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上天庭的神仙，能拥有一件上古宝物已是罕见。

但，白鹤仙尊现在……已知的就已经有两件了。

而她谢君山，连功德都要掰着手指头算来算去，十个手指头还都不能数完，囊中羞涩拖家带口，每天过着入不敷出的日子。

神比神，简直气死神。

深深地抽了一口气。

谢君山的情绪，迅速从共情的低气压里抽离出来。

……转为结结实实，又略带一点酸滞的羡慕。

随后脑内灵光一闪，浮现出她来和宣国之前，白鹤仙尊的那诸多交代。

她这会儿……似乎多明白了一些什么东西。

话糙理不糙。

谢君山当然明白，大腿不抱白不抱这个道理。

……何况这个“大腿”这么香。

她一早也知道，往难听了说，白鹤仙尊好说歹说，但确实不是她威逼利诱，刀架着脖子上赶着——

反而是个自己送上门来，对她们师徒主动示好的“大腿”。

但谢君山也着实……完全没有去设想过，白鹤仙尊除开上天庭武神的身份不说，能拥有两件上件上古神物的实力……说不定还不仅于此。这个好“大腿”远远比她想的还要牢靠有用地多。

香吗？真香。

抱吗？

画轴拽出来一截，又缩手摁了回去。

还是……算了。

润着湿气的水雾生生倒了回去。谢君山吸了下鼻子，胡乱拨了拨贴在鬓边的发丝，顺手拨到了耳朵后面别住。

“白鹤仙尊说，他算是了解一些你的事……让我有需要的时候可以找他帮忙。他说了解你的事，就是因为，你从他那儿借了引魂织魄灯这个机缘？”

魁星仙尊闻言，蓦地一僵。

白鹤仙尊平日是与各路仙僚都算交好，面子上一派和气。但据他所知，白鹤仙尊并不主动与人多言，多是倾听，不爱管闲事，也从不掏心。

不动声色扫了一眼谢君山。

谢君山清丽苍白的小脸，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她的小动作似乎也颇多，不说话的时候总是神游天际，整个人都是飘的。这会儿正脚尖一旋，松松地踢着地上一块滚圆的小石头。

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啊？

魁星仙尊不解地蹙了蹙眉。

没想到，白鹤仙尊他竟然对眼前这个仙界里公认最不受欢迎，也不大起眼的异类，青眼相待。

“如你所想，我确实借灯之时，告知了白鹤仙尊我师傅生前生后的事。”

他当初本来没想尽数挑明。这是他心里的大恸，并不愿轻易与人表……何况他飞升后身份相较从前大不相同。

但怀着希望而去，又没禀明来意，白鹤仙尊便也只是言笑晏晏地站在门前。

没有直接跟他过不去，而是轻飘飘地婉拒了他。

说什么，引魂织魄灯并没有传说中那样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功效。不论魁星仙尊他想做什么，想收集谁的魂魄，劝他还是放下欲念，尽早打消这个念头，才能脱离我执欲海。

……获得万般自在。

白鹤仙尊虽受仙界上下交口赞誉，但那副烂好人的脸他魁星仙尊原本也不怎么看得上。太温暖太和煦，看着就不生动，如死水。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太真实，一不真实，心里……便堵得慌。

虽是有求于人，但白鹤仙尊说的话，他也只当个屁。

……屁嘛，听了就放了。

本来魁星仙尊立了一会儿，听人赶客都春风和煦的。把这个春风和煦的屁放了后，也觉得既没什么意思又没多少机会。

……魁星仙尊转身扭头就往回走。

有些事情不可回转，强求不来。但耳边只有自个儿能听到的心跳声猛然扩大，窜上来一阵阵断断续续并不安分的耳鸣。

昏沉深思间他又看到师傅的音容笑貌，火光煴然之际仍对他的文章不吝夸奖的那张暮色里柔光的脸。

在外人看来，师傅一生，活成了一个笑话。一心留尸骨于朝堂，却丝毫不懂圣意，刚极则折，又蠢又硬……作死了自己不说，连死后魂魄也被粉碎打散，不能往生。

但魁星仙尊知道，师傅对他们兄妹像慈父一样温温柔柔，没有半分强硬。其实师傅还是很疼爱他……也没有偏心妹妹多少。

魁星仙尊提脚顿步，终是折了回去。

……那是魁星仙尊自飞升后第一次，也差不多估计是最后一次对人低头。他这次不抱希望，但艰难地呼出一口气后，却是一片坦诚、再无包袱地向白鹤仙尊讲起来他师傅所经历的种种。

