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红瞳罪

《魔女红瞳罪》

第 190 章 第一百九十章:收拢的平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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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收拢的平行线

“罗丝她还没有撤军吗?”

那是高亢的质问声,从咽喉里一字一句地倾吐而出,其中显然挟带着几分强硬。阿丽西雅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仍然表现得游刃有余,紧接着一甩手,在将望远镜轻松抛到警卫员手中的同时,与身后那人不约而同地相对了视线。

“喂!晨曦。你应该也有所察觉了吧?”

“似乎我们的小把戏已经被看穿喽~还是趁早开启第二计划吧,西雅。”红发少女微笑着应她,她伏在高楼的围栏上,稍稍抬正了那副耷拉严重的金丝边眼镜。可在下一秒钟,晨曦便收敛笑容,像在思忖着什么般的将太阳穴摁住,就算敌军做出了超出意料的举动,根据军队的走向,她也很快就意识到了几分端倪。

“等一下!他们打算攻击的方向是——”这时候,兴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那位秘书小姐突然抬高声线,刚想再道出一语,话音就转瞬湮没入了人海苍茫。

直到又一阵呐喊震彻九霄,天使军团突然扭转方位,集中兵力朝着某侧疾攻。如同虫群般杂乱无章,转瞬又变得有序而恐怖,他们急劇冲撞向上方呈包抄之势的敌人,仿佛捶中了一面镜子,经其反射的幻影遂尔扭曲,亦是旗帜被流风拂得拧皱,冲击搅乱了高处的空气,使悬浮于半空的镜面完全呈现在众人眼中。随着光线折射的幻象被打破,魔族掩盖的真实显然暴露无遗。

“我就说过,这种程度的虚张声势很快就会被看穿的。”少女高坐于镜面顶端,咧开嘴角自顾笑嘲着,仿佛根本就没在意自身进退两难的窘境。身着紧身衣的男子半生不吭地靠在她背后,外边套了件特殊定制的短军服,翅膀被链条给禁锢着,与腰腹的铁环牢牢按扣在了一起。

“喂!你倒是说句话啊,别尽是我一个人搞独角戏,真是让爷怪紧张的。”

“那……呃,我现在该做什么?阿德拉大人。”恶魔只好歪了歪脖子,用纤细更甚是别扭的嗓音附和了她。他缩在镜子侧边的狭窄角落,用双脚勉强固定住了那具身躯,侦察兵专用的面具覆于脸上,只可见得那双黑色眼睛骨碌碌地瞄了过来。“请告诉我……具体的命令。”

“这不,为了避免成为两个活靶子,需要利用你那聪明才智喽!我的好夏穆。”阿德拉居高临下地一颔首,无分男女的声音显得嘶哑而低沉,又明摆儿是一副男性化的口吻。她随手撩起她绛紫色的短发,纯白鬓丝和羊耳似的贴覆着面颊,掩饰了那些鳞片般闪耀的光斑。这家伙突然俯身下来,一直紧闭着的眼睛完全没有呈现给他人观赏的意思,镜子就在瞬间分割,变成数不尽的碎屑,顺由宽袖收归入她的斗篷。

现今构架成的镜面形体已然瓦解崩离,她整个身姿就从高处一跃而下,身后人始终保持着背对她的姿势,在随重力作用而下落的同时、飓风竟从他们下方急涌,将那两个身影一托上来,风的流动使阳光偏折,竟使空中二人凭空消散,如同昙花一现的幻蜃、最终再也无法辨明虚假与真实。

“这才是你带来的真实人数吗?阿丽西雅。”

罗莉玛丝站在楼厦顶端,不知质问着何者般的将语调拉沉。若有寒光在独眸间闪烁,狂风拂起那根单麻花辫子,随与围巾向着天际飘摇。也就是那一刹那,她唰地一下挥出利剑,将那剑尖直指云霄,宣言从喉里铿锵有力地倾吐,其中不带任何轻慢与多余的仁慈,“既然如此,就别怪我和你的士兵正面交锋了!要是你还自不量力地打算反击,也应该能够明白,这种程度的以卵击石是没有意义的。”

