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魔窟

《食人魔窟》

第43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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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柔弱的女人要枪干什么呢?赵春田明白,那是鬼子逼的。原来,女人也有与他一样的想法。

天空的乌云越来越近,凭经验,一时半会儿,那片云不会带来暴雨,但是,它会先带来昏暗,然后才是倾盆大雨,这让人感到迷茫,这是心灵上的迷茫。赵春田心里觉得空荡荡的,一种无来由的恐惧和不安突然侵入了他的整个意识,他眯着眼睛看看黑糊糊的乌云似野马般飞似地从西边压过来。有的人在往村子跑去,有的人惊恐地抬头望着骤变的天空,赵春田还是躺在那里,心里悲切地暗暗说:“来吧,把整个世界都毁灭吧……”

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了枪声,那是邻村的方向传来的,似乎还有男人、女人惊恐的嚎叫声。这让赵春田心惊肉跳,他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跑到地边眺望着邻村。不是幻觉,的确是真的,一切的不太清晰的响动都是从邻村传来的,一股股的黑烟也从那里冒起来,眨眼功夫,那黑烟便和天上的乌云汇合在一起,天更昏暗了,恐惧的氛围已经扩散到了赵春田的心里。

果然,他的不祥的感觉似幽灵般突然变成了现实,远方的枪声越来越清晰,臆想中的嚎叫声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而且这一切都已经发生在自己住的村子里。难道日本鬼子进了自己的村子?是他们在烧杀、抢掠、****……这些可怕的猜测一经大脑过滤,他的整个意识便混乱起来,他不希望这是事实,又认真仔细地倾听了一会儿,没错,这些正在村子里发生着,也许……

步枪声、机枪声象爆竹一样响着,马的撕叫声、狗的狂吠声夹着人的没好动静的惨嚎声,随着风飘过来。偶尔,一两颗子弹呼啸着、带着尖利的声音从头顶飞过。紧接着,仨一群俩一伙、扶老携幼的人从村子里慌乱地跑出来,迅速地钻入青纱帐里没命地逃着。

赵春田截住一个从身边跑的人,焦急地问:“出事了,是日本鬼子?”

“快跑吧,村里都变成屠宰场了。”那人摆脱掉赵春田的手,停也没停继续没命地跑着。

“爸爸,爸爸。”赵春田声嘶力竭的喊着。

跑反的人在增多,大多是本村的人,其中也有外村的,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这种慌乱是多么的恐惧而可怕。嘈杂的声音、杂乱的脚步、恐怖的神情,可想而知,村子里的情景会有多么凄惨。子弹追逐着往四面八方逃窜的人群,有的人稀里糊涂的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赵春田在跑反的人群里一直没有看到自己的爷爷、奶奶和妻子,甚至连自己的父亲也没有看到,这种灾难中的孤独夹带着阵阵哀痛从头顶一直侵入脚底,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作为男人,他应该义无反顾地成为这个家的守护神。