听到最后，白鹤仙尊还是那副言笑晏晏让人摸不透里子的样子。

但玉手一执，递给他一盏同样玉色如莹的——

引魂织魄灯。

玉口轻启，轻飘飘地丢给他一句：“抱歉，前次是我唐突。我虽然没成，但事在人为，魁星仙尊你可以试试。”

这一试，魁星仙尊便试出了七魂六魄中的七魂五魄。

魁星仙尊想到徐培宴只剩一魄，目光沉炽了几分。

连被他盯着的谢君山，也觉得眼皮上陡然升了几分热度。

谢君山心下腹诽道：

这个人，表面看起来要不完了，那下巴抬得，一副普天下老子文笔最强的样子。其实也挺幼稚拧巴的。

他自己可以一脸泫然说找不到收集不成徐培宴的魂魄。但旁人，如谢君山在他面前说了同样的话，他就会打断纠正……说也不是绝无可能。

这样看来，他要收集郑府里他师傅生前所做的器皿。也可以理解了……

谢君山踢了会儿石子，心绪平和了一些，道：“魁星仙尊，你要我徒弟的茶杯跟你收集郑府里你师傅的东西。是不是因为，你觉得那是你师傅的旧物？旧物就会跟引魂织魄灯……”

引魂织魄灯有了感应，最后一魄已经现世。

谢君山猜，魁星仙尊讨要茶杯，不可能只是因为他最初所说端水仙尊都有，而他没有，想留个念想这样的简单想法。那时魁星仙尊想来对她有所戒备，无法启齿，并不愿意提及最重要的，是想从徐培宴的旧物里看看有没有最后一魄什么线索。

“是。”

魁星仙尊眉眼低垂，脸上露出了一点儿生涩的可怜。虽然只有稍纵即逝的一点儿，也教谢君山尽数收于眼底。

“我希望故国安顺，等师傅魂魄全部归来时，不会过于失望伤怀。但我解决了一，却没找到剩的一魄任何线索。兴许……我还得再去找白鹤仙尊一趟，问问他引魂织魄灯的具体的一些事由……”

……

看来大家想法一致，还是得抱大腿。

谢君山垂下柔顺的脖子，再一次准备把画轴从衣袍里抻出来之时，却刚好注意到脚边有一粒之前被她忽略了的圆石，孤零零的立在那儿。

别的石头都凑在一堆热热闹闹，它看起来形单影只……似乎有些可怜。

谢君山脚尖轻轻一旋，踢了踢小石子儿，以为它会像之前那样的圆石一样咕噜咕噜滚几圈，跟旁的圆石凑在一起。

却不想，脚风倏地灵力大盛，圆石腾空而起，掀起一阵不小的尘土，不偏不倚，砸向一道自天边匆匆而至的白光。

谢君山还来不及梳理“这是天上掉馅饼还是谁给我烧功德了”这回事。因为，待看清楚了白光的来历，她心里更要命的猛地咯噔了一下又一下。

那枚圆石刚好砸中了无波无澜的端水仙尊的眉心……她此刻没有任何表情，但谢君山凭过往的交道读出了她一脸晦气。

端水仙尊捏起眉心那枚圆石，不见喜怒先开口道：“哪个不长眼珠子的踢得？”

不长眼珠子的谢君山心下愧疚，往前挪了一步正待认错。

却是身旁夜倾抢先一步，挡在她前面，只留给她一个少年清晰的后背。

夜倾面不改色地撒谎道：“我踢的。”

谢君山：“……”

端水仙尊瞄了两眼面前隐有威势的年轻人，虽然被怵了下，但仍然丢给了对方一个你谁啊我又不认识你的表情。

谢君山打了个哈哈，扯了扯夜倾的衣袍，示意他退在自己身后。然后撑起一脸笑意尴尬，拱手道：“抱歉啊端水仙尊，其实石头是我踢的，但我确实不是故意，也不知道你这会儿会来……我徒弟他为了维护我才撒谎，初生牛犊不怕虎，你不要跟他计较，有气撒我身上便是。”

夜倾掀了掀眼皮子，懒懒道：“你问我谁不长眼珠子踢的。我刚才只说我踢的，没有说完，完整的应该是……我踢的不长眼珠子的。”