“不同于你,在得知敌人的真正目的之前,我可不会将重要的主力全部付诸在‘主战场’上。”那声冷嗤被深深压入鼻底,紧接而来的又是几句言简意赅的命令。罗莉玛丝随即昂首,将视野放在整个棋盘之上,从幻像被揭露开始,双方军队的斗争已经变得毫无悬念——像这种己方居多、敌方居少的状况,只要派出适当的兵力围堵包抄,就能将魔族完全绞杀在这片区域。

就算那些吞并了据点的士兵赶来支援,也同样处在她的意料之中。

黑白棋子在棋盘上碰撞,恶魔与天使坠落的身姿跨过九重天幕,终被茫茫云海一再淹没了。死亡将窒息压入咽喉,带来猩红的使者抹除万物,他们本初的色彩不复存在,犹如飞鸟折翼,一齐坠入了永劫不复的深渊。腥风血雨是战争的表象,其内即为数以万计的纠葛所构成的孽缘,所谓命运便是如此,幕后的博弈者并不会在意任何一颗棋子,一兵一卒、无非是那些大人实现目的的工具。

罗莉玛丝猛地睁开单眸,阴鸷地盯着她的右前方,天使军团已经将魔族的大数兵力团团围住,没有军队从外部支援,黑棋必被赶入他们精心搭建好的“羊圈”,此等现实,毋庸置疑地显明了敌人败退的终局。但是,不及她等到结果,传令员的报告就清清晰晰地灌入耳中,竟使她的心脏骤然收紧,攫起寒意拔凉从胸膛溃散。

“报!报告上校!东侧一号据点确认被敌军占领,西侧五号据点已经……已经沦陷……”

“沦陷?难道阿丽西雅那混蛋从来就没有请求过支援吗?!”她抽搐着摁住围栏,整个身子在坠落的边缘岌岌可危。对方根本没有打算将其余兵力付诸在当下的战役中,甚至居于“主战场”的也并非敌军主力,这即是双方营造出的一场骗局。

“……不,不对。这不可能。除去这边的军队,难不成你的主力通通决定放弃现有的战场,抛下他们的将军另立门户?这是哄骗傻子才用的借口吗?阿丽西雅!!!”

罗莉玛丝用极其狠戾的声音质问道,几近歇斯底里、双手正因愠怒而猛力颤抖起来。分明已经深陷樊笼,却将自己带向了更加无法挣脱的末路,压根就是毫无道理的狂赌!她死死瞪着远方那片包围圈,失去抵挡力量的魔族已经罩起了防御网,就是一群瓮中之鳖,早就失去了她观测的价值。

“你总不会想告诉我,这也是假象?是陷阱?你到底藏着什么手牌,以至于你这么有自信能靠这点兵力来战胜我……?”嗓音忽就压得阴沉,暗攫起嘶哑纠缠不休。紧接眉头紧皱,焦躁的精神在那瞬骤冷,也就趁着她忖思的空档,依附着那层防护罩,传送型法阵竟凭空出现于战场之中。不,准确而说、是在回路崩塌的刹那由它转化而来。防御即在瞬间瓦解,如雨的箭矢穿过空隙,与魔军一同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这杀千刀的!”

“走!我得再去会会那个混账。”这位能天使毫不犹豫地一回身,顺势抽出那把西洋剑、打算领着她的队伍重返战场。按理来说,这种规模的传送魔法需要消耗大量魔力,为了确保方位准确,终阵的存在是必然的。罗莉玛丝并不认为敌人会以耗尽魔力为代价传送出千里而外,当务之急是揪出那些狡猾的狐狸,并在阿丽西雅脱出掌控之前……

“但是上校!魔族将军的队伍已经——”

她在那霎猛然怔住,一甩身后的单麻花辫子,银质眼罩顿时被洗得煞白。

“利用了视觉盲区?!”伴着一声低嗤,罗丝如梦初醒地昂起头颅,迅速扫视着那片战场。魔族剩下的军队显然在向后方撤离,不知道还有多少队伍藏在暗处蠢蠢欲动,从现在起,正面作战已被强行扭曲成魔族单方面的游击。可是,对方的牵制行为究竟抱有着何等目的?就算扯开多层思绪,她也无法找到任何端倪。

