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志(下)

《图南志(下)》

第17章:对朕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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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祖母已经没有了,再不可能像过去那样,在她遇到什么心烦的事时陪伴她、抚慰她了。而她与东应变成今日这样,若是祖母泉下有知,必然伤心吧?

东应站在她身边,与她一起凝视着画像上的李太后,久久没有说话,仿佛与她一起陷入了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堆积的乌云发作起来,雪亮的电光龙蛇乱舞,惊天动地的霹雳震得连殿内的铜器也嗡嗡作响,一个提着香炉的小女史吃不住天地之威的震慑,手下一滑,香炉砸在地上。

东应怒瞪那女史一眼,喝道:“一个雷响就把你吓成这样,滚出去!”

小女史吓得脸色发白,赶紧捡回香炉,战战兢兢地叩首退出殿外。她一开门,狂风就裹着铜钱大的雨点呼啸着灌进殿中,吹得香案前的长明灯火焰摇曳,几乎熄灭。

一干侍从连忙七手八脚地把殿门掩上,眼看天子脸色沉得与殿外的天空相若,都心中畏惧,不敢出声。

瑞羽有心在李太后面前将此事了结,便拂袖道:“你们都出去。”

众侍从不敢立即答应,偷瞄了东应一眼,见他也颔首许可,松了口气,连忙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屋外风雨交加,因为闪电的刺耳光芒,瑞羽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待到雷声过后,才道:“你刚到东内的时候,也怕雷雨。”

东应轻“嗯”一声,“你小时候还不是一样?偏偏还要逞强安慰我。”

“我年长于你,自然应当承担长者的责任,保护你一些。”

东应舒眉笑道:“自入了东内,你就待我极好,连我的父母兄弟姐妹也没有你待我好。阿汝,在我遇难惶恐不安之际,却得到了你的关心爱护,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那真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他忆及幼年往事,眉目舒扬,眼眸泛光,显然十分开心。瑞羽被他的情绪所染,心中的一片酸涩苦楚间也微微泛出一丝暖意,柔声道:“我自幼无父无母,也没有兄弟姐妹,王母管教严厉,老师督导急切,宫人内侍都不敢与我亲近,在东内寂寞得很。你入了东内,我有你陪伴,也是天赐的福缘。”

东应抓紧她的手,凝睇笑问:“我那时候为了引你多在我身上用心,想方设法地找茬子闹事,任性得很,你烦不烦我?”

“我只有你一个玩伴,何况你任性胡闹的事有很多是我想做但碍于王母和老师的严令不敢做的事,我虽然有时候也恼怒生气,但心里其实很高兴,很满足。”

被人信任依赖,就会不由自主地回应对方,以满足他的意愿为乐,这大约是所有人都会有的一种感情倾向。他和她同在正渴望得到同龄人陪伴的时候相遇,进而相依为命,这份感情自然也就越发浓烈,以至于在往后的十余年间,她任他索求,绝少拒绝,甚至于有时候会忘记了自己可以拒绝。

东应在她几次三番拒绝之后,仍旧不肯放弃,终至令她有囚禁之难,除去他对她的情深难制外,未尝不是因为她过往对他的纵容太过,让他有恃无恐,泥足深陷。

瑞羽回想起少年时代的那些光阴,对照如今的处境,感慨万千,一时难于言表,怔怔地望着李太后的画像,喃喃地说:“若是我们一直不长大,和王母快乐无忧地生活在一起,那不知道有多好。”

东应怅然道:“少年的时光固然快乐无忧,但若我们一直不长大,太婆一人去面对江山日渐沦落的艰难局面,却也不行。”

“是啊,人总是要长大的,去承担应尽的责任,学会独自面对风雨。”

瑞羽轻叹一声,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神色似嗔似喜,轻声道:“如今你我都已经长大成人,不再惧怕风雨雷电。你更是贵为天子,坐拥至尊权柄,已经不需要我的保护了。”

“谁说的?我一直需要你,无论什么时候,唯有你在我身边,你对我有保护之心,我才能获得安宁。”东应深深地凝视着她,心怦怦乱跳,咬牙道:“阿汝,这是我最后一次请求你,应允我留在我身边。”

瑞羽摇头,“不可能的。”

二十余年相依为命的亲情,十年的纠葛交织,他太过了解她的性情,知道她此时突然提及少年时光,对自己温情脉脉,必然是已经做了决定,心中一冷,凝声问道:“你要走?”

瑞羽看看他拉着自己的手,惨淡地一笑,道:“不错,我今日拜别了王母就走。”

东应指尖一颤,猛然收手,冷声问:“即使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即使你已经是我的皇后,即使你离去必然使我失去最信赖的人,无可倚恃,孤寒一世,你也不再存半分情意,一定要走?”

