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小照姑娘信里都写了什么？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见谢君山一直抿唇不言，夜倾眸里泛起一丝敛了色的忧。
谢君山目光还落在信上，垂眼皱眉，口中嘟哝：“倒也不是什么急事，但对小照姑娘挺重要的。唔……小照姑娘的恩人，也就是你们在和宣国见过的小黄，他的阿芙蓉大补药已经解了。小照姑娘跟他说了前世今生的许多缘故……”
“这不是好事？师尊为何看起来一脸烦闷？”
绿雪忍不住插了一嘴。
白鹤仙尊因还记挂着谢君山之前点头说的确生气了的事。放缓了声音，补充道：“圣药仙尊跟他徒弟为那位小黄公子觅到了南疆极其难求的根除之药，好在小黄公子心志也坚，郑府的人里他是第一个恢复过来的。我离开的时候，听小照姑娘跟小黄公子他们二人好像因为什么一百世的约定吵了起来。但我瞧着那模样，也当不得真，说不定他们这会儿已经好了……君山，你不要太担忧。”
谢君山稍稍一愣，转而感慨道：“是啊。小照姑娘信里跟我说，之前还好好的，等小黄他人好了，又知道了她要报恩一百世的约定后，就跟她闹脾气。说什么不要一百世，他只要今生，不要来世……小照姑娘有些受打击，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才写信来问我的想法。”
闻言，绿雪眼珠子一僵：“情感咨询？师尊你有啥情感经验吗？你跟人在一起过吗？”
谢君山哑然：“没有。”
绿雪：“那不是抓瞎吗？一个敢问一个敢答……”
谢君山面上一哂，折信成薄脆的一叠，抽回袍袖中。
“现在没有，将来说不定就有了嘛。”
白鹤仙尊倏而想起来红鸾仙尊说谢君山命中姻缘自我极强的事。俯眼，睫羽微颤：“君山若是给小照姑娘回了信，有空我自会代劳跑这一趟。只是……刚才话既然已经说到了君山生气的事，我想知道，我到底因何招了君山心情。”
白鹤仙尊还是那副一笑盈春的样子。
谢君山却莫名觉得，白鹤仙尊的笑意有些苦涩。
她的心里也一样。
白鹤仙尊这样放下身段几近讨好与她说话，倒是教谢君山生出了几分愧疚。
“开始是我没想清楚事情的原委，才妄言生气造次了。白鹤仙尊能那样对待小照姑娘，想来也不是一个有身份鄙视链的人。也是，白鹤仙尊你平日对我们中下天庭的仙僚，都一样友好……我早该想通这点。”
“哦？”白鹤仙尊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音调转低。“君山，我没你想的那么好。职责所在，我最多只能在仙界做到一视同仁，并不能像你琉璃心一颗，对待十方六道不管苍生还是妖魔，都能完全不看出身不问身份。”
“可我还是不明白，你对小照姑娘一直很好啊？对黎黛之前也是。她们是魂息，神不容，人不耻，妖不帮，魔不屑的……不说她们两个，对最近的瓜片姑娘也是……”
“不一样。”白鹤仙尊打断了谢君山的话头。
“那位茶妖瓜片姑娘有妖王相保，明面上我也不可能如何。至于别的……黎黛跟星晚有关，小照姑娘是你很好的朋友，不是吗？”白鹤仙尊低低地轻叹一声：“我的心没那么大，只能装着跟你有关的人和事。”
谢君山被白鹤仙尊近来越来越直白的好意弄得云里雾里的，又教这话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出于心虚不知为何——
下意识抬眼去看夜倾。
却见他闭着眼睛，嘴角绷得很直，面色没有什么波澜。
太古怪反常了？！
平时不是像小猫一样凶悍护食地很吗？！
谢君山咳了一声：“我暂时封了萤雪姑娘的听觉，她听不到我们的话。可能这么问有些直接，但我还是忍不住想问。白鹤仙尊，你是喜欢我吗？男女之情的那种？”
白鹤仙尊被谢君山的话呛到：“君山，你一贯这样直接的吗？”突然起了一点玩味琢磨的心思，缓缓道：“喜欢你你当如何？不喜欢你你又当如何呢？”
谢君山目不斜视，声音带着颤：“我憋了很久了，白鹤仙尊不用告诉我答案。不管白鹤仙尊对我是何种心思，我知道，我不喜欢你。我之前很欣赏你，也很敬慕你，你是我的偶像，也是很多仙僚的偶像。仙界娱乐八卦论坛你直播画画那日，是我唯一一次没有潜水，发了言的一天……但就算之前，也仅仅如此而已。”
“不喜欢我？偶像？你有留过言，可我没看到。”白鹤仙尊脑子有些打结，但面上春水潺潺。
