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楠莺收回目光,转身离开窗户。
温暖房间里,江婵正站在宽幅全身镜前,审视不同角度下身形的观感差异。
从镜中看到夏楠莺靠近,江婵侧过身子,对着镜子里的夏楠莺说道:“我还以为你会打开窗户。”
在窗边看到唐益,江婵让夏楠莺在窗边等一会儿,有意给夏楠莺留下空间,没想到夏楠莺只是安静看着,没和唐益有任何互动。
夏楠莺抿嘴不语。
江婵立刻明白夏楠莺不想多谈,面对镜子换了两个姿势,转过话题:“这身衣服花了七天才做好,感觉还不错,之后我让他们给你做一身。”
夏楠莺拒绝道:“江婵姐,我很感谢您的好意,不过真的不能再收您的东西了。”
江婵转过身,笑着说道:“不是好意,也不是‘收’,你是勉为其难接受,不要有太多心理压力。”
江婵旋转脚尖面对镜子,左手食指点在镜中夏楠莺的鼻间,轻轻抖动手指,仿佛在刮着夏楠莺的鼻子。
“也许你无法理解,但是当你在我眼前慢慢变美时,我从心底里感到高兴,那是任何财物无法带来的快乐,比起多买几件衣服、多收几件首饰的快乐强烈得多。”
“这不是馈赠,夏楠莺。”
“收下这些东西,不意味着你接受了我的恩惠,而是你愿意对我这绝望空虚的妇人施以援手,让我在这乏味无趣的生活里多出几抹亮色。”
“你在帮我,夏楠莺。现在问题在于,你还愿意继续帮我吗?”
说这些话的时候,江婵脸上带着真挚的情意,夏楠莺找不到丝毫虚伪的痕迹。
人们真能如此伪装吗?
夏楠莺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
那些热情,那些笑容,别有所图的人真能做到如此程度吗?
夏楠莺无法回答,只能沉默。
江婵没有因夏楠莺的沉默而恼怒,脸上依然带着迷人的笑容。
上前几步,江婵牵着夏楠莺的手,领着夏楠莺在梳妆台坐下,宽慰地拍拍夏楠莺的肩膀,江婵带着欢喜的声音说道:“等我一会儿。”
迈着轻快的步伐,江婵从一旁的橱柜中取出许多的东西,发卡、口红、香水,还有更多夏楠莺认不出的瓶瓶罐罐。
所有的东西都是新买的,下午加急送了过来,只是没有随衣服一并交给夏楠莺。
江婵将东西一一摆在桌上,每放上一样,便会耐心为夏楠莺讲述各种颜色和款式的差异,使用时应当注意的问题。
桌上的东西越堆越多,夏楠莺听的头皮发麻,忍不住说道:“江婵姐,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江婵的话语一断,停了一瞬,恢复笑容说道:“我有些啰嗦了,不好意思,我太过高兴。你不用知道也没关系,这些都留在我这儿,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每天为你化妆。”
一边说着,江婵的手摸上夏楠莺的头发,轻轻向下梳理。
夏楠莺深吸口气,透过镜子,认真与江婵对视。
“江婵姐,抱歉,我不喜欢这样。”
江婵抚摸头发的手停住。
气氛瞬间变得尴尬难耐。
夏楠莺下定决心,正向开口告辞,江婵却在这时脸上露出伤感的神情。
江婵说道:“对不起,可能吓到你了。”
“只是每次看到你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在想,如果我的孩子顺利长大,她现在或许会和你一样美。”
夏楠莺辞别的话被堵在口中,沉默看着江婵。
同样一句话,在不同人的口中,有着不同的力量。
换一个人说出这句话,夏楠莺会感到冒犯,她是夏楠莺,只是夏楠莺,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但是江婵,如此优雅美丽的江婵,满足夏楠莺关于成年期待的江婵,在这所富丽堂皇的房子里,坐在她的身后,为她梳头,对她说出这样一句话。
夏楠莺的心软了下来,不可抗拒。
“就这几天,只要这几天就好。”
江婵看着镜中两人如同母女的景象,轻声说道:“让我为你做些事情。”
拒绝的话难以出口。
夏楠莺竭力对抗心中的情绪,强迫自己开口问道:“我不明白你说的美。我的相貌其实很普通,我相信你一定见过很多比我漂亮的女孩。”
“不是相貌。”
江婵把脸贴近,越过夏楠莺的耳朵,两人的面容靠在一起。
“是你眼里有的那束光。”
“大多数人看不出来,或者看出来也不在意,他们只在脸上身上的美,不知道蕴含其下的真正动人。但是我能看见,看见你真正的美。”
“坚定地相信自己,坚定地捍卫自己,那是一种深藏的、动人的美,它不会被岁月侵蚀,反而会在其中越发亮眼。我没法拒绝这种美。”
夏楠莺还是不明白,不过这不妨碍她将其理解为一种夸奖,并且拒绝去深刻思索或者接受它。
所有的夸奖都不值得接受。
那是腐化的毒药,那会让人生出不切实际的期待,空泛的满足,愚蠢的自爱。
夏楠莺已经习惯处理这种情绪,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看。”
江婵左手伸出,置于夏楠莺的眼前,指着镜子对夏楠莺说道,“现在的你更美了,看到那束光了吗?”
