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玉姑娘也不扭捏，展齿一笑道：“怂恿我哥求个嫂子，我也来这儿求求姻缘……不瞒你说，我都相亲好多回了，也没碰到合适的。”
碰到有眼缘的公子，送出去的荷包又被退了回来……
“不过。”桃玉姑娘支着脸侧，浮现出一起懊恼，薄唇轻启道：“也不知道红鸾仙尊现在灵不灵。我们这儿好多人都不拜他了。”
桃玉姑娘说话间，谢君山有意识扫量了下四周。
的确——
路边成群结队穿行的人不少，但往红鸾仙尊庙观方向的确实三三两两。
……少得可怜。
谢君山不解道：“红鸾仙尊掌管人间姻缘。为什么来祈愿的人越变越少了呢？”
青衣公子摇了摇头道：“姑娘有所不知。情况并不是如我妹妹所说，因为担心红鸾仙尊不灵，我们这儿的人才不去参拜……实则我们这儿，重男轻女的情况较多，女子地位大多数低下，只被当做生育工具……我们芳心国商业本就发达，长期以往，男女/优劣之势拉得更开……很多妙龄姑娘渐渐不愿结婚生子，能拖一天是一天，去拜红鸾仙尊的，慢慢也就少了。”
“我也在劝说那些做得过的人家……只是，收效甚微。”
“你怎么劝的？”
“他们只要对自家女子、姐妹或者媳妇好一分，情况若是真有了一些改善，我便给他们一些银两。”
谢君山心下一巡：用钱来鼓励人啊？
的确是挺直接粗暴的办法。
可这样也容易衍生别的问题。
“要是他们故意冲着你这个生财的法子去，今日本来只准备打女子五下的……为了钱今天打十下，明天改打五下。难不成，你明日也要屁颠颠地送钱去？”绿雪眉头拧在了一处。
“哎呀师弟你别老死抠话眼儿了。这位公子，不管怎么样，也是一位好人啊。”红袍替青衣公子抱屈。
“好人？跟你一样人傻钱多，物伤其类呗。”
谢君山扶着额头，心里犯起了突突。
深深呼吸了一口，挡在了绿雪跟红袍面前。
解释道：“公子抱歉啊。我们几个都不太会说话，时时拔舌，总无端口舌造孽，但并不是我们本心所愿……他们本意应该是不想你浪费了自己银子，被人利用，又不能真帮到那些受苦的女子。”
桃玉姑娘粲然一笑，抢声应道：“没事没事，我哥他不会生气。你们放心好啦，我哥的事我能做主。你们几个都是好人，我很喜欢你们。”
谢君山的情绪，莫名被脾性有些像小照姑娘的桃玉姑娘……浑身上下的明朗——
染了几分甜。
只不过，听了青衣公子的话，又想起来妇人女儿的事，虽然目前情况并不十分明朗，但事情的指向……也无不明显。
谢君山眼神一黯，瞳色霎时冷了下去。
不过——
“公子，为什么你身为男子，还能愿意为女子说话？”
青衣公子对他的妹妹桃玉姑娘，也是处处维护，十分宠溺。
这一切谢君山都看在眼里。
“不是男子女子的事吧。男子女子，统归都是人……我也听闻其他国家也有重女轻男的，也觉得不算是什么好事。男女先天各有长短，本应互容互促……不该有所偏重或对立。”
谢君山咂摸了青衣公子说的话，点头道：“是我之前狭隘了。公子好胸襟。”
只是，芳心国拜红鸾仙尊的人越来越少，女子不愿意结婚生子的原因，应该也不是青衣公子这一两句“重男轻女”就能囊括完的。
“喵呜。”
小橘猫不耐烦地听了半天，也没见它临时的奴才谢君山有半点儿眼力劲儿，送它去跟眼前的漂亮小白猫亲近亲近。
……或者从这酸了吧唧一大堆道理的青衣公子怀中讨点小鱼干，喂给它吃。
猫是什么？！
——猫不应该是人间理想吗？！
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现在围着“人间理想”居然不懂得珍惜机会？！
总之，被晾在一边的小橘猫十分不满，决定闹出点儿什么动静。
爪子一蜷，一挥，身子在谢君山怀里不安分地拱了半天。
桃玉姑娘凑了过来。
“君山姑娘，你这只小橘猫好活泼可爱啊，它好像很喜欢我们花花的样子。对了，我一直想替我们家花花寻一只玩伴来着。”
——花花？
——这粉衣姑娘管一只纯白色高贵毛发的漂亮白猫叫“花花”？
小橘猫不屑一顾地闷哼：人类审美的土，果然搁在谁那儿，都是成立的。
不过——
这粉衣姑娘说她要替她的“花花”寻玩伴？
谢君山虽然是对自己不错，可她穷搜搜的……永远不可能抱着一筐小鱼干。
而且——
要是跟着她，我可不止需要捡垃圾养她一个。
……她那儿可是一拖三。
小橘猫心下盘了一盘，便拿定了主意。鼓足了劲儿，后脚一蹬，脱离了谢君山的怀抱。
……兜头砸在桃玉姑娘的怀里。
挤在了“花花”的一旁，十分自来熟地舔了舔“花花”的脸。
