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律师代表团出发的前一天,宓茶接待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严清，你怎么来了？”

站在门口的严清十分局促，她道,“抱歉，你一直在忙，她们说你只有这会儿有空，我只说两句话,不耽搁你吃饭。”

宓茶放下右手的筷子，将左手控制的平板熄灭,用能力隔空推开旁边的椅子，邀请道,“不耽搁,你吃饭了吗,没吃一起呀。”

严清看了眼对面的百里月,跟着坐了下来。

她问:“宓茶，你们组织了律师团去和平宫？”

宓茶点头，“是。你姐姐有什么话要嘱托我吗？”

“和她无关……”严煦双手拢在腿前,她向来是有事说事的性格,此时却有些扭捏。

“怎么了？”宓茶疑惑道，“咱们之间不用客气，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宓茶友好的态度让严清脸色稍稍缓和,她抿着唇,片刻,下定决心一般道，“能不能捎上我——让我给团里的律师当个助理…或者给律师助理当助理也行。”

严清的话宓茶倍感诧异。

她看了一会儿忐忑的严清，突然想起，好像很久之前严煦曾跟她提过,严清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法官，可惜因为父亲的缘故，严清一生注定和法律无缘。

严煦之所以能考上军校，是因为她在高中能力者大赛中获得了冠军；而严清并没有法律方面的殊荣，因此从大学起就与心仪的专业失之交臂。

“我知道这么做不好……”宓茶不语，严清的头渐渐低下去，“走后门”这一行径让她倍感羞耻，那张和她姐姐一样偏白的脸上憋出了红色，她又轻又快地结束了对话，“你要是为难就算了。”

“怎么会不好。”见严清要走，宓茶拉住了她，扭头对旁边的百里月道，“你去问问律师团里有没有人需要助理，不用发工资，严清的开支我们单给。”

百里月来回打量着两人，点头，“好，我马上去。”

宓茶说:“吃完饭再去。”

严清一怔，“你…答应了？”

“这有什么的，”宓茶笑道，“为什么我会不答应呢？”

严清微微垂眸，她倏地弯腰，对着宓茶低声道，“谢…谢谢。”

宓茶被严清的大礼吓了一跳，可看着眼前弯腰折身的严清，宓茶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仿佛看见了高三的严煦。

严煦总说她妹妹和她不像，在宓茶看来，她们姐妹本质上一模一样。

她弯眸，拉起了严清，“不用谢，希望你能有所收获。”

“我会的。”严清点头，郑重道，“一定不会浪费百里族给的机会。”

怕给她制造了太多的压力，宓茶连连摆手，“也不用那么紧张，就当去玩了。”

“不……”严清微微瞌眸，握住了她的手，“宓茶，真的…很谢谢你。”

对宓茶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可对她来说，能够迈入全世界最高、最权威的法庭有着无与伦比的意义。

六岁开始，电视里的惊鸿一瞥令严清爱上了法律。

十一岁，她读完了国内所有她能查到的法典，看完了市面上绝大部分的案例书籍。

年幼的严清并不能完全理解里面的内容，但那些富有逻辑和深度的法条无时不刻地吸引着她。

然而，当她准备攻读国际法时，父亲却出了事。

妈妈姐姐什么都没说，但那时的严清已经能从背诵过的法律条文中得知，自己这辈子再也无法从事喜欢的行业。

刑事案底波及三代，不仅她如此，她的孩子也是如此，严清连培养一个学法的孩子都做不到。

她彻底绝了这无望的梦想，删除了所有搜集的资料，将所有书都放进了纸箱，扔去了楼下的垃圾桶里。

第二天，那箱书又回来了。

保洁阿姨见书籍整洁完好，每一本都还写着“严清”的名字，以为是误扔，于是又送回了她家。

看着那箱从垃圾桶里回来的书，严清一言不发地抱回了房间。

走了这么一遭，书还是完好的，可她却再也用不上了。

失去了唯一热爱的目标，严清变得敷衍了事。

中考的时候为了奖学金，她考了个好高中；后来家里不再缺钱，她就更加敷衍，高三别人冲刺时，严清仗着名列前茅的成绩申请了休学。

她声称家里给她请了老师，其实拿着存下来的奖学金到了全国各地旅游。

姐姐一天到晚忙着研究，管不着她；妈妈对她心里有愧，不敢劝阻，严清的人生便越来越随意。

但看似无所谓的面具下，不管她到了哪里，总还是会在每天晚上打开电视，收看当天的法律频道。

她以为她的人生会一直这样无所事事地混下去，姐姐要去百里谷，让她辞职时，严清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反正她对现在的工作也毫无兴趣。

