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经过最终的审核，您的申请被驳回。根据您的综合成绩，后台已将您转入空战分院空降专业。”

付芝忆坐在会面室的折叠椅上, 呆愣地望着桌子对面微笑的人事处助理。

“空降……”她带着怀疑自己听错了的局促, 向对方再次确认，“伞兵？”

年轻助理带着职业化的笑容, “也可以这么说。”

“不不不，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仿佛一柄钝器砸在了天灵盖上，将付芝忆整个人都砸入地底。她缓了几秒后猛地倾身, 双手死死抓住了桌沿，“我的履历上可是全国大赛冠军, 为什么进不了航空？我比其他人差在哪儿了？”

“这个……”助理为难道, “专业分配是由学校规定的, 我只是负责通知。”

“什么规定？为什么我会被刷下来？！”她大睁着眼, 瞳孔里倒映出来的全是不可置信和慌乱。

“您别激动。”助理安抚道，“航空一直是所有兵种里要求最高的专业之一，各个标准线都非常严苛，每年一共才招收两百不到的学员……空降专业并不比它差在哪里，都是我们空战系的学生, 一样是禹国军事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

她看着面前激动的学生，怕她出现过激行为，一面安抚，一面不动声色地提醒道，“您的编号已经划到了空降专业, 如果实在不愿意的话，我们只能为您办理退学手续了。”

听到这话，付芝忆怔怔地松开手, 像是一瘫烂泥似地跌坐回了原位。

不一样……伞兵和航空兵怎么能够一样……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了人事处，耷拉着脑袋朝行政楼的大门走去。刚一出门，肩膀忽然被人一拍，付芝忆打了个激灵，抬头一看，走廊的一侧站着慕一颜和秦臻。

锦大开了学，进入军事学院的几人都按要求剪去了长发，她们穿着陆军的体训服，清爽又整洁，专门在这里等她。

“申请怎么样了？”秦臻问。

付芝忆望着自己的脚尖，没有说话。

两人对视一眼，慕一颜眸中全是愧疚，她没有

想到，一个月前她开玩笑的“得了吧，就你这样，当伞兵都没人要”竟一语成谶。

“没事。”她捏了捏付芝忆的肩膀，“多得是从伞兵升到航空兵的案例，有的是机会。”

秦臻拿过付芝忆手中的资料页，那是刚才人事拿给付芝忆的，为了打发走她。

“其实也不是你的原因，”秦臻翻了一遍之后，沉吟道，“技术跟上了以后，航空收的多是风系法科、高输出以及远程类的能力者，这一届两百名航空生里，只有十名风系轻剑。”

在科学技术不发达的年代里，航空专业被风系轻剑士包揽，但在现代社会中，大批辅助器出世，单靠风系法师便可将无法飞行的能力者送到空中。

在解决了升空问题后，比起低输出、小范围的风系轻剑士，航空部更偏爱高输出、大范围的能力者。

而风系轻剑士则因机动能力强的特点被空降专业收录。

付芝忆没有接话，从秦臻手里扯回了资料。

她抬头看向两人，咧了咧唇角，“不说我了，你们两个怎么样？”

“我们两都在情侦专业，上下铺。”慕一颜回答完，没有被付芝忆的笑容糊弄过去，更加担忧地蹙眉道，“空战分院在北郊，我和秦臻今天来这里看看你，明天就要回城南的陆军分院了，你一个人……”

“嗐，我又不是去打仗，上学而已，难不成还要找个伴读吗。”付芝忆不甚在意地挥手，她说完又想了起来，“对了，芙嘉怎么样了？她也和你们一个寝室吗？”

慕一颜摇了摇头，“她和我们隔了一个楼层。”

