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人之屋

《思念人之屋》

第12章 正好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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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正好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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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满心不领情:“你不要一来就装酷,大家都喝半天了,当然都多了。现在反倒显得你清醒了。”

“喝了多少,这些么?”江海指着旁边一溜二锅头,将打开的两小瓶拎过来一饮而尽,“公平了,嗯?适可而止吧。”

众人不再说话,一瞬间冷清下来。阿俊扶着成哥从店后转过来,“咦,海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刚才我们一直再唱歌,可开心了,连满心都喝酒了。”

“也差不多了,她明天早晨要赶车呢。你们早点回去吧,赶不上车,小心误了飞机。”

他刚要转身,衣襟被蔡满心拉住。

“能再弹一次么?”她的黑色瞳仁格外明显,眉峰聚拢,带着些祈求的意味,“再弹一次《归乡之旅》。”

“不能点歌。”江海摇头,但仍然拿了吉他,站在店堂中央。

是他曾经在旅舍弹奏过的那一支曲子,像疾风翻越林稍吹向大海,又似欢快的步履穿行在青石板的街巷中。而弦上回转的泛音,听起来像一声无奈的轻叹。

曲调越来越激昂,旋律更加急促。蓦然间“砰”地一向,一根钢弦在江海挑弦时应声而断。“这种弹法就是很容易断弦的。”他将吉他放在一旁,“好了,正好结束。”他大步走出门外,回身嘱咐道,“阿俊,你没喝多吧,送满心回去,她走路都不稳了。”

她看着他离去,再没有望她一眼。没有再见的赠言,没有临别的拥抱,一切就这样悄无声息落下帷幕。一场轰轰烈烈的盛夏烟火,就这样隐匿在无边的夜色中。

走在回去的路上,蔡满心沉默无言。

阿俊有些不自在,“你没事吧?”

“没,”她摇摇头,“就是不想回去。”

“我陪你走走吧。”阿俊说,“去海边看星星,怎么样,你不是喜欢么?”

“好啊!我们带啤酒过去,如何?”

“哈,你上瘾啦。”他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还是跑到街边的便利店,拎了三四罐出来。

坐在沙滩旁的台阶上,微苦的**充满了口腔。

“我知道你为什么现在才走。”阿俊用易拉罐在沙滩上画着圈。

蔡满心轻笑,“人人都知道。”

“我不喜欢海哥这样对你。”阿俊“哼”了一声,“他刚刚就来了一下,也不和你说话。还有,他……”

“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是么?”蔡满心无奈地摇头,“我知道,我有什么不知道呢?”

“那你为什么还喜欢他?”

“哪个病入膏肓的人想生病呢?这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她笑,心想,爱情有时候真的就是臆想症吧。

“那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阿俊有些不平,“我最开始就说让你作我女朋友。”

“你这个小弟,别开玩笑了。”

“我是比你小,但这有什么关系呢?”阿俊言之凿凿,“你看过报道吧,都说女人比男人长寿。我比海哥年轻很多,我能比他陪你更久。”

蔡满心失笑:“傻瓜,我不是缺一个人陪我。我从来不觉得一个人孤单。只不过是……”

“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蔡满心也问自己。

只不过是飞蛾扑火,自负且盲目。

她看着腕上的表滴滴答答走动,内心无比惶恐。这场盲目不需要自省,就将如魅影般,在日出时魂飞魄散。

阿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用方言回答着,蔡满心隐约听清几个词,“没事”,“到家了”,“睡了”。

“是海哥。”放下手机,阿俊扭过头来,印证了她的猜测,“他问我是不是已经把你送回去了。”

“你说是的?”

“嗯,我告诉他咱们已经到家了,你已经睡下了。”

这时蔡满心的短信提示音响起。

来自江海,“一路平安。”

“咱们回去吧?”阿俊问。

走到岔路口,蔡满心停下脚步,“你回去吧,我想再走走。”

“这么晚了,还去哪儿?”

