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望汐一行人相互扶持着离开了大厦，白令利用沙土炼出一间可以勉强栖身的屋子，叶晰为白令处理好受伤的伤口后，看向了陈硕。
陈硕面前躺着正在休眠的薛原。
“打不打算跟我们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叶晰眼中饱含悲伤，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陈硕咽了一口唾液，思索着该如何解释当下情况。
“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薛原是……我弄出来的仿生人。”
“可是我记得薛原在刚入学那会并不认识你。”
“因为那时候的他还是人类。”
“那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们谁都没有印象？”
陈硕眼神躲闪，低下头看着薛原，摇了摇头。
“我先给他接上一条胳膊吧，现在我手头上材料不够，恐怕没办法再造出一条和人类一模一样的机械臂出来了。”
“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白令走到他面前坐下。
“不……没事，我想，炼金术大概无法实现这个东西。”
“那好吧，那我不打扰了。”
陈硕看着薛原，叹了一口气，从裤口袋中掏出了需要的工具，进入了他最擅长的机械工作之中。
白望汐表情极其复杂，坐在一旁沉默不语，一副破有心事的样子。
“怎么了？”白令坐到她旁边，询问她的情况。
“我只是……唉，六年前的那场事变，其实我也经历了，我现在也差不多想起了一些……”白望汐抬手捂住脸，语气平淡中夹杂了些许哀愁。
“而且，也没什么可讲的……我回忆起来的东西也不多，恐怕林昭想起来的细节都要比我更加细致吧，具体的过程陈硕应该是最清楚的，看他那副样子……唉。”白望汐看向陈硕，陈硕看上去露出了极其明显的疲惫，白望汐便回过头来叹了口气。
“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吗？”白令问她。
“想法吗……还真有一个。”白望汐站起身来，对着屋内的众人说着，抬高了一些声音，“大家，我们来办个派对吧，好好聚一聚，好好吃一顿什么的。”
叶晰摇了摇头。
“白望汐……其实我们不是反对你啊，就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就算做出来了，大家也不见得有心情吃吧。”
“我知道……但是，你也知道，林昭不会善罢甘休，我们两方实力的差距想必各位心里都清楚，可是……如果我们不现在好好纪念一下的话，说不定以后就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白望汐面露悲愁，听到她这一番话，叶晰也不由得微微低下头，无奈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一旁的田韵把手伸进帽子里挠了挠头。
“既然这样那就开始吧，白令先生，叶晰，我也会帮忙的。”
三个人开始忙活起来，白令用炼金术构建出简易但功能齐全的小厨房，再弄出众多食材，白望汐和叶晰便各自忙活了起来制作大家喜爱着的料理。
不久之后，薛原也醒了，或者说重新开机了，他醒来看到的第一件东西，就是满桌子令人欲罢不能的美食。
只不过坐在他身边的大家都没什么食欲，也就无法被这些打动了。
薛原想起了什么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那里已经被接上了一条崭新的义肢，只不过机械构造基本都暴露在外，并没有仿真的皮肤遮挡了。
薛原也在这一刻想起了自己是机器人这件事情，不过紧接着他就明白了这一桌子菜是出于何意，为了不浪费这桌菜与策划者的心意，薛原戴上一副笑脸活跃气氛。
“这么丰盛……啊哈哈……大家伙，那就，开吃吧？”
薛原说完便拿起桌上的一些快餐食用，虽说是快餐，白望汐在制作的时候其实也并不快速，见到他开动碗筷，大家也一起拿起离自己最近的食物。
