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方缙静静望着面前的女儿,“去了尧国，你又能做什么？一级王级都摆平不了的事，你去了，就行了？”

他极少对姬凌玉说出这般否定她能力的话,姬方缙看似严厉,实则对姬凌玉的教育都以鼓励为主，像这样的语气,姬凌玉从小到大的印象里也找不出几次。

“我并非盲目自大,只是父亲——”姬凌玉认真道，“如果您将百里觅茶的这份能力判定为巫师的[诅咒]，那对付巫师,最好的人选就应该是光系。”

“如果你现在拥有王级的水平，我会考虑这份提议,但你的等级比百里觅茶低太多。光巫相克，所有能力者中,你才是对百里觅茶抗性最低的那个。”

“您说的不错,”姬凌玉承认这一点，“但不管等级高低,所有属性里，光系一定是对巫师最敏感的，或许我能在她身上发现一些别人发现不了的东西。”

“这种可能有多高？”姬方缙语气不减,“即使真的发现了什么,对我们能有多大助益？”

“没有试过之前,谁也说不准。”

姬方缙皱了皱眉，“不用再说了，我不会拿这一丁点的概率去赌。”

“可这一丁点概率，很有可能逆转现状。”姬凌玉道,“为了禹国，这值得一试！”

“凌玉，我不止是位总统，我还是一个父亲！”姬方缙起身，定定望着她，“在对国家负责的同时，我还要对这个家负责。”

“父亲！”姬凌玉诧异地睁眸，“你何时变得这样、这样……”小家子气四个字，她最终无法出口。

“凌玉……”姬方缙长长一叹，连日的疲惫涌了上来，“我老了，你母亲的寿命也不多了，年纪越大的人，越是受不起挫折、担不起风险，你别让我们担心。”

姬凌玉顿了顿，随即低低开口，“父亲，如果您真的不想担风险，就把军队撤回来吧。”

在姬方缙说话之前，她抢先道，“我知道您忌惮尧国，但现在的情况您也看见了，百里觅茶翻手之间便能抹杀数万能力者，我们还有多少能力者可以葬送？”

“百里觅茶的能力确实可怕，但她目前并没有要攻击我们的预兆，况且，可怕者何止一个百里觅茶？人界不知存有多少天极地级、冥界又不知藏有多少恶煞，这些都有可能成为我们的敌人，难道我们都要一一抹除？”

“纵使您真的容不下她，也该选择国富民强、社会稳定的时候再举战事。”

“如今旧楚之地刚刚拿下，并不稳定，如果我们的军事力量断崖式下降，汉国必然反扑。届时，您确定在击杀百里觅茶之后，我们还有余力压制汉国么？”

“没了汉国的土地，我们会失去大片优质港口、会白费这三年的军事支出；但没了百里觅茶，对我们有什么影响？”

“恕我直言，”那双金眸看向姬方缙，盛着铿锵之色，“您的确老了，这件事上太过感情用事。”

姬方缙错愕地望着她，姬凌玉深吸一口气，她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太过激动，尤其是最后一句话可能刺伤了父亲，但这的确是她的真心话。

未免争吵升级，她对着姬方缙低了低头，侧身道，“今天晚了，您先休息吧，改日再签我的调令。”

说罢，她离开了书房，金色的发尾消失在转角处，没有回头。

姬方缙愣怔地坐在书房内，半晌，他望向了某个角落，喃喃道，“我真的…老了么……”

他所望着的角落里，缓缓走出一抹暗绿色的身影。

来人穿着一身古怪的绿色衣袍，脸上带着半张面具，看不清容貌。

他对着姬方缙稍稍低头，答道，“如果能确保百里觅茶不攻击我国，那姬少将的做法确实可取。”

“谁能保证呢……”姬方缙叹道，双眼放空，仰头望向上方，“各国元首间，论起谁最感情用事，非百里觅茶莫属。”

他当然知道汉国的收益远比杀死一个百里觅茶大，但此时不除百里觅茶，假以时日，禹国失去的可不止是旧楚之地，极有可能全国尽失。

“术礽，”姬方缙沉默良久后，看向了面前的古怪男人，“凌玉的性格比牛还倔，我未必拦得住她，她若真去了尧国，你要紧跟在她身侧，千万不要让她有性命之忧。”

“您要派我去尧国？”

“不错，跟着凌玉，除此之外就别再出手了，免得让列国都看见你这张底牌。”

“我明白了。”名为术礽的男人后退一步，身体化为一道绿烟，没有多话，直接消失在了房中。

书房内又只剩下了头发花白的姬方缙。

他的目光下移，瞥向了书桌的另一角——在地球仪的对面，他的书桌上放着家人的合照。

照片里是第一天上小学的姬凌玉，她拘谨地站在学校门口，板着一张稚嫩的圆脸，那故作成熟的模样让姬方缙怀念不已。

末了，他轻声念道，“还是小时候好啊……”