“哪儿都不去,随便转转。明天这个时候,我就已经在北京了呢。”

她再三劝说,阿俊总算同意让她自己再转两圈,反复叮嘱,“走大路,还有没收摊的,安全,有事情立刻给我打电话。”

蔡满心目送他走远,脚步加快,气喘吁吁出现在江海家的门前。月光透过玄关半透明的遮阳板,拉伸着风铃模糊的影。

门外悬挂的竹帘上满是行草书法:长歌吟松风,曲尽星河稀。

曲尽星河稀。

要不要再见他一面,怕是难以自持,会不自禁落下泪来。

忍不住翻到江海的短信,按了回拨键。几乎响到要掉线,对方才接起来,声音混浊,“喂?”

“你在哪里,还没有睡?”

“哦,在家,已经躺下了,又被你吵醒了。刚才喝得太急,头有点疼。你怎么也没睡,明天不是赶车?”

“本来睡了一半,被你的短信吵醒了。”

“哦……”

二人握着手机无声沉默。

“还有什么事么?”他问。

“没,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蔡满心捉紧电话。

“也没。我想明天见不到了,一路平安。”

“谢谢。”她喃喃自语般低声,对他的一句寄语,不知应该惆怅,还是释然。

隔着竹帘,蔡满心将额头抵在木门上,闻着竹篾特有的气息。自始至终,她讲不出再见。再见,再见,或许便是再也不见。而没有道别,是否就可以当作不曾远离?

然而心底难免生出山高水远的寥落来。她在门外踟躇良久,怅然收起电话,转身向着陆阿婆的旅馆走去。

路过一条空旷的小巷,是从江海家到旅舍的必经之路。两旁分别是小学和宾馆,都立着一人多高的围墙,繁盛锦簇的三角梅和鸡蛋花开得密集,争先恐后从栏杆的空隙探出枝条来。两段巷口各有一盏微弱的路灯,蔡满心刚走过转角,不禁一愣,又摸出电话按了重拨。

“喂,”江海疲倦的声音传来,“还有什么事么?”

“你很困了吧?”蔡满心轻声问,“要不要出来和我打个招呼?”

“啊。”他短短应了一声,又是长久的沉默,“你在哪里?阿俊不是送你回去了?我的确困了,不出去了。”

“是很困呢,”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我已经看见你在揉眼睛了。”

她收了线,踱到路灯下,两手抓着双肩包的肩带,歪着头站在小小的青白光圈中。在小巷的那一端,江海正走过明暗相间的路口,他举着手机,惊讶中略带一丝赧然。

在此后的此后,每当蔡满心回忆这个场景,都觉得自己的心仿佛长了一双翅膀,盘旋在半空,看他将手揣在口袋里,缓慢而从容地走过去,逆着光,身姿挺拔;而她抿嘴侧头,微扬着下巴,顽皮而得意,双肩圆润,侧身的弧线美好修长。

走到巷子中央,江海止住了脚步,悄然无声,向着她的方向张开双臂。蔡满心忍不住飞奔上前,扑进他的怀中,将他紧紧拥抱。

作者有话要说:

江海的怀抱宽阔坚实,她把脸埋进去,嗅到烟草和白酒味道掩盖下,他干净温暖的男子气息。这种感觉让她深深地眷恋和迷醉,蔡满心翕动鼻翼,侧脸贴住他的胸膛,闭上双眼,头顶的发丝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摆动。

我在你的家门口站了很久,你知道么?如果不是这样,是不是就错过此刻拥抱的机会了呢?

你是否也站在陆阿婆旅舍的楼下,仰头望着二楼我的房间,对着熄灭的灯光说再见?

你是否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点?

你是对未来有太多顾虑,还是并不想对我付出真情?

但你也想要再见到我,是不是?是不是!

蔡满心有许多问题,但此刻她并不急迫地想要知道答案。

答案无从改变人生既定的方向。她更怕一开口,他会焦躁地蹙眉,会冷淡地将她推开。平素爽朗跳脱的女孩,此时瑟瑟颤抖,仿佛一个单薄瘦弱的孩子。

一个念头忽然清晰。并非莽撞或一时冲动,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她不知道这是再见,还是永别。她不希望就这样平平淡淡的用一声“再见”来了断一切。

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各种被压制的情绪顷刻释放出来,蔡满心来不及一一体会,也不想追究那些细枝末节的情绪,她只希望能这样抱着江海,拥得紧一些,更紧一些,恨不能将彼此融入到对方的骨血里,便不必面对即将到来的分离。

