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语的当儿一个年轻人骑车过来了，飞快地下了车把脚下在地下一点，“大奶，四奶，晒太阳啊？”又飞快地骑上去，箭也似的走了。她怔怔地抬头追着望，只见一个骑车的壮后生的背影，可是老眼昏花，认不出是哪一个。“他四婶，刚才这小子是谁？一打影儿也没认出来。”她弟妇道:“是永胜家的孩子，叫小兴的。”嫂子点了点头，明白了，“是小兴啊？这几年蹿得多高，猛一认真认不出来。怕有二十了吧？听说跟街上什么站长学兽医？”弟妇道:“兽医站的。还去淮阴一个学校念了两年，这手艺看来学成了。”她嫂子点了点头，“永胜家这孩子小时看了不咋样，长大了倒还……打小跟我们三房里的小子玩得好，不太说话，长大了嘴倒甜，见了面就喊人，怪好的一个孩子。”弟妇:“娘老子教的呗。永胜和她媳妇都是好人，不笑不说话！再早她婆婆也是的，多好的一个人，才上四十就没了，比我大三岁，不然今年也七十三了……”嫂子同情地点着头，“好人不长寿，坏人活不够！那会儿一块儿做活好好的，怎么没看出来就生了那个病！”两个老太太絮叨着，把话题不觉转到小兴奶奶那儿了。那儿有她们的世界，小兴的世界和她们无关。

小兴听不见她们的话。他轻快地踏着车子拐了个弯，迎面过来一个老头，也是他姓张的长辈。他慌忙又下了车，打个招呼:“大爷哪去？”老头道:“东边遛一遛。”小兴往东边一瞟，他自家的大爷——这儿管父亲的亲兄弟都叫爷——房门口，一堆儿站了十几个闲人，大多是男的，正在那儿消遗闲话。离得远，小兴没作声。这时也快到他自已的家门口了，他就没上去骑，推了车子走。

小兴推着车子进了家门。他家正房是三间灰白纸盒似的平房，去年秋后才盖的，一些碎砖头、石子还堆在西窗下。两间红瓦顶的厢房，一个稻草门楼子。院里靠西有株梨树，树下压水井、石台子，摆着一些盆盆罐罐，他妈正在那儿埋头捣鼓半缸酸菜。小兴把车推进西屋，去他妈那儿舀水洗手。他妈是个高大壮实的妇人，酸菜缸上抬起头来问:“今天怎样？”小兴道:“不怎样。”他妈又说:“炉子上有热水，这水冰手！”小兴早已洗好了——手背都没湿！然后就去堂屋拿馒头，要到东屋的煤球炉上烤了吃。他妈又喊:“一会儿就弄饭了，你晌午没吃吗？”小兴顾自拿刀把馒头切成三片，答道:“晌午没饿。”——不然他也不会骑那么快，肚里在催呢。

他搬张凳子坐在炉子边，横担着火剪子，把馒头片放上去烘烤。炉门小小拨开一道缝，一面烘馒头一面烘手。屋里支着两眼灶，灶门堆着些柴草，西晒的阳光投在灶台上，黑瓷盐罐子闪着幽幽的光，像沉思着的智者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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