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志(下)

《图南志(下)》

第9章:她就抛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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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羽皱了皱眉,把酒放下,叹道:“这酒又酸又辣还有馊味,酒味薄淡如无,简直就是涮锅水。”

那酒友被她的评语逗得哈哈大笑,道:“娘子灼见,我也说这是涮锅水,老板却不承认,偏说是他家祖传秘方,不用五谷也能酿成的美酒。”

东应好奇心起,“究竟是什么味,我也尝尝。”

瑞羽摇头劝阻,“真没什么好尝的,还怕你吃坏了肚子。”

“你都吃了,我当然也得吃一口,有福同享有苦同吃嘛!”

东应说着端起她刚放下的酒碗,转了一圈,就着她刚才喝酒的地方也喝了一口。瑞羽不意他在大庭广众下居然行此荒诞之事,怔了怔,顿时满面臊热,心中气结,怒踢他一脚,起身就走。

东应见她嗔怒,连忙追了上去。可是瑞羽脚程之快又岂是他所能比的?他全力奔跑也追赶不及,他想要大声叫她停下,又恐旁人注目,急得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他追过一坊,前面道路泥泞,她停了下来。原来她含怒出走,落脚失了分寸,脚步走得太重,一个不察竟把木屐踩断了,踩了满脚的泥浆。东应追上来看到这情景,忍俊不禁,“姑姑,我先背你到前面的人家歇着,等一下再去买鞋。”

瑞羽对他躲避不及,怎肯让他背,拧眉道:“我自己走,你去给我买双鞋来替换。”

东应连忙答应,见前面一个院子门口坐着一位老婆婆晒太阳,连忙过去向她借地暂歇。那老婆婆十分好客,一眼看到瑞羽两脚泥泞的样子,便赶紧让他们进屋,大声说:“化雪路不好走,天又冷,踩泥冻伤了脚可不是闹着玩的。小郎君,你要好生照顾你婆娘啊,哪有夫妻一起出门却一前一后分开走,你也不上来帮着扶一把的?”

老人家的误会让瑞羽愣了愣,转身就想另找人家,东应偷笑之余连忙拦住她,道:“老人家无心的话,不值得计较。我们都已经叩门求助了,再转身就走岂不是辜负了老人家的一番好意?”

瑞羽睇了他一眼,冷笑道:“我看你对老人家的误会,倒是欢喜得很!”

东应心里暗笑,却又怕她恼了,连忙道:“哪里哪里,这粗俗村话刺耳得很,我怎么会欢喜?姑姑且坐着,我去把那没眼色的老人家抓了来给你赔罪。”

正说着那老人又端了盆水出来,笑着道:“娘子,我这穷人家冬天也没余多少柴火,委屈你用冷水洗脚了。”

伸手不打笑面,瑞羽就是有再大的火,也只得按捺下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东应略一皱眉,取出钱递给那老人家,道:“老人家,这么冷的天用冷水洗脚实在不好,还是劳烦你帮我烧锅热水吧。还有,请问这附近哪家有鞋卖?”

瑞羽在侧接口,“我不畏寒,冷水就可以了,不必麻烦。”

“这么冷的天怎么能用冷水洗脚?不行不行。”

老人家耳背,没听清东应的话,更不知他们争执的内容,只为他递过来的钱惊诧,“小郎君,只是借盘冷水洗脚,用不着这么多钱呀!”

东应连比带划地说了几遍,她才明白过来,只是又会错了意,把冷水倒了去生火烧水,然后匆匆忙忙地找了一双她自己穿过的旧鞋出来。

天潢贵胄,富足时连自己的衣服都是稍旧既弃,再节俭也不可能穿老妇穿过的旧鞋。东应又好笑又好气,看了瑞羽一眼,摇摇头,亲自端了水放到她面前,道:“姑姑,你先洗脚,我等一下再去问别人哪有鞋店。”

瑞羽待要褪下足衣洗脚,见他仍旧蹲在地上不起身,不由得又一惊,问道:“你干什么?

“给姑姑量一下脚的尺寸,好去买鞋。”

瑞羽望着他,沉默片刻,道:“不必了,你去随意买双七寸的鞋回来就可以。早去早回,我有话对你说。”

东应明知她的推拒,却倚仗着她对自己的关爱,无赖地粘腻着她丝毫不肯放松。无论她如何避让,东应仍旧步步紧逼,到此刻她突然愿意对他说话了,他反而有些惊惧,问道:“姑姑,你要对我说什么?”