“你舍不得我走,对不对?”她环住江海的脖颈,踮起脚来,附在他耳畔,轻声说道。她呵着气,这句话有些虚无飘渺,伴着湿润的呼吸滑过他的耳朵。耳廓痒痒的,她带着醉意的慵懒声音像一片撩拨心弦的羽毛。

“别闹。”江海摆头,“你喝多了,我也喝多了。”

“我是喝了不少,但我还不糊涂。我只是有勇气,做我想做的事情。”她不依不饶,濡湿柔软的嘴唇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颏线上,随着他的侧头,浅浅地滑过他的脖颈,“不要再躲开我。”

江海不置可否。“你想要的太多。”

“你不知道我要什么。我现在又能要什么?明天我走了,真的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只希望离你近些,更近些。”她嗫嚅着,“至少我确信,有些什么是你想要的。”

“别这样贴在我身上,”江海的呼吸有些急促,拍着她的背,“乖,让我冷静一下。”

“不。”蔡满心果决坚定。

“滚!”他试图将她甩开,“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嗯?”又恶毒尖刻地骂了她一句。

蔡满心抓紧他的双臂不放手。她扬起头,深深地凝视着江海的眼睛,微张的双唇,几乎和他的贴合在一起。便只隔了若有若无的距离,交换着彼此的呼吸。在天真懵懂间露出惊人的风情,“我可以去你那里。好么?”她反手拉过江海的掌,缓慢却毫不迟疑,将它覆在自己柔软的胸前。江海闷声低叹,呼吸凌乱起来,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纠缠在她的长发间,托着她的头颈,深深地吻下去。

蔡满心无法分辨这其中有多少□,多少爱恋。她不给两个人犹豫的机会,踮起脚,扳着他的后颈,和他唇舌纠缠。

甜蜜的对白,伤人的言语,出于同一张嘴。而有什么无法言说的,便用细腻敏锐的唇舌去温柔探究。描摹了彼此唇线的轮廓,让牙齿的咬啮带来细小的刺痛。二人口腔里浓郁的酒气蒸腾在凉薄如水的夜色里,在深蓝天幕下几乎燃烧起来。

浓密的长发自枕上散落开来,窗外透进的月光将发稍映得剔透亮泽,也浸润着她□的身体。她的皮肤细腻光滑,在月色中有暧昧的光晕。年轻紧致的身体绷紧着,却又渴望着他的轻柔抚摸,没有一丝犹疑与羞涩。

身前落下他细密的吻,炙热的温度几乎要灼伤了她。蔡满心微微战栗着,纤细的胳膊搭在江海结实宽阔的背上。他的手滑过她优美的脖颈,饱满起伏的胸线,玲珑的侧腰。她感觉到呼吸的凝滞,小腹凹下去,显出髂骨微凸的轮廓。

她在绵长的亲吻中迷失,几乎忘记呼吸。身体像稚嫩的花蕾,此刻煦风吹来,战兢兢缓缓舒展,在风中绽开。

而下一刻,强烈的疼痛让她一瞬间清醒过来,几乎摆脱了酒力带来的晕眩。她咬紧下唇,仍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痛啊,可是莫名的沉醉感席卷着她,在江海的臂弯里,她如同找到停泊的港湾。他粗重的喘息,迷乱的神情,让她的心变得温柔而愉悦。

身体被充满,心也如是。

撕裂的感觉似乎也不是无法忍受的,疼痛的呻吟听起来像无助的嘤嘤哭泣。江海的神色仿佛无比怜惜,温柔吻落在她眼角,又轻轻吮着她的双唇。他宽阔的臂膀蒙了一层细密的汗,沾了她的发丝。蔡满心感觉自己的手臂和双腿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身体,要伸出寄生的根来,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他们在静谧的夜里不发一语。

蔡满心在月亮的光影中不忍睡去,江海从身后紧紧拥着她,和她双腿纠缠。蔡满心枕着他的胳膊,背贴紧坚实的胸膛,端详面前修长有力的手,干净的指甲,忍不住伸出自己的,覆在他摊开的掌心,交错了手指,紧紧握住。指尖微微的温热起来,淡淡的粉白色,和他有一样的温度。

江海喃喃说了句什么,翻了个身,环着蔡满心的胳膊,让她枕在自己肩头。额头蹭在他青色的胡茬上,微刺,痒痒的。蔡满心轻声笑着,手指搔着他的腋窝。他夹紧胳膊,她的手抽不出来,就这样放在他的肋骨旁,暖暖的,手心下能感觉到他有力的脉搏,温暖的体温。

“你说什么?”她低声问。

“你会后悔的。”

“不,我不在乎。”

江海眉头紧蹙,半梦半醒间似乎还有不安。

“又睡不好?”

