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水园

《博水园》

第3章玄清施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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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发于北方的安史之乱促使各地的逃难人群拖儿带女、裹老携幼,向南迁徙,没有人知道究竟会走到何时、最终会迁往何处,只要能活下来,便是最大幸福。随着时日的推移,逃难队伍不断扩大,与之相伴的是无数老弱病残倒在漫长的南迁路途,彻底远离了多灾多难的世界。一路上,饿殍遍野,哀声不绝。仅过两月,魏媛锦已将逃难时带在身上的一点财物消耗怠尽。为求生存,史祯言不得已放下清高,和妻子四处寻找食物,勉强捡些烂菜败果充饥,往日斯文之相已不复存在,偶尔运气好,还会抓到几只来不及躲开的野兔、山鸡等。晚上,全家人不是挤在四壁透风、房顶漏雨的破旧茅屋里,就是歇于蛛网纵横、灰尘满地的荒凉寺庙中。

每到一个陌生地方暂时安顿下来后,史祯言就会情不自禁思念遥远的冀州,怀念罹难的母亲、长子、次女以及并无确定生死的弟弟史祯文一家四人;晚上躺在简陋床榻上,久久无法入眠,一闭上眼,脑海里便浮现出冀州被叛军攻占并焚毁前一家七人平静生活的点滴场景。虽然没有宽庭阔院、锦衣玉食,但是全家人每日都过得舒适惬意、笑逐颜开,以至于引得周围邻居时时投来羡慕的目光。想着想着,史祯言的眼睛不知不觉湿润了,泪水缓缓地流了出来。

季节更替,隆冬降临,狂风呼啸,暴雪纷飞,逃难的冬天比以往任何一个冬天都要凄凉刺骨、阴冷残酷。很多逃难之人在战乱中九死一生、侥幸逃脱,却在大自然面前无能为力;饥寒交迫的身体在一无所有的露营处苟延一息,最后绝望地看了欲哭无泪的亲人一眼,随即闭上眼睛,再也没有睁开。史祯言和魏媛锦整日悬心吊胆,每日清晨睁开眼睛,先看看仅剩的两个年幼孩子,确定无事后,才开始一日的忙碌。在时刻都要面对饥饿和寒冷等死亡威胁的情况下,史祯言和魏媛锦立下誓言:无论如何也要将史之啸和史之承抚养成人,那怕为此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再所不惜!

等到积雪开始融化、空枝冒出新芽,史祯言和魏媛锦始终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明白一家四人已经平安度过逃难后的第一个寒冬,迎来了万物复苏的暖春。这日下午,逃难人群走到一个不知名的乡里,环视周围,寂静无声,除了一些只剩残垣断壁的房屋外,没有任何人烟,牲畜也踪迹全无,荒芜的农田只有野草在疯狂生长,空中随意飞来飞去的鸟儿使村庄显得特别冷清和荒凉。目睹此景,史祯言叹了口气,说:“唉,看来此地的乡民也全都逃难去了。”魏媛锦牵着史之啸和史之承,说:“夫君,此地尚有破旧房屋暂能遮风避雨,我们就在这里歇息几日再走吧?”史祯言点了点头,说:“好吧。”那些逃难人群也说:“是啊,我们走了一整日,都快累死了,住下来再说。还是那个规矩:老弱病残进房屋,其他人员搭帐篷。”

由于带着两个孩子,史祯言一家四人住进了三面墙壁勉强完整、一面墙壁窗户有个大洞的房间里。魏媛锦简单清理着房内的垃圾和杂物;史祯言东拼西凑找来几块烂板挡住下面,几块破布遮住上面,才将窗户大洞勉强堵上。又歇了一阵,史祯言说:“你们呆在这里,哪儿都不要去,我到外面寻找一点食物。”魏媛锦说:“夫君,要早去早回啊!”

史祯言离开后,魏媛锦拍着史之啸和史之承的衣裳上的灰尘,说:“来,你们都到床上躺会儿,等你们阿耶找了食物回来,再填点肚子。”二人乖乖躺下。魏媛锦把布衾盖在二人身上,又问:“你俩冷不冷?”史之啸摇了摇头,说:“不冷。阿娘,你也累了,一起躺会儿吧。”魏媛锦说:“阿娘不累,你俩好好睡觉,冷了就说。”将二人的小手放进布衾里。早已疲惫的史之承看着母亲,脆声脆气地说:“阿娘,阿耶什么时候回来啊?”魏媛锦说:“你阿耶很快便回来了;你睡吧,啊!”史之承眨了眨眼睛,然后闭上,片刻进入梦乡。史之啸没有睡觉,一双小眼睛呆呆地望着屋顶。魏媛锦又轻声地说:“啸儿,你也睡吧。”史之啸喃喃地说:“阿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魏媛锦鼻子一酸,说:“快了,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回家了;你先睡吧。”史之啸看着坐在身旁的母亲,未过多久,也闭上了眼睛。