距离全国高中能力者大赛结束已经三周了，获得冠军的e408手上资源无数，成了人人哄抢的对象。

有了这份荣誉，几人在挑选专业时根本没有任何顾虑。

沈芙嘉、慕一颜、秦臻三人一同进入了锦大的情侦专业；柳凌荫则去了特种；陆鸳和严煦在锦大独立的研究分院里，分别进入巫师、水法两大专业。

虽然都是研究分院，但两人的方向不同，陆鸳所学为冥界生物学专业，旨在研究冥界的生物情况；而严煦进入的则是海军院下的研究专业，

专门服务于海上作战。

进入锦大的七人之中，只有陆鸳没有进入军事学院。

大赛中e408累积获得285万元奖金，几位老师没有收她们的红包，几人商量后，将八十五万捐给了母校，剩下的每人平分。

这笔钱对其他几人来说是锦上添花，但对严煦来说作用不小。她给妈妈买了台代步的小车，给准备上高中的妹妹买了手机电脑，剩下的钱全部存了起来。

严煦已经不再缺钱，可那段穷苦的日子太刻骨铭心，她进入大学后吃穿用度依然极简，有空就在陆鸳家旁的店里打工，画一些图纸换钱。

不管如何，现在的她已经再没有家庭、经济上的苦恼了。她们都完成了她们高中时的梦想，达成了各自的目标，唯有付芝忆……

慕一颜不放心地拉住付芝忆的手，“要不然，你再上一道申请，来我们情侦或者凌荫的特种吧。”

e408所有人在大学里都有伴儿，唯独付芝忆一个人孤零零地待于空战分院，要是她真的进入了梦寐以求的航空专业也就罢了，可是现在……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付芝忆摇了摇头，将手从慕一颜那儿抽了回来。

她明白，她进不去。

e408获得了全国大赛的冠军，万分瞩目，但付芝忆明白，她不过是e408的吊尾车，她的名额本该是童泠泠的，是一场意外让她侥幸进入。

可实力容不得侥幸，锦大不傻，他们看出了她不过是一颗沾了宝石光彩的普通石头而已。

在闪闪发光的优秀队友中，她是最平庸黯淡的那个。

航空、情侦、特种这些要求极高的专业不会收下她。

“你一个人，真的没事么……”慕一颜总觉得付芝忆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劲。

“空战院一千多人呢，咋就成一个人了。”付芝忆摆手，再度岔开话题，“比起宓茶，我这边都热闹得不像样了。”

提到宓茶，三人一顿，同时沉默了下来。

决赛一战，实属惨烈。冠军的荣光归属了e408，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是属于宓茶的奖章，是她用生命换来的荣耀。

比赛结束后她没有半分的停留，被妈妈带回了百里谷，避世十年。

良久，慕一颜低语，“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

“有百里谷的悉心照料，宓茶一定过得比高中好。”秦臻安慰道，“再过五个月就是寒假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她。”

慕一颜和付芝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五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从比赛结束的那一天起，宓茶便开始一天一天地倒数日子。

她等着大家来见她，也等着能和她再见一面。

这二十天来，不论宓茶发信息还是打电话，沈芙嘉一律不回。虽然一早决定了要和沈芙嘉分开，但宓茶想，她们至少该好好地道个别……又或许，没有必要。

“小姐，有客人来了。”房间门被叩了叩，拉回了宓茶的思绪。

客人？这个时候谁会来见她？

某种猜测跃于心上，宓茶猛地起身，难道…难道是她来了……

拉开房门的那刹，门外夏日的阳光刺得宓茶眼前发花，时光恍惚倒流回了两个月前。

一袭白裙的少女背着手站在庭中，对着水池偏头勾发，她一推门，她便立刻笑着回头，问她:

“茶茶，我们今天去哪里玩？”

房门推开，明媚的阳光照了进来，宓茶眯了眯眼，当她适应了这股光线后，才看清了门外是谁。

姬凌玉。

总统的女儿脱下了那件冰冷华美的首都校服，可再普通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依旧气势不减，那头浅金色的长发和瞳孔里附着着金属般的冰冷色泽，如高高在上的神明，令人望而却步。

