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伟将手中的简历递进窗口的那一刻，心里的惴惴不安始终没有随着他的深呼吸而被抑制住，回头看看身后长长的排队长龙，他开始感觉自己辛苦弄了一个星期的精美简历，变成了一滴落入大海里的水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在倏忽之间就消失不见了。

负责接收简历的漂亮公关小姐向他展示了一个甜美好看的微笑：“谢谢您光临本公司，请静候我们的佳音。”

静候佳音，其实基本就意味着“没有佳音”。但这样一个毫无意义的套话，却依然在他紊乱的内心回收了一丝廉价的安慰：也许情况并没有那么坏，说不定还有机会！

他实在太需要一份工作了！

陈明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点不知所措地转身离开窗口。他站立过的位置，很开就被涌上来的人所取代。

现在，他开始感觉自己甚至比大海里的一朵浪花还要渺小。

官方公布的失业数字还在一往无前的飙升着，这场世界性的金融危机正加速的把全世界像他这样刚毕业踏足社会的大学生推向一个失业的深渊。

情况似乎比十几年前的“华尔街金融风暴”还要严重！

陈明伟无奈地步出这家知名网络公司的旋转大门，门外阳光明媚，眼前林立的高楼大厦迎着骄阳反射出无数银色的耀眼光晕，像无数巨大的晶体植物在这座城市里肆意地生长、扩张，络绎不绝的车流人群在它们脚下经过，活像是一队队川流不息的蚁群。

蚂蚁还有方向呢，他的方向又在哪儿？陈明伟忍不住心里苦笑。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挤窗口、递简历了，这一年多以来，他生活的主旋律就是每天都围着找工作转，从网络招聘，到贴满招聘小广告的大街小巷和天桥桥底，再到大大小小的人才市场，他没有放弃过其中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但这些“机会”好像TM的比海里的鱼还要难抓。

他很怀疑每一次的人山人海中，到底有谁被幸运地被用工单位选中。也许这些公司根本就不需要用人，只是为了应付上层的就业政策压力而搞的“招聘秀”

这年头，打几支社会强心剂就像小学生在作文里造个假一样简单，还不需要负任何责任。

在叫滴滴出行的间隙里，他手中小米手机的屏幕倏地切换成来电显示，那首比他父亲的年龄还要老的《一无所有》大声而吓人。

这是苏含专门为他量身定做的手机铃声。设置这首歌的时候，苏含就像老妈教训儿子一样义正词严地对他说，只有一无所有的人才能一往无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知道吧？我们现在就是绑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你不奋斗，我们以后的路怎么办？记住，你必须对我以后的人生负责！

这样殷切的期盼，陈明伟没想别的，就权当苏含对他的拳拳鼓励全部收纳了，还感动得差点眼泪直流。

但现在，他最怕的就是听到这铃声里那个歌手发疯似的沙哑的吼叫。因为他知道，这个电话不是苏含对他的鼓励，那是她对他下的最后通碟。

奋斗也总要给个期限吧？生个孩子也总要做点前期准备不是？都2025年了，工作的事情怎么能说有就有呢？……他心里碎碎念念，却只能无奈地拉动屏幕中的接听键。

“那间公司怎么样？有希望吗？”苏含的声音在电话那头一成不变地传进他的耳朵，像雨水落入天井。她的询问更像是礼节性的。

“刚递了简历，人很多，可、可能还有希望。。。。。。”陈明伟支支吾吾的回答。

“怎么会有希望？我现在算看明白了，你就是一个眼高手低的怂人，”苏含的声音就像在叹息一片秋叶在她的眼前坠落，“房租又到期了，你看着办吧，真不成，我搬出去吧，不能再这样连累你了，你累，我也累。”

如果这就是苏含的最后通碟，那陈明伟至少已经听过不下二十次，每一次听苏含用这样的语调说起这话，他都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剥了皮的香蕉无地自容。

但更让他难受的是，每一次苏含说这话的电话背景音里，都有一个男人躲藏在她背后发出有意无意的窃笑。

这让他的香蕉心态在瞬间变成一瓣瓣被切开的西瓜，鲜红的液体会在瞬间溢满心房。

但他只能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

“房租我、我会想办法，我现在还有钱，”陈明伟听着自己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言不由衷的声音，心里却依据着电话背景里的窃笑，判断那男人的嘴巴到底是游移到了苏含的耳边还是在她的发梢后。

愤怒像一个魔咒在他心里盘踞不去。

“不用了，不能再用你的钱了。。。。。。我其实也不值得你这样，你先顾好你自己，我还是搬出去吧。。。。。”苏含的声音有点犹豫，好像她身后的那个男人已经感到不耐。

但陈明伟还是得忍着，他最怕苏含和他摊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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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非不能和苏含摊牌，只是要结束一段两年的大学感情，对陈明伟来说和亲手掐死一个养了两年的宠物一样残忍。

把爱情当宠物来养，这本来就是他对苏含的承诺。

尽管他从来没有养过宠物，更谈不上经验。但这并不妨碍他真能把苏含当宠物来养。

比如，他可以坚持每天早上到苏含的宿舍把她凌乱的被褥叠得跟军营里的豆腐块一样整齐；坚持每天给苏含床前的小书桌喷撒几滴茉莉花香水；坚持每周帮她洗一次瑜伽垫子，外加一两次全屋大扫除；坚持每天七点半前准时把早餐送到苏含的面前，坚持每个月和苏含看一至两次好莱坞电影，坚持但不限于一周下载十首的付费CD音乐到她的手机……

苏含有着科学而严谨的饮食规律，每天的早餐可以略有重复，但必须包含而不仅限于一杯美容养颜的鲜牛奶或果汁；苏含也从来不是一个奢华的人，她的衣橱不用每天更新，但最好每月都能有一个让她感到意外的惊喜;苏含不喜欢吃学校食堂的时候，最好能有人带她到肯德基或麦当劳吃一两次洋快餐……

苏含当然也和那些庸俗的女孩不同，她不喜欢陈明伟隔三差五的给她送花，她有更高的雅致追求，所以，陈明伟还必须每三至五天搞尽脑汁写一首不少于十四行的浪漫情诗，用充满鲜花绿叶的新颖界面发送到她的微信里当作甜言蜜语，装饰她浪漫而充满格调的人生。

……

后来，苏含连学校宿舍也住不惯的时候，陈明伟咬咬牙，一狠心，就在学校外面租了一间单间宿舍……

把爱情当宠物来养的代价，很累，尤其是对一个身无一技之长的在校文科生来说。但陈明伟不后悔。

为了支付这个昂贵的代价，他可以委屈自己在餐厅里端盘子，在诺大的校园当跑腿快递，甚至可以深更半夜在网上帮别人刷单、做职业水军发帖……

当然，昧着良心，每月编各种谎言向在家乡小县城里当小老板的老爹要钱这种事情，也没少干。

可能就差没去卖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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