……

“凌玉！”

姬凌玉回国的第五天，当她从二楼下来时，发现客厅里多了个人。

花百音从客厅沙发上起身，忧虑焦急地望着她，“我听说你要去尧国，是真的么？”

姬凌玉迈下楼梯，金色的瞳孔扫了一眼门口的女佣，女佣们纷纷低头，不敢与她对视。

是总统让她们请花部长过来的，还不许她们告诉小姐。

看见女佣们的反应，姬凌玉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往门口走去，顺道取下了挂在墙上的佩剑，路过花百音时留下一句，“尚在商议。”

花百音紧跟上她，“凌玉，五万人眨眼间就没命了，连王级的袁禹默都没有招架之力，你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那谁去有用？”姬凌玉提着剑走出了大门，她从光明女神像的左侧进入后花园，预备在那里练剑。

“反正不是你。”花百音道，“总统正在考虑开办联合国会议，和其他国家一起商讨这件事，那么多的国家，总会有人去的。”

姬凌玉脚步一顿，她猛然回头，那双金色的眼眸里升起了两分不易察觉的怒意，“又要联盟？又要灭了百里族？”

花百音被这锐利的眼神刺得心口一痛，并非是她矫情，随着她和姬凌玉的等级上升，光系和巫师之间的气息越来越不相容。

冰火尚且可以共存与一室，但光系决不容许被黑暗侵犯领地。当姬凌玉对她的态度变得冷硬时，光系的气焰便愈加强盛，四周的光元素无一不在侵蚀花百音的肌体、将她驱逐出去。

她忍受着这股刺痛，颇有些委屈道，“那又如何，这次是尧国先打进禹国的，他们还灭了我们整整五万能力者呢！”

“我真不明白，”姬凌玉深深凝望着她，“为什么你们就那么惧怕百里族，一丝一毫都容不下它。”

“木秀于林，自然会引得别人群起而攻，是他们自己太跳。”花百音抿了抿唇，“凌玉，说实话，你是不是为了百里觅茶？”

姬凌玉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转身继续朝花园走去。

她身后的花百音含恨咬牙，她就知道…果然又是那个百里觅茶！

“凌玉……”她压下怒意，快步追上了姬凌玉，“我知道你和她感情好，可你真的能够和一个屠杀了我们五万士兵的敌人把酒言欢么？即便你愿意，百里觅茶她愿意吗？”

锵——

伴随着一声冷玉碰撞之音，姬凌玉手中的金剑出鞘，她抬剑与胸前，宝剑折射出震慑秽物的冷光。

“你以为我到尧国是去干什么？”姬凌玉踏步挥剑，空气中响起一声宝剑破空的清鸣，她余光瞥向旁边的花百音，“你们说百里…觅茶拥有巫师的[诅咒]，她的[诅咒]既然不会被牧师的能力影响，那便用光系试试。袁禹默不敌她，其他的天地仁王就能敌了？除了我，联合国还能找到等级更高的光系么。”

姬凌玉很不喜欢花百音一副好像“自己要为了百里背叛国家”的态度，她为百里痛心，但也绝不会背叛自己的祖国。

姬凌玉要亲自去看看，那个[复制]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她所知，百里的[复制]是单体技能，辐射范围极短，且每二十四小时里只能使用一次。

这样的技能只能用来自保，绝对不足以完成大规模的杀戮。

即便在百里突破王级后，[复制]有了进化，但不管怎么看，那都不像是一个王级可以拥有的技能。

在百里杀死五万士兵的当晚，姬凌玉收到了璃月的消息。

璃月称，使用[复制]的百里觅茶模样极其恐怖，且后续遭到了剧烈的反噬，她是在用生命为代价进行[诅咒]。

姬凌玉听说之后，特地关注了一段时间的尧国战场。

在创造击杀五万禹军的特大战功后，百里觅茶不仅没有参加任何形式的采访、庆功宴，甚至连面都没有再露过一次。

这样的迹象似乎完美印证了璃月的话，同时也解决了此前的种种疑问——

以常理而言，如此超模的技能必不是能够随心所欲使用的，百里一定会为其付出代价。

姬凌玉甚至开始怀疑，百里觅茶根本没有杀人，这也许是他们禹国对付尧国的一种策略。

或许是有人把百里的[复制]夸张、妖魔化了，由此使百里成为众矢之的、让这场战争变成除魔的正义之战。

姬凌玉实在是无法想象，那个将救人视为己任的百里圣女会骤然屠杀四万余人。

即使家族的惨剧迫使百里觅茶有所改变，可她们上一次见面时，姬凌玉能感受的出，百里觅茶的本质并没有变——一个唯利是图的人，是不会对她说出“抱歉，我恐怕是进入不了天极了”这样的话的。

