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飘薇丝毫不为之所动，反而更加坚定地说：“明四娘，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拿这些钱去帮馨儿，你帮馨儿，就是帮她父亲。她父亲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就是一个十足的无赖、恶人，你为什么非要去帮这种人呢？”柳雅萱也义正词严地说：“明四娘，你别忘了，你最应该帮的人是古桥。你和古桥彼此深爱对方，都希望能够早日结为连理，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可是，古桥仅靠卖字为生，何年何月才能将你从怡春楼赎身呢？你不赎身，又如何跟他长相厮守呢？这些情况，你难道一点都不考虑吗？你要将自己的钱保存起来，以后好为自己赎身啊；倘若绝大部分都拿给馨儿，馨儿又拿给那个厚颜无耻的父亲，结果变成：你帮了最不值得帮的恶人，却放弃了最值得帮的情人。明四娘，你真的要三思而后行啊！”明紫香似乎被触动了，喃喃自语地说：“对啊，以后我只有赎身了，才能和古桥生活在一起。”停了一下，又说：“那是以后的事。我相信，到了那时，古桥一定会想办法为我赎身的。古桥有那么多的朋友，应该可以帮他的。而此时，馨儿的困难已经迫在眉睫了，我不帮她，又有谁能帮她呢？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像岚儿一样跳进火坑啊！”

见明紫香固执己见，柳雅萱有些急了，说：“明四娘，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在门口看见馨儿父亲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而且产生一种预感，馨儿父亲来到怡春楼，会给我们带来很大麻烦，现在果真如此。其实，我预感的麻烦不是带给怡春楼，而是带给你，因为你非常喜欢帮别人。馨儿父亲是个执迷不悟的大博徒，千里迢迢地跑到扬州找馨儿，你以为是想女儿了吗？不是，而是欠下赌债，无力偿还，来找馨儿要钱还债的。馨儿每月才挣很少一点钱，开支又大，能给父亲拿多少呢？当馨儿将困难说给你听后，你会怎样？依照你的性格，你会袖手旁观、视若无睹吗？我就是担心你会不顾一切地去帮馨儿，帮她父亲偿还赌债。当时之所以没有及时提醒你，也是心存一丝侥幸，希望馨儿父亲的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不久，史五娘告诉我，本人已经给你说过，让你不要帮馨儿父亲，我以为你会认真考虑的，也就没有再跟你说；没想到，你还是……”

明紫香情真意切地说：“柳三娘、史五娘，谢谢你们对我的劝告，我能有你们两个这么好的姊妹，感到由衷地高兴。姊妹之间就是应该互相体贴、互相帮助。柳三娘，我作为你的妹妹，你那么疼我、爱我，我真的很感激、很高兴；史五娘，你作为我的妹妹，你也是疼我、爱我，我同样很感激、很高兴。而馨儿又作为我的妹妹，现在遇到了天大的困难，难道我这个当姊姊的就应该隔岸观火、见死不救吗？不会的，我肯定不会的，我一定要去帮馨儿，让她尽快脱离苦海深渊。”说完，拿着一叠柜坊凭帖，就要往门口走去。

史飘薇急忙冲到门口，又转过身，伸开双臂，将整个门口完全挡住，大声地说：“我不准你出去！”明紫香急了，仍温和地说：“史五娘，你就让我出去吧；若再不去的话，说不定假母就要将馨儿逐出怡春楼了。”史飘薇毫不退让，眼里含着热泪，直直地注视着明紫香，几乎哭出声来，说：“明四娘，你为了帮馨儿那个丧心病狂、禽兽不如的父亲，真的就一点不顾及我的感受吗？”柳雅萱走过来，说：“对啊，明四娘，当初史五娘为什么来到怡春楼，你不会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明紫香一愣，看着悲痛的史飘薇，一下回想起史飘薇的父亲当年就是迷上博戏，十次九输，为了换取赌资，将年仅十一岁的史飘薇强行卖到怡春楼。来到怡春楼后，心生恐惧的史飘薇对周围环境有着一种强烈的抵触和排斥，对周围任何人都有一种明显的敌意和防范，几乎从不与他们交流。别人见史飘薇这般性格，对她也是冷嘲热讽、挖苦讥笑，使年幼的史飘薇早早地体会到人间的冷漠和世态的炎凉。在偌大的怡春楼里，只有比她大三岁的柳雅萱和比她大一岁的自己，才去真诚地关心她、照顾她；特别是柳雅萱，还主动让假母教她琴棋书画和诗文歌舞。慢慢地，史飘薇那颗受伤的心灵才得到少许慰藉，跟其他人也增加了一些正常交往。几年下来，通过勤学苦练，史飘薇已逐渐学会了琴棋书画和诗文歌舞，尤其擅长弹筝，加上仙姿玉貌、兰质蕙心，名声开始外传。扬州许多富商显宦慕名前来，一掷千金，只求能欣赏史飘薇弹筝。每次史飘薇一出场，定将引得众人欢喜雀跃、掌声雷动，以至于世人不断盛传“天姿国色史飘薇，玉指一弹浸骨髓”。成名后的史飘薇对周围女子一样真心付出，有难必帮，有求必应；只有一点，就是发现有谁博戏，必会毫不留情地严厉训斥。久而久之，那些喜好博戏之人看见史飘薇，个个胆怯害怕，等她离开后，方敢悄悄继续博戏。如今，自己不顾一切地去帮馨儿那个因博戏而欠债的父亲，史飘薇千方百计予以阻挠，也就在意料之中了。

