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戮极其惊讶。
白祉解释道:“他们属于三十二路山寨中的九湾口水寨。带头的是二当家陇安极。”
位于黔中郡东面的苍梧郡九湾口,有一支水寇。
三当家刀至阳,年初被人砍了头。手下认为是隔壁七沙浜大当家张炫干的。张炫却说是九湾口窝里斗自作自演。两家山寨一时互不相让,差点火拼起来。
这两家山寨同属岩祝麾下,由他强行压制,才没真打。再过不久便发生了金家堡一事。刀至阳一案有了板上钉钉的结论:此乃魔宗所为,孤山派从中煽风点火。
岩祝发誓与魔宗和孤山派为敌,定然要找机会报仇。
此事金不戮从爨莫扬和岩祝口中都听到过。
而今一听这想要劫影竺国队伍的贼匪是九湾口的,十分疑惑——按此前结论,九湾口应该痛恨维摩宗才对。
他问:“九湾口为什么帮着魔宗劫人?”
白祉道:“不是帮着。这里没有魔宗的人。”
金不戮惊讶:“九湾口的每一个人,你都认识?”
白祉道:“行事布阵,魔宗装不了这一般像。”
说罢,又给了个唿哨。
在空中掠阵的白鹰俯冲下来,巨大双爪勾住白祉肩头硬甲。白祉拽着金不戮,随鹰凌空飞起。
地面上的官兵和贼匪一见有人上了天,不分敌我,纷纷举箭射来。
那白鹰异常灵活,不仅飞得高,而且极快。拖着两个成人躲避箭雨,动作毫无凝滞。几个起落来到九湾口陇安极头顶。选了个安全的高度,将两人抛下。
白祉和金不戮轻功俱佳,护住身体,稳当当落了地。
陇安极早已看见了白祉,见他到了近前,又看见了他旁边的金不戮,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金不戮的鬼脸大喊,出口一串俚语。听得金不戮一愣一愣的。
周围人显然也认识白祉,见是主寨二当家来了,只在周围咋呼,无人敢真的上来给一刀。
一时间,这里突然成为一个安全的小圈子。
陇安极大叫,白祉依旧沉着声音说话。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起来。
金不戮当然仍旧不能听懂半个字。只是感觉白祉声调还算冷静,陇安极嘶吼大叫,眼珠子都要爆出了,夜色中显得激动而愤怒。
到了最后,白祉干脆不对着陇安极了。高声向四周喊了几句,口中又打唿哨。
周围的九湾口贼匪显得茫然。看看白祉,又看看陇安极,表情颇为不知所措。
金不戮明白了:白祉哥叫陇安极停手,他不肯。白祉哥只能越过他直接下命令了。
这些九湾口贼匪不知该听谁的。
想到一半,陇安极忽然抄刀冲白祉劈来。金不戮立刻迎上去与他对了几招。
陇安极力气极大,将他震得虎口发麻。但金不戮一心护着白祉,丝毫不退,反而冲白祉喊:“你去制止其他人!这里有我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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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消这么一会儿,远处哀嚎更重——金不戮等人处于一片高地,可完全看清不远处的南瓜车。
守卫南瓜车的官兵,已经死伤过半。本朝官兵和影竺国官兵不分你我,结成一队,围在南瓜车周围。企图用盾牌和血肉身躯阻挡悍匪的刀与箭。
无奈九湾口贼匪甚有突袭经验,分成四股,轮番冲击。不多时便将人墙冲出一个豁口。
有贼人从豁口攻了进去,从内而外一通厮杀。两国官兵不敌,生生被匪徒爬上了南瓜车顶。
南瓜车顶的贼匪越来越多,砍掉了那一条条玲珑挂饰,扯断了飘飘绸带。从窗子向车内一掏——
拽出个异邦的老妈子。
贼匪们哈哈大笑,一刀砍翻那老人家,从窗子爬了进去。
硕大的南瓜车开始摇晃,不多时,众贼匪便扯着几名异邦的年轻女子出来。
其中一名少女,明显比其他女子身份尊贵。长发缀满黄金与珠宝,披挂一身绫罗,双耳乃至鼻翼都是名贵金饰,绵延成一片繁复的金光。
那少女被扯着头发,被迫仰起脸,吓得哭了起来。却不慌张大叫,自有一股子沉稳之气。
她不过十五六岁。高鼻深目,褐色眸子似一双琥珀,在月色中闪耀着迥异中原女子的光彩。
她面无血色,浑身都在发抖,又在极力克制自己发抖。如一朵暴风骤雪中勉力站稳的小花,甚为可爱可怜。
祁将军尚在另一个方位,有心去护那少女,却被更多贼匪拦住,急得大吼:“贼人大胆——!此乃影竺国公主!尔等胆敢动王族?!”