“阿丽西雅……我还真是一脚踩进你的陷坑里去了。”思维的僵滞仅仅维持一刻,在罗莉玛丝扭头朝某个方向睨望的瞬间,突然意识到了被戏耍的现实,咒骂顿时从喉底迸发,被她狠狠压制于唇齿。

“该死。”

“你倒是猜猜,罗丝她究竟过多久才会发觉?”绿发将军一手扛着巨剑,趁昂首回睨之时、随心所欲地朝后方问道。少女背对着她,一袭艳丽的红发使人不禁想起了极乐鸟的尾羽,掺满笑意的双眸始终半阖,犹如一面被摔得粉碎的镜子,终日掩覆在尘埃与黑幕底下,只将那完整的一角展现给世人。目光从脚底的终阵虚晃上来,绕过那些向将军半跪的下属,最终与阿丽西雅四目相对。

“不会耗费太久的,玛丝小姐毕竟是个聪明人。”晨曦莞尔笑着,视线恍惚瞄过那藏在斗篷底下的布偶,攫起几分踌躇隐匿于眉心。“不过,与其在这里得出毫无悬念的答案,我果然……还是更在意那一边的情况呢。”

她快步迈出人群,撑开双臂蓦一回身、任由裙摆在风中摇曳,忽视了所谓身份尊卑,如同一只不羁自在的飞鸟。法阵恰在此时因咒文的终止而溃散,要想一次性转移整个警卫队,耗费的魔力可想而知,好在有着其他队伍的接应,才不至于使他们精疲力竭。

“阿丽西雅,你应该也很清楚。无论是现在还是即将发生的未来,都是我们无法掌控的‘命数’。”双手忽被压在身后,当少女转过身姿,用那双彤红似火的眼睛直勾勾与她对视,对面人许是触动地蹙起眉头,眼角里显然噙着某种似是而非的庄严,使人不禁想起了死气沉沉的铅水。

“……所以西雅,我希望你现在就告诉我一个答案。”晨曦迅速贴近她的面庞,半阖着的眼睛蒙上了层灰蒙蒙的眼翳,声音被压得分外喑哑,又从她喉里毫无保留地吐露出来。

“你是否拥有接受那种未来的决心呢?”

随后的沉默近乎亘古,直到阿丽西雅披上大衣,她乍一颔首、险些触及晨曦的鼻尖,在言道之时,话音不免显得振聋发聩,“对于可能造成的后果,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晨曦,即使我曾经也有过怀疑,但是我还是选择相信,她并不会轻易栽倒在这种地方。”阿丽西雅下意识地抬高嗓音,敛走暗藏于瞳中的忧虑,一袭长发顺着肩膀耷落下来,蜻蜓点水地抚上了少女那侧脸。晨曦眼中微露难色,她暗自避过将军的目光,使得眉头不自觉地拧成一团。“从雪凌离开爱洛茵斯墙那时起,她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个体,而是作为整个魔界的象征,将担起她应有的职责。”

“身为魔族的一份子,不对同胞的信念抱有怀疑,紧随魔王所开辟的道路,坚信着公主达成使命的未来。这便是身处魔界的绝对准则!”声音有力铿锵地回响在脑海,强硬、刚毅且是不容置疑,那双绿眸遂被刘海虚掩,使晨曦一时无法看清对方的视线,“魔王是魔界本身,公主是我们魔族的希望与未来,他们的意志是魔界的意志,他们的决定……即是我们所有魔族的决定。”

“晨曦。事到如今,你还愿意追随我们的公主吗?”

“嘛~既然西雅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勉为其难,暂且接受你的说辞好啦。”未等阿丽西雅再多说其他,晨曦神不知鬼不觉地眯起双眸,将所谓的踟蹰通通藏入薄唇巧笑里。将军的目光不免陷入呆滞,她僵愕地盯着那双眼睛,直到指尖轻巧地划过她的下唇,下一句语随之徐徐吐露,“但是呢,我所追随的可并不是什么公主喔。”

“应该只是雪凌才对吧?你不觉得吗?西雅。”她歪了歪脖颈,红瞳忽然半睁,与女人直勾勾地一对视。阿丽西雅突然一个激灵怔住身子,像是受到了审问般的耸起两肩,暴露了满腹的惦念,搅和着愕然从眼睑溜走。

“雪凌……!”