“朝野之中,尽多忠义有才之士,足以让你倚恃;天下佳丽,无数温柔解意之女,可以慰你寂寞。”

她微笑着,心底有一种对自己的讥讽,淡淡地说:“我其实早已成为了你的障碍,只是我总是执迷不悟,不肯相信而已。我们曾经相依为命二十余年,我不愿看到哪一天你尽展帝王心术来对付我,以至双方兵戎相见,反目成仇。”

东应脸色乍青乍白,胸腔急剧地起伏,良久才哈哈一笑,声音沙哑,“兵戎相见,反目成仇?你若不肯留下,顷刻之间我们就会成仇敌,还用等哪一天?!”

瑞羽满腔苦涩,双眼微瞑,似乎问他,又似乎自问:“不成眷属,便是仇敌?”

东应厉声笑道:“正是如此!你想中途弃我而去,我怎能容忍?留下来,或者离开,就此和我断情绝义,只在你一念之间,你选吧!”

瑞羽再看了李太后的画像一眼,想到她尸骨未寒,她与东应就反目成仇,心中无限悲凉,只是她去意已决绝不会动摇,反问:“若我要走,你会如何?”

她是询问,却不是犹豫。东应心中气怒交织,两眼中最后一线温和完全泯没于眸底的深幽戾色中,长长地吐了口气,扬声厉喝,“广明!”

殿外有人应声回答:“末将在!”

瑞羽久经战阵,对兵甲气息有常人所没有的直觉感应,入庙之初就知道这宽阔的殿宇群落里暗伏着无数甲士,听到这一声应诺,并不意外,合目道:“看来你准备得很是充分。”

东应猛一咬牙,自袖中取出一物掷到她身上,冷声道:“这诏书乃是经政事堂五位宰相共证的传位之令,宫中已经记档存底,你此时杀了我,尽可执此摄政临朝,自为女主!否则我必定将你强留于此,你就是死也只能死在我身边!”

瑞羽看了一眼盖着传国玉玺和宰相印的传位诏书,微微摇头,放回他手上,淡淡地一笑,“你是我前半生所有努力的凭依,若我能对你出手,毁去自己心血所积,我的人生岂不空虚荒谬?你若要杀我,那就来吧!”

她不再看他一眼,向李太后的神位跪伏拜别,转身离去。

殿外,急风惊雨,电闪雷鸣,甲士四围,刀锋森寒。

殿外四伏的甲士,有很多她熟悉的面孔,有些是宫中的禁卫,有些是东应亲自挑选的将领,还有一伙做游侠打扮的奇异之人,为首者是曾经为她远征西寇收集当地地理军情的并州游侠钟称。

看到她走出殿门,三千甲士游侠面上皆有异色。她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掠过,浅浅一笑,徐徐道:“予曾为天下兵马统帅,治军极严,今日竟有幸被昔时的下属兵刃相向,真是令予始料未及。”

广明拱手行礼,朗声道:“皇后陛下,末将奉圣旨在此拦截,不许放您外出。只要你不违逆圣命离开此地,末将万万不敢失礼。”

瑞羽的目光再转到钟称脸上,淡淡地说:“予在西疆也曾延揽钟卿从伍,钟卿只道无意功名,却不想今日竟在此地再见卿家为上效力。”

钟称略带惭色,旋即摇头笑道:“殿下误会了,在下此来不为功名,而是求与殿下一战。”

“嗯?”

“在下自幼习武,苦练技艺三十余年,自以为不是庸才,可在十年之前武功到了一定境界却停滞不前,尽管在西域淬砺十几年,仍旧难以突破。一年前的平西大战,在下侥幸于混战中瞥见殿下与敌交手时的风范,心生凛然,有所感应,但还是隔了一层,不能尽窥妙境。”他顿了顿手中的钢枪,又道,“殿下的武功之高实为在下生平仅见,相信若能与殿下交手印证,在下必能破除迷障,武功更上一层楼。可惜殿下身份尊贵,在下身份卑微,求战而不可得,故只能借此时机,请殿下指教一二。”

“平西大战夺我无数将士性命,予身为主帅竟也不能不披坚执锐与敌近身搏杀,实为予统兵之耻,想不到在钟卿眼里,竟还堪一提。”瑞羽眉梢轻扬,淡淡一笑,“钟卿痴于武道,实在难得。只是此战予不会留手,若钟卿为了这一点执念就此伤殒,不免可惜。”

钟称朗声大笑,道:“朝闻道,夕死可矣!殿下若能令在下冲破关卡,一窥武道再上一层境界的妙景,在下纵是死了,也胜过茫然无绪地追索奔波。”

他说着突然松手将手中所持的钢枪掷了过来,当的一声,钢枪入地尺余,插在她面前的青砖缝隙里。他笑道:“殿下擅长用槊,可惜在下没有,就请殿下以枪出招吧。”

瑞羽本待自禁卫手中取用兵器,但他肯将手中的钢枪让给她用,她自然不会客气,轻轻把枪拔起,在手中掂了掂,道:“这枪分量是顺手了,可惜没有红缨。”

钟称笑道:“殿下本非世俗女子,难道还讲究兵器好看?”