“头疼。”他迷糊地答道,语气像个无辜的孩子,“老了,熬夜就疼。”

“是你喝太多酒,又那么急。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蔡满心浅笑,“我帮你揉揉。”

她的指尖在江海太阳穴上画着圈,又抚过他蹙紧的额头,他乌亮的头发微微潮湿。蔡满心忍不住撑起身体,仔细打量着江海的脸庞,轮廓分明的眉骨,微阖的眼睑,挺直的鼻,坚毅硬朗的唇。心中无比爱怜,又略生了酸楚,她捧着江海的脸颊,轻轻地吻着他的额头,他的眉眼,他的双唇。

江海拥住她的背,她便伏在他身上,脸颊贴着他的胸膛。

“痛么?”他问。

“没事。”蔡满心学着他吻她的样子,稚拙地啄着他的脖颈和身体。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双手游移到她的胸前。

她想要再一次和他缠绵,纵然身体只有痛楚,没有愉悦。

只因为,这是她能够到达,距离他最近的姿态。

天光渐明,风扬起白色丝麻窗帘,看见天边粉红浅紫的霞光流转。

原来自己也如此肆无忌惮,想起刚才的泼辣,蛇一样的缠绕,蔡满心赧然地拉高腰间的薄毯。身体被分成两半,裹紧,再裹紧,才不会裂开来。

江海仍在熟睡中,光滑坚实的身体,大理石雕像般流畅健美,却更温暖柔韧。蔡满心环着他的腰,脸颊贴在麦色皮肤上,她湿着眼睛,最后一次轻吻他的双唇。

“你不要担心了,那个纠缠你的大麻烦,现在就走了。”

她已经预知了分离的结局,心中并不觉得无限凄凉。

虽然告别后天高海阔,然而这么大的世界,竟然有缘在如此小的城镇相逢,笑着记取曾经的快乐时光,已可满足矣。如果不再相逢,那么这个拥抱再久都不是永远;如果可以重逢,那么何必在此时拘泥于一个亲吻的长短呢?

便没想到要牢牢捉住他,好像永不重逢般不放手。

然而。

如果,如果我知道,这是我们最后的告别吻,会不会更久更用力。如果我早知道结局,会不会选择在一起,甚而是最初的相遇?

回忆过去,无限唏嘘。蔡满心渐渐认清,当时在自己内心深处,一直坚信有重逢的那一天。

酒醉后一夜不眠,她歪歪斜斜走回旅馆,这才觉得腿软。已经没有时间昏睡,好在前一日行李已经收好,她最后检查一次,将大背包背到楼下。

陆阿婆听到响动,披衣起身,打开昏黄的门灯,欲言又止,“你刚刚……”

蔡满心咬着唇不说话。

“何苦啊。”陆阿婆叹气,抱了抱她。

望着在门前不断挥手的陆阿婆,蔡满心几乎要哭出来,只觉得这一生都不能再回到那里。她搭上从峂港开往儋化的长途客车。旁边也是来峂港小住的背包客,似乎看出了蔡满心的不舍,安慰她道:“这里很好。然而该离开的时候就离开。停留太久,也就会厌倦。”

真的如此么?蔡满心不知道。

通往白沙镇的岔路口,悠长的隧道,一一在窗外掠过,碧波万顷的大海消隐在身后。只有在飞机起飞后,还能俯瞰蔚蓝的水面,以及绵延的海岸线。

这航班晚点了将近一个小时,再晚些也无所谓,毕竟此刻她还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蔡满心几次有冲动,想要转身奔到门外,叫一辆出租返回峂港,回到他身边去。

