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志(下)

《图南志(下)》

第19章:剖腹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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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现在这一息余脉根本就是她腹中胎儿的生机牵引的振动;吃喝用药也是有太医署的国手推宫活血强灌的,并非殿下自身的生机;至于脸色不败,则是因为殿下武功精进,全身筋骨血肉都淬砺得外毒不侵。”

东应胸口如遭重击,一口气哽在喉头,好一会儿才哑声喝道:“你敢咒朕的皇后,好大的狗胆!拖下去……”

费仲南言出惊人,连青红也不敢再替他求情,惊疑不定地看着瑞羽,颤声道:“圣上,还是让太医署的丹阳大夫他们再给皇后陛下诊脉吧!费仲南的诊断,肯定是错了,一定错了……”

“妖言惑众自然是错的。”东应一面摆手令人去请太医署的大夫,一面自我安慰,一双手却不听使唤地发颤,内心实在恐惧至极。太医署的大夫进来刚想行礼叩见,就被他止住了,“免了,你们且给朕看看皇后的病情究竟如何,刚才费仲南说皇后已经……胡说八道,你们可给朕瞧仔细了,如有误断,你们就给朕滚到朱崖州钓鱼去吧!”

费仲南刚被宫人内侍拖出去,虽然他的诊断究竟如何这些大夫不知道,但一看万春殿上下人等的脸色也猜得出必然不好。几名大夫私下对视一眼,俱有些心惊胆战地上前仔细地为瑞羽诊脉看病,许久都不敢下定论。

东应心急如焚,等得不耐烦了,怒喝一声,“磨磨蹭蹭干什么?皇后究竟怎样,快说!”

朱崖州是南海蛮荒野岛,流放到那里与直接杀头无异,几名大夫心里害怕,虽有意见却谁也不敢多话,只盼哪个同僚先上前把天子的怒火平息了再说。

东应等不到他们的及时回答,更是暴怒,心火克制不住,竟是忍不住抬脚将站在最前面的丹阳大夫一脚踢翻在地,斥道:“朕只问你们,能不能将皇后救醒?”

没挨踢以前,大家都惶恐不安,但挨了这一脚,明白天子的盛怒之日终于来了,再也逃不过去,这一脚反而将丹阳大夫的勇气踢了出来,他伏首坦然道:“圣上,皇后陛下的病是情志郁结的心病,并非药石可及,臣已尽了全力,只能养得皇后陛下一息余脉,救醒却是不能。”

“你不行?你们呢?”

其余几位大夫面面相觑,亦伏地请罪,“圣上息怒,臣等已经尽力而为。”

东应似乎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摇头道:“太医署号称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就都是你们这样的饭桶?”

“无论怎样精妙的医术,都要病人自身想活下去才能救命。皇后陛下此病,却是自绝生机,全仗着腹中珠胎牵引出的一点活气养着,出于母体对胎儿的本能保护才能活到如今。皇后陛下的病例特殊,闻所未闻,臣等不能不慎重从事。”

东应手足冰冷,双眼现出一种异样的冷红,“你们早就知道皇后已经有孕,却故意隐瞒不报?”

一群大夫尽皆哑然,心知今日这欺君之罪无论如何也逃不脱了。东应见到他们这样子,怒发如狂,“将这群欺君罔上的狗东西拖下去,治狱严办!”

在不知道瑞羽的身体实情时,她虽然昏迷不醒,但有她静卧一旁,他便觉得心中安稳,无论内心怎样痛苦,他都有救赎之地,不觉得迷茫。但在知道她的身体实情之后,那股支撑他前进的勇气顿时泄漏一空,仿佛身体从万丈深渊直坠了下去,惊得他魂飞魄散。

“阿汝,这些庸医定然是误诊了,你怎么可能……你是要与我携手共老的人,怎么会弃我不顾呢?你放心,我会找来天下最好的医生,一定将你治好……”

太医署的大夫治病不力,接二连三地被下狱治罪,天子广召天下能医给皇后治病,却无人能妙手回春。政事堂的七位宰相初时不动,直至看到天子越来越形憔悴,才忍不住进谏,“圣上当为天下子民保重龙体,其余事务暂缓一缓无妨。”

东应近日脾气越来越坏,尽力克制才不至迁怒旁人,但这种时候还要让他听取谏言却是勉强,他通红的双眼一瞪,道:“皇后和皇嗣关系着江山稳固,宗庙绵延,怎么能缓?”