他脸上滑过的那抹怯色已然久违,她看在眼里,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道:“还有,你让人备桌酒菜来。”

东应犹疑不定,他自恃对她的心性了如指掌,但这时候看到她沉静的面容,突然觉得难以预测,摸不清她究竟想做什么。

瑞羽笑了笑,挥手道:“你先去吧。”

东应怔忡良久,站了起来,笑答:“好。”

然后他施施然走了出去,招来身后追随的亲卫,向他询问何处有鞋店。一干亲卫莫名其妙,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似乎前面的左街有户人家门前挂着鞋样子,殿下要买鞋吗?臣去就是了。”

“不必,孤自己去。还有,回去让乔狸带桌酒菜过来,简单点儿,要快。”

他亲自去寻了鞋店,虽然她说了不拘式样,但他仍旧仔细挑选。他喜欢当她有需要时为她做些事,那样可以让他觉得自己并非她的负担,并非负她太多恩情。

今日她只是因为湿足而在等着他,什么时候她才能不为外因,单纯地为了他而停下一直向前走的脚步,等着他呢?

又或是,她这一次等候之后,就是决然的转身,永不回头?

他微微低头,指尖摩挲着唇下的短髭,呵呵地轻笑:不会的,她对待敌人绝不手软,但对待自己人太过心慈手软。莫说他是她尽力爱护的人,就是她身边那些近侍宫人犯了错,只要不触及底线,她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无论他做了什么事,她会恼他、怒他、厌恨他,但绝不可能放弃他。

她太重情分,因而很难割舍过往。更何况他是她一直关心爱护的人,他几乎独占了她生命中所有爱一个人的心,她又怎么可能割舍得下?

这是她严厉冷硬的外表掩饰下存于内心的致命弱点,也是他的机会所在。

瑞羽没等多久,就等来了她需要的东西。东应没有造次,笑盈盈地等她穿好鞋袜,才转过身来给她斟酒,在她对面坐下,笑道:“接风宴太喧嚣热闹,就是有山珍海味,也不如两碗粗蔬小菜,让我们清清静静地小酌舒适。”

都是匆忙送来的寻常菜色,只是在寒冷的冬日里热气腾腾地端上来,却也颇令人食指大动。瑞羽举杯慢饮一杯,悠然道:“我们很久没有在一起这样小酌闲叙了。”

东应点头,“我们身在这样的位置,每日忙碌不休,少有闲暇,论到这样的轻松适意,却远不如寻常人家。”

瑞羽一哂,“若是寻常人家,生逢乱世衣食不足,亲友皆不得周全,更见凄凉,又哪来时间想这些事?何况大丈夫当称雄一世,君临天下,哪来这余暇做无谓感叹。”

东应笑了笑,抬眼问:“姑姑,称雄一世,君临天下,这就是你对我的期望吗?”

瑞羽反问:“这难道不是你自己的期望?”

“不错,这也算是我的期望,但我的期望不止于此。”

东应望着她,眸光明灭不定,墨瞳深沉如夜,淡淡地一笑,“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才算是我所有的期望。”

他的话意有所指,她却似浑然未觉,没有丝毫尴尬之意,反而点头赞同,“天家子弟当有此愿,江山在握,美人在怀,才不枉一生。”她平静无波地说了这一句,转了一下手中的酒杯,慢慢地道,“小五,你已经不小了,应该成婚生子了。你若自己不选妃,那么我将以你的亲长身份,在明年四月你生日之前替你选取昭王妃!”

“姑姑,你这是什么意思?”

瑞羽淡淡地说:“昭王府在乱世中独秀至今,已经令不少原本怀有敌意的人生出了归附之心。那些人既想此时归降博个从龙之功,从此飞黄腾达,又见你至今无妻无子,后嗣未立,恐怕不能与王同贵,万世其昌,因此犹豫不决。你的婚事拖到今日,已经刻不容缓。”

因为数大世族门阀兼并土地,侵吞财赋危害政权,唐氏与他们成了死敌,欲除之而后快。然而打压旧世族仅凭唐氏自己出手,难免吃力,自然需要招揽一批小世家充当打手。而要令这些打手心甘情愿地效力,就需要给他们一个希望,让他们感觉追随新主不仅此一时风光,还能子孙后代都与新王的后代共荣,同享天下。为此,东应即使不愿养一族外戚,也必须要有继承人。

子嗣的重要,东应岂能不知?瑞羽的一番话淡淡说来,却有万钧之力,压得他额头渗汗,挣扎道:“姑姑,你明明知道的,我只喜欢……”

“住口!”瑞羽双眉一挑,厉声低喝,“你这混账东西,我是你的姑姑,名分早定,一生无改,就只能是你的姑姑!”

“你算是我的什么姑姑?我这一支从中宗时起受封,到我祖父这一代,若按亲疏论,与嫡系早已出了三服!若按血缘论,中表之亲就能成婚……”

他说着惨然一笑,“假如你我有谁不姓唐,别说只差了一辈,就算差了两辈三辈,若要成婚又有谁会说一句有违伦理?”

瑞羽心头一震,冷笑道:“你这番话可敢对王母说?可敢对你的臣属说?可敢对天下万民说?”

