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这杯草绿色的酒，宋见秋的眉尾微抽了抽。
“香菜菲士，”乔银撑着下巴冲她笑笑，“辛苦了。”
宋见秋心里十分抗拒，但毕竟是答应过的事，也没有现在反悔的道理。她很快下定决心，拿过杯子来拔掉吸管，一声不吭地喝完了。
“喂……”乔银搞不清她的意思，抬手想阻止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本来度数也不高，这人想用来买醉吗？
不轻不重地把酒杯放回去，宋见秋沉默地低着头，小时候喝中药练就的“闭气功”，没想到会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所以怎么样？”
宋见秋摇摇头：“抱歉，我不太能吃香菜，可能给不出客观的评价。”
“诶？”乔银扫了一眼只剩一点泡沫的酒杯，惊讶道，“那还喝完了？完全可以拒绝呀！”
香菜这种东西，讨厌的人恐怕真的会到想要呕吐的程度，宋见秋什么也没说，她还以为这人没问题的。
“毕竟是答应的事，”宋见秋说到这里，忽然感受到一阵恶心，她咬牙忍了忍，请求道，“那个……可以先给我点什么漱漱口吗？”
“奥！好，好。”
乔银赶快找来了果汁，宋见秋喝了一大口，果汁冲过嘴里的每一个角落，她才终于觉得没什么味道了。
宋见秋平静下来的过程中，乔银在对面静静地看着她。她心里有些愧疚，但又觉得没到需要道歉的程度，半晌，她还是开口道：“那个，虽然是答应过我没错，但不想喝的时候说就行……”
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完全没有同理心的人吗？这句话她憋住了，总感觉说出来就又要不愉快了。
“其实也没什么。”
说这话时，宋见秋联想到了很多个瞬间，眼前这个人虽然和她并没有太多交集，却会记住她的喜好、每次见面都会笑脸相迎。相比之下，她帮的这点小忙，或许会让这种好心有个归处吧。
短暂的停顿后，宋见秋补充道：“总之没有毒药——想必乔小姐不会给我下毒吧。”
“额……”乔银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好吧，和这人还是少来温情那一套。
“我没来之前，你们老板上台表演了吗？”宋见秋一转话题问到。
“没有啊，她手都那样了怎么弹，我帮她按着弦吗？”
这种不咸不淡的笑话，宋见秋大多都当做废话听了，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沈未明前两天划伤了左手，伤口并不算浅，不仅弹不了琴，甚至已经影响到日常生活了。
“她也够行的，这么大人了……”乔银没忍住又吐槽了一句。
听出她语气里的埋怨，宋见秋猜测道：“这两天在排练新歌？”
“是啊，连九千那边都说好了，结果她这里不行了。”
宋见秋心里翻起一股异样的情绪，沈未明常常和她聊音乐，音乐节的事却很少谈起，但现在看来，那人的进度可谓是有条不紊。
她并不介意沈未明不和她聊这些，而是在担心一些其他的事——如果一直依靠一份执念活着，那梦想实现了之后要怎么活下去呢？
她帮沈未明想了很久，却始终想不到一个出路。
“其实，这种伤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塞翁失马……”
“嗯？什么意思？”
宋见秋垂下眸，看着桌面上的纹路：“一门心思地做一件事，或许还应该刹刹车才好？”
她用的疑问句，其实是想探探乔银的态度。
“为什么刹车？”乔银顿了顿，放缓了语气，“哎，我不懂你的思考，但是宋见秋，我们几个都已经等不起了。”
一群人已经三十好几，缠在身上的束缚多到快要解不开了。
“嗯，”宋见秋自知是这个结果，释然一般笑叹一声，“我明白。”
一阵稍暖的风灌进来，乔银抬头，看到沈未明推开门进来。她默默把桌上的空酒杯收了，顺便冲宋见秋比了个“嘘”的手势。宋见秋了然，笑着点了点头。
“去这么久？”似乎是有些心虚，乔银先一步问候了沈未明。
“多送了两步，感觉他们几个有点醉了。”
“这么热吗？”看她额头上汗津津的，宋见秋递上两张纸巾。
“这条裤子太热了。”沈未明嘿嘿一笑，夏天伊始，其实还没到会热得流汗的程度，只是她回来的时候跑了两步，才会搞成这样。
她们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乔银现在已经不刻意给这两人留二人空间。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她突然不再排斥当这两人的“电灯泡”。和她们在一起时，没有什么紧张感也没有什么负担，想说话就说想沉默就沉默，一旦习惯了这种感觉，还真有些乐得其中。
“老板，不来一首吗？”
快打烊的时候，坐得近的顾客忽然这么说了一嘴，语气也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宋见秋背对着那人，没什么动作。
“这怎么来？”沈未明冲那人举起手来，她左手的食指上缠着一圈纱布。
“诶？怎么伤的？！”
