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水园

《博水园》

第166章命终南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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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曾和培和薛九儿坐在马车上,彻底离开了生活二十年的长安,朝着岭南方向奔去。行了一阵,薛九儿好奇地问:“主君,长安和岭南相隔数千里,我们应该走哪条线路最合适呢?”曾和培略一思索,说:“应该是商山湖湘郴线路吧。”薛九儿又问:“商山湖湘郴线路?具体怎么走,主君知道吗?”曾和培说:“那日,宋影庭来了后,我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他说,商山湖湘郴线路是从长安奔赴岭南的主要线路,是多年来的习惯叫法,其重要性仅次于东都和西都之间的驿道,是整个大唐的第二驿道,先由长安东南方向前行,逆着灞水东侧,到达京畿道东南隅的蓝田县。过蓝田关后,东行数里,穿越京兆府和上洛郡分界线的秦岭。这段路途先缓后险,行走较为艰难。尔后便进入上洛郡境内的丹江上流,再沿此道前行,经上洛郡,出武关,至南阳郡而南下襄阳郡、江陵郡,渡过长江,到达巴陵郡,又逆着江南西道的湘水而上,向南先后经过长沙郡、衡阳郡、桂阳郡,进入岭南。最后,由始兴郡南下南海郡,从南海郡东边就能进入潮阳郡。”听完,薛九儿有些心惊胆战,说:“主君,我们要走这么多的地方,也不知何时才能到达潮阳郡啊?”曾和培说:“我们在途中多赶路、少停留的话,大概需要一个半月左右。”薛九儿说:“一个半月还不算太久,若需要三、五个月,九儿真担心主君身体会承受不了路上的艰辛和劳累。”曾和培意味深长地说:“真正的艰辛和劳累不是在路上,而是在潮阳郡。”薛九儿坚定地说:“不管在潮阳郡有多艰辛和劳累,九儿都将永远照顾主君,让主君过得开心和舒适。”

数千里的行程,途中不是坐车翻山越岭,就是乘船跨江渡河。在路上时,由于道路崎岖不平,以致马车屡次颠来簸去,使得二人头晕脑胀;在河上时,因为河面风急浪高,造成船只频繁东摇西晃,害得二人失魂落魄。仅行走了十日,曾和培终于支撑不住,浑身难受,恶心呕吐,白天不能顺利进食,夜晚无法迅速入眠。薛九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想尽各种办法予以安慰。然而,对一个年近花甲之人来说,长途跋涉,险象环生,无异于慢性自杀。可是,圣命难违,曾和培不得不强忍住内心的愤懑和痛苦,带着薛九儿一直向前行进。

这一日,经过长江两个多时辰的风吹浪打,好不容易等到船只靠岸,已呕吐了两次的曾和培在薛九儿的搀扶下,趄趄趔趔地走出狭小船舱,刚一上岸,虚弱无力的身体实在挪不动了,差点瘫倒在地。薛九儿看见曾和培脸色苍白,眼睛无神,大口喘气;心疼不已,着急地说:“主君,你一定要挺住啊!我们先找一家邸店住下,九儿再去请一个医师,好好给你诊治,暂时不走了。”曾和培勉强地点点头。

在一家小邸店的房间里,一个医师给躺在床上的曾和培仔细把脉后,对薛九儿说:“你的丈夫年事已高,本来肺部就有顽疾,未能治愈,加上这几日连续坐车和乘船,明显加重了病情,非常危险,幸亏及时发现,否则再晚一些,性命堪忧。现在,我开药方,你去按方买药,煎成汤,每日三次,准时给他服下,可以暂时减缓症状。记住,你们至少七日内不能再赶路了,一定注意好好歇息,否则就算华佗重生,也是不起作用。”薛九儿忙说:“好,好,我们听医师的,七日内不赶路了,好好歇息。”

