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人之屋

《思念人之屋》

第11章 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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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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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沉默片刻,向着门口摆头:“边走边说。”

蔡满心不知从何说起,甚至不知道自己要达成什么样的愿望,似乎无论怎么做,都只能让两个人越来越疏离。她知道自己的目光一定非常哀怨,带着她一向不屑的凄凉彷徨,然而此时她没有勇气和力气,让自己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最近不开心。”江海说,“不像你刚刚来的时候那么开心。”

蔡满心点头。

“不要难过,你看起来会显得很老。大家都说我看起来年轻,那是因为我很少去想不开心的事情,我只希望每天都快快乐乐的。”

“你从来,没有牵挂过谁么?”她忍不住问。

“我说过,你根本不了解我。有很多女生喜欢我,一直如此,我不需要去牵挂谁。”江海倚着身,似笑非笑看她,“我有过很多女朋友,我很花心。”

“成哥说的对,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蔡满心勉强露出笑意,“我很认真,没办法只是玩玩就算了。”

“你我的路不同。我的生活就是一场游戏。”江海起身,“我没有别的选择。”

朗月的清辉映得四周一片幽然的白,海浪将日间纷沓的足迹抹平,沙滩细腻平整。

“再给我一个拥抱吧。”蔡满心伸开双臂,“最后一个。”

江海没有拒绝,将她拥入怀里。

感触到温暖结实的手臂环绕着自己的身体,真实地存在着,又好像转眼就会消失。她双手紧扣在江海背后,想哭又哭不出来。

“可以了。”他抚着她的胳膊,轻笑,“这个拥抱也太长了,好像永远也不会完。”

“你真的对我从没有任何感情?”蔡满心听到自己瓮瓮的声音。

“如果要说,邪念算么?”他低低地笑着。

蔡满心用力捶着他的背。

“我说过,我是个坏小子。你为什么还要喜欢我,嗯?”

她把头埋在江海怀里,“不知道。不总是说,好姑娘会喜欢坏小子么?”

“我并不是每天只吃喝玩乐,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很忙的,常常睡不好。所以,我每天喝酒,就是为了能倒头就睡。不过,我如果和你呆在一起太晚,就会睡不好。”江海扶着她的肩头,试图推开,“还有,不要像现在这样抱着我,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不管我对你有没有感情,我的身体不会拒绝一个投怀送抱的漂亮姑娘。”

蔡满心将脸颊紧贴在他胸口:“我不怕,其实你本来有很多机会的。我相信你。”

“你相信猫不吃腥么?”江海笑,“我想要,真的很想。但是我不能。我尊重你,那样对你不好。”

“如果我说,没什么不好呢?”蔡满心把头埋得更深,语气坚定,“只要你现在看到的,想到的,都是我。”

抚着她的胳膊,江海的手有些急促,她耳畔的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蔡满心环紧他的肩背,要踮起脚,才能把脸颊贴在他的肩头。

江海的手掌沿着她背脊滑下,停在纤细的腰间。她微阖双眼,身体轻颤。侧了头,润湿的双唇便落在江海脖颈间,鼻尖触到新生的胡茬。缓缓地仰头,用柔软的唇勾勒出他下颏硬朗的线条。她细碎地啄着他的脸颊,一直吻到他的耳廓。

听到江海闷哼一声。同样可以感觉到他身体的紧张,手掌贴合描摹着她玲珑的曲线。衣襟被撩起,掌心的热度温暖着她腰线以下凉滑的肌肤。

“去我那里吧。”江海声音暗哑。

她埋在他颈间,沉静地颔首,“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一道巨浪猛烈地拍击在岸边礁石上。

江海全身一震,将蔡满心重重地推开。他涉水走到齐膝深处,俯身撩起水来泼在脸上。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他咬着牙问,“你发疯了吧?”