白望汐和叶晰的手艺都很不错，要是平时，他们一定会为这些美妙的食物惊呼，然而现在，就算是这样的美味，也在哀愁的心情加持下变得味如嚼蜡。
这一桌饭，吃得极其压抑。
所有人只是机械地抓起眼前的食物进食，白望汐在制作的时候考虑到了所有人的口味，但那些他们各自爱吃的食物终究因为距离原因没有进入他们的腹中，就连无感情进食的东西到了嘴里也只剩下苦、酸和难以言说的涩味。
白望汐面无表情地将食物送进自己的嘴里，那本是一块被汤汁浸润地软硬得当味道鲜美的笋块，白望汐低头看了一眼，那是来自华焰的一道古菜，基本可以追溯到一百年前，国家还存在于世界上时，华焰仍然流传的菜，由腌肉与鲜肉，再加上当季新鲜的竹笋切块，合在一起炒熟后再煲上几个小时的汤，最后出来的一道味道鲜美的汤品，在漫长的时间中，白望汐早已忘了这道菜的名字，但是它的做法白望汐早已铭记在心，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总会端出这道菜来抚慰白望汐悲伤的心情，母亲去世后，白望汐虽说会自己做这道菜，但终究无法复刻出回忆中的味道，因此它便很少出现在白望汐的胃中，时隔多日，白望汐重新将它送上餐桌，有的却只剩下令人生厌的咸味。
白望汐吞着汤汁，脑中不断出现各种画面，有自己这六年来的奔波，也有她在母亲的葬礼上，一边泪流满面一边操着稚嫩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主持着葬礼的场景。
回想着，白望汐面无表情的脸上逐渐滑下两道反射着阳光的液体。
白令也这样说过，她并不适合故作坚强，她心思细腻敏感，极其容易因为一点小事而落泪，白望汐反感这样的体质，这在她战争爆发后六年内的荡涤中毫无作用，反而会徒增负担，因此每一次她产生哭泣的想法时，她都会拼尽全力扼制这讨厌的情感，然而有些眼泪是无法控制的。
白令知道，他也看见了，他也曾在过去无数的时间之中见过无数这样一边哭泣一边与现实抗争的女性，他认为这种女性带着这个性别与生俱来的阴柔美，在现实与时间的摧残之下阴柔也被打磨出锋利的棱角，保护着自己与身边的人，成了令他感到刺眼的无法直视的耀眼光芒。
集体进食的活动结束了，所有人，包括一开始为了活跃气氛而扯出生硬笑脸的薛原，也撤下了笑容，变得阴沉起来。
“好了……接下来，大概就没有遗憾了。”白望汐收好碗筷，交由白令去炼成更有用的东西或直接分解。
白令将拾起的碗放到一边，手悬到它们上方，一阵光芒闪过之后，碗筷变成了一台可以立即得到影片的照相机。
“大家，来合一个影吧。”白令举起了相机。
“嗯，这是个好提议。”叶晰点了点头。
白令鼓捣好相机，大家也站到了一起，有人蹲着有人站着，他们都勉强挤着笑容，看上去极其别扭，在众人的姿势定型之后，白令举起了相机。
“白令先生，你不过来吗？”林征问白令。
“我？我不了，这是属于你们的纪念，与我没有关系。”
“别这么说嘛……白令先生也和我们一起走了这么久，已经是我们的朋友啦，还是过来吧。”林征朝他挥了挥手。
白令仍然摇摇头，陈硕从口袋中掏出一根金属棒，挥动两下后变成了一根三脚架，他走上前拿走相机架到三脚架上设定好时间，然后一把拉走了白令站到人群之中，薛原与白望汐互相眼神示意了一下，在快门拍下的一瞬间两边夹击撞向众人。
胡乱的姿势，慌张的表情，薛原的坏笑，末日里最后留住的欢乐，影片上的他们一改愁苦，露出了许久未见笑容。
这份纪念，被发到了每一个人手上，伴随着他们日后的旅途，铭刻了他们最后的笑容。
“少年，来猜猜「酒吧」是喜剧词汇还是悲剧词汇？”
“嗯……喜剧……？”
克里斯蒂与少年坐在昏暗的酒吧中，棕色的灯光搭配着古典的悠扬爵士乐缓缓填充着整个小酒吧，远处的壮汉拿着啤酒与好友畅谈，克里斯蒂手握一杯威士忌，因为少年还没成年，因此被克里斯蒂递过一杯果汁，两人坐在吧台前，聊着一些没有意义的话题。
“不，是悲剧。”克里斯蒂伸出食指摆了摆。
“唉？为什么是悲剧？”