十六年前那场战争结束后，姬凌玉回忆了她和宓茶接触时的所有细节。

许多因为太过吃惊而没有当场发现的细节，在后续的回忆里逐渐变得清晰。

她想起了当时宓茶的表情，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宓茶的眉宇之间压抑着万分复杂的情绪，有哀伤、有歉疚、有自责……这些情绪拧在一起，最后变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

姬凌玉不断思索着，为什么百里要对她说“抱歉”。

百里进入不了天极，该是她道歉才对，是她害得百里家破人亡、心境堵塞，为什么百里要对她感到“抱歉”？

这很不合常理。

百里觅茶到底有没有杀人、[复制]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百里会因此得到什么样的副作用……这一切的疑惑，都需要姬凌玉亲眼去确认。

冥冥之中，她有一种预感，这一次去尧国将解开她心中的所有困扰。

身为百里的友人、禹国的军人、克制一切诅咒的光系，不管是为了禹国还是百里，她都有责任、有义务亲自去尧国一趟。

为此，姬凌玉以最快的速度攻下了旧楚，她急匆匆地回来，势必要在百里觅茶第三次发动[复制]、禹国第三次遭受巨大损失之前赶赴尧国战场。

花百音正欲再劝，忽然有一抹人影进入了后花园，正是花百音的总秘。

她快步走至花百音身边，对她使了个眼色，花百音心情正烦，一扭头，看见姬凌玉已自顾自地练起了剑，根本没有要搭理她的打算，便只好暂且放弃劝说，先随秘书离开了花园。

“什么事？”走远之后，花百音不耐地问道。

“总统请您过去一趟。”

听见总统二字，花百音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她跟着秘书进入府内的书房，一进门便发现房内的气氛有些沉重压抑——这是正常的，眼下的局势，禹国根本不可能欢快得起来。

姬方缙对着花百音抬了抬手，示意她落座。

花百音坐下后，他开口，问道，“她也不听你的，是么？”

虽是问句，但其中并没有疑问的语气。

“是……”花百音垂眸，眉宇间既有低落也有难堪，“抱歉，辜负了您的信任，请您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一定会劝她回心转意。”

她陪在姬凌玉身边那么多年，而百里觅茶自离开禹国后，几乎再也没有和姬凌玉见过面。

花百音实在不明白百里觅茶到底有什么好，都滚去尧国再不相见了，竟还能让姬凌玉如此心心念念。

姬方缙闻言，闭了闭眼。

“罢了……”他吐出一口浊气，“现在说不通，以后也不会说通的。”

花百音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些言外之意，她震惊地望向姬方缙，“总统，难道您真的要让她去尧国吗！百里觅茶已经不是牧师了，她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凌玉去了会送命的！”

“我要是不让她去，她自己也会把自己逼出病的。”姬方缙道。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女儿了，只要是认定的事情就绝不更改，如果他强行把她锁在禹国，不管这场战争的结局是什么，姬凌玉都会为失败的那一方而愧疚自责。

这些年，姬凌玉的等级越高，姬方缙就越是担心。

光系太脆弱了，越往上走，他们的道路就越是险峻，他真的害怕女儿在哪里迈错了一步，变得其他光系那样发疯崩溃。

她看着独立坚强，可作为父亲，姬方缙能感觉得到，自从百里觅茶离开禹国后，女儿就再没有过真正开心的时候。

百里觅茶离开了禹国，像是把他女儿的魂也给带走了似的，早知如此，他无论如何都要把百里觅茶拘禁在国内，否则也不会有这般的情形了。

“可是…”花百音焦急道，“病还有的治，要是凌玉真的…真的回不来禹国了可怎么办？”

她说完这句话，姬方缙瞟了一眼旁边的林秘书。

林秘书手腕一转，一支陈旧的长条大木盒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花部长，您看，这是什么。”他把盒子放到了花百音面前的茶几上。

花百音疑惑地看了林秘书一眼，林秘书没有解惑的打算，花百音便倾了身，自己将盒盖打开。

当她看见这里面的东西后，瞳孔骤然一缩，露出了极其诧异的神情，“这难道是……”

“不错。”姬方缙从座位上起身，“这是我们制胜的关键。”

他朝着花百音走去，“情报组刚刚探得，百里觅茶在屠杀我军后再没有露过面，有两名一级牧师在当天秘密前往了尧南。”

“我们询问了能力专家组，所有人一致认为瞬间击杀五万能力者绝对不是地级以下的技能能够做到的。专家组猜测，百里觅茶一定为此付出了某种代价，且是不小的代价。”

“马上就是过年和百里觅茶的五十大寿，你在凌玉抵达尧国之后，把这件新年礼物送给她。”姬方缙双手负后，“我相信，她一定会有所触动，为我们营造一个突破口。”

“这之后我会召开联合国会议，和各国商量对尧策略。”

听到这里，花百音彻底明白了总统的意图。

她眼中的阴霾一扫而空，欣喜地起身，“您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办好，绝不让您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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