“这是我唯一能靠近你的方法。”

“你是一个好姑娘,对我而言太好了。”江海站在水中,面无表情地看过来,“我从来不给任何人承诺。”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会后悔的,也不需要你负什么责任。”她扬着头,“我走了也许就再不回来了。”

“你还太天真了。”江海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你刚刚不是说,没办法玩玩就算了?不要再做任何事情了,我说过,我们可以做朋友,做兄妹,其他的免谈。好吧?”

蔡满心摇头,“不好,一点都不好。我缺少朋友吗?”

“会好的,你会好起来的。你是一个聪明坚强的女孩。”江海走上前,拍拍她的肩膀,“你只是需要适应。我和很多女孩子交往又分手,让我学会怎样面对感情,可以不脆弱。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你知不知道,面对这样的诱惑,要忍住,很辛苦的。”

事情的结果,蔡满心早就料到。她的头脑远比心灵要睿智,只是不断执拗地麻醉自己。那些冲动的欢笑和泪水,掩盖了一切理性分析和逻辑推理。

在我们眼中,世界的真相,和虚无的白日梦比起来,也是微不足道的么?

是太自负,太相信自己能够控制一切么?

包括彼此的感情。

蔡满心将峂港的大街小巷走了个遍,终于找到一家可以冲洗数码照片的照相馆。她将存储卡里的照片选了一些冲印,一份给陆阿婆和阿俊,另一份给成哥。她犹豫不决,要不要多冲洗一份给江海。照相馆的阿伯也不催促,蔡满心站在蝉声鼎沸的榕树下,透过房屋的间隙看着蔚蓝色海平面,一时没了主意。

“还是不用了。”她交了钱,拿起单据,沿着长长的斜坡踱回旅馆。

“咦,你去哪里啦?”阿俊剥着一只芒果跳出来,“德哥和芳姐来峂港了,你不在,他们先去水果摊送货,一会儿还会回来。”

“还有我。”阿俊身后探出一张黝黑的小脸。

“哈,阿海也来啦。”蔡满心拢着裙子,蹲在他面前,“今天有没有带金箍棒来?”

“我们带了芒果来。”定海从斜挎的书包里掏出卷了边的暑期作业,“你要帮我做题才能吃。”

“臭小子,还和我讲条件。”蔡满心在他头上拂了一把,“自己的作业要自己写。”又想到芳姐说江海小学的事情,打趣道,“不能写不完,就每天早上去学校抄同桌的。”

“我成绩很好的。”定海不服气,“我做不出来的,他们也都做不出!”

蔡满心接过大作业本,里面空出的题目果然尽是刁钻的问题,她用方程组可以很快解出,但如果用小学生也能理解的算术方法,就颇需要费些周折。

她搬了小板凳坐在门前蓊郁的榕树下,咬着笔头在纸上演算。定海蹲在她面前,双手捧着下巴,大大的脑门,黑溜溜的眼睛转个不停。

“满心!”阿德开着小货车停在路边,芳姐自车上下来,“咦,又被我家小淘气缠住了。”

“还好,他这作业还真不好做呢。”她用笔杆敲敲太阳穴,“啊,如果让我再读一次小学,这暑假作业会逼疯我。”

“还不都是借口,每年作业写不完,他才不着急,随便划拉两笔就交上去了。”芳姐揉着定海的头发,“这次非要和我们来,说要拿着作业问你。”

定海转身要跑,被芳姐揪着衣领抓回来:“老阿海把你带走,我们这个小阿海垂头丧气一天。昨天隔壁有人结婚,他看了一眼,回来说,满心比那个新媳妇漂亮多啦。哈哈!当时就被他哥在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蔡满心笑:“小孩子么,说着玩。”

阿德将车停好,过来将弟弟搂在怀里:“我是说,轮也轮不到他。”

定海羞赧,挣脱阿德一溜烟跑到后院去了。

“那天你走得急,阿德也是,不知道给你拿点芒果。”芳姐指挥丈夫从车上搬下一筐来,“这是今天刚摘的小吕宋和鸡蛋芒,你和阿海他们趁新鲜吃。下面还有一些是青的,能放上几天,你带回北京吃正好。”