“枪束红缨,不是为了好看,而是为了引血外流,以免血流沾手湿滑。”

钟称怔住了。瑞羽看到他的表情,微微摇头,轻笑,“这就是重于练武、疏于杀人的游侠和勤于杀人、以杀淬砺武功者的区别。钟卿,你所求武道,与予迥然不同,为此冒险并不值得。”

武功的境界是怎么突破的?那是见过无数杀戮,经历许多生死险关,却始终不被迷惑至诚之心,用铺天盖地的血腥和坚定不移的志向淬砺出来的。仅是持剑快意恩仇、杀人有限得很的游侠儿,如何能与她这指挥千军万马、杀人盈野的长公主相提并论?

何况钟称游侠四方,一心只求武艺精进,却难免限于眼界,没有她这种居于高位的胸襟与气魄,也就难以体会各种境界的微妙之处。

她没有主动出手,满庭甲士也不敢出手,甚至连一丝喧嚣也没有,只是静静地等候天子的命令。

东应负手而立,面上颜色洁白如雪,一颗心已经痛到了极致,却变成了冰冷的麻木。他的眼睛望着殿外的风雨,心思却飞到了极遥远的地方,似乎完全忘掉了身外之物,也听不到瑞羽和钟称的对话。良久,他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这天气跟十年前隐王之乱鸾卫出征的那个晚上,真像啊!”

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她第一次披坚执锐,领鸾卫出征,与唐阳林决战。那个晚上,风雨如晦,她踏上了以武力保护至亲至爱的道路,百死不悔;今天是白天,风雨依旧,她持枪而立,锋刃所向,却是她誓死保护的至亲至爱!

这是怎样的讽刺?怎样的痛苦?怎样的悲哀?

她静静地取出手绢,代替红缨往枪上系,面色平静得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手指的动作丝毫不乱。

庭院中的风雨似乎都因为双方对峙的紧张而凝滞了许多,她的一举一动却仍旧从容不迫,仔仔细细地将手绢系得整齐结实后才挺枪前行,厉声喝问:“谁要动手?”

与此同时,东应也厉声喝道:“将她拦下!”

这一刻必将来临,来临之际他们心中未尝不痛不恨不伤不悲,但无论如何痛苦悲伤,已经下了决定、叙了别情,他们都不会动摇自己的心志!

若没有这种坚忍得对自己也残酷无情的性格,她怎么以一介女儿身而统领翔鸾武卫,转战千里,所向披靡?他怎么从百难之中励精图治,延揽英才,君临天下?

她要走和他强留的心意都如此决绝,根本没有丝毫缓和的余地。

正挡在她面前的一群游侠闻令阻拦她前行,钟称手无兵刃,大喝一声挥拳直击。瑞羽左手提枪横扫,劲力透处,枪杆震荡,嗡嗡作响,带着凌厉的呼啸挡住他的直拳,登时将他挡了出去。

钟称落于下风也不气馁,回身抬腿飞踢,撞向瑞羽手中钢枪的后柄。岂料他这一脚只踢到中途,瑞羽手中枪柄已然斜挑,点在他脚踝节部,同时她左手反掌挥出,接住他遇险反击的长拳,喝道:“求道者不易,你退出去吧!”

钟称一声未出,身体已经腾云驾雾般地飞出了战圈,落在广明身边,扑通一声砸得地面都震动了一下,脚踝和手骨尽被她递出的劲力震碎,性命虽然无碍,再战却是无力了。

他两拳一腿递出仅在一眨眼之间,略微接触便被打退。若说他前面的拳脚,她都是仗了兵器对他空手之便,后面这一掌反击却是毫无花巧地硬碰,且是在她已然欺入游侠群中激战不能全力以对的情况下,将他一掌击退。

这伙游侠乃是陈远志向天子力荐的,只道他们惯于徒手搏斗或者以棍棒为兵器,可以不伤皇后将她生擒。谁料他们个个看上去体态彪悍,真动起手来却根本没有谁能挡得住瑞羽一枪。

广明虽然瞧不起游侠,但钟称既然曾为平西大战出力,且为瑞羽称道,这身份便不同了,因此他受伤落地,广明连忙将他扶起,问道:“钟兄伤势如何?”

钟称身受重创,却完全忘记了身上的痛,犹在回味与瑞羽交手瞬间体察到的她的劲力运用之妙,骇然道:“好刚猛的内劲,好细致入微的运用……武功入道,原来不是求力量的突破,而是对力量的控制要入微。入微……入微……如何才能像她那样做到对力量的感应和控制入微?”

