杞！一定是阿杞……
树下那抹望着前方静静凝立的颀长身躯，良久后才微微仰起头，将眼眶中的酸涩热意逼了回去。
而灌木后的人浑然不知有人正眼带湿意温柔地看着他，更不知对方此刻的心情，他只是藏起来耐心等着猫上前叼走小鱼干，再去收回垃圾。
光秃秃的银杏树下楚昊洋望着那人的背影，脸上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他深吸了口气，在那人走出去捡纸张时也不由自主往前迈进了一步，向那人靠近，却又在迈出第二步时想起了什么似地突然顿住。他抬手抹了把脸，又整理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这一刻的真正到来，让他又一次变得不像他自己，竟是不经意中多了几分近乡情怯。
楚昊洋快速整理了一番，自觉仪态再无问题，刚要抬腿继续往前走，又在下一刻再度停住了。
他伸出神经质一样犹自微微颤抖的手指探入大衣内袋拿出震动不已的手机，本想直接按掉关机却在见到来电人后神情微微一动，划开了接听键放到耳旁，目光却依然紧紧追随着不远处的青年。
“是我。”楚昊洋对这通电话的来意似有预感，微微冷静了点，神情不禁流露出慎重。
秘书的声音透过电流传过来显得有些失真，却又足够清楚地表达了意思。
楚昊洋听到最后一个字落下，如释重负地深深一个吐纳，缓解了胸肺间的窒涩憋闷，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屏息到现在！
他复又仰起头，睁大双眸望着广袤的天空，不言不语也不动。
曾经不可置信，甚至忍不住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摩那个青年的意图，如今对这个结果，却也似乎并不那么意外。
毕竟之前放任冠军这么长时间一直跟着对方，其实潜意识里不也是相信了么？
或者说想要去相信。
现在笔迹的鉴定结果出来了。这个适时而来的消息将所有的一切一锤定音。
终于，在此时此地，这么长时间来的犹疑、挣扎、希冀，一下子全部尘埃落定。也令长期漂泊不定的心，最终安安稳稳落到了实地。
楚昊洋按断了电话，不自觉露出一抹劫后余生般的笑意。他望着前方小忙碌着的人，喃喃了句：“陈哥……”
仿若本已经因罪证确凿被宣判死刑的犯人在被收监后行尸走肉地苟活一路等死，却又在行刑前一刻被告知出现了新证据原来弄错了人判错了刑！
在这一瞬间，楚昊洋眼底重新燃起熠熠火光，似乎整个人焕然出勃勃生机来——
他的陈哥，真的回来了！
不远处，程何期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张，才直起身时眼角余光就瞄到了一抹突然冲过来的黑影，心中一凛当下就戒备地想要后退避开，却终究慢了一拍被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他浑身一激灵，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刚要一拳挥出去，却听得一声熟悉至极的嗓音带着丝丝缕缕的沙哑味道炸响在耳边——
楚昊洋满腔失而复得的喜悦，千言万语，最终只沦为一句反反复复的呢喃：“阿杞……阿杞……”
程何期一惊一吓又一黑脸，差点爆出一句粗口，暗暗深吸口气才收回已经将将抵上对方腹部的拳头。他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再度加强意识：这是楚氏集团的掌权者，不好轻易得罪，得稳着来。
程何期管理好情绪，掩去了骨子里泛上来的些微膈应感，冷静地开口：“有话好好说，先放开？”
楚昊洋虽然激动地乱了方寸，一上来就紧抱着人不放，实际却是极其克制地在抱，是那种抱得很用力，恨不得揉进自己身体的那种用力，却只是用力在自己的两只手臂上，而没有真的勒疼到怀中之人分毫。
此时闻言楚昊洋却还是下意识便松了手，做错事一样带了几分惶急地问了句：“我弄疼你了？”
程何期勉强笑了笑，抬起双手顺势虚推着隔出距离，又后退了两步，客气道：“楚总这次过来，又是有何指教呢？”
“阿杞？”楚昊洋的双手还半抬着，却只剩下空荡荡的怀抱，听到这句话心里更不是滋味。他克制地蜷了蜷手指，终究没再上前，而是缓缓放下手：“抱歉，之前那些都是误会，是我草率了——”
“误会？”程何期缓缓重复，一眼扫过对方，没怎么多停留又移开了。
他将这两个字在舌尖绕了一圈，细细琢磨了下这话里的意思，暂时没做什么表态，反而转身稳步走到垃圾箱边，将纸扔了进去。实际上就着这短短一段路，他是在快速思考。
楚昊洋却在注意到对方探过来的视线时不自在地动了动，还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鬓角。
