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开皇年间隋人第一次与高句丽冲突之后，当时主政的高句丽高原王便预见到自己的国家与这个勃勃兴起的中原王朝必有一战，遂开始沿着两国漫长的辽东边境修筑边墙。

至如今的高句丽王高元继位后，更是不惜民力征发百姓数十万在辽东山地之间修建了数十座山城，以此和边墙相连接，形成了一个完整坚固的防御体系。

这种山城一般以石块垒成高墙，依托原本就有的山体环绕成城，内部直接将山体较缓处以人力削平成为依托的平台，更兼其往往并非一道而是弯弯绕绕的数道城墙，让攻城变得极为困难。

前次征辽中隋军久久不能突破乙支文德坐镇的辽东山城防线，只能冒险从北方扶余道绕行进入高句丽境内，结果被高句丽人所诱，过于深入的大军粮草断绝大败于萨水之滨，造成了大隋立国以来最大的一次军事失败，也由此可见这些山城的重要作用。

大业九年的二次征辽，隋军与第一次征辽一样，又再次被连绵的山城所阻，但这次大隋天子杨广算是汲取第一次征辽的教训，再不弄什么军前奏报后方决策的操作，而是交给军前将领们全权掌控军事。

隋军遂凭借兵力上的优势分别包围各城，摆出了持久作战架势，准备一个个的敲开高句丽人的乌龟壳，强行打通从辽东到高句丽腹地的后勤通道。

另一方面，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与太仆卿杨义臣正统领二十万大军由水路袭击平壤，因此隋军并不急于攻城。

高句丽人修筑的山城有大有小，薛万钧统领的左侯卫第三营便驻扎在一座名叫万岩城的小城之外，这座城虽然不大，城体依托的却是一座遍地石头的枯山，地势险恶，难以通行，城中据守有五百多士卒和数倍于此的百姓。

薛万钧所统率的左候卫府兵足有七百余人，为了弥补兵力的不足又调配了从河北山东征召来的八百余名乡兵，加上负责后勤辎重的民夫，现在其麾下的人马足有两千余众，算的上一支相当强的军力。

今夜，万岩城下的隋军营寨已经到了半夜时分仍旧是篝火星布，火光琳琳，隋军放肆的将上百颗新斩下的人头堆放在营门之外，插上书写着文字的旗帜，刻意摆放在让城中高句丽人看的清楚的位置。

到了这半夜时分，隋军还点起篝火，将装着头颅的高台映照的如同白昼。

而负责看守这臭气熏人的高台的正是前几日立有大功的窦怀文一火。

窦怀文回营的第一时间就去面见军司马，薛万钧果然也未食言，早已给军司马打过招呼，向来用鼻孔看人的军司马不但麻溜的为怀文办好文书，甚至还有些热情的问起他的家世，让怀文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只是不知为什么，这幅姿态倒让窦怀文想起了后世的某些大学辅导员。

等到走出军司马的营门，窦怀文就已经是货真价实的涿郡郡兵一名火长，手下足有五十人众，若是换到几十年前南北并列的时代，足可以算是迈入军官阶层了。

不过在大隋朝，乡兵的火长不值钱，往往在军中还比不上府兵随便一个伍长地位高，谁叫府兵是国家经制之师，个个都名在符鱼册，受领官颁田，和州郡招募来的乡兵不可同日而语。

从理论上来说，乡兵只是临时征发，若是战事结束，州郡将会自行将其解散，到时候满身旧伤的老兵还得回家该干嘛干嘛，或许连佣工的活计都难寻。

这些倒不是窦怀文所在意的东西，但其他人可不这么想，特别是武大几人听说他拒绝了薛万钧想将其纳入府兵户籍的好意后，都大为惋惜，感觉好像看见某人中了五百万彩票却不去兑奖一般。

一群人围聚在篝火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怀文区区一个火长当然不会有什么架子，混在人堆里静静听众人吹牛。

不过见识过他的弓术和武艺，倒也不会有人不信服，更何况还有一帮老熟人支持，新官的威信眼下蛮高。

只是众人聊着聊着话题还是渐渐移到了怀文头上。

“我就不懂，你是不是傻了，那可是府兵！除了民籍，连官长都管不了你，还有世代的官田！这你都不要，跟着咱们在乡兵队里厮混，到老了都没个下场。”

见怀文还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武大又恨铁不成钢的忿忿加了几句。

“你别以为这次咱们遇上高句丽一个傻贵人给你宰了就了不起，你武艺再好，也得有人给你报功！咱们乡兵没有军中这样那样关系，上面昧了功劳都找不到地方说理去，人府兵就不一样，世世代代当兵，在外归将军统带，回家还得坊主团主才能管他们，到哪都不缺说理的地方。你真是，唉。”

说着说着，似乎也是说到自己的伤心处，武大再也说不下去。他身强体壮，在阵上算是一把好手，可就是因为乡兵出身又管不住嘴巴，白白厮混了好几年也还是个大头兵。

这一番话也戳到了所有人的痛处，一时间情绪感染了众人，都叹起气来。

他们这些乡兵大多是不安于业的人，如今灾荒又重，朝廷的赋税一年多似一年，再守着家中几亩薄田只有饿死的命，因而许多人宁愿响应朝廷的募兵，最起码可以吃官家的饭，而且打仗还有机会趁机抢掠点什么，但对他们而言最大的指望还是哪天立功被将军们看重做一名正经府兵，可谁知竟有人对这机会弃之如敝履，大大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

人群中有人叹道：“要是继续打仗还好，咱们还有个机会。可这眼看仗也要打完了，听说圣上这次调来九十万人平灭辽贼，咱们河北有名的杨太仆也渡海去了，这辽贼八成是要完，以后没了辽贼，朝廷只怕就得打发咱们回去种田去咯。这几年水旱不停，到处有贼人造反，回去怕不是只有投贼去了。”

立刻就有觉悟较高的人捂住了这厮的嘴巴，这等话都敢乱说，真有个府兵军官听见了，非得被吊死不可。

原本窦怀文并不在意前日的拒绝，他和这些乡兵们所思所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但此刻听了这许多话，竟也不由有所感染，只觉心头有些抑郁。

但他的想法又不能和众人细说，说了也不会有人理解。

只好摇了摇头，为了发泄掉心中郁闷，怀文下意识的抓起了手边长弓，远远对着眼前幽暗的树林里射去一箭。

射完他才后悔起来，一支箭可也价值不少，落入树林也不知明早找不找得回来。

却听到树林里一声闷哼，一直没说话的余庆第一个反应过来：“娘的，武大还说没功劳可捞，高句丽人来夜袭偷尸体啦！”

阅读长旌万里最新章节 请关注盘古小说网(www.lawace.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