谢君山浅浅一笑，眸里却透着几分倔强。“嗯。现在我虽然不生你气，也没资格生气。但我也明白了我们终究不是一类人。”
白鹤仙尊刹那心里百转千回，一时如鲠在喉。
“不是一路人？是因为、我在凡人面前那副样子，让你瞧着陌生害怕吗？我只是为了让他们敬神、敬你。”
“我知道，白鹤仙尊自然有白鹤仙尊的考量。也知道，白鹤仙尊是为了我好。但我觉着，他们并不是敬我们。脱去神仙这层皮，我们跟他们口中那些喊打喊杀的妖怪没什么区别的……他们只是怕我们，不是敬我们。”
白鹤仙尊看着她，问：“我身为神仙，对凡人使了一些手段是不假。但山对红鸾仙尊，不也一样用了些攻心的心思？我猜，君山一开始想的，恐怕就不是让他交出姻缘权，而只是想让他废除阴亲的事吧。”
谢君山缓缓抬起头：“你说的对。下界也好，仙界也罢。大家都爱讲究个中庸。若是我说窗子不好，想把它拆了，别人定不同意。但我若说这有窗子的墙我瞧着不爽利，想一并拆了，人家说不定就松口让我拆窗了。我想让红鸾仙尊废除阴亲，但也知道不可能一步到位，所以只能挑着这样的方儿说……但我觉得，我对红鸾仙尊，跟我们怎么对下界凡人，完全是两回事。”
白鹤仙尊蹙眉道：“君山既有此能力，为何不来上天庭，又何必执着于此。不管是怕是敬，他们这些人本来就对我们没有什么怜悯，几任水神都因为下界祈求降雨劳累过度而仙殒，他们却依然满腹抱怨，这些你都是知道的。”
谢君山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从前我也只把神仙当成一份普通的职业，现在依然如此。只不过，今天我被道士拽着向你下跪。他们说，如果不跪神仙，血流成河、伏尸千里……你庙观那个道士，在你封他自由言论前，他口口声声与我对质时，眼里其实是放着光的。”
白鹤仙尊神色一紧：“君山，你想说什么？有些话，可以与我说，但不可在仙界胡说。”
谢君山脸上有什么情绪正在慢慢剥落：“谢谢白鹤仙尊好意。我只是突然想不明白，我们神仙委屈，下界的人也委屈，到底谁才是弱势群体啊？还是都是？我们吓他们，他们面上装作很敬我们，我们粉饰太平觉得他们的确是在尊敬我们……这一切到底怎么形成的呢？有没有什么可能改变一二这样吊诡的格局？”
过了片刻，白鹤仙尊才神色复杂地长叹了一声：“君山，你一个人这样想的话，会很辛苦。”
“我会陪师尊的。”绿雪忍不住抢白，余光扫到一旁僵直发愣的夜倾，赶紧拿手捅了捅夜倾的胳膊肘：“夜倾师弟也会，对吧？师尊她不会是一个人。”
——如果说开始跟着谢君山拜师学艺，是因为黎黛姐姐没有任何预告的搪塞，心不甘情不愿，绝大多数带了些赌气的成分。
现在的绿雪，越来越觉得当初自己说的跟谢君山“学做人”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黎黛姐姐生前是一国贵女，成为魂息收养他后，也一直教习他诗词文章，他自那些春风化雨的润泽里多少懂了一些浅陋……但能立得住的东西。
比如浓时不骄。
比如淡时有味。
谢君山这个人，真真应了茶的精髓。
……
谢君山听绿雪这样说，心里多少欣慰。又听绿雪提到夜倾，胸口跳地极快，也想从夜倾口里确认答案。
充满期待地偏过头去。
直对上夜倾黑曜石一般的双眸。
下一刻，她听夜倾说：“师尊，我以后尽量努力……不让你再感到困惑再受到委屈。”
谢君山闭了闭眼——
她了解夜倾。平日他惜字如金言简意赅。若是他真的打算跟绿雪一样一直陪着她，只会简短答“是”。
根本不会多说一个字。
他说的弯弯绕绕，想来腹中纠结。谢君山来不及捋他这话背后有什么动机深意。她只知道，如上次一样，夜倾仍是抱定了哪一日就要离开的心思——
只是不愿意直接开口伤她。
说不定就跟今日红袍留信弃师一样匆匆。
不——
以夜倾的性格，真离开的时候，恐怕连一封信也不会留，一句缘由也不会丢下。
谢君山眼眶渐红，感觉到一种无力的颓然。
“算了，我们还是先去处理萤雪姑娘的事吧。她之前说想做茶叶生意，我想去帮她问问这儿铺面的行情。”谢君山摁着额角。
“茶叶生意？我知道一个人，应该可以问问他。”夜倾终于活了过来般。
“谁啊？”谢君山不解。
“桃玉姑娘的哥哥。喜欢萤雪姑娘那位青衣公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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