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天泽听完了花百音的全部计划后， 开口，道，“花副， 从个人角度出发， 我敬佩您的爱国赤心， 也感激您对禹国做出的贡献。但这场海战，您觉得会花上多少时间？”

越是厉害的亡灵， 进入人界后被削弱得越厉害，纵使是天级大能， 到了人界也只剩下地级的实力。

倒不是说地级不够强，可就像是当年袁禹默斗莫桑那样，打不过还逃不过么。

以尧国诸将的能力， 躲避一段时间并不难， 尤其是付芝忆， 仁级风系的速度常人难以想象， 天高任鸟飞，她有的是精力耗， 亡灵的时间却是过一秒少一秒。

“二十分钟，难道还不足以重创尧国那几个仁王？”花百音不以为然。

“二十分钟或许够，但要强行打开两界通道， 放出如此巨物……花副，从第十分钟开始，受损的就不单单是您的修为， 而是您的肌体了。”

而在闻天泽看来， 这场战斗超出十分钟是铁板钉钉的事。

“那又如何？”花百音面不改色，“我既然敢去请它，就是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闻天泽看着她， 在女人的眼里看见了一抹和姬方缙极为相似的神情。

他转而问:“您家里人同意了么？”

不管花百音的才能、性格如何，她已经被推到了下任总统的位置上。

姬方缙的寿命没有多久了，如果花百音这个时候骤然离世，国内青黄不接，会出大动荡。

就像此前花百音被强行从夏国带回来那样，她的这项计划，是绝不会得到背后集团支持的。

“我的选择与旁人无关，”花百音下颚微抬，“上级长官批准即可。”

“天地二级的事，我没有权限。”闻天泽道，“这件事需要总统亲自批复。”

“那我就在这里一起等吧。”花百音坐了下来，一副等着闻天泽立刻拨通视频会议的模样。

闻天泽无奈，只得叫秘书过来，当场联系姬方缙。

和三年前相比，姬方缙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连声音都不见迟缓沙哑，仿佛一夜间回到了壮年时的状态。

听完花百音的计划后，他长叹一声，道，“若禹国人人如副总统这般，那何愁不强啊。”

闻天泽瞳孔微缩。

姬方缙表现出了和闻天泽截然不同的态度，他对花百音的行为大加赞赏，当场批准她的行动，并要求闻天泽全力配合她作战。

此时沈芙嘉和严煦正在攻打c省东部的沿海防线，准备登陆进入禹国。

从事实角度出发，禹国必须挡住沈芙嘉和严煦，花百音的方案确如一阵及时雨，解了燃眉之急，作为军事委员长，闻天泽要做的是和姬方缙一样，鼓励她、支持她。

可他望着花百音，总是想起她十七八岁的模样。

闻天泽很清楚，这一次不管是否能够扭转战局，花百音个人非死即伤。

将不属于人界的东西拉入人界，本就是逆天而行，上天偏爱人类，故而赐予了人类巫师一职。

但偏爱也只是在规则内的适当放松，不代表能够忤逆自然法则。

花百音要以身试法，强行突破法则的束缚，恐怕很难有善果。

也算是看着长大的孩子，闻天泽心中划过一丝悲凉，但更让他心寒的是总统的态度。

花百音对姬家忠心耿耿，总统最虚弱的那两年，她也任劳任怨，没有半分异心。

她和姬凌玉从小一起长大，可以说是总统的半个女儿，可在她提出如此凶险的计划时，总统却连一声慰问都没有，只是一味鼓励。

闻天泽见了，心中不知该是何感受。

这份复杂情绪不止是为花百音，更是他从总统的态度里，窥见了禹国的未来，窥见了自己的未来……

禹国已负债累累，看似繁荣之下经济崩溃得一塌糊涂，天地仁王走的走，散的散，征兵已经扩张到了非能力者的范围。

纵然这一次靠着外力取胜，只要尧国熬过二十分钟，保存实力，很快就能卷土重来。

或许，他们真的是走到头了……今天是副总统亲自上场，明天就该轮到他了。

在闻天泽的叹息中，花百音回到了前线，她一刻也等不及，立即着手了阻截尧国海军登陆的战役。

严煦和沈芙嘉从海上一路南下，眼看禹国的陆地就在眼前，却一时卡住了进度。

此前海上大捷，多靠冰嗜的凝冰属性，但在陆地上、在没有水的地方，这项技能难以发挥，禹国岸上又火力凶猛，一时没能上岸。

僵持了几天，沈芙嘉和严煦决定先把禹国沿海的防盾打出破口，让空军和舰载机部队从上空把口子撕开。

计划既定，然而还不等两人动手，禹国就先有了动静。

“沈相！沈相！”沈芙嘉正在和严煦确认两天后的海战，忽有通讯兵跑来，道，“禹国舰队打灯说，他们的副总统花百音想要您出去对话。”