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谢君山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
桃玉姑娘被小橘猫砸得矮了半身，待反应过来，脸都笑红了。
“君山姑娘，你看，它真的喜欢花花。你能割爱把它让给我吗？它也能有个伴儿？我一定会好好养它的。”
“桃玉，不可放肆。”青衣公子板着脸道：“猫是君山姑娘的，又不是你市集里随便逛到的一只钗子……你只见它一面，就向君山姑娘讨要……”
“无事。这橘猫只是暂时在她这儿，本来就打算逢着更合适的有缘人，留给有缘人……”夜倾侧过身，用没有什么波澜的语气道：“你说过，你不做选择，让它自己做选择，对吧。眼下，它已经做出了选择。”
谢君山规着脸回过神：她说过这话吗？她好像的确是说过。
只是，这小橘猫成精了吗？！
——频频点头如蒜，嫌贫爱富……想要弃暗投明的心思，要不要这么明显？！
还有夜倾，怎么让人隐隐有种他得逞了的错觉。
——他们两个，何时达成这么高度统一的？
谢君山欲言又止，终是舌头轻抵上颚，有些发苦道：“那就麻烦桃玉姑娘好好照顾它了。”
“桃玉姑娘，能借一步单独说几句话吗？”
夜倾一字一顿，但无甚感情。
桃玉姑娘忍不住缩了头，要不是怀里抱了两只猫，这会儿早双手交叠划叉了。
“我不吃回头草啊。”
夜倾脸一黑，心里反倒十分平静：“放心，我说过，心不悦姑娘。我所居之处，题名“不易”二字。不易，不是不容易，是不改变。”
……
青衣公子害怕夜倾美色惑人，交代了桃玉姑娘几句，才放心让她跟夜倾挪了几步……到前面一块几近无人的树荫下。
留下剩的几个人立在旁处，观者芸芸，但不闻其声。
红袍挠挠粉腮，不解道：“夜倾师弟不喜欢人家，干嘛还单独约人聊天有啥好聊的？可我听说，情爱里的人说的都是反话……他说不悦桃玉姑娘，会不会反过来，其实就是悦她？夜倾师弟喜欢她的意思？”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静一动，动静互补？！
绿雪从前觉得夜倾对他们师尊多少有些觊觎的意思，这会儿倒也看不清……捉摸不透夜倾此番的言行何意。
难道，少年心事都如此轻浮？
他含糊不清猜测道：“但是夜倾师弟聊天选的位置四面透光也透风……也很敞亮，不像要说什么贴己的情话，与桃玉姑娘约会的样子。”
红袍却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笑得愉快又兴奋道：“夜倾师弟平日除了跟师尊话多，跟我们话都极少。他要是真对桃玉姑娘无意，就说不喜欢她就是了。他干嘛还要扯那么多话，还说不易殿的事……他在不易殿才住了几天。”
“不易不是不容易，是不改变的意思。”
红袍捏着夜倾的语调，重新学了一遍，对着谢君山笑得灿烂。
“师尊，你怎么看的？夜倾师弟有没有跟你提过，他喜欢什么样子的女子啊？”
谢君山微微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诧色。
对啊！！！
红袍的话，无疑戳到了谢君山的神经——
夜倾说不喜欢就是了，为什么非要加上一句自己经常挂在嘴边的“不易不是不容易，而是不改变的意思”呢？！
……为什么，要带上跟她有关的“不易殿”？！
心忽地一揪。
谢君山摸了摸鼻子，瓮声瓮气问道：“你们真的觉得，夜倾平日只跟我话多？跟你们话都少吗？”
掐头去尾，没有回答红袍问的关键，反而只捡着了红袍话里的一句反问。
红袍没有成功拉到谢君山一起吃瓜，悻悻道：“不止和我们话少吧。除了对师尊，对别人他都很冷……不过，虽然冷，但我觉得夜倾师弟他人脾性挺好的。”
青衣公子听了半天，无奈道：“我见这夜倾公子似乎做事极为专注，想必做人也十分长情。我这妹妹除了养猫十分尽心，对人一时新鲜，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根本配不上夜倾公子……”
谢君山抿了抿嘴，心道：多情似无情，不也挺好？
……
阳光自树荫罅隙……向下投来阙阙蓬松。
夜倾负手而立。
于是，眉骨平日压着的两方浓重阴郁下，多了几分难得的松软。
桃玉姑娘盯着那道松软，明显愣了一瞬，不过想起来之前对哥哥的保证，心中默念数遍“好马不吃回头草”。
挺直了背，拎回来神。
“夜倾公子找我来是想问什么事？”
夜倾刮了眼远处姿色冶丽浓艳的紫衣女子。
……紫霄。
也不知道她又凑到跟前吃什么瓜。
虽然……也不算跟前。
就算用了敛息之术暂时隐藏了魔气。但万一暴露身份，让谢君山察觉了，可怎么办？