东应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她,大声道:“我有什么不敢说?我爱慕你,敢对着朗朗乾坤而俯仰无愧,更不怕昭告天下!”

瑞羽厉声喝道:“而后气死对你有抚育之恩的曾祖母,离散忠心追随你的臣属,抛弃对你殷殷期望的子民,摧毁我们辛苦多年经营的大业根基,无视你身为天家子弟应该承担的责任,令你九泉之下的父母祖宗蒙羞,使唐氏数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好一个不怕昭告天下,好一个对着朗朗乾坤而俯仰无愧!”

她对他退避,是她以为他应该记得自己的身份地位,一时的头脑发热分离一段时间就足以清醒,从而放弃不应有的妄想。没想到再次见面,他不但没有忘记,反而更加热切。

退避忍让、软语劝导都没有用处,却要怎样才让他绝了这个念头?

他看着她咄咄逼人的神态、锐利决绝的眼神,胸口一阵窒息的闷痛,猛然发作,“我只不过是爱慕你而已,难道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忤逆不伦,本来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什么忤逆不伦,什么十恶不赦!若我们不是天家子弟,若我们不用站在现在的位置,以我们的血缘之远、辈分之疏,就算我们成婚,又有谁会非议?”

他心情激荡,忍不住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慢慢地说:“姑姑,其实无关什么忤逆不伦,而是在你心里把这王图霸业看得比我重要,也比你自己重要。所以无论什么事,但凡有一点可能危害到复国大业,你都会将它剪除!”

瑞羽一怔,还未说话,他已经俯身下来,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热切地望着她,“姑姑,你也喜欢我的,不然你不会容我这样亲近你,更不会纵容我至此!”

他的眼眸深处闪动着一簇火焰,滚烫的手掌上全是汗,那股热仿佛能烙进人的心里,将人心深处的寒冰烧化。

她眉目间却有一股发自内心的疲惫透出来,冷冷地说:“你错了,我不喜欢你!我关心你,爱护你,那都是因为你叫我一声姑姑,若你不愿做我的侄儿,那么我从此不会再容你亲近,更不会纵容你!”

东应怔了怔,笑了起来,“姑姑,你休想骗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正如你了解我一样,我也了解你!”

她看着他,默不作声,眼底波澜不惊,一片空茫,只有倦意,仿佛面对他时,除了疲倦再没有别的感情。

东应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僵硬起来,心里涌上一股惊惧之情,再看她秀丽的容颜,只觉得那清亮的眼眸里寒气森森,透进他的心里,化成了足以将他冻僵的冷气。

难道她对他真的只有厌弃?

“姑姑!”他惊慌地大叫一声,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搂住,颤声道,“你别吓我!我这一生中,真正全心爱我的人就只有你一个!”

这个世间,我只从你这里感受到了完全不需要我回报的关爱,若是你当真厌倦了我,我该怎么办?

瑞羽没有推拒他的怀抱,也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前面虚空的一点,感觉仿佛苦胆的汁液从喉头涌了上来,浸透她的口腔,侵染了她的全身。

许久,她才轻轻一笑,慢慢地说:“小五,你对我究竟是出于孩子心性想要霸占亲长呢,还是倾心爱慕,恐怕连你自己都不能分清吧!”

其实他这就是一种孩子的行为,因为得他信任不易,于是当他确信她是真的待他好之后,对她就抱有了独占之心,不容许别人将她的心分去一丝半缕。

“小五,你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你对我无关爱慕,只不过是想独占我所有的关爱,这一生永不离你左右而已!”

“纵然是独占,那又如何?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学习,一起玩耍,一起光复华朝大业,互相扶持,我独占你的关爱,你同样占据我所有的心思,直到我们一起老去。”

她任他拥着,神色不变,眼里却掠过一抹苍凉,淡淡地说:“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我们本就是世间最亲近的人。”

她笑了起来,冷然道:“小五,你年龄尚小,可以只要顺遂所愿,就无视汹汹物议,我却做不到!我更做不到的是无视自己追求的至诚之道,而去践踏纲常伦理,为了一时的荒淫,竟毫无廉耻!”

“男女爱慕才是天理人情,怎么会是荒淫无耻的?”

“男女爱慕固然是天理人情,但对自己的侄子生出这等心思却是禽兽之举,是我所不齿之行为!小五,我是你的姑姑,就只能是你的姑姑,其余妄念再也休想!”

她推开他的纠缠,站了起来,慢慢地说:“我已决意下嫁秦望北,大婚之礼延后再办,但合卺之期就在今夜!”

东应惊呆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的话,好久才反应过来,恍惚问道:“你说什么?”

是他听错了吧?肯定是听错了,这天下的婚事,哪有大婚之礼未成,却先行合卺同宿的!