他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称不上多么光鲜亮丽，比起以往更是相差甚大，有时洗漱时看到镜子里的影像，他都有会有一时的怔楞。
可大半年来他从不在乎自己变成何种模样，此刻却不由有些局促。又有些后悔，这段时间竟然没想到要好好保养一番，挽救一下。或者先养养，再找过来。
可他又再也等不得……
看到程何期走了起来，楚昊洋顾不得太多，也忙不迭一路跟到垃圾箱旁。
只是程何期也没打算多看他，楚昊洋那点微妙的心思程何期更是压根没察觉分毫。倒是楚昊洋见程何期似乎没怎么注意到，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不然他还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却也莫名涌上一股淡淡的失落。
他既想对方还跟以前一样第一时间便能发现他身体的任何状况，担心他，却又不想对方真的担心。
见眼前之人扔完垃圾又抬脚，楚昊洋只得继续跟上：“上次河边的事全是我的错。我不知道那是你……”他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做错，从那个平安夜开始。
处于极度无措懊悔与激动热切中的楚昊洋，被两种极端的情绪影响，竟没能发现对方自始至终的平静漠然。
说着说着楚昊洋眉宇间又不自觉开始微皱起来，川字更加明显：“还有程家，我不会再对付程家了，你可以安心——”
程何期停下步伐，侧头朝紧跟不舍的人看过去，清冷的目光打在楚昊洋身上打断了对方的话尾：“如果说不存在误会，楚总打算怎么办？把我扔监狱，还是——你想再杀我一遍？”
他望着楚昊洋的眼神满是陌生。却只是短短一瞬，便再度移开了，轻飘飘地好像从不曾存在。他神情平淡地望着前方，好像闲庭散步中说着无关己身的天气情况。
而就是这样的眼神，却让楚昊洋心中被狠狠刺了一下。继而又被那个“杀”字激得胸口处泛起一阵尖锐地疼痛，眼前一黑，差点站立不稳。
楚昊洋有些痛苦地哑声唤了一句：“阿杞！”
程何期轻轻浅浅地说完那句后，又如无其事地重新迈起了步子，便也完全没发现身后之人转瞬即逝的痛楚。
楚昊洋在他身后深呼口气，一瞬间的胸闷气短过去，突如其来的锐痛如潮水般褪去，视野再度恢复清明。
程何期没有回头，对身后那句满含异样情愫的呼喊更是没有任何回应。
“不要再说那样的话——”楚昊洋缓过来后便追了上去，他似是急了，只为那一句云淡风轻的“诛心之言”，声音嘶哑地不成样，恳求的意味更加浓郁，“哪怕是开玩笑也不要。永远也别提那个字，陈哥！”
这么长一串听起来情深意切的话，程何期纹风不动仿若未闻，却只有最后那么一句久违的陈哥，听得他微微恍惚了一瞬。多久没听到了，这个称呼。
有多久了呢？
彼时的那个青年，年过弱冠，工作中看起来再怎么成熟稳重，偶尔也难免会透出几分青涩。每当对他有所恳求，却又不肯真拉下脸来撒娇，便用拖长了些音调的这两个字喊他。每次他都想着这是最后一次，不会回回都让对方得逞，偏偏最后每次上当妥协的都是自己……
程何期闭了闭眼，脚下却始终没有停顿。他没有放慢步伐，也不曾刻意加快，只是维持着他一贯的步调，好似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为所动，也与他无关。
而他依然记得紫苑里，曾经也有一个出色至极的青年那么喊过相似的两个字，只不过喊的对象却是如今又一次喊他“陈哥”的这个男人。
程何期突地觉得世事的确无常，又充满了灰色的讽刺。
“楚总，似乎是已经认定自己想要认定的结果了？”程何期眼眸微微暗沉了几分，这人一上来就兀自解释了很多，似乎已经笃定他的身份。
他略略沉吟一番，再开口时话语里已带了几分探究：“你就不怕自己太过自负？也不担心我为了自己和程家的利益，想方设法设计欺骗你了？”
楚昊洋再度从对方口里听到“楚总”这两个字不由蹙了蹙眉，刚想开口纠正，听到后面却笑了笑，暂时放下了那个令他纠结的称呼。
他一边跟着一步不落地往前走一边忍不住侧首瞧过去，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身边近在咫尺的人。对方每说一句话口鼻间的白雾就会模糊一下面容，可这就是鲜活生命的象征。
楚昊洋便切实感受着对方的呼吸，眼睫的颤动，心底无比的平静，又无比的满足。
哪怕对方始终面容自若地直视前方。不曾停留在他身上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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