“谢谢芳姐,这么多,我每天吃芒果就可以了。”蔡满心开心地拍手,“我去买点好吃的,拜托陆阿婆煮一下,咱们一起吃饭吧。阿婆的手艺太好了。”

“哦,这样啊。”阿德恍然,“怪不得阿海也说今天晚点去成哥那里。”

“没打算预备他那份,”蔡满心撇嘴,“他也没说来这儿吃饭。”

芳姐戳戳丈夫:“你你,喝茶去吧。我和满心去买菜。”

二人在市场挑了些新鲜鱼虾和蔬菜,又抓了一只土鸡。芳姐想起要去信用社存钱,满心拎着大小口袋站在街边等她。

转过头,望到江海从对街的凉茶铺里出来,将头盔戴上。她正想着,如果他路过自己面前,是否要若无其事地打个招呼,就看见一个艳丽的女子紧随身后,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江海掀开摩托车座,拿出备用头盔递给她。他骑上摩托,她就跨坐在后座上,抱着他的腰,几乎紧贴在他背上。

江海抬起头,看见站在路边的蔡满心,扬了扬手,便发动摩托,自她面前呼啸而过。那女人烫了细卷的长发被风吹起。

蔡满心定定地站在原地,许久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有什么了不起,一头方便面。”

“咱们回去吧。”

肩膀被芳姐拍了两下,她才回过神来。一路上低着头,走得郁郁。

“什么时候走?”芳姐问,“要回去,舍不得吧?”

“没有几天了。”答的有些怅然。

“还会再回来吧?”

“不知道。或许,不会。”她敷衍地笑着,“我不知道还回来干吗?”

“当然是看我们呀!真是没心肝。”芳姐取笑她,“难道一定要阿海请你回来?大的没说的话,我家那个小的算不算?”

“我会想你们的。”满心抿着唇,重重点头,“但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万一……他不想我回来,又或者,他有了新的女朋友……”

“女朋友?哈,就别提和他来往的都是什么人了,我以前就和阿德说,和阿海学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学他和那些女人勾勾搭搭。”

“他说过,自己有很多女朋友。”

芳姐连忙解释:“那些人怎么能算得上女朋友呢?而且那是以前了,他现在好像越来越安分一些。”

“没关系。”蔡满心摇头,“这些和我都没什么关系。”

“留不住你,是阿海的损失。”芳姐叹气,“不过也没办法,你怎么可能留在峂港这个小地方。还是为了他这样不安分的人。”

二人回到旅舍,择着菜闲聊。蔡满心忍不住,问道:“他,有没有认真喜欢过的女孩子?”

“这个,喜欢他的女孩子我倒是知道很多。他喜欢过的……”芳姐侧头凝思,“高中他去了儋化,但也没听同乡提过。后来大学里……”她压低声音,“你知道陆阿婆是越南华侨么?”

蔡满心点点头。

“她亲戚家的一个女孩子来这边读书,开始在儋化,后来去了北京读语言。叫阮什么梅,长得很漂亮,眼睛很亮,睫毛又密又长。连着两三年假期,她和阿海一同回到峂港来看陆阿婆。大家都说他们是一对儿呢。那都是三四年前了。再后来就没见过阿梅。”

“他们为什么分开呢?”

“不知道,或许有什么问题呢。不过阿海么,和谁在一起也从来都不说。之后他大学毕业,居然回到峂港,那段时间身边的人换得像走马灯。”芳姐拍拍自己的嘴,“哎,我太多话了,不过这些是大家都知道的。即使这样,喜欢阿海的好女孩也不少,只不过一般作父母的,都不许。阿海倒也不去招惹谁,他对谁都不热络。这次到白沙镇接你,也是难得了。”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态。他从不想尝试改变自己什么,我只能相信,他只是希望有人陪他玩玩。”

“不管怎样,阿海不会想要伤害你。”芳姐拍拍她的手背,“相信我,在本质上,阿海是个好人。只是他的经历复杂,和我们真不是一路人。你要决定放开他,就离开这儿,别再回来。我不会怪你不回来看我的。”

“我就是这样想的。”蔡满心点头,锥心地痛,“我想,我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

晚饭在陆阿婆家,定海狼吞虎咽,芳姐叹着气:“我说小弟,又没有人和你抢,吃慢点。”

“阿婆做的饭就是很香,”蔡满心捧着碗,笑道,“阿俊也总说我是大胃王。”

芳姐奇道,“咦,那怎么没看你吃什么东西?”