他即位五年,却不近后宫,只有先前李太后所赐的四名美人,皇长女三岁,皇次子出生便夭折了。委实称得上后宫空虚,子嗣艰难,影响着国祚绵延,也令不少野心分子以为有机可乘。

天子若仅是为了皇后一人忧心如焚,宰相和谏官们还能多进谏言,但把皇嗣摆出来,文武百官却是大多数人都闭了嘴,转而暗访能医,以期为上分忧。

折腾了大半个月,东应终于疲惫不堪地停止了对太医署的申斥,吩咐道:“去把费仲南提上来。”

费仲南触怒天子被关在诏狱里,不过幸好有翔鸾武卫的故交暗中照拂,并没受太多罪,被宫人内侍领进万春殿时精神还挺好。

东应坐在凉榻旁,握着瑞羽柔软无力的手掌,正在以指绘着她掌心的纹路,听到谒者的进报,不见动容,下巴点了点道:“坐。”

费仲南全无别人面对天子的畏惧,依言在旁边坐了下来。东应放开瑞羽的手掌,慢慢地说:“皇后只是受伤昏迷不醒,并没有死。”

费仲南眉眼间却颇见讽刺之意,冷冷地说:“不错,皇后陛下只是受伤昏迷,并没有死。只不过伤心失魂,这一生都不愿再醒来了。”

东应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如何,缓缓地说:“你初见皇后虽然号哭不止,却并非绝望哀痛,想来必是还有救治之法,故此有恃无恐。告诉朕,怎样才能救醒皇后?”

费仲南笑了笑,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东应道:“当然能治,只不过要治失魂自绝之症的病人,需要用能牵动病人喜怒爱恨的至亲者拿一点东西出来做药引。”

“什么东西?”

“一块心头肉。”

东应愣住了,看着费仲南,突然一笑,“以皇后之病,用光明正大的理由来行刺朕,此计剑走偏锋,却不知出于何人之手。”

费仲南不惊不动,淡淡地说:“皇后陛下失魂自绝,不愿再活,这是命运使然,不可逆转。陛下九五之尊,又岂会为了一介女子轻身冒险?既然如此,强加刺驾之罪于我,不免妄谬。”

东应冷嗤,“朕不下辣手,你们便当朕好欺负?”

费仲南霍然抬头,竟是满面怒火遮掩不住,悲愤之意溢于声色,“陛下翻覆之间,令上千有大功于国的翔鸾武卫死无葬身之地,长公主断魂自绝,竟还算不得辣手,可真是仁慈宽厚,令人景仰!”

东应一番布局成事,肃清了朝堂里的野心分子和不安根源,威加天下,所有人对太庙之事都讳莫如深,无一人敢当面提及。今天终于有人将他生命中堪称最重要的一次政变叫破,讽刺大骂,他心里除去淡淡的恼怒之外,竟也有一种莫名的轻松,冷冷地说:“翔鸾武卫是为平叛而牺牲,皇后更是为了护驾受伤,你休得仗着皇后荫庇便信口雌黄,大放厥词。”

费仲南大怒喝道:“陛下瞒得过天下人的耳目,须昧不得天地良心!”

“口舌之利,可笑至极。”东应冷笑一声,“朕不与你一般见识,你若真能治得皇后之病,要什么朕便可以给你什么。”

费仲南一怔,却不敢相信他真的应允,冷笑道:“陛下,那治病所用药引,并不是从别的死人心上剜出来的就能用,而是要将陛下开膛剖腹现割一块的。”

“这不正是你此来的目的?”东应讥诮一笑,拂袖道,“只要皇后能醒,那心头肉你尽管来取!”

天子任人试刀取肉之事若是外传,政事堂的宰相和朝臣言官定然极力阻止,且使得天下震动。为了避免这些不必要的麻烦,东应忙碌几日将需要圣裁的政务批示了,又以养病之名暂授政事堂便宜行事之权,万事妥当,方调集亲信禁卫紧守内宫,隔绝内外消息传递,以防生变。

费仲南出宫准备两日再回到宫中,身边却带了个有些面熟的人。东应记忆力惊人,略一凝思,诧然道:“并州游侠钟称?”

钟称自太庙之变一别后已近三个月未见,此时面君神气充足,举手投足间赫然有种脱胎换骨的气度,与过往面带愁容截然不同,听到东应还记得他,也不以为意,揖手道:“正是小民。”

东应眉头一拧,道:“钟卿此来何为?”

钟称笑道:“小民来助费大夫一臂之力。”

“嗯?”

费仲南施施然地一面整理开膛取肉需用的工具,一面道:“宫中的医侍虽然也能替人推宫活血,但劲气不足以将药力送入骨髓中,洗髓移气,因而治疗皇后陛下的病始终缺了火候,唯有让钟游侠这样武功出神入化的人,才能运劲用药激活皇后陛下沉寂的精髓气血。”

东应微微点头,道:“有劳钟卿。”

钟称笑道:“小民幸得与皇后陛下印证武学,又蒙她手下留情,因而不死,才能一窥武道至高之境,应报此恩。”

说话间费仲南已将一包细末调入水中,送到天子面前,道:“陛下请饮下麻沸散,臣好动手。”

麻沸散饮下去,全身麻痹,不能言亦不能动,只能令人摆布。

乔狸一直陪伴天子左右,此时终于忍不住跪下劝阻,“圣上,开膛之术本就凶险无比,就算让忠君之士执刀也难保万全,何况这费大夫让对您心怀不满!天下能人异士极多,假以时日必然有能治皇后疾病的人前来应召,您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东应轻声一叹,“皇后有孕在身,病情不能再拖延,纵有别人能治,那也等不得了。”

乔狸惶恐至极,涕泪俱下地拉着他的衣摆不放,叫道:“圣上,您一身系天下万民福祉和江山社稷安危,若有意外,这天下必然刀兵再起,生灵涂炭,您怎能为了皇后一人,弃天下不顾?”