赵春田顾不得危险了,鼓起勇气,迎着人群、迎着枪声,隐蔽着朝村子里跑去。

赵君尊一家人虽说老实得有时过于懦弱,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脾气和秉性,赵君尊生性善良而耿直,勤劳而安分,最大的长处是尊老爱幼,对于老人,哪怕明知老人错了,只要不出格,从来都是顺着,俗话说以顺为孝嘛。在村里,他是出了名的大孝子。可以这样说,赵君尊身上时时表现出父亲赵辛循循善诱留下的影子,人老了,爱唠叨的毛病逐渐显露出来,只要看不惯,家里的老太爷赵辛总要说上个三遍五遍的,儿子赵君尊还能逆来顺受,像孩子似的洗耳恭听。赵春田可就不同了,也许是时代不同了吧,只要一听到老人的话不对路,不管是什么场合,总要和赵辛理论几句,赵辛看不惯这新兴的长幼关系,自然总要在儿孙耳边唠叨个没完。不过,对于儿孙,他还是疼爱有加的,就拿日本人的强迁来说吧,为了全家人的安全,老眼昏花的赵辛硬是以一家之主的威严暂时维护了一家人的平安,如果不是他的强硬态度,谁能保证不出一点儿事儿?在他眼里,年轻人有点儿约束没什么坏处,在村子里,虽说人老了,威信还是有的,不管是谁家有个大事小情,总免不了请他去壮壮门面,一来二去,他成了村子里公认的代言人,这些也曾经使赵君尊自豪了一阵子。可是,儿子赵春田却让赵君尊操了不少的心,小的时候,三天两头和同龄的孩子打架,为了安慰别家的孩子,赵春田不知挨了多少打,随着年龄的增长,那颗不安分的心也大了起来,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在日本军队刚占领东三省的时候,总缠着赵君尊说要到山上找抗联去,受欺压做亡国奴的日子他受不了。孩子再大,在父母跟前也是孩子,赵君尊和赵辛好说歹说总算打消了赵春田上山找抗联的念头,为了牢牢拴住赵春田的腿,在他十八岁那年就早早为他娶了邻村的姑娘香云为妻。还别说,这招还真灵,从此,赵春田很少提过上山的事,也可能是温柔乡麻痹了他的神经,也可能太久的压抑尘封了他的不甘受欺辱的天性,也可能是祖传的基因遗留下的脆弱阻碍了他迈出这偏僻而闭塞的村落。总之,几年来,下地、干活、回家、过日子成了他每天的必修课,久而久之,虽说有时难免要和父亲或是爷爷顶上两句,甚至和香云吵上几句,这并没有影响他对老人的尊敬和孝顺,在村里人的嘴边,他算是被推崇的一个懂得礼数的年轻人。然而,日本鬼子无理的强迁,强迁过程中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残暴行径,再次萌动了他那根躁动的神经。如果不是赵君尊和赵辛的一再阻拦,不是没日没夜苦口婆心的开导,谁也不知道这个年轻人会做出什么事来,谢天谢地,赵春田总算安静地度过了那段令人胆战心惊的日子。这一切赵君尊全看在眼里,他从父亲赵辛那里继承来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宁可吃点亏也不强出头的教育在赵春田身上已经起了作用,虽然嘴上时时冒出一两句叛逆的话来,心里受点憋屈,并没有给这个家带来不幸,这是赵君尊最舒心的一件事。人,一辈子图个啥?不就是儿孙满堂、全家欢乐、平平安安嘛,即使有时挨点饿,受点冻,日子紧巴点,又算得了什么?这年头,千千万万个家庭哪有不遭罪,不受屈的,它常用这样的心境来安慰自己那颗并不平静的心,唯一令他不愉快的是,儿媳几年来没给他带来一个孙子。在当时,家无男丁是要被人称为绝户的。可是,有个孙女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如今,孙女已经两岁了,可爱的样子和欢乐的笑声,时时在哀愁的时候为他驱散心头的烦恼,但不管怎么说,他的心头总有一丝遗憾。

但是,令赵君尊更遗憾的是日本人让他离开生他养他的土地,鬼子兵恶魔般的凶狠目光和那刺刀的寒光一样可怖,伪警察奴才般的仗势欺人,告示上的那句格杀勿论的话同样让人感到阴森而恐惧。村民们就像是被魔鬼推到了万丈深渊的悬崖上,不,村民们已经被恶魔般的鬼子兵驱赶到了万丈深渊的悬崖上,不遵从,随时都会被无情的推入万劫不复的黑暗里。那黑暗是什么?是粉身碎骨,是永不超生,是比十八层地狱还要痛苦的地方。那么服从又能得到什么呢?同样是痛苦和灾难,甚至比死亡还要痛苦一万倍。一想到这些,赵君尊的心就像被刀剜一样难受,他预感到在他的身边随时都可能发生难以预料到的危险。忍,已经忍了,躲,又往哪里躲呢?他实在想不出好的主意。夜里,躺在炕上,望着对面只留下余温的妻子,人称美娘的赵翠娥,他觉得愧对操劳一生的妻子,再望望对面炕上的老父老母,再想想一墙之隔的儿子,儿媳,一阵阵揪心的凄凉浸上心头。自己真的没用,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竟不能给家人带来幸福,反而让他们遭受着无尽的痛苦,跟着自己过提心吊胆的日子。夜里的风带着早寒的凉意透过一切缝隙窜进屋里,芳草在风中发出哀鸣的响声,就连院里狗的吠声也带着凄凉的声音时不时地刺激着他的灵魂。