医师离去后,薛九儿出门按方买药,回来后煎成汤,又小心翼翼端着盛满汤药的碗,走到床前,温柔地说:“主君,药煎好了,你起身服一点吧。来,我扶着你。”将药碗放在几案上,将曾和培扶着坐起来,靠在床头,转身端起药碗,递到他的嘴边。曾和培低头服了两口后,痛苦地摇摇头,不想服了。薛九儿耐心地说:“主君,你刚服了一半,再服一点,这样身体才能恢复得快啊。”曾和培又服了一口,随即抬手将药碗推开了。薛九儿只得放下药碗,说:“来,主君,我扶着你躺下。你睡觉吧,其他事情不用管了。”

接连几日,曾和培都是头昏体虚,手软脚趴,心烦意乱,无精打采,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既不想服药,也不想进食。见状,薛九儿总是露出甜甜的笑靥,不断说着鼓励和安慰的话,以让曾和培的心情好受一些。每次煎完药后,薛九儿将汤药端到曾和培的嘴边,结果他只服了半碗,就不想再服。薛九儿明白他嫌味道太苦,便耐心地劝说,尽量让他多服一点,哪怕半口也好。另外,患病的人大都食欲不好,薛九儿就去邸店厨舍,亲自动手做一些清淡可口的饭菜,之后端到床边,连哄带劝地让他吃下去。

经过薛九儿的精心照顾,过了五日,身上的症状明显减轻,可躺在床上的曾和培依旧皱眉蹙额、寡言少语,不是凝神沉思,就是长吁短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薛九儿猜想曾和培定是对自己被罢免户部尚书、贬往潮阳郡担任太守之事耿耿于怀,也不询问,只简单嘱咐他要放松心情,切勿多想,好好歇息,就到旁边去了。

半个月前,当薛九儿强调生生死死都要跟自己在一起时,曾和培意识到,原先不打算连累她的想法实在太简单了,根本无法实现。如今,二人已在前往岭南的路上奔波了十几日,疲惫不堪。此刻,自己身体患病,二人不得不在邸店临时歇息。仰望着简陋的邸店屋顶,曾和培的心情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以往经历的种种事情仿佛昨日刚刚发生一样,瞬间清晰地呈现在脑海里。

从二十八岁科举中榜至今,已过去整整三十年,自己由最初名不见经传的扬州府参军事,一直升迁到长安朝中权势显赫的户部尚书,期间虽也遇到很多坎坷波折,但总体上是有惊无险,最终依然顺风行舟、平步青云,并无特别大的阻碍。刚担任户部尚书时,自己内心的激动和喜悦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前任户部尚书是自己的座主谢佑聪,在这个职位上做出了显著政绩,提前致仕,还乡养老。当时,自己对座主的行为既惋惜,又羡慕。接替座主的户部尚书之职,对自己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户部尚书掌管天下的户口、田赋、仓贮等事务,关系到大唐的繁荣兴盛,权力之大,责任之重,可想而知。由于大唐近年连续发动一系列对外战争,尤其是对南诏的战争,总是胜少败多,伤亡惨重,导致耗费急速增加、库存日益萎缩,使户部面临着空前压力;随之而来的则是课户人数剧减,赋税收入狂跌,民众怨愤陡增。这些现象,让作为户部尚书的自己坚信,劳民伤财且连绵不绝的对外战争,无论如何也应停止下来。然而,只顾谋求一己之私利的杨国忠妄图通过对外战争立功扬威,强征大量百姓当兵,屡屡送往前线,结果死伤众多,生者寥寥。面对如此丧心病狂的举动,自己又岂能袖手旁观、无动于衷呢?虽然杨家人在朝中势焰熏天,除了安禄山外,文武百官无一能够与其抗衡,但是自己始终不甘心,不愿大唐百姓再为杨国忠一人枉送了宝贵性命。自己劝谏唐玄宗暂缓攻打南诏,得罪了杨国忠,遭到杨国忠的无情报复;倘若不劝谏唐玄宗暂停发兵,良心又会受到谴责,以致日日坐卧不安。目前,自己丢官弃职,被贬岭南,前途尽毁,难道这就是大唐所有贤良的必然结局吗?