魔女突然回身,眸子猩红若血,若有狐疑流转于瞳,只需稍瞬就被冷彻取代。

恶魔就趁这瞬时机扯碎链条,他撑着地面来了一记空翻,即刻展开翅膀、凭借冲势直接踢中了对方的腹部。雪凌整个身子被那股猛击甩出,借着链条缓冲才不至于重重坠地,魔力已经几近枯竭了,使得五指都无法控制地颤栗起来,她强行靠着法杖撑起身姿,红瞳被笼罩上了一层晦暗的眼翳。

“塞琳!你没有受伤吧?!”

未等话音毕落,天使迅速从廊道拐角冲出,抓住雪凌的手腕,在伏靠于对方身前的同时、撑开羽翼构成屏障。雪凌当即摇头,强忍着痛楚质问道,指尖似是而非地压在腹上,许在暗示什么般的与天使对视了眼睛,“为什么回来?你们不应该已经去追击——”

“大部分敌人都被埃博佩沙女士解决掉了,虽然有些漏网之鱼,但,但是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先不说这些,塞琳!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卡依纳娜戛然语塞,深呼一口气默念了咒文,随着治愈术式渗入腹腔,使那眉头终于有了几分舒展,她才小心翼翼地一耳语,还下意识将□□架在了腿间,“是上层的命令,总之!我们现在必须得撤退了。”

“无聊透顶,我还没有玩够呢。”趁天使说话的空档,贝雅特莉切也漫不经心地拦在她们前方,朝着敌人举起了伞盾。即使她压根没有认真行事的意思。“所以,赶快干掉这家伙,就大圆满收工了对不?”

“喂喂喂!各位女士,虽然我知道我很抢手,但你们也不至于那么热情吧?”布佩展翼冲袭,抬起小腿直接顶住了贝雅的伞盾,对方阴险地一嬉笑,将盾面化为战枪,顺着这道走势抡划过去。眼镜蛇乘机吐出了蛇信子,恶魔因腹部划伤而跃出几米,勾起利爪再次来了一记俯冲。这道攻击很快就被拦下,少女毫不留情地抡枪上来,打算在下一刻就捅穿他的胸膛。

“真是的,我还以为梅塞狄丝能够轻松潜入,把你们的要塞直接淹个底朝天的。”

“啧啧啧,不过也正好,有了这机会,我还可以跟各位女士多亲近亲近呢!”

“我我我们才不要跟猴子亲近呢!这和生物发展规律,是……是不符合的!”身边的天使尽力放出了句狠话,她始终不忘护住雪凌,同时扛起□□、用那利箭直指敌人。魔女因这过度的袒护而难以起身,只好拄着法杖半跪,白羽阴翳洒落腰间,引导着视线下意识瞄向了身侧的布偶。

布偶没有被损毁太多,与最初被缝制之时并无差别,她不自觉将这作为了自己的替身,就像是巫师认为自身的灵魂在动物体内。雪凌不禁想起了晨曦……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一直以来做出选择的缘由。

背叛命运,忤逆神灵,一切皆因她们而起。

——但是。真正的“因”并不在此处。

那是更加久远、更加纯粹的……像是一团活火,在世界尽头、在宇宙的中心哗哗燃烧。

“准备好了吗?修昔底德。”不知何者的呢喃在耳畔萦绕,伴着一声低低的回语,猩红色药液登时与藤蔓相融,攫起咒文回旋于枝蔓,带动整个植被膨胀冲出,它依附着钢筋水泥的危墙,作为寄生物闯荡了大半个楼层,绕过走廊,顺势把那敌人压倒在墙上。布佩一时怀疑自己的下颚要被砸得碎开,他挣扎着掰开藤条,刚想一个支棱猛跃起来、却被第三者强行踩住了手背。

“哼哼哼,哼哼哼哼。下午好啊,我亲爱的小弟弟。”女人就站在藤蔓高处,用鞋跟绞着布佩的手背,手腕关节扭曲的声音咯吱作响,她粉红色的羽毛突然暴涨,利刃通通从血肉中翻出,一根接着一根直指敌人胸膛。布佩顿时感受到了实力悬殊,他强笑着甩了甩尾巴,打算乘机绊倒天使的脚踝,头颅就被五指死死摁住。

“游戏什么的……怎么说,我倒不介意明天再玩!你们也这样觉得吧?各位女士?”布佩歪斜着脖子,强装镇定地假笑起来,绿瞳骨碌骨碌地转向侧方,却冷不丁对上了青年金黄的双目。一股不详的预感从心头涌上了,居高临下的女人忽然伏身,用阴沉沙哑的声音向他耳语道。

“真是不凑巧!我现在——正好想玩个尽兴呢!”