盘中佳肴香气四溢,她的确毫无胃口,只吃了两只虾,一只蔬菜春卷。“也许是芒果吃多了,一直不觉得饿呢。”她找着理由。

“咿,芒果什么时候吃都可以,错过阿婆的饭,以后去哪里补?”芳姐夹了鸡翅给她,“阿德也是没口福,下午就跑去找阿海和成哥,又在那边吃饭。今天要不是我跟着来峂港,他一定又喝得醉醺醺,半夜才回去,太危险了。”

“那的确要说说德哥,酒后驾车多容易出事故啊。”

“就是,我说他好多次,有老婆有孩子的,学人家疯什么。”芳姐抱怨。

“要是在大城市里,警察抓酒后驾车抓得还挺严呢。”

“哈,这边哪有人管那么多,好多事情管都管不过来呢。所以事故也多。阿海说没说过他出过一次意外?”

蔡满心摇头,“丢脸的事,他才不会讲。”

“你还真了解他。”芳姐笑,“不过那次还真不是开车,是开船。他不知道怎么,夜里喝多了酒去开快艇,也没挂灯,结果和大渔船撞在一起。后来被人家捞回来。”

“是用渔网捞回来的么?”定海插嘴。

“是啊是啊,和臭鱼烂虾裹在一起。”蔡满心严肃地点头。

芳姐忍不住笑:“具体不清楚,阿德从兄弟那儿听来的,大家笑了他好久。”

清理了餐具,芳姐在客厅追看每日不落的《流星花园》,间或传来插曲的旋律。

蔡满心幽然叹息,想起自己举起相机,唱着《情非得已》的他忽然抬头,目光交错一瞬带来的心悸。电视看不下去了,她拿了收据去照相馆取照片。定海悉悉簌簌地跟在她身后,蔡满心站在门廊里,踩上凉拖,冲他努努嘴。“回去看电视,”她说,“我想自己走走,好吗?”

定海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蔡满心拂着他的头发,怅惘地笑:“要是那个阿海也这么乖,就好了。”

但如果江海不是这样的江海,是否还会如此迷恋,像一棵草一样,无法自拔。

在店里拿了照片,虽然多数是洗给陆阿婆和成哥的,但难免就出现了江海的身影。高高的个子,健康的肤色,略宽的肩膀,不同于学校里那些文弱稚气的男生。她对于他自始至终就有一种依赖感,这和家世背景、学历地位无关。抛弃了所有附加的社会属性,她简单地,纯粹地,用一个女孩爱恋一个男子的心情,深深地迷恋着江海。

而他……

街边几家商铺都在放着《情非得已》,俨然又诞生了一曲万众传唱的口水歌。

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不敢让自己靠得太近

怕我没什么能够给你,爱你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也许有天会情不自禁

想念只让自己苦了自己,爱上你是我情非得已……

蔡满心再一次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还真是自欺欺人呢,江海这样玩世不恭的人,会如此畏首畏尾么?更何况她已经提出要到南方工作,他却一副被干涉的神情。

多想相信他的心思也如歌中一样千回百转,可蔡满心不想自己被浪漫的假设蒙住眼睛,以致看不清事实的真相。

他不喜欢你,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她冷冷地想,这就是事实,不要骗自己。

路灯一盏盏亮起来,蜿蜒到小城的边缘。蔡满心回望随着山势起伏的街巷,千家灯火亮如繁星,心中却一片空旷。她背离回旅舍的方向,信步游荡。插上mp3的耳机,反复听着那一日他弹奏的《归乡之旅》,夹杂着说笑的声音,分不清哪个凌乱的声调是自己的,只有那段漂亮的华彩震人心弦,回响耳畔。

身后一辆摩托车超过,停在她斜前方。蔡满心低着头,没有留意。走过去几步,那辆车又停在她前方,尖锐的刹车声打断了她的遐想。

仰头,看见江海摘去头盔,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她,“又去哪里?”