东应略带自嘲地一笑,“朕即位五年,夙兴夜寐,不敢丝毫懈怠。生前已尽所能,若有意外,身死之后哪管得洪水滔天?”

万春殿的偏殿里除去听用的几名医侍,所有多余的人和物都按费仲南事前的要求清理一空,殿顶天光透亮,室内浮动着酒气,数十面银镜聚光照射的凉榻上,瑞羽安静地躺着。

东应握住她的左手,在她身旁躺下,喃喃地说:“阿汝,我不信命!无论怎样,我们总要在一起。你若肯醒,自然大好;若是这样你也不肯醒,那我们便黄泉相见,生自相依,死当相随。”

开膛割取心头肉,还要让瑞羽在他身边,是他执意安排的。直至麻沸散的药力散开,他仍旧紧握着她的手,费仲南有意将他拉开,但动了一动,他的手不但没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

钟称略感诧异地说:“天子武艺不高,这份心劲却委实了得。”

费仲南哼了一声,放弃了此举,一手执刀,一手在天子的胸肋上轻轻按了按,选准血脉稀疏之地,干脆利落地划了下去。

论到开方用药他或许不及太医署的老国手,但他在军中十年,那断肢重接、割肉缝皮、续肠剖腹一类与血肉打交道的事他不知做了多少,对人体的骨血、皮肉、脏器的了解,天下再没有第二人能强过他。这开膛取一块心头肉做药引的事,对别的医生来说或许是一件极艰难地事,但于他而言,只能说不那么容易。

锋利的百炼钢刀避开肋骨,割开皮肉,沁出的鲜血不多,却已经看到了胸腔里跳动的心脏。费仲南有一瞬间的恍惚——九五至尊的性命如今就在他的手中掌握着,任他生死予夺。他若想让他死得痛快,一刀割断心脏血脉就可以;他若想让他慢慢受苦,这时候随意做个手脚,谁也看不出来!

但在此时,旁边的钟称轻“咦”一声,“殿下的气血突然异动……”

费仲南心虚的时候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连忙收刀,问道:“殿下怎么了?”

钟称没回答,但他已经看到她的眉梢动了动,虽然轻微,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情境下,却明确无疑地表达了一种最直接的情绪。

费仲南怔了怔,长叹一声,轻声道:“殿下放心吧,我不会乱来的。”

东应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黑暗无边,他在黑暗里兜兜转转,不知绕了多久才醒过来,只觉得全身冰冷,犹如被水泡了一般,说不出的难受。

麻沸散的药效未退,他恍惚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看到自己仍在万春殿的偏殿内,目光所及,并无人伺立于侧。

他竟然还活着。他以为费仲南那取心头肉做药引的主意,是为了行刺,难道竟然不是吗?或者他事到临头,却又心中害怕,不敢下手了?

无论费仲南出于什么理由提出要取他的心头肉,此事过后,他对瑞羽的病情都必须尽力而为,不得再推拒拖延。

东应心头阵阵隐痛袭来,但这些天来令他焦躁不安的惶恐却消了不少。他麻木的手指感觉到她的手还握在自己手里,便吃力地转头去看身边的瑞羽,唤道:“阿汝!”

她闭目不醒的容颜沉静得仿佛亘古未变的山峦,任他如何呼唤,仍旧没有回应。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却没有多少失望。

室外轮值的人听到里面的声音,一阵**,过得片刻,乔狸奔了进来,惊喜交织地问道:“圣上,您感觉如何?”

“朕很好。”他微笑着略一颔首,问道,“皇后的病情费仲南怎么说的?可用了药?”

“皇后陛下刚用了药,听说血脉异动,生机渐起,慢慢调养很快就能好转的。”

他松了口气,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

不知是费仲南那剂以天子的心头肉为引的药起了作用,还是钟称每日给皇后推宫活血另有妙用,卧床近三个月的瑞羽终于对外界有了反应,不再像以前那样连饮食用药都需要医侍使尽手段强灌进去。

她能吃能喝,心跳气血也重新活泛,有着人类求生的一切本能举动,然而也仅仅于此。她依旧不愿睁眼,不愿走动,更不愿说话,至于别人对她说的话她究竟有没有听,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东应心口的伤痊愈之后,便恢复了过往的习惯,仍旧带着瑞羽临朝听政,闲来陪她说话游玩。尽管她不言不动,犹如泥塑木偶,但他想到她终究还是活在自己身边,并且怀着他的孩子,仍旧觉得喜悦开怀。