过了半个时辰,史祯言从外面回到房间,浑身沾着星星点点的泥土,衣衫下摆向上卷到腹部,里面鼓鼓囊囊的,双手还紧紧地压着。魏媛锦忙起身上前,低声地说:“夫君,你回来了,啸儿和承儿都睡着了。你衣衫里面装的什么,是食物吗?”史祯言点了点头,松开双手,也低声地说:“是香椿。”魏媛锦仔细一看,全是绿油油的香椿,便问:“你在哪里摘的,这么多?”史祯言说:“在前面一里多远的地方有个小山坡,种着很多香椿树,树上长满了香椿,那些人一拥而上,都在拼命地摘。我也冲到香椿树前,见一处,摘一处,总共摘了这么多。”魏媛锦拿起一串香椿闻了闻,说:“真香啊!目前正是香椿生长的季节。我们今日就吃香椿了,没有其他食物吗?”史祯言说:“路上什么食物都没有,仅有几只死了多日的老鼠,正散发着一阵阵的臭气呢。”魏媛锦看着香椿,说:“我记得小时候只要一到春季,我父母就在外面摘来香椿给我吃,很好吃的,长大以后反而吃的少了。”史祯言说:“早在先秦文献已有记载香椿,《庄子》一书还有‘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的说法,证明是个长寿之物。”魏媛锦说:“逃难之际,任何能吃的食物,都是长寿之物。”史祯言说:“香椿很好,吃多了也有弊,容易头晕。”魏媛锦说:“头晕总比肚子挨饿好。你休息吧,我去把香椿清洗干净,再烧点开水烫一下,就可以吃了。”

傍晚时分,一家四人围坐在一张破旧的几案旁,津津有味地吃着盘子里缺乏佐料的香椿。饥饿难耐的史之承用箸夹起香椿不停地往嘴里送,将一张小嘴塞得满满的,有时来不及咀嚼就直接吞了下去。史祯言忙说:“承儿,慢点吃,别噎着。”魏媛锦说:“孩子们都已两日两夜没吃食物,加上又走了一整日的路,早就又累又饿了。”史之啸吃了几口,然后看着父母,放下箸,说:“阿耶、阿娘,你们怎么不吃啊?”史祯言说:“先前我在外面摘的时候就已经、已经吃了一点,现在不饿,你俩吃吧。”魏媛锦也说:“是啊,刚才我在清洗的时候,也悄悄吃了一点,你俩都不知道呢,尽情吃吧,别管我们,啊!”史之啸摇了摇头,说:“我不信,阿耶、阿娘从来不会背着我和弟弟吃食物。阿耶、阿娘,你们也吃啊,你们不吃,我也吃不下。”史祯言和魏媛锦互视一眼,只得说:“好,好,我们也吃。来,来,你们多吃点。”接着,史祯言用箸给史之啸和史之承的碗里各夹了香椿。史之啸这才又拿起箸,开始吃起来。魏媛锦感慨地说:“在颠沛流离的岁月里,还有什么比一家人能一起好好吃顿饭更幸福呢。”

第二天,旭日东升,金色阳光透过密密树林,给寂寥的残垣断壁铺上了浓浓春意。四处觅食的鸟儿不时地发出啁啾声,在万籁俱静的村庄显得异常悦耳,惊醒了沉睡一夜的逃难人群。走出房屋,有的人沐浴朝阳,享受短暂的安宁;有的人四处寻觅,希望发现一些裹腹之物;有的人站立呆愣,显出无所事事的状态。昨晚一直未曾合眼的史祯言也下了床,看着仍在熟睡的妻儿,帮他们盖了盖布衾,然后轻轻地走出房间。

到了离房屋约三丈远的一片随风传香的野花前,史祯言仰望空中瞬息万变、忽有忽无的朵朵白云,想着大唐当前的战乱局势,也想着自己尚存的两个孩子,心里感到空前的压抑和苦恼。一生饱读历史书籍的史祯言明白,任何事物的产生和发展都有其特点,历朝历代均不能万世延续,有生就有灭,天道如此,本属正常;可是对正处于异族仰慕、万邦朝贡、威震四海、如日中天的大唐,竟然在安史叛军的进攻下,一败再败,不断丢城弃地,甚至连京城长安都无法坚守,致使玄宗皇帝狼狈逃往蜀中,境内一半疆域遭战火蹂躏等现象,却百思不得其解、百究不得其因。忆往昔繁华似梦、鼎盛如烟,看如今山水常在、天地依旧。史祯言叹了口气,低头沉思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史祯言一抬头,看见魏媛锦站在自己身旁默不作声,便问:“你也起来了,怎么不说话啊?”魏媛锦说:“看你在想事情,我不忍心打扰。”史祯言说:“你昨晚睡好了吗?”魏媛锦摇了摇头,说:“自从逃难以来,我就再也没睡过好觉了,夜夜都在想以前的事,特别是浩儿和娟儿,还那么小,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只要想起这些,我就特别伤心。”史祯言说:“我跟你一样,一到晚上就开始想事情,无法入睡,尤其是昨晚风刮的又大,更是整夜没睡着。啸儿和承儿起床了吗?”魏媛锦说:“还在睡呢,我没叫醒他俩。”史祯言说:“浩儿和娟儿已经去了,再伤心也不起作用;我们当务之急是竭尽全力抚养啸儿和承儿,一定要让他俩好好活下去。时辰不早了,你去把他俩唤醒,一起出来晒晒太阳。”魏媛锦答应一声:“好。”转身走向房屋。

史祯言站在原地等待。未过多久,魏媛锦急匆匆地从房间里跑出来,大声喊着:“夫君,不好了,啸儿额头滚烫,吓死人了,你快来看看吧。”史祯言一惊,忙说:“额头滚烫?不好……”仿佛离弦之箭般快速冲进房间,说:“让我来看看。”史之承已经穿衣下床,站在床边,呆呆地看着仍躺在床上的史之啸,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史祯言用右手一摸史之啸的额头,确实烫得吓人;再一看,史之啸眼睛紧闭,还未醒来,便说:“昨晚不都是好好的吗?怎么今日就额头滚烫,是不是着凉了?”又一摸史之承的额头,完全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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