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哭声，楼内一个中年狎客不知发生何事，走出房间，好奇地朝这里观望；还没明白过来，伺候的妓女赶紧跟着出来，嗲声嗲气地说：“哟，看什么呢？一个容貌衰退的女子有什么可看的？”中年狎客不解地问：“谁容貌衰退了？”妓女不屑地说：“不用管谁容貌衰退了，我们还是进屋好好快活一番吧。”中年狎客淫荡地说：“对，趁着年少好好快活，不然老了就快活不动，只有看着美女上面流口水、下面不流水了。”妓女撒娇地说：“讨厌！就知道流水不流水的，快进屋吧。”中年狎客色迷迷地搂着妓女，一同返回房间。
假母毫无恻隐之心，抬脚狠狠地朝岚儿身上踢去，嘴里再次骂道：“滚！快滚啊！你再不滚，一旦影响怡春楼的生意，我就让人剥了你的皮。”岚儿被踢倒在地，顾不得身上疼痛，急忙爬起来，死死抱住假母的双脚，一点都不敢松开，并大声哭喊着：“只要让我留下来，你就是让我当牛当马，我也心甘情愿啊！”假母将双脚使劲地扭来扭去，力图挣脱岚儿的双手，又骂骂咧咧地说：“你以为抱着老娘的双脚就能留下来吗？你现在这个样子，鬼见了都害怕，哪个男子会喜欢啊？放开，还不快点滚！”周围一些妓女看见此景，议论纷纷，有同情怜悯的，有冷笑讽刺的，有惊恐失色的，有视若无睹的，不一而足。
一个妓女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劝道：“假母，不如暂时让岚儿留下……”假母勃然大怒，张嘴就朝那个妓女“呸”了一声，骂道：“你这个死驴子，乳毛刚刚长齐，就开始抽风了，居然管起老娘的事来，不想待在怡春楼，就趁早一起滚出去。”吓得那个妓女赶紧转身躲闪开了。假母又对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妓女说：“你去把大彪喊过来。”大彪是怡春楼的护楼家丁，是一个高大魁梧的壮男。看热闹的妓女飞速跑去，一会儿便喊来了大彪。假母气势汹汹地说：“你们二人去岚儿的房间，把她的衣物收拾好，扔出来。”看热闹的妓女和大彪一起进入岚儿的房间。
这时，明紫香听到来自己房间的蕙儿说了此事后，惊讶不已，随即冲出房门，从楼上跑下来，看见岚儿的可怜模样，犹如万箭穿心，痛得眼泪都差点掉出来，片刻忍住悲伤，鼓起勇气，说：“假母，我知道岚儿这一个月确实没有接客。可岚儿进入怡春楼长达十年，接客无数，为怡春楼赚取了大量钱财，不管怎样，也还算是有功之人。目前，岚儿年龄大了一点，姿色不如以前，假母就马上赶她出门，让她在外面如何活得下去啊？”假母知道明紫香会阻拦，勉强克制住怒火，面无表情地说：“明紫香，这不关你的事，回你的房间去。”明紫香几乎快要哭出声来，说：“假母，我知道不关我的事。岚儿和我在一起那么多年了，好歹也是姊妹一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无路可走啊！”
假母嘲讽地说：“如今，没有客人喜欢岚儿了。岚儿挣不了钱，对怡春楼来说，就是个废人，难道明紫香是个活菩萨，准备养她一辈子？”明紫香难过地说：“我也只能养活我自己。不过，我可以帮助岚儿，只要她肯学，我愿意无偿教她跳舞。”跪在地上的岚儿松开双手，放声大哭，说：“明四娘，我真的好后悔啊！当初你和柳三娘那么主动热情地教我歌舞，我却嫌苦怕累，始终都不想学，结果没有一技之长，等到老了，就再也无人喜欢了。此时，假母要赶我走，我该怎么办啊？”假母吼道：“你该怎么办？你该早点滚！”岚儿泣不成声地说：“我一没钱，二没貌，三没亲人，年龄也过了三十，出去以后谁来可怜我？我如何活得下去啊？”假母大声地说：“你去给那些六十岁的老男子当小妾，只要有口饭吃，保证就活得下去。”岚儿哭着说：“我连一个小小的落脚之地都没有啊！”
