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骄横并不稀奇，大隋朝的世家子弟少有不骄横的，自宇文泰割据关陇以来数十年间他们的先辈横扫天下，完成了重匡宇内以一统的盖世伟业，将分崩割裂三百余载的华夏重归一统，自然也滋生了一份与这份功业相应的傲气。

他们家中的珍藏来自江陵城破的掠夺，府中的帮闲曾是南陈殿上的词臣，一位仆役奴佣都可能是北齐曾经的宫中人物，即便在两京之内算不上显赫的门第，一些关陇的三流人物在河北山东的广阔土地上都可以表现出极度的骄横。

窦怀文无比熟悉这种骄横，那也是他心中最大的块垒，是他逃离家乡，远离亲人的原因。

但如果要一个人拥有和这种世家子特有的骄横同样多的武勇，那他的武勇必然是一个非常夸张的程度。

偏偏窦怀文的这位上司就是这样一位奇人，祖父为北周泾州刺史，大隋的舞阴郡公，其父为现任左侯卫大将军，刚刚二十出头的年纪便已领左侯卫校尉，大将军薛世雄亲子薛万均有一份足堪配得上他骄傲的武勇。

作为一个小小的乡兵，窦怀文只远远的见过薛万钧的身影，从未近距离接触过这位上官，对他的了解更多的来自老卒们的谈天说地，但有一点可以在每个人口中得到确信：薛万钧不好打交道。www.tcknh.com 侠客小说网

堂堂一营主将的校尉都已抵达战场自然也意味着隋军援军已经和这支小小的孤军汇合。

大隋经制的真正武力府兵们接管了战场，小队残余的士卒们都识趣的退到一旁，黑色的隋军甲士迅速填充了他们退出的空白，高句丽死士如被铁水灌浇的积雪一般迅速融化，在府兵战阵面前他们个人的勇武根本毫无用处。

步槊、强弩、铁甲、陌刀组成的军阵轻松绞杀着刚刚还几乎把怀文等人陷入死地的高句丽人，不紧不慢的动作好像这是一场游猎。

但被救下的武大等人根本顾不上观赏敌寇被友军屠杀的模样，他们只是担心的看着窦怀文和他背后的那名骑士。

怀文拼命忍住回头的冲动，默然保持着原有的动作，就像一只突然被灯光罩住的蟾蜍，他要等薛万钧先开口。

背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似乎是绕着怀文转了几步，突然一道劲风袭来，又稳稳的停在窦怀文的头顶，因剧烈厮杀不断散发着热气的头皮被一个冰凉的金属物轻轻按住。

“武艺不错，想不到乡兵里面还有你这般人物，你叫什么名字？”

薛万钧用长槊轻轻敲打着怀文头顶，一边开口问道。他声音算得上清朗，却带着一种淡淡的傲气。

“窦怀文。”

“窦氏？哪个窦，清河窦氏，扶风窦氏还是纥豆陵窦？”

这句问话顿时勾起窦怀文许多回忆，最后却只是淡淡回道：“回校尉，家中不过是河北乡下的田夫而已，不敢乱扯到诸世家。”

“哈哈哈哈”薛万钧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大笑起来“你这人挺有意思，没回头都知道是我，看来不光武艺看的过眼，脑子也还算灵光。”

顿了一顿，似乎是无意间的自言自语，薛万钧道：“河北窦氏，呵呵，可也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啊。”

怀文就如同感应一般立刻便想到薛万钧所指的到底是谁，却再次将激荡的心绪压了下去，只以寡淡的语调说道：“谢薛大都督夸奖。”

校尉一职是当今天子登基之后改名而来，前代之时乃称之为大都督，故而薛万钧有时喜欢在军中使用这更威风的旧称。

“回过头来看我。”

怀文这才转过身来，见到眼前的是一名身高约七尺以上，身材极其雄壮的高大武将，不同于普通隋军都身着隋军制式铠甲，他身穿一件装饰着银质丝线的明光铠，除镜甲外的部分都被漆成红色，配上胯下枣红色的骏马，显得极为引人瞩目。

薛万钧头戴一顶装饰有长长鸷羽的扎铁盔，从头盔中露出的面部看上去竟意外的有些清秀，似乎是为了修饰这一点，他刻意蓄上了寸长的短须。

怀文小心观察着薛万钧的同时薛万钧也在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看了半响，薛万钧开口道：“那个高句丽佐校是你射死的，我之前看过了箭伤，两三百步的距离能射出如此大箭，即便是我都不一定能做到。除去你的武艺不说，光是你这手箭术就足以被选入骁果军了，可你却窝在我帐下一支乡兵队伍里，这是为何？”

怀文仍是淡淡的语气回答道：“回校尉，乡野农夫学的打猎手艺而已，本不知道自己在这战阵上能不能有用，情急之下的一箭瞎猫撞上死耗子而已，不值一提。何况——”顿了顿“何况在下对骁果军没什么好感。”

“哈哈哈”薛万钧又大笑起来，“有意思，瞎猫撞上死耗子，这种俗语你都想得出来，看来还真是个农夫而已，不过你还知道骁果那帮混账不是好东西，倒也知情知理。好，我不管你到底有什么原因来历，只要在我军中为我效力，我就不管你其他什么，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火长了。”

怀文连忙低头施礼感谢。

薛万钧看着他，微微一笑，却又道：“或者你有没有兴趣入我府兵，将汝户籍调入军府，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若非看你立有大功，我绝不会开此门路给你。”

窦怀文却只是推辞：“谢校尉，不过在下微末小人，不值得如此。”

见他这般，薛万钧似乎失去了兴趣，再不搭理他，随即拨转马头就要转身离去，却又再次侧首问道：“你会骑马吗？”

窦怀文依旧是淡淡的语调，手上却恭敬的又施一礼：“回校尉，乡野农夫只骑过驴。”

薛万钧一愣，随即打了个哈哈，将手中长槊重新挂在马上，转身纵马而去，倒不忘记丢下一句关键的话。

“明天回营中找军司马履职，我会给他打招呼的。”

窦怀文已经是一身冷汗，他一直在赌，面对薛万钧这种自视极高而又确实才能过人的人物，或许只有摆出一副同样有些持才傲物的傲气才能引发他的认同，毕竟他接触的唯唯诺诺的人太多了，可能生下来周围就都是那般面孔，遇上一个异样的人物方能引起他的兴趣。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薛万钧不深究自己的许多不妥之处，或者说只有薛万钧这等人物才会毫不在意这些，世家之中那家没有几个违法乱禁的门客？

只是窦怀文依旧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在隋军中的下一步未来会是如何样的呢？心中那对自己亲人的愧疚还能靠着在隋军中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压抑多久？

是年大业九年，漳南人窦建德联合自称东海公的高士达起兵于豆子岗，数月之间聚众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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