而且……紫霄愈发僭越大胆，上次还敢揶揄他跟谢君山的关系。
要是再让她亲眼看到他跟谢君山整整齐齐凑一块，她会不会又胡思乱想添油加醋？
夜倾气闷无语，只得分散众人视线，把桃玉姑娘往相反方向引了几步。
……把众人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桃玉姑娘，我想请教你，做一个你上次那样的荷包，需要哪些材料？”
“很简单啊。就用布啊香料啊琉璃珠这些，丰俭由人。要是喜欢，还可以绣上对方喜欢的图案。样子也可以做成鸡心形、鸭蛋形什么的……”
夜倾若有所思道：“她不喜欢寻常香料……荷包可以做成包子形吗？”
“包子啊？”桃玉姑娘凝眉，认真想了会儿：“没听说人做过这样的，我也没见过。不过我身上有些针线，可以送你。”
“如此，谢过桃玉姑娘。”
夜倾眼底雾气散去。
语音刚落，桃玉姑娘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一脸惊讶道：“夜倾公子，你为啥问我这些啊？难不成……你想自己做荷包送给别人？”
桃玉姑娘眨巴着眼睛，想起来自己曾经跟夜倾说过，人间的荷包多是赠心悦之人的。
又补充了一句：“你想送给你心悦之人吗？”
“有何不可吗？”
夜倾眼眸一眯。
桃玉姑娘敛目低眉道：“是没有什么不可的。只是从来都是听说女子做荷包送男子，从来没听说过男子做荷包送男子？”
“桃玉姑娘哥哥才说了，男子女子都是一样。我以为做荷包……也是这个道理。只是觉得对方需要，我便想送与她。”
“需要？不是心悦吗？”
夜倾脸撇了过去。
“不是心悦。但也是与我有着极深羁绊的一个人，她不知道荷包用意，总是随手赠人。我想送她独一无二的一个。”
“她总是做噩梦，我想做一个安神的荷包送她。”
“我对她做了一些事，有一些不好的蒙骗和利用，也自知她无法原谅我。我原来打算把她久久长长留在身边，一直利用下去。但我最近改了心思。”
桃玉姑娘听得懵懂：“你不说，怎么知道她会不会原谅你呢？夜倾公子，现在对她是什么心思？”
“我做的事不会因为谁而停止。但我不会再利用她，等机会合适的时候，我会离开她。”
夜倾黑曜石般的眸底……晦暗不明。
桃玉姑娘怔愣了一会儿，不解问夜倾道：“一提到她，夜倾公子居然能跟我说这么多话，我足可以想见，那位姑娘对夜倾公子多重要了。夜倾公子，你一定要离开吗？虽然你说她不是你心悦之人，可是，万一她心悦你呢？……好多女子信奉那句好马不吃回头草的。”
桃玉姑娘眼眸闪烁，咬着牙现身说法道：“比如我。”
“而且，离开就离开吧。夜倾公子还打算亲手送荷包这样的礼物给她，还打算让她枕着睡，是想让她睹物思人吗？”
夜倾不知道被戳中了哪根神经，眼皮突然有些发紧。
干脆另寻话题，岔过了话去。
“桃玉姑娘，还有一件事麻烦你。”
“不麻烦，都是小事。诶？！这灰不溜秋的酸馒头塞给我干啥？”
“抱歉。吃之前，我也不知道它是酸的。只是搁久了，味道这会儿酸到外面了。本来它是我没吃的早饭，我想等另一个人醒了再一起吃的。但好像还是被误会了。不过眼下，好像误会不误会的，也不重要了……我拿着不太方便，麻烦桃玉姑娘替我随便扔了吧。”
“好。”
“多谢。”
夜倾眉头稍稍舒展开来。
……
夜倾跟桃玉姑娘聊完了话，两个人折返回谢君山他们这边。
红袍拿臂肘撞了撞夜倾的胳膊，美目盈盈：“一直还没来得及关心夜倾师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看桃玉姑娘十分活泼，跟你挺配啊？！”
别乱搞拉郎配。
夜倾眉心蹙了蹙，没有什么情绪道：“桃玉姑娘是挺好，但与我无关。她是岸上之人。不像我跟师尊，都掉在水里。”
红袍拧眉暗道：岸上之人？掉在水里？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
问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夜倾怎么好端端地……又扯到了师尊？
师尊……那算女子吗？
“掉在水里怎么了？”红袍问道。
“若只是掉在水里不会死，但要是……一直待在水里，一定会死。”
“师尊她就是那种……一直在尝试让自己不要一直待在水里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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