他痴于武道,此时有所感悟,竟就这样痴痴呆呆地看着庭院之中的杀伐,连伤也不顾,陷入了沉思。

广明懒得再理这武痴,眼见瑞羽一杆钢枪使开,漫天风雨竟被她的枪势激出的劲力挡得侧流,百余名游侠无一人能阻她分毫,地上的积雨随着她的脚步起落,波纹涌动,开出朵朵血腥红莲。

重围如幕,她手中那杆长枪却撕开了重重铁幕,杀出了一条血路,蜿蜒向前。甲士前赴后继地持盾上前阻拦,但所结的阵势尽被她破隙侵入,直中要害。她的脚步虽然不快,却一步一步地离开了狭窄的中庭,一人一枪,竟然杀透甲阵,穿庭而出。

广明眼见瑞羽已然一身出阵,又惊又惧,连忙上前对东应道:“圣上,皇后陛下这样的攻势,如果将士们依然只持盾防她出走,却不主动出击,只怕留她不住。”

东应看着她持枪破阵,渐行渐远,更不回头,掩在大袖之下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双眸冰冷幽深,淡淡地说:“你急什么,中庭之外还有一万禁卫,主殿周围更有十万神策军重重布防。她再强横,又有多少体力可以杀出太庙?”

说话间主殿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金鼓号角之声,一种战场厮杀独有的凛冽气息混在风雨里,慑人心魄。

东应听着鼓点里传出来的信息,轻轻地笑了起来,声音里似聚着千年的寒气,一字一顿地吐出,“秦望北,他来了……真好,朕倒要看看,为了这个海外蛮夷,她是不是真的舍得对朕下手!”

广明听着他似乎自语的话,不敢接口,身体却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瑞羽掌中钢枪上系着的手巾,早已被鲜血浸透,每一枪刺出,必然有人伤于其下,但她的神色丝毫没有惧意。要么不战,要战即摒除所有的情感,唯取胜利。这么多年的军旅生涯早已将她的心境磨得通透,不会因为血腥杀戮而迷失本性,也不会因为无谓怜悯而纵敌伤己。

这是战场,也是她一生最能尽情挥洒才能的地方。

过往的数百场战役,她都背负着指挥全军作战的责任,为保护她的至亲至爱、守卫江山社稷而战。只有这一战,她不用背负臣属的期望,不是为了别人的安危,不是为了江山社稷的归属,完全只是为了她自己而战!

仅是为了她自己!

这一战,令她前所未有地伤心,但也前所未有地痛快淋漓。

她前半生承担的、牵挂的、顾虑的东西太多太重,唯有此战,她什么都不用考虑,什么都不用承担,仅是为了她自己而战。她身陷重围,但心里那份独属于武者的骄傲却被激了出来,竟是无比兴奋。她长啸一声,钢枪仿佛蛟龙入海,将盾阵撕开,在阵中纵横无忌。

雨势略缓,中庭外的广场突然传来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一队人马冲破拦截瑞羽的军阵,向她这边靠拢。

这队人马人数不过百余,却每人驭三马,骑士个个身强体壮,骑**湛,前驱陷阵的马披着甲胄,挟势而来,所到之处,仿佛破浪排空,正与瑞羽呼应相接。阿武在马上大叫:“殿下,上马!”

瑞羽挑飞挡在前面的一名甲士,纵身上马,厉声喝问:“主殿方向的战事是怎么回事?”

阿武回答:“是袭扰分敌的奇兵,殿下快随我走。”

瑞羽面对重围时镇定自若,此时听到他的话却不禁面色微变,斥道:“予只下令你们沿途备马,在灞上接应予,不得轻举妄动,是谁私自强攻太庙的?”

阿武挥槊冲杀,没有回答她的话。翔鸾武卫为天下精锐,而长公主亲卫更是其中枭雄。戍守宫禁的卫士虽然也训练有素,毕竟未经严酷战阵,远非敌手。公主亲卫接回主上,精神更是见长,三百铁骑汇在一起,便如一股钢铁洪流,奔腾呼啸,势不可挡,将广场上的禁军盾阵冲溃,杀出太庙。

广明大急,忍不住惊叫:“陛下!”

东应冷冷地一笑,“传令牛五星,神策军合围!”

他下令的同时,瑞羽亦在下令,“令主殿那边的将士后撤!”

太庙没有城墙防御,又因设有皇庄,附近不允许百姓随意砍伐捕猎,道路四通八达,而森林草木茂盛,只要离了太庙尽可隐入山野荒原,从容逃离。

瑞羽选择了庙见这天离开,意在从此地离开方便;东应跟她选择了同样的地方和时间,是为了尽量将此事控制在极小的范围之内,以免朝政不稳。

瑞羽传令下去,但旗语打出去,得到的回应却不是遵命撤退,而是让阿武护送瑞羽先行撤离。

瑞羽一见这情况,便明白此事必然离自己原来预计的局面偏离太多,主殿那支意在吸引兵力的队伍此时恐怕已经陷入了重围,根本无法脱离战场。

“主殿那边究竟是谁统领?带的是哪支队伍?为什么在予严令不得主动出兵的情况下,仍然有人抗命直袭太庙?”