曾和培深深地叹了口气,扭头看见薛九儿正擦着几案,便说:“九儿,你过来。”薛九儿忙说:“好,九儿这就过来。”放下抹布,走到床边,笑着说:“主君饿了吗?九儿此刻就去厨舍……”曾和培轻轻拉着薛九儿的手,说:“九儿,先不用去厨舍。我跟你说,我身体好些了,明日我们就出发吧。”薛九儿半信半疑地说:“主君身体真的好些了吗?可不要瞒九儿啊。”曾和培笑着说:“九儿跟我二十多年了,我何尝瞒过你什么事情。还记得吗,当初我还是左拾遗时,感到升迁无望,便去醉香楼寻欢。这件事情,我一直瞒着沈蕙萸,但过几日就告诉了你。去青楼寻欢的事情,一般情况下,十个男子中,九个都会隐瞒家人,而我对你却是主动提及;你说我还有什么事情需要隐瞒呢?”薛九儿说:“其实,九儿知道,主君不会对九儿隐瞒事情的。只是九儿关心主君,希望等主君身体痊愈后,再继续赶路。”曾和培说:“路上本就充满艰难险阻,若想等我身体痊愈才出发,只怕再等一年也不行。我们不用等了,明日便出发吧。”薛九儿无奈地说:“好,九儿听主君的。”

第二日凌晨,天空刚有亮色,二人便坐在雇来的一辆马车上,继续朝着岭南方向奔去,途中风驰电掣,昼行夜歇,不敢稍有停留。又过了七日,二人进入衡阳郡。正值中秋时节,天气变化异常,时而艳阳高照,时而阴云密布,时而电闪雷鸣,时而狂风暴雨,让曾和培原本症状有所减缓的身体很难适应,不知不觉间,额头开始发烫,意识逐渐模糊,四肢越发无力。曾和培明白,自己必须要保持足够的清醒,控制病情发作,避免再次停下治疗,否则又将耽搁一段时日,无法及时到达岭南潮阳郡;因而不得不强行振作精神,以掩饰身体的苦痛和内心的焦虑。

此时,在铺天盖地的乌云遮挡下,天空显得更加阴暗,载着曾和培和薛九儿的马车孤零零地行驶在寂寥冷清的山坡上。不知过了多久,无聊的薛九儿撩开车窗布帘,向外看去,路上除了几个脚步匆匆的樵夫外,既没有一个商贾行人,也没有一户村舍农家,心里不由得一紧,再往远处遥望,只见前面重峦叠蟑、高低起伏,在这日薄崦嵫、暮霭沉沉之际,仿佛一座座无言的墓碑,不断散发出勾魂摄魄的恐怖气息,令人手脚发麻、毛骨悚然。薛九儿吓得差点尖叫一声,赶紧放下窗帘,靠在车厢,抬起右手,抚摸着“砰砰砰”跳动不停的心脏,并下意识地喘了口气。

旁边曾和培不解地问:“九儿,你怎么了?”薛九儿镇定下来,说:“主君,天要黑了,我们还是歇息下来,明日一早再赶路吧。”曾和培又问:“天要黑了?现在是什么时辰啊?”薛九儿摇了摇头,说:“九儿也不知道,只知道天要黑了,不能再赶路了。”曾和培撩开车窗布帘,看着外面,说:“哟,天真的要黑了,不能再赶路了。”放下窗帘,又说:“此处山脉逶迤绵延,叫什么名字啊?”薛九儿说:“九儿问一下车夫。”撩开前面布帘,大声地说:“车夫,此山叫什么名字啊?”车夫头也不回,说:“此山是南岳衡山,这一带很偏僻,没有任何人家。天很快就要黑了,在天黑下来前,我们只有赶到五里远的那座道观,才能停下歇息,不然就要在荒山野岭过夜了。那座道观香火旺盛,对所有的游人都是热情接待、一视同仁,在众多百姓中的口碑特别好。”说完,抬手一扬,挥鞭催马,加快疾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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