赵君尊长长地叹了口气,企图用这声重重的叹息化掉心中的哀恨和不满,可是不然,心中的愁绪更重了,明天就是日本人限定期限的最后一天,搬,往哪儿搬呢?拖,能拖得过去吗?即使是忍,日本人也不会给忍的余地。要么搬,扔下祖辈传下来的一切,要么拖,等待着难以预料的危险到来。“唉”。他叹了一口气,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决定了一件重大的事情。

赵君尊没有心思干活,他回头看看赵春田,儿子和他一样忧心忡忡,“唉。”他又叹了口气,继续机械似地轮动着手中的鋤头。

父子俩慢慢拉开了距离。

突然的几声枪响,像炸在赵君尊的心口窝上,和所有在地里干活的人一样,最不愿出现的情况发生了。虽然这种可怕的情况还没有在自己的面前发生。他虽然憨厚老实,理智还是清醒的,到了这种时候,他心里反倒平静下来,那种爆豆般尖利的声响也不可怕了,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回村。

这时,狗吠声在村里响起来,他不再犹豫,避开儿子的视线,扔下锄头没命地朝村里跑去。

迎面的一个村民惊慌地对他说:“昏了头了,怎么往屠宰场跑,快躲到青纱帐里吧,村子去不得。”

“我一家老小都在村里呢,我得去救他们。”

“救他们?能保住你的命就万幸了。快躲起来吧。”那人边说边领小扶老慌慌张张地往青纱帐深处跑去。

好心的劝阻没能留住赵君尊的脚步,一群群,一帮帮的人从他的身边闪过,从他的视线里闪过。枪声又如在耳边响起,狗的嗷嗷声像是人在极端痛苦中发出的呻吟,只是表现方式不同而已。杂乱的脚步声,哭爹喊娘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声,还有日本鬼子幸灾乐祸发出的狂笑声混杂在一起。赵君尊浑身的血似要凝固了一般,我的老爹老娘怎么样了,我的儿媳孙女怎么样了,村里的乡亲们又怎么样了?他们的命运……

赵君尊听到了,听到了无数的凄惨的声音回响在空中,他知道,闯进村去无疑是把生命作赌注,可是,不闯进去,亲人的遭遇又牵挂着他的心。

一个男人倒在土道边,血从胸口处流出来,一头受伤的牛从村子里疯狂地惨叫着跑出来,一处黑烟从村子的东头冒出来,接着便看到了火光,哐哐的砸门声伴着日本人的骂声,这一切让人恐惧的浑身颤抖。

村边没有游动哨,日本士兵似乎知道没有人敢来袭击,也不会有人敢于反抗。赵君尊蹑手蹑脚地想从两座房的空隙中偷偷溜进村,然后再借着房与房的掩护回到自己的家,没成想,刚一从房头探出脑袋就被发现了。“你地过来。”狼嚎般的喊叫声让他停住了脚步,一个日本士兵手里端着枪,黑洞洞的枪口直对着他,他胆怯地慢慢走过去,脸上強挤出一丝笑,冲那个日本士兵点点头:“我是来搬家的。”

“现在的不需要了。”那个日本士兵狞笑着说。

赵君尊的微笑和恭顺换来的是枪托狠狠的击打。“完了。”他心里自语着,很快就被押进了村子里。

村子里简直变成了废墟、屠宰场和哭丧的灵场,窗户被砸碎,门被踢坏,东西被扔的遍地都是,有的房子已被点着,村民的死尸左一具右一具的,有的被砍头,有的被剖腹,更多的是中弹而亡,还有的女人被剥光了衣服,在光天化日之下遭强暴,恐怖、残忍和凄凉真实地袭扰着赵君尊的心。