阿武急道:“殿下,我们须得早脱险境,到灞河与水师的伏兵相合。至于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混账,予身为主帅,岂有不明战略布局撇开部属仓皇出逃之理?主殿那边究竟谁在统率?带的哪方兵力?共有多少人?原本如何安排的退路?”

阿武脸色乍红乍白,但始终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催促瑞羽,“殿下,您先走吧!走吧!”

他说着挥刀来赶瑞羽的马,却被她沉枪拨开。此时她细看身边跟随的亲卫的神色,凝神倾听主殿那边传来的声音,已能从熟悉的作战节奏中猜出那边鏖战的究竟是哪支队伍,领兵者是谁,刹那间心如死灰,“你们怎能调兵强攻太庙?这是坐实了叛逆大罪、累无数兄弟陷入绝境的蠢行啊!”

阿武倔强地抬头,道:“天子不义,对殿下竟然囚禁加害,我等就算不出兵拯救殿下,难道就能不遭猜忌、死于安乐吗?”

瑞羽统兵十余年,国朝能战之士多是她统率过指挥作战的下属,但真正的嫡系,当属这十余年来跟在她身边的三千亲卫兵。在她身边的亲卫跟她接触的时间多,站的位置比别人高,见识也就比别人强,晋升封侯的机遇更比别人好。因此他们对她的忠诚,也就比普通士卒强烈许多倍。

东应要用她为饵,引诱忠诚于她的将士自投罗网,边疆戍守的将士因为消息传递费时的原因,未必能够及时做出反应,但她这三千亲卫却是首当其冲,绝难幸免!

阿武说得没错,这一场事故,不发则已,一发则不可收拾!心病已在,双方都无法再信任对方,唯有鱼死网破。

“这次来攻太庙的共有多少人?多少马匹?”

阿武还不想回答,她已然断喝一声,“说!”

诸卫久在她积威之下,惯于服从她的命令,违命两次已经是壮了胆子,被她发怒当面一喝,再也不敢隐瞒,“因为沿途关卡甚严,又没有殿下钧令,能调动的人不多。仅有先前随殿下还都被您在途中撇下的三百余骑兵,会合保护秦先生的五百亲卫,还有秦先生不知从哪里调来的二百死士,共计一千人,二千五百匹马。”

“三辅关防严密,你们有多少兵器甲胄?”

阿武脸色一僵,黯然道:“兄弟们为防被人发现,分散了混在各路商队中进入三辅的,兵器只能做到每人一刀一枪,弓弩和甲胄却只有我们这一百人是齐备的。”

瑞羽只觉得头顶的血液都凝固了,睁大眼睛,慢慢地问:“你是说,中原领着九百名没有甲胄、兵器不全的兄弟,直面数万神策军?”

诚然,她麾下的亲卫个个都是百战余生的勇士,在与西寇大战的百万军阵中,曾随着她直取敌帅,斩旗夺将。但那时候他们个个甲胄齐全,兵锋锐利,人配双马;而现在,他们却身无甲胄,兵器不全!

再勇猛的将士,兵器甲胄不全的情况下去面对数十倍于自己且兵甲精良的敌人,也无异于送死!

阿武及众武卫如何不知其中关窍,想到袍泽必然无幸,惨然道:“请殿下前往灞水与郭涛将军会合,末将立即回身救援同袍兄弟!”

“你不走?”

“我怎能抛弃袍泽……”

“予就可以吗?”

阿武哑口无言,怔了怔才道:“殿下,兄弟们舍弃性命前来,正是为了救您出困。为了让这些兄弟的舍命相搏值得,请您务必离开!”

瑞羽回头望着追随左右的将士,心头一片悲凉,缓缓摇头,“你让予踩着最忠诚的将士的血骸,心安理得地逃跑,苟活于世吗?”

“不,不是苟活于世,而是您活着才能召集旧部,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夺回您应有的权柄啊!”

“我们转战天下十年,无数兄弟血洒疆场才换来天下太平。然而,在天下太平之后,予又高树旗帜,召令旧部为了予一己之私向昔日的袍泽拔刀相向,再杀一个血海尸山,白骨盈野。阿武,你真的愿意这样吗?”

一阵密集的雨点打来,将瑞羽枪尖上的鲜血洗净,露出经过刚才的鏖战已经转钝的狰狞刃口。面对重重围困和刀山剑林,她不觉得累,但此时握着布满杀人痕迹的钢枪,她却觉得疲惫至极,闭眼道:“予为这个国家的安定征战十年,已经累了,不想再为了权位,再去征战一个十年……”

阿武心胆俱裂,大叫:“殿下不可!”

瑞羽不答,勒马回头,向雨中簇拥她左右的百余亲卫问道:“予还是不是你们的主公?”

诸卫士愣了愣,纷纷回答:“是!”“当然!”“殿下……”

初时的杂乱之后,所有的声音汇集在一起,变成一声铿锵的誓言,“臣等追随殿下,誓死效忠!”

“臣等追随殿下,誓死效忠!”