“啊呵呵,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粉红女士。”这家伙终究抽搐嘴角,甚至完全松懈了姿态,仿佛咸鱼搁浅在沙上,听天由命地瘫了瘫身,“抓住这样一个废物,对你们来说应该很简单吧。”

“以及……”

他戛然住声,听着墙壁后方传来的动静,像是将古老诗篇掷进熔炉,煽出冷透了的余烬渗入耳里。这时许是意识到了什么,布佩收敛笑容,恍然大悟地瞪大了眼睛。

“五秒钟后,你身后墙体塌陷的可能,是百分之九十五。”

呢喃遂尔溃散在风中,却掷地有声犹若玉石。躯体的反应不及变化,墙面即刻倒坍,支撑点的失效使他直接背靠着墙体坠倒下去。埃博佩沙不知为何松开了手,布佩趁机摆脱藤蔓的掌控,顺着势头纵身跃出,并将同处于下坠状态的女人一把搂住。“啊哈哈,哈哈哈!果然是你,我美丽的玫瑰~”

“呐,呐!我们现在要一起去哪儿快活呢?”

“……先撤退吧,你这个大傻子。”

——砾石与碎屑轰隆落下了,那恶魔万分嚣张地大笑起来,同时伸展黑翼、沿着早已锈蚀的钢筋支架,毫不费力地逃出了视野。当青年的身影从目中隐匿,菱形耳坠突然不受控制地回旋起来。雪凌或因疑虑而颦起眉头,一手抚发将其虚掩,直到高个子的女人晃过身姿,恣心所欲地道出一句交代。

“看来已经没办法了呢。哼哼哼,既然都抓不到人了,那就撤退吧,各位小朋友们。”就算眼睁睁看着敌人逃脱,埃博佩沙也丝毫没有死缠烂打的意思。她背着双手从藤蔓高处跃下,同时哼笑几声、用那双黑眸直勾勾地与魔女的双目对视,“你倒是干得挺漂亮的,红眼睛小姑娘。”

“……”

“塞琳·克里斯蒂安,你是叫这个名字,对吧?”高大的身姿忽而俯下,挟着黑压压的影子吞没了视野。雪凌只能看见那肮脏错乱的漆黑,在眼白之中肆意妄为地涌动着,如同漩涡缠绕在即将坍圮的地平线上,伴随着轻微的耳聋,未曾休止的噪声无孔不入地侵蚀到每一寸角落里。

“喔哼哼,期待你下次,能给我带来一张更加优秀的答卷呢~小,姑,娘。”

“那么,你的答案是什么?狄希卡。”语调即在瞬间改变,冷酷里挟着强硬、一字一句钻入脑中。目光沿着足跟一路往上,艳丽的火红乍尔吞没了视野,红发将军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脚下延伸出狭长且巨大的影子,仿佛要将对方整个人都生吞入肚里。少女半跪在她面前,青发沿螺旋独角耷垂着,金眸半睁于发缕之间,恰当薄唇轻启,她这就昂首、视线直对将军的眼睛。

“我们这些士兵,就像是犬。”

“驯服猎犬的前提,我想……应该是克服恐惧。”狄希卡挺直腰杆,用略带着迟疑的嗓音道出一句回答。她们仿佛与外界隔离,似有鸣笛之声将耳膜穿透,阿丽西卡不知为何皱起眉头,言辞紧接吐露,决然里许是拭去了踟蹰,“对我们魔族来说,恐惧即是屈辱,只有勇于面对恐惧,才有可能获得认可。”

“所以——”

“那之后呢?你要怎么做?”阿丽西卡厉声打断那段说辞,她依旧颦眉,眉眼里不含任何多余的情感,却游离地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当你克服了恐惧,又能用什么来支配他们?”

“靠金钱,靠权势,或者是仅靠着稀薄的认可?”