“哦？”沈芙嘉眉梢一挑，和严煦对视。

严煦绕过桌子，二话不说就给沈芙嘉套了三层厚厚的随身盾。

沈芙嘉笑，“你这是干什么？”

“巫师的阴邪之术数不胜数，以防万一，先套了再说。”

“也好。”沈芙嘉待严煦上完盾，再与她一同走出去。

“沈芙嘉——！”

刚出甲板，一声凌厉的尖啸便传到了沈芙嘉和严煦耳中。隔着七八十海里，别人听不见，但高级能力者足以听到。

两人朝声音来处望去，这声音熟悉得很，正是花百音。

“沈芙嘉，”花百音的声音再度传来，“我劝你立即掉头回去，否则你尧国东拼西凑的这点海军马上就要葬身鱼腹了！”

沈芙嘉背对着海风，回道，“花副总，您有空来我这里放狠话，不如回去劝劝姬方缙，他现在下位，您还能捞个总统当当，晚了可就没有机会啦。”

甲板上的士兵们虽然听不见花百音的话，但听见沈芙嘉这句话后，顿时发出了哄笑。

“沈芙嘉，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也无须客气了！”花百音怒不可遏，右手握杖，引心头血去往右掌。

随着心头血的注入，她掌心的那一抹蓝色印记逐渐被染成红色。

一轮巨大的召唤阵在花百音舰前的海域上铺开，她高声唤道，“灵极老祖，还请助我禹国一臂之力！”

召唤阵已成，待她掌心的印记完全被血染红后，阵中滚起了些许水泡。

和普通召唤物在出阵前就咆哮威慑敌方不同，花百音的阵下没有任何兽吼鸟啸，只有汩汩的水流声。

沈芙嘉和严煦等了片刻不见对面有所动静，正欲离开，突然，甲板上落下一道人影。

“撤出禹国海域！”那人影甫一落下，便立刻对后方的军士疾声高喝，“所有舰队立刻撤退！退出禹国海域！”

两位总长就在甲板上，她们没有发话，谁敢在此大放厥词？

沈芙嘉和严煦回身一望，待看见高喝之人后，惊讶道，“陆鸳？你怎么在这儿？”

自打攻下夏国，陆鸳就待在了百里族在夏北的新领地内。

不等两人问明白她来此的缘由，便发现陆鸳脸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她的手不再吊儿郎当地插在裤兜里，右手持着法杖，朝两人快步走来，边走边道，“没时间解释，先让这些人离开！让这艘军舰上的人也乘坐救生艇离开！”

两人不明就里，但见陆鸳言辞紧急，不像是在开玩笑，严煦遂先按照她所说的下令道，“全军撤退！”

军官们面面相觑，眼看禹国海岸就在眼前，昨天还在通知各舰备战，怎么突然就全军撤退了？

海军们没有见过陆鸳，纳闷不已，这个小矮子是什么来头，凭什么一句话就让他们离开好不容易攻下来的海域？

“没听见我说的话么！”见他们不动，严煦拧眉，加重了语气，沉声喝道，“撤退！”

“是…”

在严煦的严令之下，海军们只得摸不着头脑地向后退去。

军舰逐渐返航，沈芙嘉再次问向陆鸳，“陆鸳，你怎么会来这里？”

“不止是我，”陆鸳道，“我来之前就联系了指挥部，平陵试图联系过你们，但是海上信号被禹国拦截，我就通知了付芝忆，让她立刻把柳凌荫童泠泠一起带来，又和决缡说了一声，让他也做好准备。”

严煦追问:“到底是什么事，居然到了通知决缡长老的地步？”

话音刚落，她骤然感知到了什么，猛地向后转去。

十数秒后，三人对面的海域上轰然暴起数十丈的骇浪！

一柱藏青色的巨物破水而出，头顶青云，尾藏海底，所投下的阴影遮天蔽日。

海水从它身上留下，恍若一片瀑布，令四周弥漫起了咸湿的雾气。

那怪物投下的阴影将沈芙嘉三人栖身的军舰完全遮盖，无与伦比地压迫感袭来，纵使是沉稳如严煦、练达如沈芙嘉，在被阴影遮蔽时亦是心跳骤停。

尧北百里谷中，决缡左手拇指掐在了食指第二关节上，卦象既出，他又极目望向南方的天空。

帝都上方，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三人呼吸一滞，严煦当即回神，在身前竖起了一张坚韧的屏障。