瑞羽直直地看着他,脸色阴冷得就像泛着冷光的玉石,清清楚楚地再说了一遍,“我会嫁给秦望北,就在今夜成婚合卺!”

她的目光没有丝毫偏移躲闪,神态镇定自若,就好像她说的事坦荡无亏,没有丝毫惊世骇俗之感。

那样清楚的表述,那样明白的回答,令他根本无处躲避,无法自欺。

东应一个趔趄,用手撑着桌沿想控制住全身的颤抖,却不成功,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血丝,好一会儿才涩声道:“太婆不会同意的!经离先生也不会同意的!天底下没有六礼不过却先行合巹的婚姻!”

他颤抖得推倒了桌上的酒壶,咣的一声,酒水飞溅,洒满了他的袍摆,也似乎惊醒了他吃惊过甚飞远的神魂,令他发出一声怒吼,“我也不同意!”

她冷笑地说:“我的婚事,还轮不到你来非议!”

“谁说的!”

她果然是想弃他不顾,完全无视他的心意,去嫁给一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她不要他了!居然为了那样一个人,她就抛弃他!

将要失去她的恐惧和对秦望北的妒忌愤恨犹如一团烈火,轰然炸开,几乎将他整个人焚化。

他猛地扑上来,拉住她的衣袖,用力将她抱紧,恨不得将她整个人揉碎了,吞进腹中,完全地占有,不让任何人窥视,没有任何人能够觊觎,“姑姑,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他近乎疯狂的拥抱竟令她无处躲避,她用力想将他推开,但他抱得那样紧,犹如溺水者抱着救命的浮木,尽管知道无用,尽管连手足也不听使唤了,但仍旧紧紧地勒着,怎么也不肯松手。

“松手!”

“不松,死也不松!”

她不愿伤了他,故此一再留手,但这时候她再也不愿有丝毫的拖沓,于是双臂直挥而下,卡擦几声脆响,他的肩、臂、手骨便被她卸开了关节,无力地垂下。

“你……”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她居然真的对他出手了!她居然真的出手伤了他!她竟真的出手伤他!

一瞬间,他只觉得关节处的疼痛一寸寸地攀爬而上,侵染了他的全身,剧痛入髓,无可抑制。他一直以为,无论她怎样恼怒他,都不可能伤害他。但她这轻轻的一击,如泰山压卵般将他一直秉持无疑的信念击得粉碎。

太过荒谬的事实让他在剧痛之余,怀疑自己身在梦中,明明是真切的事实,他却觉得根本不可信。他望着她秀美而冷峻的脸,喃喃地说:“如果真的这样讨厌我,那你就杀了我吧!”

她神色不动,长袖一拂,指尖在他后脑上轻轻一弹,然后接住他昏倒下坠的身体,放在圈椅里,五指再沿着他的手腕、臂肘、肩膀向上游走,把他的关节重新接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长长地叹息一声,推门离开。

刺史府门口,青红和青碧都在门房里等着,见瑞羽进来都露出喜色,连忙迎上去,拥着她一边往后院走,一边道:“殿下,经离先生在屋里等您。”

“有什么事?”

“经离先生没说,正和秦先生在东来阁手谈呢。”

瑞羽颔首,往东来阁走去。东来阁里的秦望北和郑怀正一面下棋,一面说话,也不知秦望北说了什么,郑怀哈哈大笑。

瑞羽脚步微顿,停了下来。郑怀没有亲眷,孤身一人,小的时候为她启蒙,长大后是她的良师益友,将她视为子孙看待,又替她打理方方面面的琐事,烦恼的时候多,欢快的时候少,却是秦望北来了以后,常与他来往,每每总能令他开怀。

秦望北亲切温和,只要他有心,就能令与他相处的人如沐春风,真是个难得的人。

她站在门前静静地看着,好一会儿,脸上才浮出笑容,走了进去,笑问:“老师,老远就听到你的笑声了,什么事这么可乐?”

郑怀转头见她进来,笑道:“中原正在说他在海外游历的趣事,十分有趣。”

瑞羽看了秦望北一眼,笑道:“老师快别上他的当,他哪里是说什么趣事,这是哄着你分心,好赢你的棋呢!”