“不小心划到了，哎，怎么也得半个月吧，还不算浅。”
“金属吗？要小心破伤风啊。”
沈未明颇为无奈地笑了笑：“真说准了，已经打针了。”
她们聊得有来有往，乔银饶有兴趣地看了宋见秋一眼，后者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墙上的酒水看，什么也没听到似的。
“你可要好好保护手啊，毕竟靠这个吃饭。”那顾客忽然感慨道。
“嗐。”沈未明有些不好意思，她想说她现在是老板来着，其实也不算乐手了。
“诶，沈老板，像你们这种人，会给自己的手上保险吗？我听说之前有个钢琴家，可是给手上了几个亿的保险！”
“不会啦，哪有那么金贵，整个人论斤称，估计还不如牛羊肉值钱。”
那人听完这句话，哈哈大笑道：“这两年牛肉这么贵，有几个比它值钱？哈哈哈哈……”
没聊几句这位顾客就要离开了，沈未明准备送送她。起身之前她看向宋见秋，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
宋见秋撑着侧脸，嘴边是万年不变的浅笑：“干什么？”
“我送送客人，就到门口……”
宋见秋抬眼盯着她看，一秒，两秒，沈未明果断坐好了：“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宋见秋随便扫了一眼，那顾客正被琳赛招待着付钱。
沈未明不说话，是在等宋见秋挑破这个玩笑。果然，等到那顾客起身穿衣服，时机刚好，宋见秋用腿碰碰她：“快去吧。”
她满脸写着“逗你玩的”，沈未明倒不想去送了，倾身攥住她的手腕：“天天逗我！”
乔银早已礼貌回避，她也不是没试过不回避，可这两人竟也很有分寸感，她在场的话就也不做出什么暧昧的举动来。察觉到这一点后，她就开始在感受到那种氛围之后及时回避了。
“哪有天天？”宋见秋笑吟吟道，“人家真的走了哦。”
她连看也没看那边，这时候说这种话，又是专门逗沈未明的。
沈未明说不过她，没两句话就想上手，宋见秋早就看准她的想法，动作利索地把她按住了。
“当心你的手，都包成这样了还闹。”
沈未明生无可恋地看着自己被“擒拿”住的手腕：“到底为什么这么熟练啊，你做过警察吗？”
宋见秋笑而不语，其实她也很意外，沈未明的这些招数竟然和宋佘忻如出一辙，作为一个已经和宋佘忻“斗智斗勇”十多年的家长，对付这些可谓是易如反掌。
沈未明长叹一声倒在她肩上，她算是方方面面都被这个女人拿捏彻底了。
“银子姐，我什么时候能获得老板的社交能力？我的中文还不够好吗？”琳赛已经把客人送走了，她路过吧台的时候看到她的老板和“顾客”如此交流，不禁心生羡慕。
“别，这和中文好不好没什么关系，”乔银笑道，“你想学什么，也想和宋小姐熟成这样吗？”
“我想和我喜欢的那些顾客都熟成这样，”琳赛竖起手指来，“那个经理人姐姐，那个大学里的年轻老师，那个偶尔来了几次的大学生，还有可可爱爱的键盘手……”
看着她认真数人的样子，乔银在心里憋着笑。她相当好奇琳赛知道沈未明和这位顾客真正关系时的反应——实际上，作为独自怀揣着秘密的人，她早就想让万来和琳赛也撞破这件事了。
不过，沈未明这人，为什么这次瞒得这么好呢。她看向吧台边有说有笑的两人，不禁想到，有过这样过往的两个人，就注定有着比别人更多的考虑吧。
涂完药膏，她又缠了几圈新的纱布。还好伤的是左手，第一次缠纱布要宋见秋帮忙，第二次她就能自己完成了。
她在沙发上盘着腿，处理完伤口之后又拿出指甲刀来，准备顺便剪剪指甲。她听到洗手间开门的声音，紧接着宋见秋走出来了，她没再看，过了一会儿，宋见秋又走了回去。
大概是拿了什么吧，这样想着，她转出锉刀来开始磨指甲。
塑料盆的撞击声、水流声、关柜子的声音……她脑袋空空地接收着这些声音，锉刀沿着指甲的弧度滑动，她的思绪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就这么放空着，放回指甲刀的那一刻，她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她慌忙铲上拖鞋，几秒钟就出现在了洗手间门口。
“你在干什么？”她扒着门框，宋见秋果然在洗东西。
“……洗衣服。”宋见秋似乎没想到她会过来，拿着肥皂转过身来，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沈未明直盯着那盆里的东西看，果然看到那件她洗完澡后没来得及拿出去的内裤。她一个“闪现”到了盆前，不由分说地把它捞出来了。
“嗯？”宋见秋看完她这套诡异的操作，又顺着水滴看向地板上的水渍。不管脑子里在想什么，总之先照顾一下这儿的地板吧……
她指了指地面：“一会儿来拖地。”
沈未明单手攥着衣物，举在池子上方挤干了：“好了，没水了。”
“所以是要干什么？不愿意和我的一起洗？”宋见秋抬了抬眉，“沈老板，恕我直言，你现在也没办法自己洗吧。”
“没有不愿意，怎么会不愿意……”沈未明知道宋见秋准是又在逗她，红着一张脸，小声解释道，“让你帮我洗实在太羞耻了。”
宋见秋似乎早就想到了，听完这句话莞尔一笑，侧身回去继续擦肥皂：“顺手的事。”