这个娃儿，这会儿是绿雪跟小照姑娘附身了吗？

谢君山挤出一个哭笑不得的笑容，心头苦得皱成一团儿。

怎么说这次确实是自己的错，自己乱踢石头，往端水仙尊雷区上撞了。夜倾这孩子，怎么不分是非对错，也不怕得罪人，护短竟护到这份上。

打哈哈不让端水仙尊迁怒于夜倾，眼下看来是行不通了……谢君山抓耳挠腮地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夜倾说话间却折了几步，露出身后的魁星仙尊，对着端水仙尊的方向嘲讽道：“你见了你哥哥也不打声照呼，只顾挑外人的无心错处吗？我说你没眼珠子没长好，这句话没什么毛病吧？”

哥哥，他怎么也在这儿？？！！

端水仙尊循声望去，果然见到了没戴银制面具的魁星仙尊。

因为夜倾比魁星仙尊高大半个头，适才魁星仙尊竟完完全全被挡住了身形。端水仙尊又被一记圆石正中眉心，没好气地数落人，还没来得及扫量身边所处环境的情形。

是以视野完全漏掉了魁星仙尊。

经夜倾提醒，端水方才注意到，魁星仙尊这会儿也在这儿。

不过，魁星仙尊他，哥哥他，怎么这会儿没戴银制面具？

“哥哥，你怎么也来了？你怎么没戴银制面具，也没捏诀化成另外一副样子啊？”

言多必失，端水仙尊觉得不妥，赶紧解释道：“对不起，我没有说你本来这副样子不好的意思。”

本来这副样子？

饶是谢君山不爱吃这种八卦的，都狠狠吃了一惊。

魁星仙尊自飞升起便一直戴着一副银制面具，从来没有摘下来过。但银制面具毕竟不可能从生下来就戴着。端水仙尊作为他亲妹妹，没理由不能认出他本来的样子。

仙界中下天庭文人曾经无意义打赌，不自觉站成了整齐划一的两派。一派觉得魁星仙尊真实相貌翩翩佳公子貌若潘郎颜若宋玉，另一派则觉得其形容定是可怖如八叉，才用银制面具遮丑。

说这个赌无意义，是因为魁星仙尊从来不曾摘下来银制面具，大家无从考证。

谢君山知道他是魁星仙尊的时候，虽然知道他没有戴银制面具，但也先入为主地觉得这张跟美丑都沾不上边儿，极为普通平庸，丢在人群里找不出第二眼的脸，是魁星仙尊为了方便行事低调捏诀化的容貌。

……

魁星仙尊面色微变，冷声道：“清歌仙尊说笑了。我重来故地，自然是准备以本来的样子面对故人，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他叫她“清歌仙尊”？

谢君山留意到，端水仙尊没有来时，魁星仙尊提起她，话里话外都是用的“我妹妹”这样的字眼。

但这会儿端水仙尊立在跟前，反而叫得极为生疏，甚至不像大家习惯成自然一样称呼她为“端水仙尊”。

……而是“清歌仙尊”。最正式刻板，也最疏远冷淡。

魁星仙尊，为什么要在端水仙尊面前做足这副嫌隙的样子呢？

“面对故人？哥哥你说的故人难道是……”

“够了。清歌仙尊你来问我，我倒也想问问清歌仙尊你，为何来了此处？”魁星仙尊撇开端水仙尊的脸，不带任何表情道。

提到这事，清歌仙尊心虚地咳了一声，难得的目光流露出几丝慌乱，神色极不自然。

“白鹤仙尊他让先我下来一趟，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还有……亲自给至茶仙尊道歉……”

给我道歉？

谢君山干笑了笑，有些手足无措地朝后缩了缩。开口道：“不敢受不敢受。端水仙尊，你先说说到底什么事儿。如果事情小，看你能不能大人不计小人过，跟我踢那枚石子的事相抵了。”

……

谢君山说话间，又一道白光倏地一至，却更显从容。端水仙尊旁边，立着堪堪如玉树临风前的白鹤仙尊……跟她那许久不见，天生贵胄倾国倾城之貌，这会儿眼底正一圈红，明显不知为了什么又哭过的大徒弟红袍。

阅读人至茶则无徒最新章节 请关注盘古小说网(www.lawace.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