郑怀闻声看了眼棋盘,一拍棋案,“哎呀,本来都要赢了,被他这一哄,不注意居然让他首尾连了起来。”

秦望北呵呵笑道:“经离先生,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棋力不如你,不用些盘外招怎么行?输给先生这么多次,不管怎么说,这次轮到我赢了,看样子大约能赢先生……”

棋面已经到了收官阶段,能赢多少目略一估算就能猜个大概,秦望北正低头细看,郑怀却一拂衣袖将盘面拂乱,哈哈一笑,“既然不拘盘外招,那这盘棋还是我赢了。”

秦望北一脸的得意之情顿时凝滞,活似正在吃什么美味可口的东西却一个不小心哽住了,逗得郑怀大笑起来。

秦望北对下棋其实没有好胜之心,意在陪郑怀消磨时间,目的达到,见瑞羽回来便起身道:“殿下,经离先生等了你许久。”

瑞羽点点头,对他陪郑怀消遣一事以目示意致谢,而后随着郑怀一起往右厢的小书房走去。小书房是她处理公务的地方,除了按时巡逻的哨兵以外,屋前屋后还守着专门看守的亲卫,戒备森严。

直到入了书房坐下,郑怀才缓缓地道:“殿下,军情司新收上来的谍报里有两条消息,可大可小,老朽斟酌良久,觉得还是应该把谍报的原文带来,让殿下亲自过目才好。”

军情司的间谍遍布天下四十镇,包括两都在内,每日收集的消息数以万计,平时都是各级斟酌轻重缓急,去芜存菁之后再选择重要的和瑞羽下令要探听的消息上报到郑怀这里,再由郑怀把有用的消息送到瑞羽案前,供她采用。郑怀才干非凡,眼光独到,善于从海量的信息中过滤出有用而紧急的消息,分析整理之后再令书吏誊写清楚呈来,像今天这样把谍报的原文带来的事却是极少。

瑞羽将他递来的谍报打开,仔细一看,也愣了一下。两个消息,一个说的是昭王府幕府主薄陈远志上书,建议昭王在淮西增设军营,招徕流民入伍,以备南下;另一个消息说的是昭王府应齐青大商家之请,出面组建行人司,专司探问各地民情商讯。

自太后移驾东临齐青驻跸,设立公主府和昭王府,军权一直都握在瑞羽手中,凡是征兵或者出战,都由公主府下令;而庶政则由东应掌控,举凡地方官员任命,民生财赋都由昭王府下令;二者相依相持,又互不干涉。除非战时需要或者一时不便,瑞羽不会直接任命地方官吏,东应也不会管军营设立或者征兵。

陈远志上书打破默契建议东应增设军营,还有行人司这样一个功能暧昧的间谍组织成立,传递出一种令人心头沉重的信息。

瑞羽怔怔地把手里的谍报一字一字都看清了,愣了好一会儿,才笑道:“这两件事果然可大可小。”

郑怀的脸色也没有了刚才与秦望北说笑时的开朗轻松,只是也说不上十分沉重,睿智的眼睛里透出一种早就预料到的不好之事果然成真的无奈。

这两件事透露的信息,往大了说,是两府不和,昭王府对公主府怀有顾忌,准备自设军营以防将来;往小了说,则只要瑞羽对昭王府退让,摆一个姿态告诉别人昭王才是太后选定的皇统之选,兵权也在东应控制之下,那就什么事都没有。

郑怀轻叹一声,道:“陈远志为其主谋取大义名分,以图将来,是应有之义,这也罢了。只是这行人司的设立,却实在……”

军情处也好,行人司也罢,名分虽不有同,但说到底都是探听消息的间谍组织。在已经有了军情司的情况下,再设一个行人司,这其中的防备之意实在太浓了。

“这行人司又是谁倡议的,由谁主持?”

瑞羽心中恚怒,脱口问了两句,旋即想到刚才被她扔下的东应,心头一痛,恚怒顿时烟消云散,也不等郑怀回应,又自失笑,将手里的谍报扔进炭盆里,看着它冒烟冒火,而后迅速地化为飞灰,道:“罢了,我本就无意与王府争权,随他们怎么办吧。”

她的声音里并没有不忿,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却也没有她平素行事的锐气。郑怀听在耳里,一怔,问道:“殿下,发生什么事?”

他对瑞羽关切真挚,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瑞羽如何敢对他说?她勉强一笑,摇头不答,沉吟一下道:“老师,王府要做什么事,就由他们去做吧!把军情司打听昭王府消息的人收起来,以后我们只看邸报上有的消息,也就不必多探听了。”

她避开王府的锋芒,给他们让道,也是为了局势稳定着想。郑怀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想到两府竟终究难逃窠臼,开始生隙争权,而她为了不使矛盾激化,甘愿放弃耳目,避免与之冲突,不禁为她心疼,叹了口气,道:“齐青有太后在,军情司其实并没有安排人打听王府的消息,这两件事都是在齐青已经传开了的琐事,并不算机密。人尽皆知的事,传到幕府的邸报竟是一句也没提……”

瑞羽闻言有些茫然,好一会儿,才抚着腕间的珠串,慢慢地说:“或许只是一时疏漏,没有传报……毕竟这大半年来都在打战,军政庶政纷繁复杂,两府俱忙碌不堪,有些疏漏也属常事。”

她说着微微侧首,低声喃喃,“其实王府未必是要在此时争权,而是……因为名分未定,故此先行试探?”