金不戮嘶吼白祉快走之时,正是少女被拽出车外前后。因周围嘈杂,没听清祁将军全部的话,却都听清了“公主”两个字。
不是大使。是公主。
不是什么护送生辰纲的大使。
那少女是影竺国的公主!
三十二路匪帮至今得以生存,未被朝廷下令剿灭。一方面固然仗着岩祝强悍,更主要的却是因为盗亦有道,从未做过太过出格的案子。
若真动了别国公主,影响邦交。届时朝廷震怒,三十二路匪帮还有什么好活?
金不戮大喊:“不要等了!莫要他们犯下大错!”
白祉急急唿哨。白鹰立刻向公主疾飞过去,要凌空救人。
陇安极也大声嘶吼。周围人一反常态,开始潮水一般冲白祉攻来。白祉带来的几个人手早淹没其中,死伤不明了。
白鹰一见主人遭到围攻,挥翅翻身,冲回来救白祉。不再搭理公主。
白祉又放出毒虫。
可山坳人多,他一人能指挥的毒虫量并不够大。毒虫也没学会区分官兵还是贼匪,胡乱咬翻几个以后,便被来回奔跑的众将领踩没了。
金不戮大急:陇安极对白祉哥了解甚透,知道那白鹰护主。用这一招釜底抽薪,不准白鹰去救人。
他心下发狠,用尽招数朝陇安极攻去,要先杀了这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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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为胶着之时,突然有不合时宜的乐声响起。
缠绵清丽,是一阵箫声。
这箫声太过诡异。
四周杀声震天,兵刃碰得乒乒乓乓,早乱成了一锅粥,即便说话也要嘶吼。这不知从哪里飘来的箫声,何以如此清晰?
不仅清晰,而且悠扬。声音婉转柔和,清丽却嘹亮。
那箫声似乎是指挥的哨子。随其声起落,无数黑衣人从山间跳了出来,呼喝着冲下。
官兵们正应付着一股匪徒,没想到又来了第二股。无不撕心裂肺地大吼。哀兵必胜是没有的,拼命一搏只是唯一的选择。
九湾口的匪徒们表现非常精彩。不少人愣在当地,竟然不去反击。陇安极更是大惊失色,显然不知道这是一出什么戏。
众人愣神间,黑衣人冲到阵前。忽而停下不冲了。
他们有序分开,列成几队。每一队都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架起了一个一人来高的小箱子。催动那箱子,无数的□□自动射出,冲九湾口贼匪射去。
激战之下,有个声音响了起来。雪花般冷,却又像流水般好听。还带着点沙,显然是属于一个嗓音刚熟的少年——
“维摩宗途径此处。何人在此造次,犯我天邦贵宾?”
祁将军早见黑衣人攻处,隐约觉得是友非敌。而今听那声音一喊,确认是可以帮手的,立刻高声应和:“南海郡水军副都统祁山影,护送影竺国公主在此!”
那声音道:“草民见过祁将军——维摩宗众,为公主和将军护驾!”