在你身边一天,胜似世间一千晚。

抵达北京,领取了行李坐上大巴时,已经是傍晚。在机场高速路上,天空呈现出不同于往日的辽阔幽蓝,蔡满心看到北京难得一见的火红夕阳。不知此刻在峂港,是否有人记得她。每天重复不变的辉煌落日,观看的人却再也不同了。

她听着mp3里的录音,江海演奏的《归乡之旅》,木然地看着窗外宽阔的柏油马路和川流不息的车辆。繁华的都市有些陌生,而峂港的一切也骤然飘忽得如同一场海市蜃楼。

刚刚走出机场片刻,炎夏的热浪就让人大汗淋漓。任由她如何怀念海边的宜人气候,当飞机带她离开,似乎一切,便真的就此结束了。

八月初的北京热得像要燃烧起来,柏油路融化变软,热气蒸腾。蔡满心错过毕业期,朋友们都已离校。她还有几天就要去华盛顿实习,在母亲的催促下整理行装,翻出那件et纪念衫,衣服上隐隐约约还有着海风的味道。蔡满心想了想,将T-shirt塞到箱子里。

何洛从家乡来到北京,即将赴加州读书,几个好友相聚在学校附近吃饭。最后只剩下她们两个,坐在当年宿舍楼前的紫藤花架下。

“你还有爱一个人的力气么?”蔡满心问。

“有。”何洛笑,拇指和食指比划着不到一两厘米的距离,“但只有这么多,不知道够不够用。”

“我常常在想,你和章远,或许不该分开。就算现在分开,也未必就是结束。”

“这不像你原来的语气呢。”何洛笑,“你说过,世上不只有爱情。”

“我还不知道怎么判断,什么是爱情。”

“你提过的那个‘wekissed’呢?”

“不知道,这个人我很喜欢,很喜欢。我很迷恋他,迷恋那种心动的感觉。”蔡满心凝神,“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即使我……即使我想和他永远在一起。”即使我可以为他付出一切。

“我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怀念以前的时光,还是怀念那个人。”何洛握紧她的手,“但是,又何必拘泥于一个词语呢?无论什么原因,结果都一样。”

“结果。对,这已经是过去式了。”蔡满心站起来,抻了抻胳膊,“有什么可悲悲戚戚的?我就当是一段艳遇,占了一个帅哥的便宜,也没什么不好。”

何洛嗔道:“咿,就是个kiss,让你说的这么流氓。”

“我们都要keepmovingforward!”蔡满心回身看着她,笑意盈盈,“我会找一个比他更好的男朋友,好一百倍。”

她试着让自己相信,生活回到正轨。

一切重新开始。

她居然找到了三年前的那条浅蓝色吊带裙。大概因为一直暴露在海边湿润的空气中,颜色已经没有刚买时亮丽,水洗过后老旧的棉布裙,料子也不再挺括,手一捏上去就会留下褶皱般。

但蔡满心还是很开心,她依稀记得,在出国期间,这条廉价的裙子已经被整理房间的母亲抛弃了。

洗发水的味道也很熟悉,头发湿漉漉披在肩头,当她赤脚走过长廊时,滴落在身后的木地板上。和她擦肩而过的房客回头打量,蔡满心没看清他的相貌,只是心头忽然有熟稔的依恋感。她忍不住驻足转身,却看不见那人的身影,只有何天纬和桃桃站在楼梯口向她招手。

似乎一出门,就转进了成哥的大排档,陆阿婆竟然也在厨房,慈爱地笑着,问满心要吃什么。那个一头乱发的住客也在,低声说:“当然还是螃蟹了。”他从旁边桌上拿了一只,掂了掂,抛给蔡满心,打开来,果然连尖角里都是满满的蟹膏。

她满腹狐疑,和他并肩而坐,对面一对情侣竟是在美国时热情的澳洲同事,和她恩爱体贴的先生。两个人挽着臂,幸福地依偎着。蔡满心垂下手,指尖和那乱发的男子相碰。他修长的手指忽然勾住她的,指尖若有若无划过她的掌心。

蔡满心一怔,还不知如何回应,对方已经拎着吉他盒起身,说:“我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她来不及出言挽留,只能孤零零一个人踅回旅社。