“随便走走。”

“这么晚,一个人?”

她点头:“刚刚去取了照片,夜色这么好,溜达溜达。”

“知道再往前就出城了么?”江海挑眉,“这里不是北京,城市没有那么大,没有那么多警力。你小心被人抢了卖了都不知道。”

现在又来担心我的安危,你那位方便面女郎呢?蔡满心有些不服气地想,抱着肩,在地上乱踢。对于他的多管闲事,心里却有一丝喜悦。

“我看看你的照片。”他倚在摩托上,没待她回话,就将纸口袋抽走,“照得不错,挺清楚,构图也还好。是数码相机?”

蔡满心从包里掏出,“是啊。我只挑了一部分洗。”

江海浏览存储的照片:“哦?还有在美国的?”

她探头:“实习的时候照的,那时候刚买了这相机,就一直保留着。”

“你穿正装的样子……”他呵呵笑起来,“真是古板。”又翻,“这张倒不错。”

那是她自购物中心归来,被美国专柜销售画了浓艳的妆容。蔡满心伸手拦住,“不要看,像动画里的花木兰。”

“不看了。”江海向后座努努嘴,“我送你回去。”

蔡满心瞥了一眼,本想侧身坐上去,想到白天看见那个妩媚的女人,便一迈腿跨坐在后座上。

江海低头,看了看她纤长的小腿和搭在膝盖上方的裙摆,用手指勾着裙沿向上轻推了一下,说道:“这样看起来好点。”

她在他肩头捶了一下。

“如果这都受不了,一会儿风会把你的裙子掀得更高。”江海哂笑,“还不侧过去坐?”

蔡满心悻悻地转过身去,想起那女人紧贴在江海身后,还是心里不舒服。他的过去必然不单纯,然而在这一段时光里,和他如此亲昵的,只应是她。越想心中越是郁结,那女人妖娆的身姿固执地钻入她脑海中,还有BBS上流传甚广的一篇文章,说:机车走走停停大法,感受身后波涛汹涌。

江海虽然将摩托开得飞快,却极平稳,转弯减速灵活自如,不多时便回到旅舍楼下。

“你回去吧,我就不上去了。”

蔡满心点头,摆摆手,“晚安,好梦。”她倚在门厅的暗影内,听着摩托的马达声远去,喟然轻叹。

上了楼,阿德已经被芳姐的连环Call召唤回来,二人正打算离开。

“你怎么在这儿?”阿德讶异地问,“我出来时阿海打电话给成哥,说来接你过去。”

“接我?”

“是啊,他说‘我接了女朋友晚点过来’。”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蔡满心扁了扁嘴。

她在门前送走了芳姐三人,想了想,回房间拿了钥匙包。在去往海边的路上走到一半,周围的灯光一下都熄灭了,此起彼伏地惊呼声。音乐声、电视声、街边播着广告的大喇叭声,在同一个瞬间停止了。时钟仿佛在这一刻停摆,她就这样穿过静止的光阴,想着自己的心事,走在被月光映照的明朗清冷的柏油路上。

驾轻就熟地拐到成哥店里,每一桌正中都摆了一两只蜡烛。蔡满心扫了一眼,江海依然在常坐的位置,旁边是一头细碎卷发的女人。她兀傲地望过去,妆太浓,脸有些宽,橙黄衣裙更是过于鲜艳,只适合十八九的小女孩。旋即她意识到自己的怒意毫无道理,她又用什么身份来品头论足?