“我不知道!将军。”少女毫不犹豫地回应着,她将头颅抬得极高,如同一具不解风情的塑像,“这个问题,我实在无法回答出……正确的答案。但是对我而言,恐怕……是‘认可’吧?”

“三十分!”

未及话音毕落,阿丽西卡立马扛起巨剑,对着横冲而下的敌人来了一记斩击。天使展翼避过了那道剑风,却与魔族将军迎面而对,直接被她拧着衣领抡甩在墙上。

“给我解决他!”随着一声不容质疑的命令,士兵竟和猎犬似的扑上来,将敌人死死压制在他们掌控之中。当是时,阿丽西卡回头俯身,猛然掐住少女的肩膀——她们一时贴得极近,狄希卡下意识地缩起身子,目光在对方的胸口上停留半饷,使她不由自主陷入了失神。

“答案是,恐惧。”声音如同无数根尖针,扎入心脏、将心房里的灵魂死死揪紧。少女能清晰看到那双晦暗无光的绿色眼睛,唯有猩红无所不在地流转于虹膜。将军的嘴角咧得夸张,直到下一句话音被她呕出,钻进大脑如同蠢蠢欲动的毛虫,“对力量的恐惧,对强权的恐惧,更甚是对真实、对未知的恐惧。”

“人们正因为畏惧着混乱的未知,才创造了秩序,屈服的狂犬被驯服成家犬,就算是狼群也有等级之分!这即是群体为了避免陷入消亡的准则。”

“那么,你又是什么?是想掌控秩序,成为身居高位的孤狼?还是安心居于秩序之下,沦为臣服于命令的家犬?”她就这样对视着她,暗绿眸子里映下了瞳孔的金色。那纯粹的颜色并不能维持多久,随着猩红攀上虹膜,幽沉阴冷的死寂继而剜入骨髓之中。

“你也是时候该做出选择了,狄希卡。”

苍鹰横冲展翅,和利箭一般钻入云霄,激起飞沫溅落于阴云里,它黑压压地沉没了,铅灰色的流光像锡一般死气沉沉,钻过建筑物逼隘的小道,从一线光里映下众人奔走的身姿。依着落日西斜,不知何者交接兵刃,恶魔与天使缠斗着坠落,跃过楼厦之间的罅隙,攫起呐喊与喧闹、撕心裂肺地响彻了整片天穹。

魔女因狂风骤起而压住帽檐,顺势避过了那突如的冲击。耳坠从那一刻起频繁地荡转,如同指针自始至终朝着逆向移动——她早就意识到这一诡谲,刚想探指与回路联结,声音就毫无保留地打断了她的思绪。

“……啧。我说,就不能把这些碍事的东西统统打飞吗?”蓝发少女和个老巫婆似的咯咯笑着,一边跃跃欲试地举起战枪,试图冲进敌圈搅烂这滩浑水,却被青年拦腰截住。

“别在这耗费时间了,亚利基利小姐。希望您不要忘了我们的首要命令!”埃兰倒是表现得毫无情面,他同时拽起乌莱维的手,拉着那一百多斤的累赘,一边挥剑将眼前的障碍破除。“请快点跟上来,要是掉队就很麻烦了!”

“无聊死了。”贝雅特莉切只得歪着脑袋,揣起满腹的不舍,慢吞吞地跟着队伍离开。她始终抱着一副毫无所谓的模样,面具中的单眸骨碌骨碌地转悠着,终于冷不丁朝后方瞥去。且不说那远在视线尽头的疯女人,队伍最后的两位也着实令人担忧,只要其中一人不惹出什么幺蛾子,就勉强能算是万事大吉。

“千,千万别中箭了!塞琳!”