将人字拖甩在门廊里,正要上楼。他忽然气喘吁吁疾步闯进来,却不同她打招呼,只是坐在大厅里大口喝着水。

“你不是要走?”蔡满心试探着问。

“你在这里,我又能去哪儿呢?”他放下水杯,笑着转身,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她幸福地几乎落泪,“让我看看你,让我好好地看看你。”

他抚着她的头发:“别急,我一直在这里,让你看到厌烦为止。”

蔡满心想要抬头看清他的容貌,又舍不得怀抱的温度。她在恍恍惚惚中犹疑不定,只希望这一刻永不结束。

“难得满心姐今天赖床哦。”桃桃站在厨房窗口,向着木屋张望,“昨天我走之后,你们又唱到几点?”

“也没有很晚。”齐翊将牛肉片倒入白粥里,小火煮着,“你走了我们也散了。”

“那,这都十点多了耶。”桃桃指指睡眼惺忪的何天纬,“你看他都起来了。”

“我还想睡,是他一早就在隔壁走来走去,把我吵醒了。”何天纬眼皮发沉,“砰”地趴在客厅的桌上,“好不容易又睡过去,他又开始烤松饼……”

“然后你就爬起来偷吃。”桃桃撅嘴,“我要回来住。”

“你和回来住有什么区别?”何天纬笑她,“昨天不是赖到半夜才走,如果不是你妈妈三番五次打电话找你,恐怕都不动步。”

“那当然不同。那样我就可以随时见到齐大哥啊!”她绕到齐翊身边,“我要和你学弹吉他,好不好?”

不待齐翊说话,何天纬就讥嘲地笑:“咿,他那两下子,只能骗骗你。幼稚!”

“那你也说满心姐幼稚咯?”桃桃扬头,“你有没有发现,她很宝贝她那把琴呢。”

“也许,那是别人送她的礼物呢。”何天纬蹦起来,戳着她的脑门,“别把满心和你相提并论。”

桃桃“哼”了一声,转身跑到齐翊身边。“齐大哥,不如白天我过来,你教我做点心,回去我就可以找一家bakery打工了。”

“你想学什么呢?”

“简单一些的,比如buttercookie,cheesecake,muffin,我都会。”桃桃歪头抿嘴,“让我想想……”

“提拉米苏吧!”有房客路过,兴奋地围上来。

“我几乎吃过城里每家店的提拉米苏,最喜欢的居然是楼下便利店的,她们都说我很没品。”

“哈,本来就是,你那个顶多算撒了可可粉的布丁。没见过市面的丫头。”

几个年轻人七嘴八舌讨论着。

“大家早,在讨论什么?”蔡满心微笑着走过来。

“满心,让大师傅做提拉米苏吧。”有人建议。

“好哦,不知道对原材料要求是不是很高。这个还要问他本人的意见。”

“等我一下。”齐翊将鸡蛋液倒入粥里,轻搅几下,撒了些葱花。他盛了一碗放在满心面前,和声问:“怎么,不舒服么?”

“早就醒了,偶尔想要赖床而已。”她笑笑,“你们不一起吃?”

“已经吃过了。”齐翊关了火,坐在桌旁,立时被房客围住。

“不如中午你来教我们啊。反正天气这么热,中午哪里都不去。”

众人随声附和。

“啊,似乎需要一种特别的cheese吧。”有人醒悟。

“Mascarponecreamcheese。”齐翊道,“这个在峂港可能是买不到的。怎么,现在很流行Tiramisu么?”

“名字很浪漫呀!”

“哈,你是小资,吃东西都要看名字。”

“我才不矫情!”