但就在辞职后的两个多月，突然有人告诉她，她可以进入世界最顶尖律师团队、亲眼见证和平宫里的庭审。

这无异于灰姑娘被教母施了魔法、丑小鸭突然长出了白羽的心情，刹那间，严清的世界明媚动人，五彩缤纷。

尽管对宓茶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这份恩情她会铭记于心，矢志不渝。

她没有立刻发表决心，严清和她姐姐一样，是先做后说的类型。

宓茶并不知道严清此时的想法，但她感受得到，严清非常高兴，她从未见过这么高兴的严清。

她遂起身，给严清找了个碗盛饭，留她一起吃法，一边问她，“你妈妈怎么样？”

脱离了“走后门”话题，严清整个人都舒活了过来。她接过碗筷，答道，“老当益壮，把院子里的草皮掀了，种了青菜毛豆番茄，像是孙子一样地照顾。”

宓茶噗嗤笑了出声，“那很好，我真害怕她住得不开心。”

三人一起吃了饭，饭后百里月为严清找到了接纳临时助理的律师，确定了她的行程。

严清收拾了一晚，翌日一早，宓茶和严妈妈一起送她离开。

这一去归期不定，九国绝不会轻易认罪，必是一场苦战。

宓茶提前给严煦发了消息，问她要不要来见妹妹一面，被严煦拒绝。

她刚刚测试完器狗，又要对地图进行收尾工作，忙得不可开交。严煦对宓茶说，“到了那边也能视频通话，你叫她注意安全，我没别的要说了。”

对于严煦一家，宓茶实在是感慨万千，再多的谢也说不完。

百里族如果将尧北占下，早晚是要建立法律体系的。宓茶暗想，等这次庭审后，她要送严清出国深造，学成归来就安排她进入百里族的法律领域。

禹国不要她，百里族要。

送走了严清，宓茶安慰着半是失落半是欣慰的严妈妈回了院子，严妈妈拉着她，送了她一筐精心栽培的土豆。

严清没有夸张，那的确是被严妈妈仔细培育呵护的土豆，每一个上面都写了名字，有“严晴”“严雨”等等字样……

宓茶收下后，便去决缡处开始下午的公务。

“[情侦部]的技术组传资料回来了。”决缡将文件传到宓茶的电脑上，“这是机器狗检测的报告。”

[情侦部]是相对于[防卫部]的另一个部门，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了改革，目前[情侦部]的部长是樊景耀，副部长翡丝芮。

秦臻、慕一颜都属于[情侦部]下的[白色行动组]，部分暗卫们隶属[黑色行动组]，而这份由[技术组]传来的资料，其实也就是严煦传来的资料。

她被任命为[情侦部]的技术组副组长，和[防卫部]技术组的副组长陆鸳处于同一等级。

宓茶点开发来的资料，严煦的助理以报告的形式递交了结果，虽然大部分是助理写的，但这篇报告很有严煦的风格，文字很少，以图表、数据为主。

那二十只陆酉纹制作的机器狗和二十只进口机器狗送过去后，严煦花了三天时间，在不同状态下测试了它们。

她模拟了极寒极热、暴雨、冰雹、雪天、地震等一系列尧北边境可能存在的环境，将这两款机器狗分别送入不同的地质结构当中进行勘测。

每一种环境下，严煦都附带了机器狗视角的录像和第三视角的录像。

前面的内容都是助理撰写，最后的总结由严煦亲自操刀，她提出了几条改进的建议，大多数是提给[防卫部技术组]的，其中有两条提给了宓茶。

www.youxs.org，考虑到空间层次，建议再调用军用无人机从高空进行侦察，军用无人机的推荐如下:

1全球鹰mq-4c每架监控范围达10000平方公里，产地……

2攻击2型……

严煦列出了五款无人机，标明了优劣势，尤其是性能和价格这两方面的数据。

宓茶一开始还赞叹严煦的渊博，然而在页脚赫然看见了一行标注:“以上参考机型由付芝忆和xx、xxx等人提供”。

宓茶不禁愣神，付芝忆已经离开百里谷一周了，她们被禹警袭击后逃去了宋国。宓茶万万没有想到，在自身如此艰难的情况下，付芝忆竟然还在暗中为百里族出力。

这些天族中的干事们催促她尽快填上[防卫部·空中警卫组长]的空缺，宓茶被催得有所犹豫。

自己年轻不知事，是不是应该听从长辈们的话比较好……

可当她看见这行标注时，内心立刻坚定了下来。

爸爸说了，他会尽力让付芝忆在空军基地建成前回来，那她就一定帮付芝忆把位置保留到建成之前。

严煦第二点建议中告诉宓茶，需要立即颁布“偷狗”的律令。

四十只机器狗放出去，收回时只剩下了二十五只，其他的都被边民们偷走拿去卖钱了。

机器狗附带监控，她们当然知道偷狗的人是谁，但目前百里族对边民们采用的是怀柔政策。这些偷狗的边民蛮不讲理，她们沟通无果，又不敢擅自用强，只能等待总部的命令。

“计划和落实果然有差距。”宓茶看完后，感叹道，“没想到还会出现偷狗的问题。”

她看向决缡，刚想问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就见决缡已然望着她了。

宓茶明白了，决缡又要让她自己开动脑筋。

“我们是外来的宗族，当地的百姓对我们还有抵触的，颁布惩罚性的措施恐怕不太好，也违背我们制定的策略。”宓茶遂自动自觉地开口道，“最近郁姨一直跟我强调边防的问题，她告诉我，比起军队，边境的维护更依赖边民的力量。”

“我在想……”宓茶思索道，“要不然，我们干脆直接把机器狗发给边民吧，省得他们去偷了。”

决缡眸中划过一丝惊讶，宓茶这个方案倒真是出乎他的意料，“继续说。”

宓茶便继续道，“我们在征集民兵，可以直接从边民里征集，让他们每天负责放机器狗出去巡逻。他们缺钱，我们就给他们发工资。”

人们只会爱惜自己的东西，那就索性把机器狗变成边民们的私有财产，让这条狗成为他们的下蛋母鸡，只要狗好好地巡逻，他们每天就都能拿到工资。

这里的边民不会使用网购，交通也不发达，机器狗偷去后只能当做废铁卖，卖不了几个钱，只要“偷狗”的利益远远小于“遛狗”的利益，那他们就会主动地帮助百里族遛狗。

如果还是有边民偷狗，那这一矛盾就不再是边民和百里族之间的矛盾，而是边民和边民之间的矛盾。

这时候百里族作为第三方进行调解、判决，便不会惹怒当地的群众。

“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方法的？”决缡问。

宓茶不好意思地笑道，“那个…猎户、樵夫出门不都是带着狗的么？”

郁思燕提出的“1+n”边境小组包含了“牧师+主警+辅警”，而宓茶基于这一联想，将其扩充为“牧师+主警+辅警+仿生机器人”。

决缡颔首，“好。”

这一下午，两人敲定了边防上的许多问题，并根据严煦提供的测试报告，最终确定使用陆酉纹自制的便宜款式，将其投入量产。

接下来，[防卫部技术组]大批生产该种仿生机器狗。

边境的边民在听说每天遛狗就能拿五十块钱的消息后，纷纷涌去了百里族在每个村设立的边境小组。

男女老少，但凡是身体健康，能够遛弯的，全部参与了征兵报名。

原来冷冷清清的报名处被挤得无地下脚，巴城到陵城所有的边境小组都忙得不可开交。

民兵征调任务包含在边境小组的工作内，这些刚来时备受边民冷眼的小组，一夜之间门庭若市，被热情的村名们围得水泄不通。

“我要报名！我要报名！”

“让我报！我先来的！”

“你们这些年轻人哪里懂山路，让我来，我四十年前就在这山上采药了！”

“不要挤不要挤！”本来保卫边民的警员们不得已变成了保护牧师，拼命拦着才没让负责登记的牧师被边民们推倒。

“阿妈，您年纪太大了，干这个吃不消的。”登记的牧师一遍遍地解释道，“您有没有儿子或者女儿，可以让他们来。”

“谁说我吃不消？”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老人一瞪眼，“小姑娘，咱们上趟山，看看是你走得快还是我走得快。”