心中的期待刹那间泯灭，宓茶半垂了眼睑，缓了缓后，抬头问她，“小玉，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送全国大赛的赛星奖章。”姬凌玉伸手，储物器上闪过一道白光，一支木质的盒子落入了她的掌中。

她偏了偏头，探究地望向宓茶，迟疑道，“你…看见我，好像不太高兴？”

“没有没有。”宓茶连忙摆手，侧身邀请她进屋，一边道，“小玉，你的伤…怎么样了？”

姬凌玉随着宓茶进屋，答道，“不是什么重伤，当天就愈合了。”

进门时，她余光一瞥，忽地望见了桌角的相框。

姬凌玉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半分，片刻，她压下心中的情绪，平静地跟着宓茶走入了内室。

宓茶将木盒放在桌上，提起桌上的茶壶给姬凌玉倒了杯柠檬红茶，又从冰箱里取出两块蛋糕装盘，和姬凌玉面对面地坐在了桌前。

“别客气。”她对着姬凌玉极力推荐，“这是我做的，吃到里面会有柠檬味的小黄鸭。”

宓茶的言行一如往昔，脸也胖了不少，大赛结束后，她被妈妈骂了一顿，也被好好地补了一段时间，各种补品三餐齐备，二十天的功夫胖了好几斤。

看着气色红润的宓茶，姬凌玉眸色一暖，可当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一头白发上时，又不禁为之黯然。

决赛一战，百里的生命力透支得太厉害，即便是地级的百里族长都无法将她完全恢复。这一头异于常人的白发，恐怕要伴随她一生了。

如果当初她早点认输，百里也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决战的最后，生命枯竭的宓茶并不知道赛场上发生了什么，姬凌玉也没有告诉她的打算，她知道宓茶以为是沈芙嘉战胜了她，如果这样的答案能让宓茶感到安心，那就让它成为事实好了。

牧师的战斗不在一时，当七岁的她软弱地依赖百里觅茶时，她就已成了她的手下败将，没有资格置喙胜者的封功行赏。

在宓茶的注视下，姬凌玉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宓茶这才将注意力放到她带来的木盒上。

打开木盒，黑色的绒布上嵌着一块纯银的奖章，六角星的模样，正面刻着“第三十八届禹国高中能力者大赛b区赛星”的字样，反过来，刻着“锦文大学附属中学·e408战队”和“宓茶”。

拂过那微微凹陷的“e408”，宓茶唇角不自觉柔和了，点点温暖的情绪染上了她的眉梢。

她对赛星本不执着，只是当初为了向姬凌玉表明自己的决心，让她放心自己过得很好。但当这块奖章送来时，看着自己的名字和e408刻在一起，宓茶心中便漾起了一圈圈柔软的涟漪。

她会好好珍惜这块永不褪色的证明。

一回神，看见对面盯着自己的姬凌玉，宓茶猛地反应过来，讪讪地合上盒

子，“对不起小玉……这本来是你的荣誉……”

前半场比赛，姬凌玉一招未发一步未动，宓茶知道，她是念及两人之间的情分，真要打起来，冠军很难落入她们手中。

“不，这是你应得的。”姬凌玉摇了摇头，她并不在乎一块奖牌。“那场比赛之后，父亲成立了牧师基金，增加了三款未成年牧师的补助金，同时加大了对牧师行业的扶持力度，希望未来禹国能有更多像你一样的优秀牧师。”

姬凌玉出口就像是政治新闻，宓茶不好意思地抠了抠木盒的边缘，“是、是么……”如果真能提高对牧师的重视，那么她的比赛便有了足够的意义。

“比赛已经结束，接下来有什么安排么？”姬凌玉问她。

“奶奶给我放了一个月的暑假，让我先好好休息。”宓茶将奖章收起来后，道，“原本我把灵泉…”话音一顿，她改口道，“原本我犯了点错，奶奶说不给我法杖了，但是比赛时意外突破了六级，所以她说，等我突破三级后，就举行赐杖大典，我现在要好好升级。”