“公平点说,确实味道不错。”众说纷纭。

“不是说,Tiramisu是意大利语,它的英文解释是‘pickmeup’,带我走吧。”有人插话道,“据说是二战的时候,一个意大利士兵的妻子把家里各种食品混杂在一起,让丈夫一直记得家的感觉。说起来,倒也寄托了一种思念呢,很适合放在这店里做。”

“我在欧洲看过一些老版本的烘焙书,上面反而没有Tiramisu。”齐翊微笑,“不过这个浪漫的解释,应该也是它大受欢迎的原因之一。”

“我曾寄宿在一座小镇,房东是年过古稀的老夫妻,女主人很喜欢烘焙。她也是小镇上womenclub里的活跃成员,曾经上过当地的电视节目,就是下午教大家做菜的那种。还组织镇上的居民们编写了一本homemade的食谱。”在一众住客的簇拥下,齐翊娓娓道来,“我们还真的说起过提拉米苏的来源。她自小就喜欢在厨房里打转,但是在年轻时并没有听说过提拉米苏,大概是到八十年代之后,才渐渐从同样爱好烘焙的朋友那里听说了这个方子。Tirami-su如果是直译成英文,大概是pull-me-up,因为在这种蛋糕里,放了能让人振奋的浓咖啡Espresso。虽然有一些方子例说明要放酒,不过最初似乎是不需要的,因为它本来是为了老人和孩子准备的。”

“咿,被你一说,什么意境都没有啦。”头上架着白框太阳镜的游客撅嘴。

“是啊。”她旁边吸着冰可乐的女孩也摇头,“我宁可相信原来的故事。我一直很喜欢Tiramisu这个名字,那种节奏有点像Cinderella,听起来像个童话里的姑娘。我想她一定很安静地等着自己的爱人回来,然后伸着双臂说,‘啊,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白框太阳镜配合她的语气,伸长右臂,左手捂着胸口,一脸期盼状:“啊,罗密欧,你为什么是罗密欧。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女孩子们笑成一团。冰可乐的男友坐在蔡满心对面,支着下巴摇头:“我说大老板,你这个厨师请得真划算。她本来嚷着要去玩什么水上降落伞,现在也没出门。看来我可以省钱了。”

“而且手艺真的不错。”蔡满心笑着,舀起一片牛肉,入口顺滑香软,“不过让她们说的,我也有些想吃提拉米苏了。”

“是啊是啊!”冰可乐交叉双手捧在胸前,“被酒香和乳酪香环绕的手指饼,又透出一点点苦涩来,但又有咖啡绵长浓醇的香气。多让人陶醉啊,上面还有一层可可粉,想起来就觉得很幸福。”她蹭到蔡满心身边,“买材料来吧,很适合‘思念人之屋’呢。”

“是啊!”白框太阳镜配合道,“这个‘带我走吧’蛋糕,不就是思念一个人时最冲动的想法么?”

“那不如换一种,”何天纬在人群外挑着眉,“有没有什么蛋糕叫做‘等我回来’。”

齐翊温和地笑:“地道的Mascarpone很细滑,脂肪含量很高,其实是最适合在天气冷的时候吃的。而且也不容易在炎热的天气里保存,哪怕就是运输过程中的升温,都会很大影响它的品质。而且在峂港,真的买不到。”

“啊,那谁来‘pick-me-up’啊?”冰可乐叹气。

“我啊!”被无视的男友略显无辜,举高手,“如果你在谈论了蛋糕之后,还记得我的存在的话。”

“我可以试试看提拉米苏口味的冰激凌。”齐翊想了想,“味道差不多,而且可以用冰激凌自身的口感,来弥补没有Mascarpone的不足。而且,也比较适合这里的天气。”

众人散去后,齐翊在电脑上浏览提拉米苏冰激凌的配方,桃桃坐在他旁边坐了一会儿,起初齐翊还耐心回答她的问题,后来全神贯注,回复就越来越简短。桃桃打个哈欠,拿出阿俊寄放在“思念人之屋”的吉他,缠着满心教她最基本的指法。

“这个琴还需要再调一下,等我去峂港找一家琴行。”蔡满心接过来,“阿俊一直没怎么保养。”

“是啊,他就没有你那么细心。”桃桃附过来,“满心姐,那是不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你的?”

蔡满心一怔,想了想,摇头笑道:“算是吧,但也不完全准确。”

“是一个男孩子?”