胎儿渐渐地能动了,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胎动越来越明显频繁,太医署的大夫已经确诊皇后所孕十分罕见,竟是一胎三生。这对整个朝廷来说都是令人惊喜的消息,而他抚摸着她的腹部,感受到掌下的胎动,更有一种难言的满足与高兴。

纵然她不肯醒来,但她腹中的孩子是他和她共有的,这便决定了他们这一生的纠葛已然有了她再也不能割舍的结。

秋过冬来,转眼元日将来,冬至歇朝封印,天子祭祀之后大宴群臣,以示对群臣一年操劳的宣慰。宴中传花为戏,天子屡屡受花饮酒,不觉大醉,被风一吹连连呕吐,也不待席散,便回万春殿去了。

万春殿的地上烧着几条火龙,温暖的地气熏上来,殿前廊下的一株腊梅提前盛开,幽幽暗香扑鼻沁肺,令人闻之忘俗。

东应醉意稍散,见到廊下腊梅开放,微觉诧异,喝住肩舆,亲自折了几枝腊梅,兴致勃勃地走进殿内,对床上静卧的瑞羽笑道:“阿汝,你闻闻,香吧?猜猜这是从哪里摘的?就是殿外廊下那株我小时候说是铁树、从来不开的腊梅,它今年居然开花了!”

他唤人取了一只美人耸肩细颈瓶过来,将腊梅插在瓶中,放在她床头,细细地赏玩,十分高兴,“数十年不开花的老树都开了花,必是因为万春殿瑞气集聚,故此催花重芳,现此吉兆。”

瑞羽安静地躺着,对他的话语一如既往地听若未闻,毫无反应。东应赏花的兴致过后,看到她冷漠的面容,胸口一窒,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精气似的蔫蔫坐定,避开她的腹部,下巴抵在她颈窝里,轻叹,“阿汝,老树开了花,孩子也快到出生了,你为什么还不醒来?”

他一心想得到她、留住她,以为不管用什么手段,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只要她在他身边,再不离开他,他就是成功的。然而当一切得如所愿,她再也不能离开他,他却在每个梦醒的午夜,看着枕边她平静无绪的脸,心头空落而疼痛,就好像费仲南在他心头割去的一刀肉始终没有再长出来,那个地方便空落落的,还有火辣辣的痛。

“我错了!我向你认错,你醒来吧!”

他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又做了什么,不是不知道那样做是错的,但他一直都没有承认,更不肯承认。

认了错,他便输了!

其实他一直是想赢她的,他觉得只有赢了她,才能被她正视,才能证明他的强大,才配站在她的身边,才可以与她白头偕老,生前的事迹被史册记载,死后的灵位也并肩而立,永无分离。

但在这万家团聚的日子里,他明明有家有室,面对的本是这世间对他最维护关爱的人,却只能他一人喃喃而语,无人与他共话,无人与他分享成功的喜悦,更无人抚慰他的忧伤。那长久压在心中的歉疚,在酒醉的夜晚终于将他一直坚守的心防冲出了一道软弱的缺口。

如果你可以醒来,我认错!

这是我一生必犯的大错,但我愿用我的余生来弥补对你造成的伤害。

“阿汝,我任你责骂打罚,只要你别不理我……别不理我……”

几滴滚烫的泪珠沿着她的脖颈滑入她的衣襟里,烙在她胸前,却始终不能令她有丝毫动容。

那一番爱恨纠葛,倾尽了她半生的感情,付出了她二十年奔忙,令她疲惫不堪,倦了爱,倦了恨,倦了纠缠,倦了人生,留下来的,仅是一堆死灰。

春雷鸣动,细雨斜风的日子,皇后临产。太医署和万春殿因为皇后的病情,早早地对她临产做了周全的安排。但本以为万无一失的安排,临到真正生产的关头,却仍旧令所有人感到意外惊慌。

东应站在万春殿外,望着檐槽里哗哗流泻的雨水,鬓边的发丝不知是被雨水打湿了还是被汗水濡湿了,微显凌乱地贴着他的面颊,乌发玉面,愈显得他苍颜如雪。

乔狸一趟趟地来往于内寝与外殿之间,传递着里面的消息,“圣上,皇后陛下见红了……”

“羊水破了……”

“淳于大夫和医侍在按压皇后陛下的腹部,帮助胎动产子……”

“钟称……不,钟供奉依照费大夫的指令为皇后陛下运气……”

内寝传出的消息越来越不妙,东应的脸色也越来越白,握在回廊扶手上的双手指甲刻开了表面的玄漆,不能抑制地轻颤。

乔狸再一次奔出来,禀告,“圣上……”

东应呆了呆,转身朝内寝走去。乔狸愣了愣,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大惊失色,“圣上,产房不洁,男子不得入内,您……”

他怒喝一声,“够了!”