“阿妈，这个真的不行，我们不收六十岁以上的老人……要不您去这边领一袋鸡蛋吧。”

“小姑娘，你是不是怕我把你们那个什么机器狗给弄坏了？你不晓得，这村子里的母狗一半都是我接生的，王赖子家的小黑狗生出来的时候都没气了，我过去一甩、一吸就给救活了。你那机器狗拿条母的给我，两年内我能让它给你们下出六只崽来。”

“阿妈……这个机器狗是不一样的…”

“都是狗有什么不一样！你这个小姑娘真不知好赖，我不跟你说，你现在就去给你们的那个族长，百里、百里觅什么的打电话，我跟她讲，她会懂的。”

除了白天热闹，边境小组的人员在工作结束后也不得清闲。

“阿叔，您这是做什么！”百里族的牧师惊愕地看着偷偷夜访的男人。

“小姑娘，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们来这里不容易，每天风吹日晒的太辛苦了。”男人笑容满面，一手将一只鸡塞给她，一手还抱着个小娃娃。“看你细胳膊细腿的，吃点肉，补一补。”

百里族的弟子立刻推却，“不行不行，我们有规定，不可以收村民的东西。”

男人使劲将鸡往她怀里塞，“诶，这有什么不行的，这只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一顿菜而已，算不得什么。你要是真过意不去，那就把民兵的名额多分给我家一个，行不？”

牧师万般为难，“大叔，这真不符合规定，我们得…”

不等她拒绝，男人马上把怀中的孩子推到了前面，“您看看，我媳妇她没有奶，儿子才一岁就瘦成了这个样子，家里还有个老母亲。您行行好，我知道百里族都是顶顶好的大善人，都是菩萨转世。”男人说着，一边焦急地拍打婴儿，催促道，“来，我们谢谢仙女姐姐，谢谢仙女姐姐送我们神狗。”

如此这般，一时间，半个尧北都刮起了一出“参军热”。

这消息如火星落进了干草堆，在尧北各个村子里迅速传播，一时间，百里族领地外的村子也得知了这一消息。

当兵不用打仗，只要把狗放出去，让狗散散步，每天就能白拿五十块钱。要是狗遛得好，升为小队长后每天就能拿一百块，要是当了大队长，那就是两百块！

这里说的可不是尧币，而是国际货币，百里族的领地内一律使用国际货币，换算一下，一个村民每天遛遛狗就能拿到一个连长的工资！

这样馅饼谁不想吃？

在之后的统计报告中，宓茶错愕地发现，百里族领地内的边民数量翻了一倍有余。

“这是怎么回事！”她急忙给前线的严煦打电话，“为什么多出了那么多人！”

严煦告诉她，“整个尧北都传遍了，帮百里族养狗，每天可以拿五十块钱。其他村子里有门路的人都闻风搬了过来。

“我们刚刚来尧北，对边民的户籍管控不到位，现在也不知道谁是原住民，谁是偷跑过来的了。”

偷跑来的不止是尧国人，一些北清的边民也闻风偷渡了过来，不过都被机器狗检测到了越境的录像，于是将其遣送了回去。

百里族开出的民兵工资实在不低，一个月最低也能拿一千五百块，远超出任何一个国家义务兵的月薪，对于边境上的穷苦百姓来说更是一笔巨款，不怪北清的百姓们心动。

他们可不管这狗是不是用来防范他们国家的，自己和家人吃饱穿暖才是硬道理。

“增加人口密度倒是件好事，这里实在是太冷清了。”宓茶揪着自己的头发，半喜半忧，“但是这样一来其他地方的人口密度就小了，等领地扩大后，还得再想办法安排这些人回去才行。”

“你倒是想得远。”

严煦看着面前的显示屏，边境小组教会了边民如何使用机器狗，以及简单的充电、清理、维护工作，减轻了百里族不少的负担，如今他们只需要盯着各个机器狗的警报器就够了。

“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严煦回眸，看向了身后的慕一颜。

“什么消息？”

“昨天晚上，有一支五人的北清侦查队从死角越境，全部都是七级以上的能力者。他们越境的时候正好被在那里的机器狗发现，慕一颜已率人将其拿下，拘押在了当地。”

严煦目光微沉，“你看看，该怎么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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