成哥和一众熟人看见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是否招呼她入座,场面颇有些尴尬。蔡满心点点头,恰好看见邻桌有同样投宿在陆阿婆旅舍的背包客夫妇,便走过去坐在他们身旁。

有些事情总是要面对的,事实的真相或许丑陋,但这样才更能忍心将它从记忆里拔除。

“这里的鱼虾好便宜哦,生蚝也新鲜的很。”小夫妻二人热忱地推荐,“我们点了好多,一起来吃啊。”

她婉言谢过:“我在阿婆那里吃过了,吃得太多,出来走走,本来打算买些纪念品带回北京。没想到停电,也逛不成街了。”

妻子说:“他们刚刚在一起唱歌。”又指着成哥,“他吉他弹得很好呢。”

“呵,只是简单的伴奏还可以。”成哥谦逊的摆手。

细卷发摇着江海的胳膊,“人家想听你弹啊。不如找一首我们都会的,我来唱,你帮我伴奏,怎么样?”

“不能点歌。”江海摇头,“这是我的规矩,也不是卖唱的。”

“那随便你弹什么,看我会不会唱了。”细卷发趴在他肩头,“人家迁就你,总可以了吧。”

蔡满心置若罔闻,趁着摇曳的烛火,对着白墙上玩起手影来,狼,鸽子,孔雀,农夫,茶壶,兔子……似乎又是无忧无虑,欢乐的自己。小夫妻兴致勃勃加入。一个喊着:“喂喂,咱们来个大灰狼和小白兔。”

另一个叫道:“满心你慢一点,让我看看兔子是怎么摆出来的?”

眼看狼头就要咬到兔子,农夫扛着锄头横在中间。满心大笑:“丁哥,你的手别抖啊,是因为农夫看起来太小了,会被大灰狼一口吃掉么。”

阿俊抱着吉他跳过来:“咿,你几岁了,这个都能玩得这么开心?!还是唱歌吧,你都要走了,我快没机会听到了。”

“你哪天走?”年轻妻子问。

“再过两天,早班车去儋化,然后飞回去。”

“所以咯,抓紧时间。”阿俊牵着她的手,“过来啊,唱《情非得已》?”

蔡满心摇头,靠在成哥旁的柜台边,轻声哼着:“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成哥拨动琴弦,和她一起唱道:“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

细卷发把江海拉起来,要趁着音乐同他跳舞。江海摆摆手,她自己转了两个圈,又贴到他身上。

成哥停下不弹,咳了两声,“还不来电呢,关门算了。”

“你们早点休息,我也回去了。”江海将面前啤酒饮尽。

“咦,不是才来么,还没开始玩呢!”细卷发娇嗔,又趴在江海背上,细声道,“还是……你想早些回去,嗯?”

蔡满心似乎没听到,仍然清亮地唱着:“深深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

江海载着细卷发呼啸而去,曲终人散。成哥想要说两句安慰的话,蔡满心摆摆手:“我困了,明天还要好好收拾一下行李。”

“还想看星星么?我可以加入。”阿俊指指头顶,朗月当空,银辉下繁星虽然黯淡许多,但仍比灯光污染的都市里来得清晰明亮。

她摇摇头:“我真的累了。”

无论星辰或日落,她清楚自己想要和谁一同欣赏。

然而此刻,要面对如此讽刺的局面,蔡满心忍不住自嘲,你看,还想头脑发热,无所顾忌。你能不能有周全考虑,好好保护自己?你只是想要跌宕起伏的生活,好过庸碌麻木的日子。总是要和命运抗衡一下,总是要挑战一下世俗的规则,总以为自己会成为那个与众不同的幸运儿。然而,我们就是万千凡夫俗子中的一员,并没有谁能得到书中或电影里的浪漫结局。

她沿着沙滩的边缘走,一直走到海滩尽头,乱石嶙峋,无法翻越,又穿过棕榈树从来到公路上,走街过巷。半个月亮挂在天幕上,宁静地注视着她的悲伤。

路过一户宅院,看见江海的摩托车就停在大门入口。蔡满心退后,扫了一眼这座陌生的老房子,忍不住在车轮胎上恨恨地踢了几脚。

她在街巷和海岸之间游荡,不知不觉到了前夜和江海拥抱的海滩。甩开凉拖,一路跑到水中,她迎着翻涌的浪涛尖叫:“我再也不要见到你!我再也不会回来!你满意了吧,你满意了吧!”