这种时候,别再来烦他,产房里的是他一生最重要的人,怀着他获取原谅的契机,诞育的是他这一生的情感依托。若是他们有什么意外,他怎么办?

寝室之内血水和羊水的混合腥气扑鼻,精擅妇产的女大夫面色凝重地放弃了接生的准备,见到天子进来,都惊了一下,旋即道:“圣上,皇后陛下自身无力,仅凭宫缩和外人挤压孩子是生不出来的,臣想趁早用剖腹之术将孩子取出来,以免拖延时间误了时机。”

“剖腹取子?你有把握吗?”

淳于大夫被天子威压吓了一跳,镇定了一下才回答:“臣不敢说万无一失,但臣自习医以来共替一百六十一名产妇行过剖腹之术,只有十四人因为体弱又误了时机术后死亡,其余人都活得安好。”

东应点点头,道:“皇后缠绵病榻已久,可受得了这样的伤?”

“皇后陛下虽然缠绵病榻,但她体质极好,有费大夫和钟供奉养气调血,又有太医署按节气制定食单供膳,身体尚佳,这样的伤风险应该不大。”

“嗯。”他看了一眼她明明汗珠密布却仍旧平静的脸,正想应允淳于大夫的提议,脑中倏然灵光一闪,收住了嘴边的话,霍然转头问,“皇后的胎位正不正?”

淳于大夫怔了一下,才道:“胎位是正的,但皇后陛下自身昏迷,不配合医侍用力,孩子也是生不出来的。”

东应怔忡当地,电光石火的刹那,他明白了她的用意!

哪是难产?哪是她生不出来?根本就是她知道只要自己怀孕到孩子瓜熟蒂落,即使她根本不用半分力,太医署自有能医可以剖腹取子。即使她死了,孩子也可以活下来!

所以她不肯自己用力,想借着剖腹取子这一刀自置死地!

她根本不愿再次醒来,亦不愿再次面对他,这七个月里她肯吃肯喝,都只有一个原因,那是身为母亲对于胎儿的本能保护。

她不愿活下来,她仅是为了孩子而活,并且这份意愿也只愿维持到孩子可以出生的时间。

哪怕这剖腹取子之术对于别的产妇来说毫无危险,但放在意图借此机会自绝的她来说,却是送命一刀!

她在等这一刀!

他杀了她许多忠诚的臣属,他害了她选择的夫婿,他背叛她的感情和信任,他令她背负了无穷的歉疚与罪恶,可是她面对横亘在她面前的过往情谊之前,却无法下手杀了他替她亏负的那些人复仇。

她杀不了他,便只能杀了她自己!

淳于大夫还在等天子早做决定,催促道:“圣上,皇后陛下一胎三生,羊水破后比一子凶险,若不尽快取出,对孩子大为不利。”

东应满头汗水涔涔流下,很快便将他脚前的木板滴湿,踩在上面滑得他一个趄趔,摔在她病榻前。他全身的精力似乎都被心中的剧痛抽空,声音却是异乎寻常的尖利,瞪着血红的双眼喝道:“不剖!”

“不剖?”不仅淳于大夫莫名惊诧,就连费仲南也吃了一惊,脱口道,“一胎三生,一个不慎就是……这可不是赌气的时候?”

“赌气?”他喃了一声,突然微微笑了起来,面上却满是狠戾刻毒的表情,又有说不尽的凄凉,“这可不是我赌气,是你在跟我赌气呀!阿汝!”

他握着她的手,极尽温柔地放到嘴边吻了吻,然后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阿汝,你要跟我赌气是吧?那我就陪你好了!你这一胎,太医诊断,因为孩子太多,你又卧病,孩子可能会比寻常的孩子体弱一些,生产的时候必须尽快,否则孩子气力不足,容易憋坏憋死。你不肯用力生下他们,想等着太医剖腹取子是吗?可这个主意我不赞同呢!”

瑞羽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双眉向眉心处拢了起来。他伸手将她紧皱的眉头抹平,近乎悠闲地用指尖划过她俊秀的眉弯,慢慢地说:“阿汝,你听清楚我的意思了吗?这三个孩子,要么你自己用力将他们生下来,要么你什么都不做,就让他们随你一起死!总之,我不会同意太医署给你剖腹取子的。”

隔着屏风给瑞羽渡气的钟称不惯见这种帝王心术,骇然道:“陛下,皇后腹中的孩子可是你的骨血!”

东应仿佛听到什么可笑至极的话,忍不住纵声大笑,“朕贵为天子,坐拥天下,只要朕想,自有无数绝色佳丽甘愿为朕诞育皇子,何惜几团未见生面的骨血?”

瑞羽被他握在掌中的手指猛然一颤,如遇针刺,意图甩开他的扣握。

他看着她平静死寂近年的面容破开僵硬不变的表情,浮上生人才有的憎恶、厌恨等种种表情,不由得笑了起来,声音却比他先前更刻毒冷漠,“阿汝,若是你执意自绝,我是真的可以完全不顾这几个孩子生死的。你最好不要试图和我比究竟谁能更狠心,更无情,更毒辣!”