名不正则言不顺,公主府的权力太大,想来王府那边的谋事者担心没有名义上的节制,日后如有分歧,会完全被动吧。

她一直说王府,却没有单指东应,是因为两府分立至今,已经各有为之效忠的人马,双方的臣属都必然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试图为各自的主上谋取更多的权力。瑞羽掌握军权,武人惯于服从命令,人心还简单一些,只要她威名不坠,臣属敢瞒着她做的小动作就有限得很;而庶政多靠文人掌握,文人心思复杂,管理起来就复杂了很多,各方利益衡量间,东应这做主公的有时候也不能不稍微妥协。且庶政诸事繁琐,他未必方方面面都能顾全。

郑怀轻喟一声,道:“殿下预备如何处置?”

瑞羽有些疲倦地摆手,道:“老师,你替我写份奏折,请王母立东应为太子吧。”

郑怀深思良久,坐直了身体,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沉声道:“殿下,这一步可不仅仅是让个名义给昭王,还是你对自己人生道路的选择,你得想好了!”

瑞羽被他的郑重表情刺得微微一惊,长叹一声,道:“老师,我知道你和王母其实都盼我能女主临朝,可是……”

她踌躇了一下,想到郑怀和李太后对她的殷殷期望,这么多年为她所做的努力,后面的话一时间竟无法说出口。

郑怀望着她,道:“殿下如今手掌重兵,执霸者之刃,宰割天下,为何却不愿为女主?难道走到今天这一步,你突然拘于世俗,不敢临朝?”

瑞羽修长入鬓的黛眉一扬,道:“比起成为女主,更惊世骇俗的事我都做过了,还怕什么世俗眼光?”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问道:“可是,我为女主,东应怎么办?”

“这都是以后的事。”

“老师说的以后,其实已经不远了。太行山在我军手里,最迟后年我们就能打下东京,逼近潼关。为了与伪朝争正朔,届时就应该立新君……若我为女主,东应怎么办?”

郑怀沉默不语,瑞羽望着他,柔声道:“老师,王母和你,还有薛公、鸾卫诸老将最初来照看我的时候,曾经想过拥我为女主临朝吗?”

郑怀哑然失笑,道:“我和太后受端敬皇后托付时你还未出生,薛安之和鸾卫诸将受命时,你出生不满周岁。那时我们只想扶持着太后娘娘,护佑你平安长大,哪曾想过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婴竟有这样的胆量、气魄与才干,长大后居然选择了最艰难险阻的一条路,并且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瑞羽心中一暖,满腔沉重心事都被冲淡了几分,微微一笑,道:“老师,你们待我好,对我并未抱有什么期望与算计;但东应不同,王母将他带到西内养育,就是为了有个人替我遮风挡雨。”

郑怀已知她心中的打算,只是在目标唾手可得的时候,他实在无法不多劝一句,“殿下,太后娘娘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将昭王殿下带到西内去,他都因此而得以保全性命,并且拥有别人无法企及的尊荣,得到最好的养育。西内于他,并无亏负。”

“是啊,若他当年有知,不愿去西内,宗室之中尽多皇子龙孙愿意替代他,获取王母的青睐。然而他在西内与我相伴成长,十几年相处,西内对他没有亏负,我却对他心有所愧。”

瑞羽早在少年时期就已经察觉到了身边所有人对待她和东应的不同之处,故此对他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怜惜。念及此,她不由得叹息一声,“老师,我这一生拥有的东西已然太多:嫡亲祖母、父亲的遗泽;王母爱逾珍宝的关爱;老师你毫无保留的教导扶持;薛公及鸾卫诸将士的忠心守护……可是东应不同,他只有掌中所握的权力……”

郑怀反问:“殿下,别的我也不好多说,只是你若今日上书太后,奏请以昭王为尊放弃名分的同时,也必然导致你的权力被削弱。失去了权力若反悔起来,你又怎么办?”

瑞羽轻轻地说:“老师,放弃这些东西虽然也会令我失落难过,但若获取这份权力就要和东应争夺,我实在不忍心。”

郑怀回思昭王府的作为,叹息一声,道:“殿下重情重义,我只恐昭王殿下未必与你同心。”

瑞羽一直回避东应在刚才所知的两件事里所起的作用,此时郑怀揭破她回避之处,令她心头一紧,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东应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面对权力诱惑心胸开阔,并不是十分热衷权力的人。或许他会为了取得至尊权力而动些心思,但不至于为此绝情忘义。”

郑怀久已看出她无意与东应争锋,一方面觉得失望,另一方面也为她的选择而松了口气,道:“殿下既然决定立昭王为天子,那也罢了。”

瑞羽和东应都是由他启蒙,但他在东应身上所用的心思实在不算很多,故而低头细想了想,终究还是难以放心,道:“昭王广纳天下之才,对有才者不拘身份来历和品性德行,属下难免泥沙俱下,日后纵使他维护你,也怕他的手下有不长眼之人会危害到你。”

瑞羽想到东应很是倚重的那个陈远志,也知郑怀所言不虚,只是她对这种人却没放在心上,哈哈一笑,道:“老师放心,我对东应不忍下手,但对他的几个臣属,难道还会束手束脚?”