他的声音一落,维摩宗众又是一通放箭。而后全数冲下,连劈带砍,向九湾口的贼匪攻去。
维摩宗的装备精良,又人多势众。立刻扭转了局势。九湾口的贼匪受到两面夹击,唯剩哀嚎。
陇安极发了飙,甩出一句生硬的汉语:“魔宗诓我——!”
维摩宗中跃出一名少年,举着长刀冲他便砍:“去你娘的吧!”
竟然是游一方。
他领着一队人,直冲陇安极杀来。
陇安极暴躁大叫,愤怒地迎敌而去。突然却成了众矢之的,眉心、颈侧等要害都中了箭。
白祉回身托住陇安极,代他接下连串攻击,护着他向后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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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人间悲喜并不一致的热闹哀嚎之中,在一众黑压压、紫暗暗、盔甲铁寒的暗色之中,一条白影从上方掠了过来。
似水中青莲一般干净利落,又像飞花流云般优雅,更像一只蹁跹的仙家白鹤。
喧嚣血腥与他全部无关,他只负责人间如画的那一部分。
是温旻。
左手持弩,右手挥剑,腰间白带插着一管箫——方才的箫便是他吹的。
他见人杀人,见神杀神,劈出一条血路,向南瓜车疾速奔去。
虽一路斩杀,姿态却飘然若仙。一袭白衣,月色中天降一般,一滴血也没有沾。
有九湾口贼匪想给他一支冷箭的,早被旁边的维摩宗众人射死。还有小七、纪佳木等在旁掠阵守护。
众星捧月一般,他便是那中天的月亮,飘荡荡来到公主近前。
守卫南瓜车的官兵和贼匪持续对峙。温旻率人到来给了他们神助,攻击南瓜车的贼人立刻被杀了大半。
挟持公主的贼人拽着她的头发且战且退,想以公主性命相要挟。
但他太过不了解温旻。
温旻根本不受威胁,似乎很欢迎他杀死公主似的,一路攻了过去。
如此尊贵的人质没了价值,让贼匪慌了手脚。不及反应,已经被斩杀于剑下。
温旻冷冷地望着身首异处的贼人,眼神里似乎有些不屑。
不屑天下第一快剑亲授的饮冰飘云剑法,竟然用在这种贼寇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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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竺国公主原以为自己在劫难逃。闭紧了双目,求一个痛快。
忽而,挟持之人松了手。她觉得溅了满脸的温热,却不敢睁眼,直挺挺向后跌去,便落进一个结实的怀抱。
她还是不敢睁眼,不知这次落在了何等贼匪手上。
却觉得有只温凉坚强的臂弯护着自己,将自己抱回南瓜车内。而后便听见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影竺国语。
是个好听的男孩子声音:“维摩宗温旻,见过影竺国公主殿下。殿下受惊了。”
她缓缓睁开了眼,却没看见本国人,而是看见了一个中原男孩子的脸。
月光黯淡,天地却没有失去颜色。
眼前的人便是最亮的一轮明月,冲她一笑,似乎映亮了天邦的山河。
他单膝跪在地上,谦卑地向公主伸出手。
满脸血污的公主,完全不自觉地,将手放在他温温凉凉的手心里。绝望忐忑的心,瞬间有了安定之处。
他很会安慰人。笑着握紧公主的手,微微用力,传来一个坚定的力量。
又用本土官话重复了一遍:“维摩宗温旻,率宗下弟子演练武艺。途径此地,遇见歹人冒犯影竺国公主殿下。救驾来迟,让殿下受惊了。”
这一遍,是说给祁山影听和他手下所有官兵听的。
因此还有下句。
温旻站起身,运足了罗手素心经的内力于中腔,朗声响彻山谷。
“三十二路匪帮的凶徒,还不速速就擒!公主天恩浩荡,祁将军有好生之德。若得他们原谅,或许可饶尔等不死!”
他这一声,近如公主,远至白祉,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当然也包括了金不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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