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这座大汉帝国的中心，今日所发生的任何一丝一毫的动静，都在牵动着密切关注者们紧绷的心弦。
有人忧思愤懑，有人静观动向；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泪流满面；
……
大汉皇后所居的宫室，未央宫椒房殿的正宫门口，眼下气氛凝重的就像是泰山悬在头顶似的。
天空中没有一丝一毫风的吹动，低垂的云层也愈发的沉重。空气闷热的让人似乎都喘不过气来。
皇后的卫队和江充所率领的绣衣使者们，已经对峙了一个多时辰了。
双方刀剑各自出鞘，弓弩也已经上弦，血红的眼睛彼此瞪视着，一触即发，稀薄的空气中紧张的快要燃烧似的。
宫门口，就有一滩血迹；看不清楚面孔的一颗乱糟糟的头颅，随意扔在地上；头颅旁边，还趴俯着一个绣衣使者装束的人，一动不动的，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大长秋顾仲大大咧咧的站在宫门口。双手笼在宽大的袖中，眼含煞气，冷笑着瞅着不远处，在宫卫们的逼迫下，已经聚成一大坨的绣衣使者们。
人群中的江充，死死的咬着牙帮不说话，只有细眼恶毒的瞪着施施然的大长秋；苏文铁青着脸，一会儿看着宫门，一会儿看着地上的带血头颅，脸上神色明灭不定；韩说着急的就像头迷路的驴子，反复的搓着手，来回无意识的走来走去；
……
素来可止天下小儿夜啼的绣衣使者们，再也没有平日里那幅目空一切，穷凶极恶的模样，眼下的大多数人一脸沮丧，手中和宫卫们对峙着的长刀，似乎也有些拿不起来似的。
远处未央宫中的各处殿阁墙角和宫墙树荫下，以及各处不起眼的角落，乌泱泱的躲着一堆堆形色各异的人，都是伸长脖子，垫着脚，时刻关注着椒房殿宫门口动静的模样。
椒房殿的大殿中，身着皇后大衣裳的卫子夫一脸冰霜。
那双早已不再白皙的素手，紧紧的攥着皇后宝座的扶手，眼神空洞的看着大殿外面愈发黑暗的天空。
殿中侍立的宫人和宦官们，也是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样。低垂着脑袋，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只有倚华嬷嬷，不时的听着宫门口专人前来禀报动静，又时不时的看着自家皇后娘娘，欲言又止。
江充，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自己身为皇帝陛下的心腹重臣，何况持有陛下的诏书，自然在未央宫中横行霸道，百无禁忌。没想到啊没想到，皇后卫子夫竟然如此的不给陛下颜面，先是斩杀自己派遣的使者，然后第二次将传讯的人，竟然打了个半死。更过分的，是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斩杀的使者头颅，由大长秋顾仲那个老不死的宦官，直接丢到自己的脚下。
这是，这是对自己江充赤裸裸的羞辱啊。更是对皇帝陛下的羞辱！
江充的脸面上越来越通红，粗大的鼻孔中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就像一头追赶野兔不获的猎狗，躲在主人的脚下喘息似的。
韩说侧目眼看着江充的神色越来越不对，赶紧上前拉住江充的臂膀，急声说道：“江都尉切莫意气用事，一切还要从长计议。”
对面宫门口的顾仲，一幅戏谑的目光瞅着这几个人。
“还要怎的从长计议？”江充恶狠狠的瞪着韩说。
猛然看到江充这一幅择人欲噬的恶鬼般的模样，韩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脚下一时没站稳，差点摔个大跟头。
江充发泄了一点心中的怒火之后，他看了神色明灭不定的苏文一眼。苏文感觉到江充在看他，立即将头挪开了去。