她握有天下最精锐的军队,掌握海外滔天财富,站在这世间权力的顶峰,行事手段开阔,睥睨天下,自然不会将东应手下的几个臣属放在眼里。事实上她放眼天下,真正配入她眼中的人,真的也不多。

郑怀想想她所掌控的雄厚势力,也是一笑,转念又道:“殿下若有一日完全退出朝堂,一定要记得,陆上军权可以放,但水师和四海绝不可以放弃,一定要握在手中。”

瑞羽笑道:“老师放心,我不是不谙世事的深闺女子,知道轻重,绝不会愚蠢得自折羽翼,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郑怀心里不安,隐约有股不祥之兆,瞪了她一眼,警告地说:“殿下,我不是担心你会突然变得愚蠢,而是怕你太过重情,甘愿束手就缚!”

瑞羽心中凛然,脸上的笑容也凝住了。

郑怀看到她的表情,忧虑更重,焦躁地在室内踱了几个圈,叹道:“天下间无情无义者多,可自古以来也少不得甘为情死的痴人。殿下是性情中人,这是你吸引他人、凝聚人心的长处,也是你易为人暗算的弱点……”

他心念至此,脸色一厉,转过头来盯着她道:“殿下,若有一日,天下安定,你和王府起了争执,你务必记得,你的安危第一要紧,其余的人和事都可以压后再说……你才是最重要的!”

瑞羽知道他是关心情切,也肃然答道:“老师,我记住了!”

郑怀极少如此时这般感到心里空落落的,但是怕自己说得多了反惹她叛逆,因而也不好多说。

师生二人说了一阵话,瑞羽突然想起一件事,叫道:“老师!”

“殿下有什么事?”

瑞羽踌躇一下,抿嘴道:“老师,我与中原有了婚约,国丧期间不能行大礼昭告天下,且王母不赞同我下嫁……一日为师,终生是父,我的婚事想请老师为证,立下婚书。”

郑怀虽然觉得秦望北是个做驸马的好人选,但在太后不同意的情况下,瑞羽竟然私定婚事,并且想让他证婚,惊得他不由得张大了嘴,回过神来后怒道:“殿下以长公主之尊,居然私定婚约,岂有此理!此事大谬,我绝不答应!”

瑞羽也知自己的想法荒唐,但为了让东应死心退去,不管这算是昏招还算是猛招,她都要出的。因而虽然受到郑怀训斥,她仍旧倔着性子道:“老师,请你成全!”

郑怀怒道:“婚姻大事岂是儿戏,怎能三书六礼全不管顾,就想私下成事?我身为师长,更不能坐视你做错事不仅不加劝导,反而一味纵宠,由你胡闹。”

瑞羽见他固执不肯,心里着急,却又不能将原因说出来,把心一横,只得出言要挟,道:“老师,你若不肯,那我只好……和中原私拜天地,成就夫妻了。”

郑怀目瞪口呆,脱口而出,“秦望北给你吃了什么迷药,你居然为了他这样……这样……”

瑞羽强撑着颜面镇定地说:“老师,婚嫁聘娶是天理人伦,我已经二十一岁了,早该成婚。何况中原也是你欣赏赞同的人,我与他成婚,也没什么不好。”

“我赞同他,可没让你在国耻未雪君仇未报正需要激励士气的国丧期内下嫁,更何况是违逆了太后的意愿私下成婚,私拜天地……”

他数落两句,突觉此事蹊跷无比,以她的性格怎样也不至于此,内中定然另有隐情,于是怒气稍平,转念问道:“你准备何时与秦望北成婚?”

瑞羽听他的口气有松动之意,连忙回答:“越快越好,就在今晚!”

“今晚!”

郑怀更是吃惊,皱眉道:“即便你们真的私成婚事,这也太赶了,又没有人逼着你们……”

说到这个“逼”字,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今日驾临邯郸的东应,进而想到了她和东应一起出门却孤身回来,更进一步想到了东应流露出的蛛丝马迹,以及瑞羽和秦望北之间的相处异样,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不确定地问:“你这是在躲昭王?他……你……”

无论他怎样镇定,乍想到此事都有如被晴天霹雳击中,说话都结巴了。瑞羽被他窥破心底的隐秘之事,虽然知道他绝对值得信任,但仍旧脸色煞白,尴尬无比,羞愧得无地自容。

郑怀一生经历的风波虽多,但此事实在太过出人意料,也呆了半晌,才问:“太后知不知道?”