“嗯……哦,不,不是。”她微笑,“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不是一个孩子。”

“哇哦,听你的语气,就很有故事呢。”桃桃暧昧地笑,“讲给我听吧,女孩子之间的悄悄话哦。我不会说给齐大哥和大尾巴的。”

“毛桃!”何天纬在楼梯口大声喊她,“就知道来白吃白喝,不知道要帮忙吗?和我去院子里浇花。”

“拜托,这两天夜里都有下雨,好不好。”

“那就拔草,你也知道又热又湿,杂草都长疯了!”何天纬冲进来,不由分说将桃桃拉走。

“喂喂!”她不断抗议,在庭院中甩开天纬,“我正问到关键时刻,你就来打岔。”

“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不要问满心这些事情么?”他板着脸,一字一顿,“和感情相关的任何事。”

“我也是想知道些原因,才明白能怎么帮到她啊。”桃桃有些委屈,“她也需要找人聊天谈心,都藏起来怎么好?”

“那也不是你。”何天纬翻白眼,“你如果能安慰她,大概我就可以得诺贝尔和平奖了。”

“我觉得可以让齐大哥和她谈谈啊。”桃桃建议,“他似乎去过很多地方,一定有很多故事。我想,他会知道如何哄满心姐开心。”

“再说一次,他是危险人物!”何天纬斩钉截铁,又补充道,“凭我的直觉,还有我的推断力。”

“他是危险人物。”桃桃揶揄地笑,“他一来,你就觉得自己的地位很危险,是不是?”她跳开,笑得弯了腰,“不过没必要,本来你也没什么希望的。”

何天纬张牙舞爪去揪她,两个人也顾不得拔草。

庭院边缘的野草已经过膝,但和三年前她最初抵达泪岛时的景象已经大有不同。蔡满心托着腮,想起那繁茂植被覆盖的小径,江海走在前面,用砍刀开着路,她不发一语紧随其后,唯恐被向导看扁,手脚并用,荆棘在小臂上留下浅浅的血红色划痕。那景象不断晃动,并不曾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湮没在岁月的荒芜杂草中。

她总是做梦,不同的梦。

有时时光倒流,有时恍如重逢,如同今晨一样。每一次都让她流连在梦与醒的边缘,舍不得睁开双眼。

她怔忡不语,回过神来,看见齐翊望过来,沉静的凝视中有一丝探询。

“你找到想要的recipe了?”她叉开话题。

“嗯,这两个都值得一试。”

蔡满心探头过去:“咦,你还看了好多网站呢。呵,虽然说很多好厨师都是男性,但我还是很好奇,你怎么会喜欢这些。因为在小店里打杂,和做大厨的感觉还是不一样。”

齐翊笑:“你是说太居家,太女生气?”

“有一些。”

“比起做一个大厨,我更喜欢一些homemade配方。我相信,好的食物是可以抚慰心灵的。”齐翊耐心解释,“有的人为什么会吃东西来减压?因为除了身体的饥饿,还有mindhunger。食物可以带来饱足感。不过真正好的食物,合适的烹调方式,带来的不仅仅是肠胃的满足感,还有一种生活的幸福感。我喜欢的不仅仅是这些配方和烹调,我喜欢所有能给别人带来喜悦感的事情。只有这样,我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还是有价值的。”

“听起来很博爱呢。”蔡满心微笑,“可当人真正惶恐无助的时候,恐怕会废寝忘食地难过。”

“那你喜欢自己现在的生活么?”齐翊问,“感到幸福快乐?”

“怎么说呢,很幸福,很幸福……”蔡满心连着说了几次,“但是快乐……似乎更多人觉得快乐是浅表的,幸福是深层的。但我认为幸福是一种生活状态,快乐是一种心情,更加纯粹,更加直接。需要无忧无虑,有点什么都不计较的味道。我没那么超脱。”

什么是快乐呢?

快乐是在大巴上靠在他肩头装睡,坐在木屋里听他说蓝屏山有两种猴子,搬着椰子满头大汗跑去海边和他一起看落日,感觉他凝视自己的侧脸,和他穿过光影交错的芒果林,看他安静睡在大排档角落的吊床里,知道他小时候是小淘气,哪怕低声笑说自己是个坏小子,在月光下凝视他的睡脸,手指划过他的眉骨。

那些快乐。

交错着忧伤的快乐。

就像醇厚的提拉米苏一样,一层蛋糕,一层奶油,渗透着浓咖啡的馥郁香滑和微苦。她戒不掉对这种缅怀的瘾,就好像明知暴食对身体绝无好处,仍对美食嗜之如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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