“哼！没卵子的阉狗，也是个没胆色的怂货！”江充心中对苏文充满了鄙夷。平日里借着钩戈夫人的受宠，横行于甘泉宫中，眼下事到临头，反倒是缩起了脖子。
发过火后，江充似乎冷静了许多。他捋着下颚几缕不多的短须，眯着眼睛，心中不断的盘算思付着。
“轰！嘎拉拉！啪！”随着一声响彻天地、震耳欲聋的巨大雷鸣声，瓢泼大雨“哗啦啦”的从天而降。
但是，大雨中对峙着的双方，好像不曾感觉到似的，依旧死死的咬着牙关，各自不曾退缩一步。
倒是远处往这边观望的人群，各自缩头寻找避雨的地方。
“大长秋，难道你要抗旨不准？”江充抹了一把脸上流淌的雨水，扬声向对面七八步外的顾仲喊道。
顾仲的身侧给他撑伞的宫卫曲长，任凭雨水顺着铁甲哗啦啦的往下淌，粗糙的大手还是紧紧的拿着雨伞，遮在大长秋顾仲的头上。
顾仲先是慢悠悠的向椒房殿中正殿的方向施了一礼，抬头不紧不慢的说道：“老奴只是天家的奴婢，自然是要遵从陛下的旨意。只不过啊，皇家祖训有言：擅自带兵进宫者，死！”
随着大长秋嘴里蹦出来的那个冷冰冰的“死”字，宫卫们齐齐持刀跨前一步，嘴里大喝了一声：“嗬！”
对面的绣衣使者们，似乎感觉到一阵浓重的杀气扑面而来，互相挤成一团，一阵慌乱之后，齐齐的往后退了几步。
见状，顾仲布满皱纹的嘴角浮现出几丝冷笑。
瞅着手下的绣衣使者们如此窝囊，江充也感到一丝难堪。使了个眼色，几名校尉手拿着马鞭，笼头笼脑的抽了下去，才好不容易维持住对峙的局面。不过，远处观望风向的人堆里已经传来“嘻嘻呵呵”的嘲讽声。
江充反倒充耳不闻，眼睛撇了几眼那边，深深的呼吸几次后，脑子里又迅速的转动开来。
正殿之中，卫子夫眼神灰败的看着殿外的大雨。昔日那如同一泓秋水般的目光，似乎也弥漫了一层灰尘和死气似的。
“倚华，已经多了时辰了？”卫子夫幽幽的说道。
倚华嬷嬷看了眼殿角的滴漏，轻声回道：“回禀皇后，大长秋他们已经在门口拦截了快两个时辰。”
卫子夫霍的站起身来，倚华嬷嬷慌忙上前搀扶着。主仆二人来到殿门口，倾听着宫门口的动静。
半响过后，卫子夫长叹了一声，说道：“倚华，传令下去，准备起驾长乐宫。”
倚华嬷嬷大吃了一惊，急声问道：“皇后娘娘，这是为何？”
卫子夫苦笑着，右手抚摸着椒房正殿的朱门。她苍老的手反复摩挲着殷红的朱红，温柔的就像是抚摸自己的面颊似的。过了好一会，才幽幽的说道：“本宫只是皇后，陛下的诏命还是要遵从的。”
倚华嬷嬷惶急之下，不由脱口而出道：“皇后，陛下这是乱命啊！”
“唰”的一声，卫子夫转过头来，眸中透着一丝寒意，盯着倚华斥道：“放肆！”
倚华嬷嬷话才出口，就知道错了，赶紧跪下磕头请罪，殿中内外的宫人和宫卫们，眼看着皇后发怒，也是齐刷刷的跪下。
卫子夫深深的吸了口气，沉声说道：“倚华，不是看在你服侍本宫数十年的份上，本宫早就让人把你拖出去杖毙。现在，去传本宫懿旨，准备起驾长乐宫。”顿了顿，又道：“宫中上下一齐撤出。”
众人们高声应“喏”，各自去准备不迟。
年迈的卫子夫似乎有些疲惫，挥手让上来搀扶她的宫人们退下，眸子缓缓的将这椒房正殿中，一一的慢慢扫视而过。
三十八年了啊，自己一辈子里面最美丽的时光和最美好、最尊崇的记忆都是在这座天下第一女人独尊的，气势威严、富丽堂皇的未央宫椒房殿中渡过的，可是，今天自己就要离开了。
这个时候，卫子夫竟然想起了陈阿娇。想起了几十年前那名跋扈高傲的如同九天之上凤凰一般的女人离开这座椒房殿时候的模样。
也到了这个时候卫子夫才恍然明白，陈阿娇当时嘴角的那丝不屑和痛苦不舍的目光背后所隐藏的那种心情。
阿娇是高傲的，她卫子夫，也是有尊严的。
或许，这就是一个轮回。
大雨之下，水气弥漫。
卫子夫她浑浊的双眸中好像也夹杂了些水汽似的，眸子中有凄凉，有哀伤，有释然，更多的是幽怨和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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