瑞羽终于猛然睁眼,目光锋利如剑,尖锐如刀,刺进他的眼里,恨道:“你究竟要将我逼到什么样的地步?”

近年不言不动,她的嗓音早已嘶哑,字句含糊,甚至旁人都听不清她究竟说了什么,只能从她的眼神里读出滔天怒火和无边痛恨。

他对着她这直欲噬人般的眼神,却轻松地微笑,回答:“你若还想跟我赌气,我自然会让你看到,我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你……”

她猛然握拳,临产的痛苦与心里的苦楚令她久不行动的双手生出一股异常的力气,指甲深深地掐进他的手背,刹那间鲜血沁出,他却仿若未觉,“阿汝,你大约还不知道,为了你的病,你那些驻守边疆的忠臣故属都蠢蠢欲动,想再谋划一次救主。而我等这群人自投罗网,已经很久了!”

他的眼里闪着冷酷的光芒,轻笑,“阿汝,要不要继续跟我赌下去,你想好了吗?”

她闭上了眼睛,过得片刻,倏然抬手指着外面,喝道:“你给我滚!”

他已经养成了任性妄为的性子,可以冷酷无情,敢冒着玉碎的风险赌博,然而她却不敢。

雨云渐散,阳光洒在沾着雨水的树叶上,折射出片片晶莹明色。万春殿的欢腾声里,连婴儿的啼哭都似乎带着欢喜。

乔狸快步跑到外殿,欣喜地大叫:“圣上,三个孩子都出来了!二男一女,乳母正在给他们洗澡穿衣……”

“皇后呢?有没有什么不妥?”

“没有,没有,淳于大夫说,母子均安,皇后陛下只是有些疲惫,正在养神,令人不得打扰。”

东应张开握拳握得僵硬的五指,胸中那口紧提的气终于吐了出来,这才觉得头晕目眩,双腿发软,全身虚脱,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乔狸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他,惊问:“圣上,您怎么了?”

“朕只是太高兴了。”直至此时,得子的喜悦才真切地涌上心来,他笑道,“把孩子抱来给朕看看。”

三个孩子陆续送到他面前,小小的、红红的脸,眉毛只是稀疏的几根细绒毛,鼻尖上一粒粒白色的脂粒,眼睛半睁半眯,看上去丑丑的一团肉,但他看着觉得甚可爱,伸手想抱一抱,但托在手里轻飘飘的,软得活似手劲稍大就能捏碎,吓得他赶紧将人送回乳母手里。

看了好久,他才分清三个孩子的长相,笑道:“相貌相似的是兄弟?另一个跟兄弟不太相似的是女孩?呵呵,这么小,都看不出来像谁。”

瑞羽一胎竟得二子一女,令他不由得眉开眼笑,喜形于色,大赏宫人内侍,又传诏外廷,令免去今年的五成春赋,宗正府给皇子皇女录谍记名。一切应做之事做完了,他才想到他真正应该做,最想做的一件事——去看她。

他一直想让瑞羽醒来,其实也一直害怕瑞羽醒来。他知道自己做的事已经超过了她能容忍的底线,若她醒来,他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她!

不管做什么事,既然做了决定他就能承担后果,这句话是假的,是他对自己的安慰。其实他知道,这世间纵然别的事他做了决定就敢承担后果,但对她造成巨大伤害的后果,他是承担不起的。

如果他真能承担他所做的任何决定的后果,他就不会纠缠她那么多年一直放不开手,更不会最终采用如此暴戾的办法,两败俱伤!

他可以狠下心时六亲不认,但在平常的状况下,他却怕她。

怕她生气,怕她发怒,怕她对他绝情断义,怕她从此弃他不顾!

他其实,也只不过是个人,一个渴望得到爱慕的女子的回应却求而不得、继而成痴成狂入魔的男子。

“皇后还没有看过孩子吧?抱去给她看看。”

内室的瑞羽躺在床上,双目微瞑,仿佛已经睡着了。东应示意身后的宫人暂时在门口候着,自己放轻脚步,悄悄地走到她身边,俯身想将她额前汗湿的头发拨开,但刚举起手来,便听到她冷冷地说:“别碰我!”

他的手僵在半空,虽然早有准备,但真正面对她的憎恶之时,仍然心中一痛,过了一会儿才柔声道:“阿汝,我让人把孩子抱过来,你看看,小兄弟俩长得极相似,女儿却不一样,不过都很可爱。”

几个乳母奉命将孩子抱上前来,一面道喜,一面将襁褓中的孩子送到她面前。其中一个孩子吐了些羊水,细细地发出几声呢喃,她听着孩子稚嫩的声音,眼皮颤动,几次想要看上一眼,却终究没有睁眼。

东应紧张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心慌至极,脸上却仍旧堆满笑容,温言道:“按辈分孩子取名应从士字起名,你说该起什么名好呢?”