天使撑开背羽,在半空中精准地朝下方射击。那些碍事的敌人纷纷被冷箭击退,箭矢快准狠地穿透了大腿、两肩甚至是羽翼。或许是卡依纳娜的有意为之,没有任何一箭击中敌方的脑门或心脏,比起简单的一击毙命,多制造伤员反能起到拖延效果,魔族显然因同伴被击中而降低了行动速度,雪凌趁机避开攻击,当箭矢飞来的那瞬间,依靠锁链的支撑将身姿后仰。

她下意识按住帽檐,踏着几何型法阵脱出了魔族的包围,身躯轻盈如同白鸟、敏捷地藏入拐角黑暗中。卡依纳娜顺势展翼,俯冲着跟上了雪凌的步伐,那只眼镜蛇沿着她的脖颈环绕一圈,像是个活围巾似的朝少女探出脑袋。

“我们真的得赶快跟上去了!那个,对了!塞琳知道吗?!听说魔族的将军,好像是阿西利雅来着!”这次的突然袭击就是她搞的鬼……”紧接着是一段碎烦的嚷叫,卡依纳娜突然紧张地贴过来,然后一伸胳膊搂住了雪凌的脖颈,好在她的翅膀还在奋力扇着,才不至于将身下那人直接压倒在地。

“埃博佩沙女士还说,这次魔族恐怕出动了大半主力……他们与留在这里作战的那些敌人合围,想要直接把我们的雇佣兵团剿灭掉!”

“怎么办怎么办……!这下子恐怕真的要世界末日了,我真的不想再也见不到塞琳琳和贝雅雅啊!”那家伙一个劲地嘟哝着,却只迎上了那冰冷冷的视线,使人不禁怀疑对方是否心如磐石。雪凌压根就无视了她,转即伸指抚上了耳坠上的菱形宝石,周围的声音瞬间虚化,一阵耳鸣伴着模糊的嗡声,是丝线从糖浆里连根扯开、从不休止的嘈杂里无限拉长。

——直到恐怖违和的寂静吞噬了她,随着魔力回路的联结,十字坠子又急劇扭转了方向。

菱石并未依附着镜面,使接线人的面容无法呈现在她的眼中。字句和攒动的电流般断续支离,纠缠着迟钝的不安急劇上涌、牵扯得心尖一阵刺痛。直到持续的耳鸣歇止,雪凌终于清晰听到了那个声音,熟悉的语气与腔调,使她一时难以判别现实与虚幻。

承担各方讯息纽带的“卡仆塔”共有六个,作为高层间沟通的司令塔,其中收编为三号的……

“能听到我说话吗?雪凌。”

当女子的话音在耳畔回响,魔女这才昂起头颅,若有所思地将红瞳睁大。应声虚幻地溃散了,双方的心网显然已经连通,紧接着又是一阵嘈杂,很快就从混乱的状态里重回清晰。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你应该已经很清楚了。总之,为了以防万一!我必须告诉你我们大致的行动规划。”接线人立马抬高声调,将语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我方集团军已经开始对你们的方向展开围攻,以天空完全黑暗作为信号,势必包围并剿灭整个雇佣兵联军。我知道这会为你造成困扰,但是对这场战争来言,那是必要的行动!”

“这个战区的东北角已被我方主力集中攻击,东南方向的战情必然是无法兼顾的,你脱出战场的唯一方法,就是利用好这个漏洞,在傍晚之前尽量撤——”

“第一,我并不在你所说的战力集中区。第二,我自己能够解决问题。”声音突然有力铿锵地打断了她,即使说话者仍然面无表情,语气里却不自觉地掺上了柔软。“所以,请不要担心。”

“担,担心?!没……不不不!虽然也不是没有……”

对方一时语无伦次,比起先前那一副冷静帷幄的样子,此时的她反而更为真实。以至于雪凌下意识地舒展眉头,眉眼之间隐约散去了几分锋锐,“就此打住吧。你应该也有必须得做的事情,阿丽西雅。”

“嗯!也是。等解决了这么多麻烦之后,我们再坐在一起好好聊聊吧,雪凌。”

……

“一言为定。”那句应声终究收揽入喉,直到指尖与耳坠分开,他们联结的回路这就切断,她登时察觉到天使的视线,从半明半暗的罅隙里直勾勾地转悠上来,一双青葱色眸子睁得老大,当那身姿从天上直接空翻到她面前时,雪凌这才听到了女孩子轻快的嗓音。“你怎么了?!塞琳琳!我从来没有见到你这种表情……诶!”

“我的……表情。”魔女不由僵滞了面容,耳畔坠子已然停止了蠢动,“有什么问题吗?”