“因为……嗯，这么跟你说吧，我曾了解过这样三个世界，这三个世界极度相像，并且三个世界都有一座一模一样的酒吧。”克里斯蒂渴了一口手中的威士忌，慢慢讲述着，少年凑近身体，颇有兴趣地听着，“第一个世界之中，本来有四个人在这个酒吧里喝酒，四人感情还不错，算是同事，但是关系随着一个接一个人的离去而破裂，先是一个人得病去世，然后隔了十年多左右，第二个人自杀了，几年后第三个人的噩耗也传来，这时，酒吧里只剩下那第四个人，孤独地守护者他们曾拥有过的一切时间。”
“第二个世界，有三个人坐在酒吧里，他们三个曾是仅有彼此的挚友，有一次他们在酒吧里拍了照片纪念，随后先是第三个人背叛的消息传来，调查过后第二个人最终死去，最后只剩下一个人，守着再也不会坐满的三把椅子。”
“最后一个世界，酒吧里只剩下两个人，其中一人是好人，另一人是坏人，坏人知道第二个世界里发生的内容，因此他想留住那个好人，但却因为立场原因，好人厌恶坏人，最后带着对他最后的留恋，从很高的楼上跳了下去。”克里斯蒂将威士忌喝完，冰块露了出来，“怎么样？现在你还觉得酒吧是喜剧词汇吗？”
“啊……是悲剧，是彻头彻尾的悲剧……”少年挪开了视线，“克里斯蒂先生，我们的世界真的只是千千万个被创造出来的投影世界之一吗。”
“是啊，只不过可能更惨一点，是被创造的世界之中又被那个虚拟的世界所创造出来的世界，想要触及到那个「最真实的宇宙」不知道还有多远的距离。”
少年听了这一席话，颓丧地趴在桌子上。
“总觉得活着毫无意义了……”
“别这么想嘛，大家都一样，虽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但还是请好好活着吧。”克里斯蒂朝他笑了笑。
“为什么？”
“因为有人在看。”
“唉？”
克里斯蒂的眼神在一瞬间由本来的观察者一般的表情变成了精锐猎手一般的神情，琥珀色的瞳孔不知道在看着什么，但目光坚定，犹有所指。
“之所以会有投影仪，是因为主人想把一些事物放大呈现给所有人看，既然生活在投影世界，那么就一定，在不知道多远的地方，有观众正在凝视我们，一旦我们的所作所为影响到了他们的利益，我们的世界，你，以及所有人，都会瞬间灰飞烟灭。”
少年等大了眼睛看着克里斯蒂，克里斯蒂的头发被窗口中钻进来的风吹得向后飘起，灯光照在头顶的置物柜上，为克里斯蒂半张脸镀上一层黑色的投影。
投影之下，克里斯蒂带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盯着虚无的方向，眼睛中毫无光芒，就好像狮子或豹子乃至于家猫在阳光下的眼睛，一旦抓住了某个事物，便会紧盯不放。
少年环顾四周，有些担忧地问向克里斯蒂。
“克里斯蒂先生，你在看什么……？”
克里斯蒂笑了笑。
“我在看什么，我在看什么呢？我大概是在……看着你吧？”克里斯蒂突然转头看向旁边，就好像一个当红演员随着机位调整而眼睛一直盯着摄像机一样，克里斯蒂与自己少年斜坐在吧台前的凳子上，两人身体相对，但是少年看着克里斯蒂，克里斯蒂正面对灯管。
“你在看我吗？先生”少年指了指自己。
“不，我在看……「你」。”
少年只从克里斯蒂的话中感到莫名其妙的凉意，他错开了眼睛再抬起头，发现克里斯蒂正死死地盯着他，眼神与表情与刚才一模一样，少年顿时明白了什么。
“我知道了，先生。我会做得更好的，这就当是……保护世界吧。”
“嗯……看来你理解了。”克里斯蒂扭回了身子。
“所以先生，现在就把我带到杀戮派没关系吗？”
“没关系了，以及，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吧。”
“您已经喝完了吗？”少年才注意到已经空下来的威士忌杯子，“我随时都准备好出发。”
“好，你倒是一点不拖拉唉，那我们走吧。”
克里斯蒂起身离开座位，少年也跟了上去，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少年回头看向他们原本坐的位置，眼睛露出了与克里斯蒂刚刚一样的神情。
“你在找「你」吗？他已经走了，已经不在那边了，不要看了，快走吧。”克里斯蒂拍了拍少年。
少年回过神来，点点头应附上克里斯蒂，跟着他一起离开了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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