明紫香正待说话，看见一个妓女和大彪从岚儿的房间出来，每人手上拿着一个包裹；诧异地问：“你们……”假母用双手一把抓过两个包裹，一使劲便扔到了门外，然后骂道：“你的衣物都在外面了，你还不快滚！不然我就让大彪强行将你拖出去。”
目睹包裹瞬间被外面的大雨淋湿，岚儿彻底绝望了，声嘶力竭地喊着：“你太没有良心了，早知今日这种结局，当初我就应该趁着貌美嫁人好了，哪怕嫁给穷人只有粗衣粝食，也比现在强过百倍。”假母得意地嘲笑说：“现在你去嫁人也不晚啊。大街上那么多的穷人、丐人，你随便嫁一个，人家吃啥，你就吃啥，人家睡哪里，你就睡哪里，多自在啊！”
岚儿勉强站起身，满脸泪水，看着明紫香，动情地说：“谢谢你，明四娘，你让我懂得了一个道理，即便这个世间再怎样残酷无情，也会有你这样的好人出现。多多保重，我走了啊！”说完，踉踉跄跄地朝门口走去。明紫香急了，喊着：“岚儿，外面下着大雨，等雨停了再走吧。假母，我求求你，就让岚儿再待一会儿，等雨停了再走吧。真是遗憾，柳雅萱今日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然她定会像我一样来劝阻的。”
假母丝毫不为所动，冷漠地说：“柳雅萱可没有你这么傻。无论外面下没下雨，岚儿都必须立刻就走，不能拖延。”停了片刻，又说：“明紫香，我跟你说，天下的事情你是管不完的。赶快回你的房间去，当心天气一凉，你的身子又容易生病了。”说完，朝走向门口的岚儿背影轻蔑地“哼”了一声，转身准备走开，发现不远处仍有几个妓女看着离去的岚儿，指指点点；大声骂道：“看什么看？不好好接客，就是这个下场！”吓得那些妓女立即散开。明紫香无奈，只得心情沉重地向楼上走去，边走边想：“事已至此，我就只有多拿些钱，去帮助岚儿了。”
刚一上楼，明紫香看见史飘薇站在栏杆边，目不转睛地望着走进风雨中的岚儿，便轻声地问：“你全都看到了？”史飘薇点了点头，说：“我从开始看到结束。”明紫香奇怪地问：“那你为什么不下楼去劝阻假母？”史飘薇睇视了明紫香一眼，淡淡地说：“你去劝阻了，有用吗？”明紫香略微责备地说：“有没有用，我都要尽力帮助岚儿，而你只是站在这里……”史飘薇说：“明四娘，就算你怪我没去劝阻假母，我一点都不会生气。我们在怡春楼待了十余年，假母是什么性格，难道还不清楚吗？”明紫香语气有所缓和，说：“岚儿那么可怜，没有谋生能力，离开了怡春楼，真不知以后的命运会怎样啊？”
史飘薇怨恨地说：“明四娘，刚才你在楼下劝阻假母时，我的心和你一样的痛，特别是岚儿伤心地走进风雨中时，我一下想起了自己十一岁被卖进怡春楼的情景。当时，也是这种风雨交加的天气，我不停地哭着、喊着、挣扎着，拼命用双脚勾住外面台阶，死也不愿进来；可是没有任何作用，他们还是强行将我脱了进来。看见里面穿着花花绿绿的那些男女，我仿佛一下掉进了万丈深渊，浑身充满恐惧，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无法走出来了。那种恐惧不断纠缠着我，直到现在，只要外面刮风下雨，就会像恶魔般涌现在脑海里，怎么也忘不掉。”
明紫香早听史飘薇说过那段痛苦不堪的往事，只是没想到，此刻岚儿的被逐又让本人回想起来；只得安慰说：“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应多想想以后的生活才是啊。”史飘薇不屑地说：“以后的生活？明四娘，你认为我们以后的生活定会比岚儿好很多吗？”停了一下，又说：“岚儿在学艺方面是很懒惰，性格也有些固执，但在接客时，却又特别积极主动。其实，只要是人，谁会没有一些缺点呢？岚儿在怡春楼待了十年，最终结局怎样？还不是没有用了，像堆废物一样，被无情地扔了出去，连个丐人都不如。岚儿孤苦伶仃，被逐出怡春楼，以后何处栖身、怎么生存、谁来关爱，这些无一不牵挂着我的心。”明紫香歉疚地说：“史五娘，你这么担心岚儿，我原以为……”