“赐杖大典？”姬凌玉略有耳闻，“是授予你星汉如意康乐杖么？”

“对。”宓茶点点头，“小玉你什么都知道！”

知道这件事并不稀奇，百里一族的三件传世之宝举世闻名，一是天罡阳极阵上的灵泉；二是这座锁天地之灵气、孕万物之神韵的山谷；三就是流传千年的三柄牧师法杖。

朱曦泰和光明杖，为族长所有，主光明正大、安泰祥和；

清虚祥瑞明净杖，为下任族长所有，主高洁清静；

星汉如意康乐杖，主平安顺遂，吉祥如意。

第三根法杖是授予族内天资最高的弟子的法杖，持杖者被称为“圣女”，寄予了冲击天极的期望。

当年三十岁不到就突破四级的百里夫人和如今突破地级的老族长年轻时也没有被授予这根法杖，它的上一任主人还是两百年前的一位天才，可惜她始终没有突破，在地级上阶时惋惜去世。

如今，宓茶以十八岁突破六级的傲人成绩，成功取得了百里谷上下

的一致认同，获得了这根法杖，希望她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抵达天极。

“除了抓紧升级之外，”宓茶说，“奶奶他们还给我订了学习计划，要看很多书，学很多知识。”

姬凌玉不解，“我以为牧师领域的理论知识你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整整十年，这时间会不会太长了？”到底有多少知识是宓茶需要花十年时间去学的？

“也不只是牧师领域内的知识。”宓茶掰着手指头算道，“爷爷奶奶要教我百里谷的基础事物，二爷爷要教我五行八卦，三爷爷要教我认识冥界，四奶奶要教我识百草，五爷爷……”五爷爷好像没什么要教她的，他说他要给她院子打个秋千。

听完这些，姬凌玉微微吃惊，“这些若是都要学会，那得到什么时候？”哪里止十年，单是一样就得学上半辈子了。

“奶奶说不用学得太精，懂皮毛就行。”

说话之间，翡丝芮从门外进来，对着两人稍稍俯身，道，“姬小姐，您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在小姐的斜对面。”

“房间？”宓茶一愣，“小玉要住下吗？”

姬凌玉先对翡丝芮道了一声谢，随后对宓茶解释道，“其实我这次来，不止是送奖章，更也是受老太君邀请。”

在宓茶茫然的目光里，她说，“光系和牧师相辅相成，老太君说，我们两人一起训练或许能有益处，往后的日子，我会经常来百里谷打搅。”

“也就是说，以后我们要一起训练？”宓茶问。

姬凌玉点了点头，“寒暑假或者课业不多的时候，我会借住。”

“您现在要去整理一下么？”翡丝芮问，“有什么缺的告诉我，我会帮您安排。”

姬凌玉起身，冲她颔首，“麻烦了。”说罢，她又对着宓茶道，“我先去看看房间，一会儿见。”

宓茶愣愣地哦了一声，她都不知道奶奶还做了这样的安排。

她坐在原位等着姬凌玉回来，透过打开的房门，宓茶望见两人穿过中庭，走向了对面的一排客房。

当姬凌玉走到宓茶正对面的房间时，宓茶陡然一怔，双眸微微睁开，屏住

呼吸，紧张地盯着她的背影和那扇门。

这一刻的她像是被迫分享玩具的孩子，眼巴巴地站在一旁，不能出声制止，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祷别人不要拿走玩具箱里她最爱的那个娃娃。

姬凌玉推门的刹那，翡丝芮上前一步，抬手指向了隔壁，道，“姬小姐，是这边。”

当姬凌玉转身走向隔壁时，宓茶提起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一种莫名的庆幸充斥着她，翡丝芮回头，隔着中间的庭院遥遥回望了宓茶一眼。

对上了她的视线，宓茶当即低头，双手在大腿上来回绞握。

她不是小气，可那里……可那原是嘉嘉住过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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