中国人呢,那些身强力壮的中国男人呢?这是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又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容许强盗在自己家里横行霸道胡作非为?现在,赵君尊亲眼目睹到的残暴比他听到的所带来的震撼力要大一千倍,他恨得咬牙切齿。可是,无奈的他依然那样恭顺地按照日本士兵的意愿往前走,心里像有无数的皮鞭在抽打他流血的心。

赵君尊注意到,在保长的引领下,从四面八方被驱赶来的有二百来人,奇怪的却都是些老人和孩子,他们被迫面朝墙蹲在那里,双手被强令抱在脑后,似一群等待被屠宰的羔羊。赵君尊还注意到,看守这些人的只有两个日本士兵,西边的一个趴在机枪旁瞄向人群,另一个端着枪在周围转来转去,枪上的刺刀虽被黑暗夺去了寒光,但它依然骇人心魂。赵君尊被押进人群后,那个日本士兵又像幽灵一样游走了。这时,村子里好几栋房子燃起了火,噼噼啪啪的响声在风的驱动下越来越响,火势也越来越大,灼热的气浪也越扩越远,有的女人在惊恐中喊叫,一个人、二个人——好几处都在肆虐的摧残中发出瘆人的喊叫声,赵君尊听得清清楚楚,在这哀嚎中伴着日本士兵****的狂笑声。他的心里好悲哀,那是中国的女人在遭受日本士兵的蹂躏哪,赵君尊的心能不痛吗?可是,赵君尊和村里的一些男人却还蹲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腿麻了,不敢动,眼花了,也不敢动,可怜的男人们哪。赵君尊的心依旧在流血,他想,他身旁的那些人的心一定也在流血吧。

赵君尊虽然老实,却并不傻,他已经预感到,狠毒的日本兵是要杀尽村子里的所有的男人,用这种凶残的方法逼迫乡邻们让出村子和土地。也许,当那些凶残的士兵发泄完后就要对这些可怜的、悲哀着的男人们下毒手了,也许是用机枪扫射,也许是一个一个地用来当活靶子,然后,全部都埋到一旁的水坑里。

天色更昏暗了,大火代替了日光,村庄在不寻常的光亮里演绎着悲哀的、可怖的和真实的惨剧。赵君尊蹲在那里,他用眼的余光望去,左边是外村的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可能是误闯进魔网的,右边的是他的邻居赵久悦,他压低声音问:“怎么会这样?”

赵久悦也用眼的余光扫了赵君尊一眼,心情很是沉重:“不知道,在地里听到枪声,刚跑回来就和鬼子碰了个正着。”

左边的那个陌生人听到他俩的对话,一动不敢动地接过去说:“我们村也遭到了日本鬼子的屠村,男人差不多全被杀了,女人是被先奸后杀,我逃到你们村躲起来,谁成想被发现了。唉,命里该着西村死决不会命丧在东村,看来这回是躲不过去了,只是我的媳妇和孩子……”

赵君尊不再说话,偷眼望了望不远处的那个日本士兵,从那凶狠的目光里,从机枪黑洞洞的枪口里,他感觉到,用不了多长时间,那里边就会吐出致命的闪光来。这时,一声声悲惨、嘶哑而又绝望的喊叫声就在身边不远的几间空房里传出来,太残忍了,难道这就是东亚共荣,难道这就是日中友善吗?赵君尊绝望了,作为男人,他已经忍到了极限,再这样忍下去,生命就会交代在这里,要想活命,只能豁出去了,拼也许有一条生路。他先是用眼偷偷看看左右的路径,这是他非常熟悉的,又认真地计算了一下逃出人群、转入房侧、再跑入青纱帐的时间。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身旁的陌生人突然跃起身,跳上土路向村外跑去。赵君尊明白,那人是想借着路边的几棵树作掩护,企图逃出这屠宰场。但是,那人的两腿却没有子弹的速度快,哒哒哒,日本兵的手一扳机枪的扳机,在一道闪光中,那人如同装满东西的麻袋一下子扑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再也没有爬起来,后背上的血从弹洞里一下子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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