潮水击打礁石的巨响将她的呼喊声淹没,用滚滚轰鸣应和着她心中的愤懑与伤痛。

回到旅社时正值夜阑,万籁俱寂。她蹑手蹑脚拉开楼下的铁门,踮着脚尖上了木楼梯,经过二楼客厅,听见身后有人唤道,“满心。”

她毫无准备,吓了一激灵。

“阿婆,是我吵醒你了?”

“哦,我半夜起来,就睡不着了。”

“你又胸闷了?明天我陪你去卫生所看看吧。”

“没有,”陆阿婆摇摇头,“前两天阿海刚刚带我去检查过。我的心、关节,都好得很,就是记性不大好。”

“你有时候会忘事么?”

“经常会找不到东西。”陆阿婆孩子一样瘪着嘴,“不过这把年纪了,也没什么非要记住不忘的。”

“如果能把我的记性分一些给阿婆就好了。”满心在她面前盘膝坐下,“记得越多,麻烦越多。”

“又说孩子话。”陆阿婆慈爱地抚着蔡满心的头顶,“难怪阿海说,你是镇上最天真的姑娘。”

“是说我总做傻事么?”她双眼有些湿润,将头靠在阿婆的膝上,“还是我太莽撞?”

“你不傻,你很聪明呢。”老人颤颤地揽着她的肩,“好好睡一觉,一天又一天,什么都会过去的。”

蔡满心夜不能寐。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想到细卷发蛇一样熨帖在江海背上的腰身。他怀抱的温度似乎依然清晰,双臂环绕在她身后的感觉还没有消失,而此刻他拥着谁,有怎样的缠绵,都是她不敢深想的。

就这样在半梦半醒间度过了几个小时,在清晨被楼下谁家笼中的雀鸟唤醒,脚步发虚地去洗漱。看着镜中一张缺乏睡眠木讷的脸,她用凉水拍打着眼睛,又像偶像剧里一样拍着自己的面颊,露出看起来完美无缺的微笑。

“要振作啊!你聪明漂亮,活泼可爱,大家都知道,是他没有眼光!”

这并非妄自尊大。然而纵使你青春亮丽,伶俐可人,都没有办法改变现实。

他不喜欢你。

他宁可和你眼中俗不可耐的人在一起。

他毫不顾忌你的感受。

他不在乎你。

她委屈,她愤懑,她不服气。

然而即便如此,依然不肯早些离开峂港到儋化去。分分秒秒都是煎熬,也不希望说再见的那一刻提前来到。

蔡满心任由自己在小城里毫无头绪地飘荡。和所有相识的人打招呼,说我明天一早就走了。

她努力找回初来乍到的快乐,那时即使没有牵挂他,仍然将这次旅行视作人生的崭新发现。

依然背着小包去海边追赶螃蟹,在大榕树下吃着龟苓膏写游记,和小孩子一起打羽毛球,跑到栈桥的尽头去看渔船,在日落时宁静的沙滩上做瑜珈。

远远望到泪岛,笼着暮霭,真的像一颗温柔的泪。

在平整的沙地上,一群少年扯了球网在打排球。蔡满心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发现江海坐在一株棕榈树下,手边放着两罐啤酒。

她走到球场旁,隔着吵闹跑动的孩子们和他对视。江海自顾自喝着酒,神情冷漠。

两方为了一个界外球争执不下,让江海来作评判,他拿起排球丢给其中一方,引来那边一群少年的欢呼。蔡满心绕到他身边,一蹭脚,将打开的易拉罐踢到,啤酒汩汩流出,渗到沙地里,留下一堆白色泡沫。江海没抬眼,伸手打开另一罐。

“成哥说,你当初也是校队的呢。”

江海“啊”了一声,算是答应。

“因为其他人都不够高吧。毕竟这里不是北方。”蔡满心揶揄道。

他仰头喝酒。

“就这么不想和我说话?”她有些气愤,“我明天一早就走,你不说和我是朋友,是兄妹么?那今晚成哥那里的告别晚餐,你来不来?”