隔着几十海里，那巨物破海带出的水花拍在严煦的屏障上，发出轰鸣巨响，竟将三人脚下的军舰推后半里！

待海水落下，三人才看清了那巨物的模样。

严煦喃喃出声，“龙……？”

“是龙龟。”陆鸳持着法杖上前，走到了严煦前方，仰头望着那海上的巨物。

它的模样和龙相似，但身上的鳞片不似龙鳞那样轻薄锃亮，而如龟壳般厚重暗沉，没有一分光泽。

除此之外，它露出海面的上身有一对前肢，比起鹰爪般的龙爪，这对前肢更像是海龟的鳍；头部也非龙类的兽头，而是海龟的模样。

这巨物连龙角都无，只在眼鼻之间竖起了一只犀牛般的独角，和龙唯一相同的只是主体形状。

“灵极老祖！”花百音的声音自那巨物身后传来，“还请助我杀死船上的孽障！”

“老祖！”花百音话音刚落，陆鸳便立即上前，仰头对高耸入云的龙龟喝道，“您苦修数千年，飞升登天只在朝夕之间，若在此时大开杀戒，插手人间凡事，只怕数千年修行都将毁于一旦！”

“老祖，别听她胡扯！”花百音急道，“快去杀了她们！”

海上的巨物俯视着下方的陆鸳，和它相比，陆鸳渺小如鱼，一口便能被它吞入腹中。

它转头入海，在海中盘游，龟喙发出苍老浑厚的声音，明明是从海下发声，传到人耳中却清晰可闻。

“莫桑之主——自混沌开辟以来，浊清者上升，成为人界；浊淖下沉，为冥界。诸神偏爱人类，予巫师召唤法术，准许人类从冥界召出亡灵，冥界供人类驱使者，可从中得法慧灵智。吾不过是遵天命、应人召，积攒些许功德而已。”

随着它在海中盘旋，一圈巨大的旋涡逐渐成型，将三人脚下的军舰缓缓拉入其中。

“对普通亡灵来说的确如此，”陆鸳于波涛狂风中高声道，“法缘面前众生平等，人类和亡灵签约是互惠互利，这不仅是诸神赐予人类的便利，也是赐予亡灵们晋升修行的一条捷径，以您的修为，早就过了和小灵们争抢这条道路的时候。”

她立于甲板前，握着法杖逆着狂风定住身形，“您身为巨灵，修得龙形，该为冥界表率，现在却与花百音这等邪巫沆瀣一气。以人血画出的邪阵入世，已是违反了两界法则，再开杀戒，小心引起神怒，得个天诛地灭神形俱散的下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海下的龙龟引颈长笑，“小丫头好大的胆子，竟敢教训起吾来了。那今日就看看，是吾神形俱散，还是你尧国诸将葬身于海！”

说罢，它一头扎入海中，在水下疾游盘旋，那旋涡越来越大，海风越来越烈。

严煦面色微白，她紧紧握住法杖，法石几番闪烁也无法制止住军舰逐渐朝旋涡里移动的趋势。

随着龙龟的盘旋，严煦越来越吃力，在她即将失控时，忽然之间压力骤减。

一道和旋涡方向相反的风旋猛地拍在了海上。

三十六道青色的风剑从空中刺下，插入海中，定在了旋涡边缘，减缓了它的速度。

风系轻剑士一级技能——剑阵·[风回云卷]

空中划过一道青光，下一刻花百音身后的甲板一沉，落下了两道熟悉的身影，正是被付芝忆带来的柳凌荫和童泠泠。

两人落入禹国的舰上，目标极其清晰，二话不说直朝花百音奔去。

看见突然出现的两人，花百音瞳孔一缩，随即反应过来:虽然她在人界做足了保密工作，但龙龟这等大能从深渊中破出，必然引起了冥界部分亡灵的注意——

该死，一定是莫桑向陆鸳通风报信，走漏了消息！

她此时维持足够龙龟穿梭的两界通道已经耗费了全部心神，哪还有半分余力去应对两名仁级，只好对着其余军官喝道，“给我拦住她们！找风无痕和梦露来！”

“喝——！”黑暗浑浊的大海上徒留一艘孤零零的尧国军舰，陆鸳单手拍向甲板，身前出现两张血红的召唤阵。

莫桑与莉莉娅从红光中跃出，前者扎入海中，蛇尾速摆，朝龙龟而去；后者飞天而上，为海中的莫桑布下了一道浓郁的金光。

陆鸳召唤出两头亡灵后，扭头对身后的沈芙嘉和严煦道，“快走！离开海面，去到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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