看见明紫香沉默不语，史飘薇以为本人的往事已触动了她，正待放下双臂，谁知仅过了一会儿，便听明紫香哀求着说：“史五娘，我知道你对博戏深恶痛绝，可这次不是馨儿博戏欠债，而是馨儿父亲博戏欠债，完全不一样啊。你就让我出去帮帮馨儿吧，我求你了！”史飘薇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悲愤地喊道：“明四娘，你真的就一点不顾我们姊妹多年的情谊，非要揭开我那陈旧的伤疤，让我原本痛苦的心灵更加痛苦吗？你帮馨儿父亲，实际上就是在深深地伤害我呀！你为什么那么绝情啊？”放声大哭起来，同时垂下双臂。柳雅萱忙走上前，安慰说：“史五娘，别太伤心了，太伤心会损害身子的。”

史飘薇悲不自胜地说：“如果是馨儿有困难，你再怎么帮，我都不会反对。现在是馨儿父亲博戏欠债，以为馨儿挣了大钱，这才寡廉鲜耻地找上门来；你去帮馨儿，就等于纵容馨儿父亲。馨儿父亲不要说不值得同情，就是死在大街上，那些饥饿的野狗都不会去闻一下，你竟还这么不顾一切地伸手相助，让我的心又怎么平静地下来啊？我父亲当年仅仅为了换点钱去博戏，就狠心地将我卖到怡春楼，这是我一生都难以消除的伤痛，你难道全忘了吗？”

柳雅萱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唉，明四娘，你这样不计后果地帮馨儿，不但害得史五娘痛苦不堪，就是对你自己也伤害不轻啊！你将这么多钱拿给馨儿，以后自己如何赎身？你指望古桥给你赎身，古桥本人无能为力，只有依靠朋友。可他的性格，你还不清楚吗，永远都是一副万事不求人的态度，又怎么给你赎身呢？再者说了，即便你铁了心要帮馨儿，也不至于要偿还她父亲的全部赌债，拿出几贯给她，就已是仁至义尽了，谁还能说你什么呢？史五娘，你真的不能太冲动啊！”

明紫香看看悲伤哭泣的史飘薇，又看看朝自己投来期盼目光的柳雅萱，犹豫片刻，依然狠下一条心，说：“对不起，史五娘，我去帮馨儿，确实没有想到会伤害你。你若是难过的话，我向你表示歉意，希望你能原谅我。不过，你们都不要再劝我了，我是一定要帮馨儿的，因为我不愿意看见馨儿又落得像岚儿那样的悲惨结局。你们让我去吧。之后，你们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我都接受，绝不会有任何怨言。”说完，上前开了门，冲出去了；身后，史飘薇哭得更悲痛了。

柳雅萱安慰着史飘薇，心情也很沉抑，少顷，又无奈地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明紫香啊明紫香，你这样做，迟早有一日会后悔的。”

当明紫香将厚厚一叠共六百二十八贯的柜坊凭帖递过去时，馨儿顿时惊得瞠目结舌，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都没有反应。明紫香说，这是自己拿给她父亲偿还赌债的。馨儿方才醒悟过来，连连摇头摆手，坚决不收。明紫香再三劝说，并强调自己不希望她成为下一个岚儿。馨儿正担心本人命运会因无法偿还巨额赌债的父亲而改变，惶恐彷徨之余，一下跪倒在明紫香面前，不断磕头致谢，感动地说，即便来世做牛做马，本人也要报答明紫香的大恩大德。明紫香急忙弯腰去搀扶馨儿。

拿着厚厚一叠柜坊凭帖，郭四海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两眼也眯成一条缝。当然，将柜坊凭帖交给郭四海前，馨儿让他对着老天爷跪下，发了毒誓：今生今世不再博戏，若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以后不管家里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来扬州找她；至于她本人是否回家，全由本人决定。郭四海完全照办。

随后，假母听说了此事，大为震惊，在不断替明紫香惋惜之余，找到柳雅萱，说：“早知如此，当初馨儿父亲一来，我就应毫不迟疑地将馨儿直接逐出怡春楼，以免最终既害了明紫香，又伤了史飘薇。”柳雅萱叹道：“各人命运只能由各人掌握，旁人再想干涉也是无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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