“由你。”她长叹一声,“把女儿留下,你们都出去吧!”

东应全身一冷,胸口阵阵闷痛,咬牙切齿地问:“你仍旧要走?”

她睁开眼睛冷漠地看着他,慢慢地说:“儿子留给你,女儿我带走。”

深重的苦涩犹如没顶的冰水将他浸透,他嗓音颤抖地说:“秦望北已经死了!纵然他在你心里的地位能高过我,难道还能高过你的亲生骨肉?你竟为了他,要将自己的亲生骨肉扔在凶险莫测的深宫,自己离开!”

她笑了笑,七分疲倦,二分讽刺,一分无奈,漠然道:“我离开的原因,开始是因为名分伦理,后来是因为你的折辱囚禁,从来都与秦望北无关。”

他伸出双手,张开手指,苦笑道:“是你明明一直在我身边,然而时机差错,让我们之间不是太早,就是太迟,永远无法触及,令我不能不铤而走险,用这样的办法来消除其中的隔阂。阿汝,我并不是想伤害你,我只不过是爱你,并且想得到你的爱!”

“别做这种无用而软弱的辩解,你是锦绣河山的至尊帝王,适合冷酷无情,却不是撒娇弄痴的童子。”她透过床头的锦幔,凝视着虚空中的一点,一字一句地说,“你仍然可以试图用尽办法来囚禁我,只是这一次,我不会再相让了。”

二月十九,嫡皇子皇女满月,百官朝贺。天子召诸臣廷议,立嫡长子仕徵为太子,以次子仕浦为洛阳王,女仕明为长宁公主,择日祭祀太庙,告慰祖宗。

政事结束之后,回京请辞镇西将军职位的姜济生突然出列,对天子叩拜请求,“圣上,臣伤病返乡,再不复入京都,恳请面辞皇后陛下,以全主臣之义。”

这个提议在天子预料之中,他微微一笑,转头对御座之后的人影道:“皇后,你的故属请见,你意下如何?”

御座之后的珠帘微动,却是皇后亲自走了出来,对姜济生点头,道:“卿且随予往紫极阁一叙。”

三边忠于长公主的将士风闻京都生变,吏部升迁将领频繁,公主有被囚的性命之忧,只是风言风语不少,详情却扑朔迷离,无论他们怎样刺探都得不到确切消息。故此三边将领回京述职的行程便格外拖沓,暗里约定先到京都者先行请见故主,未得确切的平安消息前,不得一齐入都,以免被一网打尽。

姜济生请见故主,若仅是内侍召见,他必然疑虑更甚,瑞羽亲自出见,却是令他喜出望外。待到宫人内侍都被瑞羽挥退,他才喜道:“殿下安然无恙,却把末将吓得不轻。”

瑞羽一笑,道:“这一年来变故迭生,予重病卧床,有些地方难免疏漏,倒令你们受惊了。”

从太后驾崩,到她突然成为皇后,秦望北领随行的翔鸾武卫进京,太庙兵乱,她囚于深宫,这其中的曲折尽多不可对人言之处。姜济生见她眉宇间病色缠绵,面带倦容,也不再问,想了想,道:“末将在西疆听得一些风言风语,找了军情司的郎官询问详情,但军情司已经与原昭王府的行人司合并为耳目司,说话不尽不实,末将一直不敢相信。”

原本由公主府一手掌握的军情司变成了朝廷的耳目司,这本是她放权,后来却成了她的致命伤。若是军情司还在她手中,她也不至于毫无警觉地落入东应彀中。

以为从小在一起的人必然是至亲者,可以交托真心,信任无疑,却是她太天真了。

她有瞬间走神,却没有对姜济生说实话,而是按照东应在太庙之乱后对外散布的流言,再为他圆了一次谎。她淡淡地一笑,道:“太后驾崩,京都暗流涌动,有宗室亲王与宰相陈远志勾结图谋大位,驱使神策军发动政变。予在平叛之战中重伤卧床,一直在养伤。”

太庙之变,除去一直跟在她身边幸存下来的阿武等一百七十五人未死,被下在诏狱中之外,其余人都牺牲了。

她不能回避秦望北和那八百多为她而死的勇士,眼神微黯,轻声道:“告祭先祖正了太子位后,予将亲往英烈祠,将平叛之战中死去的英灵之位移入祠中,世受香火。还有三边将士,这一年来为国而亡的英烈,还没有入祠供奉的,也当整理出来,一并上供。”

“敬诺。”

姜济生应了一声,想问什么,但想到此时身在宫中,又颇有顾忌。瑞羽看了他一眼,走出曲折回环的游廊,挥退亦步亦趋的侍者,沿着宽阔的甬道慢慢前行,问道:“西疆现况如何?”