响亮的声音回荡在空中,似乎连雨势也被其中澎湃激昂的血气压得弱了下去。

瑞羽眼眶一热,高高地扬头,深吸一口气,展颜一笑,朗声道:“好!树起鸾旗,听予号令,抄南取文宗皇帝庙,生擒庙中的宰相公卿,救回前殿的兄弟!”

倘若秦望北和翔鸾武卫的亲卫能够遵照瑞羽辗转传出来的命令,按兵不动,只在沿途备马接应,她孤身一人,反而会令东应猜测她暗里做了何布置,进而有诸多顾忌,束缚手脚,她逃出的可能性远比翔鸾武卫强攻太庙要高。

可她的印玺符节已经被东应扣押,宫中的人员也大批替换,她找到的宫中旧属虽然忠诚老实,但论到精明强干却实在不行,辗转递出的消息模糊不清,谁也不敢全信。并且还有青碧设法往谍报人员那里传递真真假假的消息扰乱视听,由不得秦望北惴惴不安,做错判断。

秦望北长于经营海上基业,并不是深谙权争的政客,虽然有郑怀暗中留的一支手下自保,但作用有限;与他相反,东应为天家子弟,自幼熟谙各种权谋心术,为了这一战又准备了五六年,翻云覆雨只是等闲之事。

瑞羽领着一百亲卫返身拼杀,却不直奔主殿前的战场,也不找后殿的天子,而是直奔南面的文宗皇帝庙。

文宗皇帝庙里,陈远志和一干公卿在两千卫士的保护下,各怀心思地等待外面的战事结束。

陈远志自忖参与策划瓦解长公主势力之事的始末,日后尽可名正言顺地从这场大乱中取得许多以前想得却碍于长公主势大不能得的权力,大感兴奋。他自幼好赌,寡情薄义,喜欢弄险以博大富贵,入天子幕下便觑准了当时的昭王与公主的间隙,进行一场豪赌。眼看今日既将大胜,真正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权者,日后大有可为,他不由得踌躇满志,喜笑颜开。

正自盘算,突闻庙外一阵雷鸣般的金戈铁马之声,紧跟着便是守在庙外的士卒惊慌失措地大叫:“敌袭,敌——”

惊慌的声音只叫出一声,便被刀刃入肉之声截断,庙外的卫士仓促迎敌,但长公主亲卫狂风暴雨般地扑面而来,这些已被天子挑去了精锐之士的宫禁军难挡其锋,若不是陈远志见势不妙,在后大声呵斥督战,早就溃散了。

陈远志催促一干公卿先躲入文庙后殿暂避,自己却出来呼喝宫禁军关闭殿门,准备弓弩射阵。可透过间隙看到鸾旗飞舞,瑞羽一骑当前,亲率卫士直扑过来,顿时暗暗叫苦,放箭的命令便不敢下了。

无论帝后之间有什么矛盾,但有一点绝不容置疑,哪怕他们真恨不能杀了对方,但哪个外人敢伤了他们其中之一,必然会遭受另一个人的报复。陈远志的野心再大,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对瑞羽猛下杀手,急得团团转,又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连连派人往后殿去寻天子求援。

瑞羽岂能为他的区区言语所动?当下率领麾下亲卫一阵冲杀,生生从二千宫禁军之中冲开一条血路,杀入文庙。陈远志被一众宫禁军护在中间,但见瑞羽来势汹汹,不消片刻就能将自己拿下,大惊失色,硬着头皮大叫:“皇后陛下,十万神策军已经将太庙围得水泄不通,这些叛逆顷刻之间就要覆灭!您与圣上同朝称制,尊贵无极,何必为了一时意气与这些叛逆……”

“住口!”瑞羽近年为了避免与东应生嫌隙,刻意不闻朝政,陈远志为博君宠做的事她虽然不至于样样知晓,却也并非一无所知。此时听到他口口声声称她的亲卫为叛逆,气得血气逆涌,跃马提枪,一枪将他挑出人群,扔在地上,森然道:“若不是你们这佞小人在天子面前屡进谗言,为邀君宠鼓动天子肆意妄为,怎会有今日之事?”

一干公卿尽数成擒,无不叫苦,有人叫道:“殿下,您纵然与圣上有什么误会,也尽可以慢慢分说,劫拿公卿干什么?”

瑞羽急于回援秦望北,哪有工夫与他们废话,喝道:“借诸卿一用,请神策让道!”

东应此时已经站在太庙主殿右侧的钟楼上,远远看到瑞羽擒了陈远志和一干公卿开路,往主殿那边靠拢,唇角微勾,拂袖道:“放箭!”

瑞羽持公卿为质,挟令神策军退兵,然而神策军不仅不退,反而对围在殿前的翔鸾武卫万箭齐发。瑞羽心头一凉,已知东应绝不会顾忌她手中的公卿的性命——不,也许陈远志他们根本就是他故意留下的破绽!