史飘薇斩钉截铁地说：“人生在世，黄金易得，情爱难求；若是真爱，百倍珍惜；若是假情，宁死不屈。明四娘，这个世间有太多的尔虞我诈和虚情假意，希望你和古桥能彼此关爱、互相体贴，早日结为连理。”明紫香感动地热泪盈眶，说：“谢谢你，史五娘，我希望你以后也能有一个好的归宿。岚儿被逐了出去，可能这一生都没有好的归宿了。对啊，岚儿？岚儿此时不知到哪里去了？我刚才正想拿些钱送给她呢。我得赶快回房间拿上钱，再去找她。”史飘薇忙说：“我也回房间拿些钱，你一起送给岚儿吧。”
明紫香带上钱，撑着油纸伞，走出怡春楼。外面狂风呼啸、暴雨倾盆，岚儿早已不见踪影。明紫香顾不得全身被斜雨飘湿，焦急地四处寻找，嘴里喊着：“岚儿！岚儿！你在哪里啊？”街上行人寥寥，多数店铺关门。找了几个地方仍未见人，明紫香急得直跺脚，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说：“岚儿，下这么大的雨，你会走到哪里去呢？岚儿，你到底在哪里啊？”寻找一阵，又拐过一个巷口后，猛然看见岚儿正蜷缩在一家关了门的店铺屋檐下，露着惊恐眼神，双手抱在胸前，冷得浑身瑟瑟发抖。屋檐流下的雨水落在地上，少部分溅在了岚儿的身上。明紫香心里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一下冲过去，到了岚儿面前，扔掉油纸伞，蹲下身子，紧紧抱住她，忍不住痛哭起来；岚儿也委屈地嚎啕大哭。
二人哭了一阵。之后，岚儿轻轻地推开明紫香，说：“明四娘，我已是一个废人了，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明紫香摇了摇头，说：“岚儿，你不是废人，你一定要坚强起来。我冒雨来找你，是要将我和史五娘凑的五贯铜钱送给你。”从身上拿出钱，递过去。岚儿接过钱，激动地又一把抱住明紫香，再次放声大哭，边哭边说：“明四娘，你和史五娘是天底下的大好人，我都不知怎么感谢你们才好！”
明紫香看着持续不断的大雨，说：“这样吧，此刻正下大雨，我们就暂时在这里躲雨。等雨停了后，我陪你去找一家邸店住下来。把身子调养好了，你再考虑以后的生计问题，好不好？”岚儿点了点头，说：“好。明四娘，你到里面来一些，可以少淋一点雨；你的身上都湿透了。”明紫香往里挪了一下身子，说：“没有关系，等风吹一吹后，很快就会干的。”
一个时辰过去了，风停雨歇。明紫香陪同岚儿寻了许久，终于找到一家尚未关门的小邸店。安顿好了岚儿，明紫香感觉有些头昏脑胀，急忙返回怡春楼，又向二楼走去。在二楼的史飘薇看见拿着油纸伞的明紫香，惊讶地说：“明四娘，你淋雨了？赶快回房休息，不然会生病的。哦，对了，刚才你走了没多久，蕙儿来找你；我说你出去了，问她找你有什么事。她说，亲眼目睹不会歌舞的岚儿被逐出了怡春楼，心里非常害怕，担心她的舞蹈技艺不高，以后可能会重蹈岚儿的覆辙，恳请你能多教教她，使她加快提高舞蹈技艺。”明紫香有气无力地说：“蕙儿一直都很努力，我也乐意教她，而且尽心竭力、毫无保留。不过，我现在浑身难受，特别是头晕得厉害，估计是淋了雨的缘故。等身子稍好一点，我再慢慢地教她吧。”史飘薇心疼地说：“明四娘，你从来就只知道关心别人，却很少关心自己。你先回房躺会儿，我去给你买药；教蕙儿的事以后再说吧。”明紫香说：“谢谢你，史五娘。那我就回房间了。”说完，走向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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