夏楠莺没看到任何光芒,她只看到寻常且普通的自己。
也许是看出了夏楠莺的想法,江婵微笑说道:“人们总是不够了解自己。”
“不过没有关系,夏楠莺,常人因此更迷茫,而你因此更坚定,继续这样就好。”
迷茫,坚定。
这样一句感慨的话语,忽然令夏楠莺想到今晚的诡异晚餐,想到晚餐上江婵三人的奇怪表现。
“江婵姐,你和沈夜有什么关系?”夏楠莺问道。
五分钟之前,夏楠莺不会问出这个问题,它太过隐私,太容易引起江婵的反感。
但是现在,夏楠莺已经无所谓反感了,甚至夏楠莺隐隐期待着江婵反感,那样夏楠莺就不用再继续面对现在的尴尬状态。
“沈夜曾是我的爱人。”
夏楠莺愣住,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江婵。
沉默,回避,掩饰,责备,夏楠莺想过各种答案,从未想过江婵会以平静的语气说出现在的话。
江婵的面容就在夏楠莺的眼前。
那双眼睛靠在极近的地方,夏楠莺注意不到江婵的全部表情,只能看到那双眼睛。
依然真诚,毫无隐瞒。
夏楠莺的心越发动摇,下意识问道:“秦绍盛知道这些吗?”
“当然。”江婵说道,“秦绍盛比谁都清楚这些,并且用我牢牢困住沈夜。”
“为什么?”
“炫耀,嫉妒,满足,或者都有。”
如此的坦白。
夏楠莺眼神呆滞,她的大脑已经无法消化江婵说的一切了,唯有本能还在驱使她继续追问。
“你为什么和秦绍盛在一起?”
“非要说理由,因为钱。”江婵看着夏楠莺,“这样,你会对我失望吗?”
“我不信。”
江婵露出个真心欢畅的笑容,好像小孩恶作剧失败,反而得到对方认真夸奖,被意外的惊喜弄得不知所措,最后只剩下大笑一种选择。
“夏楠莺,你真的很美。”江婵只是这样说着,没像之前一样坦诚回答。
曾经清晰的各种判断,忽然间又模糊起来,连带着江婵的形象也跟着模糊。
夏楠莺已经分不清江婵哪句话是真是假,甚至分不清江婵眼中的情绪,究竟是一种真诚的喜欢,还是看着猎物走进陷阱的喜悦。
夏楠莺已经分不清了。
江婵慢慢停下笑容,手上继续梳着夏楠莺的头发,仿佛自语,又仿佛对夏楠莺说道:“你会和我一样呢,还是会和我不同。”
夏楠莺无言,看着镜中的江婵,任由江婵动作。
为夏楠莺梳完头发,江婵站在夏楠莺身后静静欣赏。
沉默思考的夏楠莺,身上有种独特的吸引力。
江婵说道:“我想你有些累了,或许你该回去休息了。”
夏楠莺被声音惊醒,抬目看了眼江婵,没有出声,从凳子上起身,点头算是告别,转身离开房间。
江婵一直看着,直到夏楠莺离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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