难怪韦宣他们这类忠心耿直、私心较少、易于掌控的朝臣,此次庙见一个都没有跟来。原来他根本就是有意借此时机消除朝堂上的不安定分子,用她的手杀人!

她是他诱杀秦望北以及她的忠诚下属的香饵,反过来,秦望北和她的臣属也是牵制她不能远走的饵。至于将陈远志这一群野心太大、以为他可欺可骗、试探着用各种方法挟制他的朝臣葬送阵前,不过是顺手为之。

阿武等人看到主殿广场上的袍泽被箭雨覆盖,转瞬间血流如注,义愤填膺,颤声叫道:“殿下!”

瑞羽满口银牙生生地咬出血来,甩手将拎着的陈远志扔在地上,纵马从他身上踏过,回头再看她身后已经不足半百的亲卫,厉声问道:“你们愿战还是愿降?”

阿武紧随着她将手中所擒的公卿掼杀于地,喝道:“大丈夫立世当战死沙场,怎能跪着求生?”

“战死不降!”

瑞羽吞下口中鲜血,抹去脸上的水迹,大声道:“好,随我向前,战死不降!”

在神策军包围圈中的残兵听到外围传来的号角声,也调转兵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汇合。

围困他们的神策军虽然奉令而行,士气却有几分不振,加之此时天子不令箭阵发动,仅凭近身相搏,他们委实差了这些老兵数筹。

两厢齐心协力,终于破出一条狭长的切口汇在一起,只是汇在一起的亲卫不出三百,且个个身上带伤。好在此时神策军不再主动攻击,只用盾阵将他们围住。

包围圈中的亲卫正是为了救主而来,生死关头突见主帅杀透重围,出现在面前,一瞬间喜出望外,竟忘了险境,仿佛连身上的伤也不痛了,欣然大叫:“殿下!殿下无恙!”

瑞羽举目四顾,追随她多年的一干臣属也死的死、伤的伤,十余年的袍泽兄弟,一朝尽入死地,她心头悲不可抑。然而当此绝境,她面上反而笑容璀璨,朗声道:“我很好!”

秦望北一身青衫已经被鲜血浸成紫红色,身上所中的箭虽然斩去了箭杆,略加包裹,却仍有鲜血涌出。此时见她出现在面前,他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变成了一声喟然长叹。

瑞羽看出他身上伤口甚深,又被雨水冲刷,难以止血,心中大惊,却不露声色,笑道:“中原,你跟在我身后,随我杀出去。”

秦望北一怔,立即反对,“你身后是左右亲卫的位置,我夹在其间徒添负累,万万不可!”

瑞羽身侧是阿武和杨习等几名亲卫的位置,彼此默契协调,自成阵形,犀利无比。若是夹上一个不谙战阵的外行人在其中,难免呼应不灵,突围时形成致命破绽。

瑞羽苦笑一声,转头看了身后所余不多的臣属,反问:“神策军重重包围,纵然不带你,我又有多大机会杀出去?”

秦望北黯然神伤,身后诸卫亦知她所言不虚,今日若能侥天之幸逃出去固然是好,若是不幸,生则同生,死则同死,其余的话都不必再说了。

秦望北并非拖泥带水的人,想通此节后便不再废话,催马走到她身边。生死关头,突然有句话哽在他喉头,不吐不快,“殿下,我违背你的密令前来京都,救人不成,反而连累数百亲卫陷于绝境……权谋智计,心机手段,我比起他来都差了许多,你……”

“中原,我嫁给你,本就不是因为你比他强!”她打断他的话,展颜一笑,道,“我使人传令,不许你和亲卫进入京都,你违令而来,落入他的彀中。我虽然又急又恼又恨,其实心里还是欢喜的——就算别人都负了我,你总还是念着我的,有你这样不计得失与生死地爱护我,我很高兴!”

秦望北看到她眼波流动、浅笑低语的妍态,既觉欢喜又觉苦涩,喃道:“我只恨自己无能,虽然有心却无力护你周全,让你受困于此,我很伤心难过。”

“只要有心,那就足够了!中原,我想要的从来只是你这片心意而已。”

一阵急雨打下,鬓边几缕因为征战松脱的青丝滑到她眼前,她抬手将之抹开,微微抿唇,放低了声音,在他耳边柔声道:“中原,我这头发被别人梳得繁复,我很不耐烦,出去后你替我梳个简单些的,可好?”

秦望北心头一震,虽处身危局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涌上一缕温柔欢喜之意——这一次,他是真的得到她的心了!此事过后,东应再不会像过去那样被她珍重关爱,时刻记在心上,而将变成她心底的一道疤,从此不再提起。

“好!”

瑞羽的目光与他相触,嫣然一笑。过了一会儿,她才回过头来,望着身后追随的诸卫,大声道:“兄弟们,你们不远千里舍命前来救我,我感激得很!”