沈未明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宋见秋把涂完肥皂的内裤团在一边。
“那你打算怎么办？一直不打算换了？”还未等沈未明回应，宋见秋撑着池边，转过头来看着她，“先说好，不换内衣休想上我的床。”
“我可没！已经洗过的还有几条，都用完之后再买就好了……目前是这么打算。”
“行，”宋见秋转回去，把第一个团起来的拿起来开始揉搓，“看你了，总之小忻的房间随时为你准备着。”
“……”
沈未明颇为幽怨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宋见秋嘴边挂着的笑意和平时不太一样。老狐狸、老冰山，实际上这就是真相是吧！
她手里还攥着湿漉漉的内裤，刚准备放回柜子里，又忽然想到什么般看了一眼宋见秋。那人的背影看不出什么，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把它藏起来。
她没有出去，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下了。
“诶？”宋见秋低头看她一眼，“怎么坐这儿了？”
沈未明刚才被逗了一番，一想到宋见秋说不让她上床，心里还有些怨气似的。她撑着下巴看着宋见秋：“坐这儿不行吗，主人？”
……
诶？
一句话让两个人都呆住了，宋见秋满手泡沫，此刻也停下了动作，直直地盯着她看。
“不是，等等——”沈未明瞬间反应过来刚才那句话里的歧义，刚恢复的脸颊又刷得一下变红了，她从凳子上弹起，慌忙解释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是这家的主人，我只是个借住的。”
宋见秋的表情变得饶有兴味起来。
“不是不是，”沈未明晃了晃她的手臂，“听我解释！刚才你说不让我上床，总这样逗我，我就想着反击一下，然后调侃一句你才是女主人……”
她叭啦叭啦地解释了一通，可是笑话解释出来就没意思了，她现在正在这个处境里。
最终她认命了，长叹一口气认了栽：“你肯定懂了，别多想啊，我不是那个意思，真不是。”
宋见秋其实一早就开始憋笑了，任沈未明再怎么解释她也不说什么，只“嗯嗯”地应着。她倒没觉得那句话有什么，只是有些好笑罢了。
表面上，这番闹剧很快就结束了。她们后来又聊了些有的没的，可宋见秋心里一直盘旋着沈未明刚才的语气，沈未明心里也一直挥之不去自己做的蠢事。
她们就在这样颇有些刻意的聊天中聊到了宋佘忻。
“估计要回来住几天，沈老板准备怎么住？出去吗？”
毕竟我可是家里的“主人”呢——这么想着，宋见秋的眼底又泛起一抹笑意来。
“你怎么想？”聊到正事，沈未明终于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糗事。
“我都可以，看你了。”
沈未明靠着后面的瓷砖，视野落在墙的高处：“主要是那边已经退租了，我妈家又太远，店里也不太方便住……”
“你呢？你自己想住在哪儿？”
都这么问了，沈未明只好坦诚道：“我当然不想走……”
她其实很早就想过，如果小忻没什么意见、宋见秋也愿意的话，完風雨文学“沈老板最近在搬家，借住一段时间”。到时候她就睡沙发，或者小忻和宋见秋一起住，她住回小忻的房间。
但前提还是这母女两人同意，眼下看宋见秋的语气，她倒是觉得宋见秋这一关肯定没问题。
“不想走就别走了，”宋见秋已经洗完了，倒掉盆里的水开始拧干，“我和小忻商量一下，过两天吧。”
“嗯……你打算怎么说？”
“呼——”都拧完放进盆里了，宋见秋撑着池边直了直腰，低头看着她，“说你家拆迁过来借住两天，如何？”
沈未明嘻嘻一笑道：“正有此意。”
她们一前一后走出去了，沈未明走在后面，用手背抵了抵宋见秋的腰：“腰酸吗？还是换个高点的水池吧，或者去阳台那个洗。”
“没事，就这一会儿。”
“帮你按一按？”
“改天吧，”宋见秋扶着脖子歪了歪脑袋，头也不回，“怕给我按不对称了。”
说完，她开门进了阳台，留下一个满脸疑惑的沈未明，反应了好大一会儿，才终于明白这人是在说什么。
她哭笑不得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怎么回事啊，怎么一下变成这样的宋见秋。
她隔着中间的房间看向阳台，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一会抬起手来一会儿又弯下腰去。很近，并不是距离上的近，而是发自内心地觉得住进了宋见秋心里。
真幸福啊，她忍不住产生这样的想法，鲜活的、会逗她开心的宋见秋，趴在她身上时能清晰听到的心跳声，仅仅是这些就已经足够让人沉溺。她从来不敢想然后是什么，美好现实背后的、在某一天不得不面对的东西，她从来不敢想。
所幸她早已练就不让思绪掉入深渊的能力，她倚在门框上注视那人。
都晾完了吧，那人拿着盆出来，朝她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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