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明正在城外监工御医与杨大夫的摊位，听到徐莘来报，说郡主去了那个院子，他即刻起身往回赶。
他没有料到，自己努力在她面前掩盖的一切，终于还是掀开了一角，让她窥到了他今世的肮脏。
顾景明一脑门冷汗地出现在院子门口时，陆春禾正坐在石桌旁喝茶，看起来比他想象地要平静，他的心却悬地更高了，宁愿她将自己臭骂一顿，也好过这种表面的风平浪静。
见他来了，陆春禾放下茶杯:“顾大人，她们怎么说也跟过本郡主一段日子，你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将人处置了？”
顾景明一挥手，院子里所有人都走了，只留下他们两人，他才低声道:“你不是，不要她们？”
也不要我的心意吗？
陆春禾紧紧盯着他如墨般漆黑的眼睛:“所以，给我的东西，我不要了，就可以随意处置吗？”
一如当初他送的那些礼物，如果她不要，他是不是转身很随意地就丢了？
顾景明的心又往上跳了跳，快要变成一根绳子将他勒死在原地:“不是这样的，我以为，我以为是她们惹你不开心。”
顾景明太过着急，语速过快，忘了自称“臣”，对郡主也是直呼“你”。
“所以就草菅人命？”陆春禾终究还是问出了口，语气中夹杂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怒火，“她们并不是犯下大错，不是非死不可。”
虽然陆春禾重生之后只想复仇，自然也会要人性命，可高彦与杨曼不该死，顾离也不该是这样的！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顾景明的心上，每一个字落下，他的面色就苍白一分，此刻已是近乎透明，莫名透出一丝脆弱。
在别人心中，“脆弱”这两个字，与顾景明根本就是毫不搭边，然而此刻，他却脆弱地仿佛一碰就会碎。
顾景明握着剑的手紧了紧，苍白地抬起头，目光沉沉，看不出情绪:“臣本就是佞臣，草菅人命不是很正常的事？”
如果刚才陆春禾只是心乱如麻，此刻这一句话砸下来，她全然懵了，往后退了两步，胸口剧烈地起伏。
顾景明下意识地想要去扶她，却在伸出手的一瞬间就收了回来，他的手在她眼中，充满了无辜之人的血，她一定很厌恶。
好一会儿，陆春禾才平息了心情，她站的笔直，好似怕自己会直接倒下去一般:“顾大人的做事方式，本郡主无权干涉，只是她们两人的命，我要保，顾大人需要什么来交换？”
顾景明的喉结动了动，从窒息般的感觉中挤出几个字:“可以，只要她们是郡主的人，臣便无权过问生死。”
“……你！”陆春禾气结，“好，就这么定了。”
说完，陆春禾转身就走，还未跨出远门，她听到身后闷哼一声，她本不想理会，眼睛却不听话地向身后看去。
“顾大人！”陆春禾惊呼地跑过去，瞧见顾景明昏迷，地上是喷洒出的鲜血，她手足无措地将他抱起来，“杨曼，杨曼！”
待杨曼着急忙慌地跑来，就看见郡主抱着已经昏迷的顾大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陆春禾模模糊糊地看着杨曼来了，她无助地抓住杨曼的手臂:“杨曼，你救他，你快救他！”
杨曼半跪着说:“是，郡主放心。”
杨曼很快为顾景明诊脉，接着她对身后的乔岳说:“将大人抬到里屋去。”
乔岳蹲下身子将顾景明背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里屋，他起身时，看到郡主一直在旁边跟着，始终抓着大人的手，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他叹了口气，明明都是明珠一般的人，明明也都这么在乎对方，为何就不能将话摊开了说明白呢？
杨曼将自己的银针取出来，消毒之后，在顾景明身上的几个穴位处扎上，她又取出一颗药给他吃下，好一会儿才见他的脸上慢慢有了血色。
乔岳终于开口:“郡主回去歇着吧，大人若是醒来看到郡主这样为他担心，一定会自责。”
陆春禾轻轻摇了摇头:“都是因为我，如果我没有说那些重话，他就不会昏迷，我要等他醒来。”
乔岳无奈地摇头，看了一眼正在收针的杨曼，示意她与自己一起出去，然后从外面将门关上。
陆春禾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像是一个石像般一动不动，只有偶尔眨一下的眼睛能让人看出来她是一个大活人。
她盯着顾景明禁闭的双眼，无声地问:“顾离，这些年，你的剑下可有过冤魂？”
她这么问，却无意识地将他的手握的更紧了，仿佛这样才能缓解胸口的闷疼，为何他都那样说了，看到他倒下的那一刻，她还是不顾一切地跑过去？
黄昏时分，顾景明醒来时，屋子里静悄悄的，什么人都没有，他捂着自己一瞬间绞痛的心，缓缓坐起来。
听到里面有动静，乔岳立刻推门进来:“大人，你可醒了。”
顾景明看着他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乔岳，你很好。”
乔岳立刻跪下:“请大人责罚！”
他知道求大人不行，实在是没有法子，这才去求的郡主，去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这是在以命换命。
顾景明看着他许久，却并未提及对他的责罚，只是问:“郡主呢？”
乔岳:“郡主在大人醒来之前回王府去了，并让大人养好身子，郡主说她不想要一个病秧子保护她的安全。”
这世上大概只有郡主会说大人是病秧子了吧，大人可是从训练营出来的，身体壮如牛，除了遇到郡主的事情，平日从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顾景明却只听到前半句话，眼前蓦然一亮:“你说郡主是在我醒来之前回去的？”
乔岳低头:“是，属下不敢有半句虚言。”
顾景明的心绞痛突然无药自愈了，他像是个平常的毛头小子一般，从床榻上一跃而下，准备直接回王府去找郡主，突然顿住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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