诸卫士随她征战多年,早把性命交给了她,为她鞍马劳顿变成了一种信念,听到她道谢,都不免动容。

校尉曲要看了一眼四周围得水泄不通的神策军,苦笑道:“殿下,末将轻敌妄动,救主不成反害了兄弟性命,又累得殿下再陷重围,请殿下治罪。”

瑞羽心知今日定然无幸,举动却愈发从容不迫,挥洒自如,笑道:“事已至此,更复何言?跟在我身后,杀出去!”

阿武待要上前护住她的侧翼,却被她严令喝退。十万神策军分成三道防线围困在外,唯一的机会在他们不敢对她主动攻击。若是天子能令神策军对她出手,此战绝无生机,她的侧翼有没有人保护都没差别了。

风雨潇潇,诸卫追随着她的脚步向前冲杀,不知是谁起头唱道:“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鼓声镗镗,我随主帅四方征战,不知身在何地,不知何时才能放下手中的刀枪,想回到故乡,想与你执手共老,却不能遵守和你的约定归还。

追随在瑞羽身边的精锐之师,个个都是征战十几年的老兵,为新朝的江山稳固立下了汗马功劳。然而他们有大功于国,不但没有得到应有的荣耀,还遭到了天子的猜忌,陷于死地。

此战唯死而已,只是临死之际,众人想到不能守约与相悦的人执手共老,不由得痛彻心扉。声音初时低微,渐渐高昂,震遏云霄,苍凉悲恸。这一曲悲歌,勾动的却是翔鸾武卫心头的热血,哀兵临阵,死战不退,仅有百余人的队伍在悲壮的歌声中奋勇向前,汇成一股血腥的洪流,冲开铁壁,隆隆而去。

高阁上观战的广明心惊神移,低声惊叹,“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能挡百万兵!翔鸾武卫,名不虚传,三万神策军严阵以待,他们竟然也冲出去了!”

“百战精兵,自然不是神策军这种徒有操练没有经历战事的新兵可比的。除非有跟他们一样经历大战的将领指挥,否则仅凭神策军不动弓弩箭阵是留不住他们的。”东应的手掌在栏杆上拍了拍,淡淡地问,“刘春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刘将军回报一切稳妥。”

广明迟疑一下,忍不住问道:“圣上既然觉得要抗衡皇后陛下,必须有久历战阵的老将,为何不令刘将军统兵呢?”

东应森然一声,声音里微带涩意,慢慢地说:“你不明白,皇后自有久为人主的胆魄和魅力,神采风华慑人。刘春不见她时,尚敢不听号令背叛,但与她正面相对时,只怕三言两语间就要心意动摇,难保不阵前倒戈。所以刘春只能用来攻心,却不能掌兵。”

广明怔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感觉到天子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道:“皇后母仪天下,纵然遥领了元帅之职,日后也不能亲身统兵,戍守三边的兵权终究要分到你们手上。朕信任你,你要快快成长起来,免得到时候让翔鸾武卫的骄兵悍将看扁了。”

广明被天子推心置腹的话激得全身一颤,除了知遇感外,更有一种备受重视、无比荣耀的感动,连忙应道:“敬诺!”

东应眼看翔鸾武卫连破两道防线,却没有丝毫焦急,面上反而带出了一丝冷冽的浅笑。

未经战阵的神策军没有得力的将领统率,面对她时又不能主动出击,拦不住她亲自统率的翔鸾武卫,是他预料中的事。他虽然今日一定要将她留下,却没想过一次阻截就能将她留下。

他想要的是击溃她的心防,让她输得彻底。而要做到这一步,仅凭一次侥幸制住她怎么可能?放她走,又在她每次觉得可以走脱的时候,再一次将她困住,如此反复折磨她,才是他要做的。

这世间最可怕的事不是绝望,而是一次次看到希望的曙光,却又一次次地失望。绝望会让人麻木,反而不觉得痛苦;而希望与失望的重复交替,却会让人焦躁软弱。

十万神策军分成三道防线,但真正致命的一击,却不是神策军,而是在神策军所布的最后一道防线之前。冲出重重包围的翔鸾武卫胸中提着的一口气堪堪放松下来,便看到前面一片缟素,成千上万手捧灵位的妇孺分列成行,正徒步缓缓而行,将他们的去路挡了个正着。

瑞羽眼光锐利,一眼认出为首那孩子手中所捧的灵位上写着“先祖成国公、大将军薛公讳安之位”,而那孩子旁边的妇人所捧的灵位上却是“先君高晃侯、抚军将军柳公讳望位”。

瑞羽目光所及,所有妇孺所捧几乎都是在西征之战陨落的将士的灵位,这数千妇孺,原来尽是将士遗属!

这群将士遗属显然没想到会有一支血染征衣、形容凶煞的人马迎面杀出,齐声尖叫,吓得呆了。瑞羽猛然挽缰勒马,在坐骑将要奔进人群之际止住了奔马。跟在她身后的诸卫亦勒马止步,看着堵住去路的这群已故袍泽遗属,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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