“就像是,我想想,就像是想起了很重要的东西一样吧?”卡依纳娜嘟起嘴忖思着,可在那一瞬间,她就举起□□射向雪凌身后的追兵,箭矢精准地击中了敌人的膝盖,使得那些家伙一时难以追及。穿越过一栋栋高楼,她们已能远远望到前边的队伍,稀疏的人流延伸至远方,恍惚划成一线纯白。等到魔族军队不再出现于视野,两人方才放缓了步调。

“贝雅雅!我和塞琳在这里!”

天使挥手嚷嚷,一边掐着眼镜蛇的脖颈,像在挥舞一根荧光棒似的、对着远处人来回摇晃了好几下。雪凌背对着她,窥着人流熙攘,医生马不停蹄地穿梭在人群之间。少女长发的天蓝色清晰映入瞳中,圆顶白帽将大半个面容藏于阴影——卡依纳娜登时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尖锐的指甲突然抓住她的羽毛,使她一个激灵转过身去。

“你怎么向那招手啊?呆瓜。”贝雅特莉切嘲讽般的咬了咬牙,然后一把拽住那蛇的尾巴,仿佛在牵扯着一根随时能反弹的皮筋,毫不留情地将它拉出对方的怀抱。卡依纳娜只好苦笑几声,手舞足蹈地解释起了自己的愚蠢行为。“呃,那个,刚刚我看到你在……!不不不!那个不是贝雅雅!是——”

趁着她们吵闹的间隙,雪凌失神地穿过人群,瞄着一抹天蓝消失于视线。继而是少女的侧脸,粉发在风中凌乱地飘扬着,那人穿着与她同样的军装,只隔着三三两两的人流,瞬息之间、竟使她们更如镜子的两面。

“雪……”时间就在刹那凝固,伴随着少女急促的吸气,眼前人不知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回过头,当红眸与红眸相视,对方明显瞳孔骤缩,身躯因这一照面猛然怔住,却在下一秒钟回到了原先的状态。

“救赎,是在你那边吗?雪绒。”

魔女僵滞地睁开那双红瞳,喃喃自语犹如失魂的人偶。她还清晰记得圣女在那时道出的邀约,可是犯下罪过、做出选择的她,已经吞食禁果被逐出伊甸园。她曾向着光芒伸出双手,却亲自切断了自身获救的可能;她近乎偏执地寻求着获救的未来,当救赎将至,责任却给她套上了新的枷锁;她向着深渊下坠,颠倒、翻覆,将五颜六色的内脏打成肉泥,七零八落地卷入思绪的泥淖中。

没有任何人能够抓住那只手。

雪凌很清楚,一旦选择救赎,就意味着背叛。她将抛弃她重要的人,抛弃不曾记得的家乡,抛弃她所做出一切的选择。她并不期望如此。可是本能却掐紧了那只心脏,迫使她一时难以呼吸。

这是魔女唯一的机会,可是,她仍然无法找到答案。

能维持她理智之人,已经不在她的身边了。

——与此同时,就在神界边境的最东边。身着袈裟男人举起双手,盯着直指他脖颈的重重兵刃,满头大汗地苦笑了起来。

“啊哈哈,各位大哥……能行行好让我们离开……吗?我们只是两个路过的,马,马上就走!”

“兄弟!你说是不是啊?”他扭头瞧了瞧身后,眼前那派荒芜的景象实在太过惊人,竟使那声音戛然而止。就在他屏息的刹那,身边狮鹫突然充满敌意地唳叫起来,它展开翅膀奋力挣扎、却被束缚型法阵牢牢禁锢在地面上,不知何者的箭矢击中了它,药物使它逐渐瘫软,终于失去了反抗的气力。“羊角面包”整个人彻底呆住了,他刚想开口,却被众人立即打断。

“别再狡辩了!魔族!我们知道你在搞什么小把戏。”天使丝毫不听他解释,他们于是一拥上来,像是食人族收获了今日难得的祭品,将一人一鹫直接五花大绑带上天空。

“再嘴贱就去牢里提供供词吧,我想拷问部的大人们绝对会好好关怀你们的——”

“牢里?!欸??那,有提供粮食吗……?”

“闭嘴吧你!”身边人呸地吐出了一口唾沫,拽着这两个不速之客,头也不回地飞往远方。

看来他俩的远行,还未到完结的时候。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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