“这很重要么?”江海晃着罐子,“再说。”

“你就要走了,所以我今天有份礼物送给你。”成哥笑吟吟拿出一本书来。

蔡满心探头:“吉他谱?我不懂啊。”

“这是我今天去书店买的。”阿俊举手,“成哥说了,今天你想唱什么歌,只要上面有,他就给你伴奏。”

“今天不仅有海鲜,俊哥还让我去夜市买了好多小吃回来。”连小跑堂也凑上来,“他说要你今晚吃到峂港所有的好吃的。”

“这里还有米酒,要不要尝尝看?”阿俊笑嘻嘻递过一个瓷瓶。

“满心不喝酒吧。”成哥拦住他。

“以前从来不喝。”她竖起手指,“不过,就这一次。这么开心,怎么能不喝一点呢?”

众人且吃且唱,把酒欢歌。一瓶米酒已经空了,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啤酒,甚至还有人起哄拿出北京的红星二锅头。

江海依然没有出现。

蔡满心跑到柜台前,坐在桌角,和成哥一起翻着谱子,从头到尾一首首唱过来。阿俊还在身后踮着脚,用手电给他们照明。

唱到高兴处,蔡满心支着桌面跳下来,随着歌声摇摆,“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她一手卡腰,一手平举,勾着两根手指,眼神也左右飘忽,迷离中带出平时不曾流露的妩媚来。

又用手掌轻挡了下半边脸,摇着头唱,“我想偷偷望呀望一望他,假装欣赏欣赏一瓶花,

……只怕给他知道笑我傻,我的眼光只好回避他,虽然也想和他说一说话,怎奈他的身旁有个她。”

转身又伸展双臂,“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怎么飞呀飞,飞也飞不高……”

又双手分别揽着成哥和阿海的脖颈,唱:“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她拉着每个人唱歌,认识不认识的。只要有人举杯,她就跟着喝酒。

各种酒水混杂着喝下去,被撑得跑了几次洗手间,沿途发现自己还能走直线,不禁暗想,“原来我还挺有成为女酒鬼的潜质。”脚步已经有些轻飘飘。

曲谱翻到女歌手的流行歌曲。

或许是喝了酒,更觉得每个高音都能完美演绎。蔡满心趴在桌上,一首首唱下来。

“还没好好的感受,醒着亲吻的温柔,可能在我左右,你在追求,孤独的自由。”

“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时间累积,这盛夏的果实,回忆里寂寞的香气。”

“我遇见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然而横冲直撞,被误解被骗,为什么成人世界背后总有残缺。”

成哥被人拉住又喝了两杯,连连摆手说不行了,脚步踉跄跑到店后,扶着椰子树吐个不停。阿俊忙放下吉他去照顾他。

蔡满心有些头晕,趴在桌上继续翻着页,挑了一首继续唱道:“Thatiswhyallthegirlsintown

有人揽着她的肩说:“听不懂啊,换一首。”

她摇着头,用同样的曲调,自己配了词,荒腔走板唱着:“Letmestay,Idon’twannago,Idon’twannaleaveyou.”反反复复。

那人贴得更紧,蔡满心依然清醒,侧身躲避一身酒气。“我要去那边坐。”她摆着手想要挣脱,对方不依不饶。

她的手腕忽然被拽住,整个人被大力扯到挺拔的身形后。江海不知何时出现在店堂里,挡在她身前。

那人与江海相识,依旧端着杯要绕过去,“满心,来来,再喝,再喝。”

t江海随手抓起一杯啤酒,扬到他脸上,冷冷地说,“你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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