“西寇已经散成了各自为政的部落,不足为惧。去年十月以前,西疆各州还有不少流寇,末将令人围剿了几遍,现在已经平静了。此次末将回京辞职,听闻新任镇西将军广明正准备拔营向西,往大食那边拓疆建功。”

瑞羽欣慰地点头,又问:“军中还有多少随予征战五年以上的老兵?”

“除去残废者,大约还有万余人吧……翔鸾武卫跟随殿下转战千里,平西一战伤亡惨重,至今仍能全手全脚活下来的人真不多了。”

“有多少人还愿留在军中,又有多少人想回乡?”

姜济生沉默片刻,道:“老兄弟们从戎多年,都有思乡之情。”说了这句话,他抬头看了瑞羽一眼,又道,“然而只要殿下一声令下,翔鸾武卫上下三十万大军,惟命是从,誓死效忠!”

瑞羽眉梢微动,笑容里多了几丝温暖:不论她是否贪恋权势,在她困窘的此时,能得到昔日臣属全然未计较局势好坏地效忠,却也不禁欣慰。

“如今天下承平,将士们也都累了。若有人愿为官,继续留在军中为国效力也好,若有人不愿为官,想返乡归田,便让他们报上名来,予想尽早将旧属的去处安排妥当。”

“诺!”姜济生目光一闪,见四下无人,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您……既然您这一年来重伤卧病,那册封为太子的嫡皇子可是……您的骨血?”

瑞羽知他这是担心她在宫中的处境困难,为人所欺,恐那所谓的嫡皇子并非她所生,于是微觉尴尬,点了点头,道:“是。”

姜济生松了口气,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话,顿了顿才道:“这一年来消息不通,很多风言风语传到末将等人的耳里,难断真伪。为此,三边的公主府故属都很是不安。”

瑞羽一笑,问道:“予重病近一年没有往外传递命令,原公主府的事务如今都是由谁主理?”

姜济生回答:“殿下不在,诸将大多数各司其职,管着自己手下那拨人和事。但大家伙儿都担心殿下的安危,便约定以主簿言诤为居中者,负责协调诸将。不过翔鸾武卫和公主府,主人只有殿下一个,言诤虽然暂起沟通协调的作用,但也不算主事者。”

他转头四顾,见无人能潜到空旷地窃听他们的谈话,突然在她面前跪了下去。

瑞羽目光一闪,也不叫他起身,负袖问道:“卿有何事?”

姜济生抬起头来,望着她,道:“殿下,末将进京之前曾与公主府的诸同僚有约,令末将来问殿下三件事。”

“嗯?”瑞羽隐有预感,指尖抚过腕间所戴的佛珠,道,“什么事?”

“第一件事,是嫡皇子究竟是不是您的骨肉,此事殿下已经说了。第二件事,是……”

姜济生话说了一半,深深地吸了口气,声音又轻了两分,“殿下,末将和公主府的故属想问您,您愿为皇后,还是愿为太后?”

除了东应,瑞羽便是太后,可以扶太子登基,做这天下的至尊!

瑞羽神色不动,“还有一事呢?”

姜济生摸不清她的真意,挠了挠头道:“第三件事是问您愿意留在宫中,还是愿意出海?”

瑞羽平静的脸色犹如阳光挣脱乌云,灿烂的光华照了下来,微笑道:“有这第三问,不枉予和你们君臣十年,同生共死。”

倘若没有第三件事,她的那些故属对她更多的是想自她这里分获权力,虽说他们为国征战多年,理应获得相应的权力。但用这样的叛乱及扶立之功来获取权利,却是野心家的权欲作祟,并没有多少对故主的忠诚。

第三件事问出来,则表明那些故属是对她的忠诚大过对权欲的追求,他们不清楚她突然变成皇后一事的内情,不能代替她做关系一生的决定,却仍旧愿意向她效忠。

姜济生见她展颜微笑,也不自禁地笑了起来,道:“臣等誓约,无论殿下做什么决定,都必然遵循您的意愿,绝不有违。”

“好!”

她简短地说了一声,弯腰伸手将他扶起,微笑道,“去告诉他们,愿意留下为官的,愿意返乡的,以及愿意随予出海的,连伤残老病者在内,都让言诤誊份名录出来,予好早做安排。”

“敬诺!”

三边换防,不少老兵自请解甲归田。二圣首次同署一道诏令,颁行天下,朝令荣养有功于国的勇士,凡立军功者皆授别劵文书,许以国士之礼,见官不拜。令吏部对勇士比较战功及才能授予官职,不为官者重金厚赏,拨给田地,由当地官媒帮助其婚配成家,伤残者额外免除赋税。

此令一出,三军将士顿扫一年来的迷惘忧惧,精神为之大振。卫武、贺西州等将领率领退伍部属奉命进京,面圣述职。

三月六日,大吉,二圣出宫,以太子正位东宫之事,率诸臣往太庙告祭。同日,换防回京的三军将士亦前往太庙左侧的英烈祠祭祀袍泽的英灵。二圣告祭太庙之后,亦率太子并诸臣前往英烈祠,亲自主持祭奠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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