瑞羽摇头,深吸口气,道:“老师,你给我证婚吧。”

郑怀只觉得此事荒谬绝伦,苍眉紧皱,问道:“拒绝他就是,何必为了他而委屈自己的婚姻?”

瑞羽苦笑,“老师,你不知道东应的性子,他若想做到什么事,无论多么艰难,他也一定要做到,仅是严词拒绝根本无用!除非我成婚,否则他是不会放弃的。”

她和东应之间的事,不能被别人知道,也不能让太后看出端倪,更重要的是,他们还不能让外人发现裂痕,以免为人所乘。

郑怀再有智计,面对这种左右为难的儿女情事也一筹莫展。他左思右想,发现要让东应死心,除了让瑞羽成婚外,竟没有更好的办法。

“你当真要成婚?并且……就在今夜?”

瑞羽一笑,道:“老师,秦望北很好,我想今夜成婚,明日就和他一起去北大营。”

郑怀愁眉不展地在屋里兜了几个圈,想到她说的如果他不出面,她将与秦望北私成其事,不由感到焦躁不已。

站在他的角度,他自然是不赞成瑞羽国丧期内就私自举行婚礼,但对比起国丧期私自举行婚礼,和完全无媒无聘无婚无证自成夫妻之事这种近乎淫奔、将令她声名受损的大胆举动,他的不赞成似乎又不太重要。

他纵然有通天本领,也管不了儿女慕恋的私情。东应对瑞羽怀有不当逆情,就已经注定了伤害必然会形成,根本没有妥善解决之法。东应能做的事,不过是在几种伤害中,选择最轻微的那种而已。

郑怀深思许久,无奈地叹气,“罢了罢了,让秦望北认我为假父,我好有名义去操办三书六礼,给你们证婚。”

瑞羽突然决定成婚,不只她身边所有臣属近侍事前没有得到半点风声,就连秦望北也大感意外,只是他转念想到昭王驾临,便明白此事的缘由。

有郑怀统领安排,瑞羽身边的近侍领人布置,这场婚礼虽然命令初下时引起了轩然大波,人人惊讶万分,但此时瑞羽麾下的几大将领包括刘春在内,或者领兵在外,或者正在准备大军拔营,都已经奉命离开了刺史府,倒也无人反对。

上下齐动,婚礼虽然简陋粗糙,但三书六礼在两个时辰内就已安排妥当。

待到傍晚东应回来,刺史府内已经换了一番模样。卸下检校刺史之职的长公主幕府主薄言诤在门外候着,见他回来赶紧迎上,笑道:“殿下,长公主令微臣在此等候您多时了。”

东应一眼看见府内打扫一新,虽然没有宾客来往,但看婢仆穿梭来去的样子,明显是在办什么大事,不由得俊眉一挑,问道:“何事?”

言诤也为长公主突然成婚一事暗里嘀咕,面上却笑道:“长公主殿下今日成婚……”

他的话没说话,东应已经猛然转头,厉声问:“你说什么?”

言诤只觉得他这一眼看来,满目凌厉,仿佛能定人生死,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势轰然压至,饶是他跟在瑞羽身边已久,见惯了生死存亡的场面,也不禁心里一惊,连忙回答:“是长公主成婚,让微臣在外面等候殿下……”

他的话没说完,东应已经扔下他急步往正堂走去。正堂里没有宾客,只有脸色凝重的郑怀还坐在主位上皱眉苦思应该如何给李太后写奏报。

东应冲进来没有看到举行婚礼的情景,以为婚礼还没有举行,松了口气,脸上挤出一朵笑容来,向郑怀行了一礼,道:“经离先生,姑姑呢?”

郑怀见他急冲冲地进来,对自己还算客气,便还了一礼,回答:“长公主已经回后院去了。”

东应强自稳了稳心神,才勉强笑问:“听说姑姑准备下嫁?婚姻大事,总要太婆开口才好,况且现在国丧未过,姑姑理当为先帝服丧,更不可以私定婚约。”

他满面不加掩饰的焦急躁怒之情,脸皮紧绷,棱角分明的双唇绷成了一条直线,眼光锐利无比,似乎只要郑怀说出什么不让他如意的话,他的怒火就要喷薄而出似的。

郑怀暗暗叹了口气,脸色却十分温和,慢慢地说:“殿下,长公主已经年过双十,若是平常女子,这样的年纪儿女都成行了,只有她为了复国大业奔波辛劳,至今仍未成婚。虽说婚姻大事最好由太后娘娘主持,但太后娘娘远在千里之外,长公主又军务缠身,不得解脱,这一拖下去,恐怕三年、五年、十年都难以成事,岂不是误了公主的一生?”

东应满心焦躁,强按着脾性听了他一段话,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的劝说,急切地问:“我只问一句,婚礼究竟办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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