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昊洋想到这里，眼神微动。长时间刻意没去想过去那些事，没想到回忆起来，那人当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表情，他都还记得如此清楚……
楚昊洋有些喟然。
那个时候，他刚接手集团，几乎是分身乏术，又时刻走在刀尖上：董事会的老顽固老油条，家族之间利益的纠葛，内部权力的清洗更迭，以及整个集团宏观和微观层面方向的把控与决策，还要防着有人当面跟你称兄道弟背后使阴招捅刀子。
开头最艰难的半年他熬过去了，也在集团里凭自己的本事站稳了脚跟。但他依然常常会忙得脚不沾地，很多事情其实只是从台面上又转到了台面下。
那个时候，那人总是默默守护在他身后。每天回到紫苑，看着那人温柔微笑的侧脸，替自己或按摩僵硬的肩颈腰部，或端过来一碗亲手做的夜宵静静坐在旁边看他吃，无一不是最大的满足。那份温暖，令他眷恋；那份心意，令他心热。
甚至只是下班后踏入客厅大门看着那人领着那条跛腿小串串站在玄关处、微笑着迎接自己归来的样子，都是莫大的满足。一天的勾心斗角和疲惫倦怠，只要看到这个人，就全都灰飞烟灭了。
夜里拥着那人入眠，是那段日子最放松也最舒心的时刻。
只要想到这是属于他楚昊洋的爱人，从里到外全身心都是，心里的热乎劲就要满溢出来。未来的路再难走，哪怕是立在悬崖边，只要有怀里这人一路伴着，他便觉得自己能勇往直前、所向披靡！
还有，那人初到紫苑第一天得知他会弹琴后，便迷上了，只要他有时间的话，基本每天都要听他弹上一会，互相依偎着。那段时光，也充满了温情与美好……
但是，什么时候，这些都消失了呢？那些心意相通的温馨时刻，也慢慢消散在了紫苑时间飞逝的洪流里……
不知何时开始，他得到的不再是那人温暖的笑容，而是轻浅的拒绝。
一两年的时间，根本不够他将那些盘根错节的、会危急集团前景的势力连根拔起，而他提拔起来的心腹们还不足以在短短一年多时间里立稳脚跟彻底独当一面，基本凡事仍需他亲力亲为。而想要彻底把控和了解一个集团企业，前期几年时间的事必躬亲也是必须的。
但即便是最忙最累的时候，他还硬是挤出七八天时间规划两人旅游，什么都安排得差不多了，结果对方说想在家里休息，不想出远门；有时他紧赶慢赶处理完手头最要紧的工作，其余放公文包里归好，算好时间下班去接人，又被说不用接，被人看到不好，甚至雨天都不让他过去……
车库里的那些车和他第一次给那人买的百万的那辆，那人都不愿开，说太招摇，他可以理解，是他考虑不周了，但上班以外的时候可以开，可也从不见那人动过；后来他特意排出时间又亲自去选了辆安全性能绝佳的定制款，外表看也就三四十来万，可那人还是不愿开，然后隔天自己买了辆十来万的，用那人自己的钱。
诸如此类的情况，他都不记得有多少了，后来便也不再勉强，专心于公司里的事，总想着两人来日方长，以后等他时间多了，慢慢再说。可越往后，竟不知不觉中越疏远了……
等他察觉到这点的时候，最开始，他试着去交流，可每次都无疾而终。他们好像越来越不在一个频道上，背道而驰着，渐行渐远……
他有些着急，努力地想两人怎样才能恢复到从前，也上网查过关于如何恋爱的资料，却都是些什么床上摆爱心鲜花、蜡烛从楼梯一直铺到卧室门口等，这种乱七八糟的不靠谱的东西，最后他还是只能自己绞尽脑汁去想。拉着对方深入自己的生活圈，带着去见兄弟好友，买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当礼物，可都不尽如人意。
他竟然讨不了那人的欢心！可他明明记得曾经出租屋的时候，有次他出差带了人造皮的公文包回来给那人做礼物，那人开心得不行，嘴角眼底都是满满的幸福和满足。当时他就想，现在买不起更好的，以后他一定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呈到那人的面前。
他从没想到，等那一天到来时，得到的居然永远都是对方的各种推拒，再不复当初人造皮包那一幕的温情。甚至，有几次他好像反而还感觉到了对方的负担。
来自他的礼物，竟成了那人的负担么？
可那些都是他的爱的表达啊……
看到某个觉得不错的小玩意，便忍不住想象戴在那人身上的样子，从选到购，他都不假手别人，全部亲自全程参与，哪怕他的时间并不多。甚至在察觉到对方收到时的不自在后，下一次便用其他方式送出去，还隐瞒了价格，却依然没什么成效，那人永远都只是清清淡淡地一句“我其实不太需要这些，你别再破费了”。
他只想把最好的呈到那人眼前而已。这错了吗？
那人没有他希望看到的开心，却只有觉得负担？
从什么时候起，在他将重心放在商场事业上，不知不觉间，他的爱和礼物，对那人来说，竟成了负担……
为什么……
可久而久之，他也不敢再送礼物出去了。就怕又适得其反。
他不明白，想重温过去那些美好，重拾曾经的亲密无间，怎么就那么难？
到底问题出在了哪里？
那人不愿意在外面表现出他们真正的关系，不愿意接受所有来自他的礼物，也不愿意将他介绍给那人自己的朋友。后来，他甚至在那人眼底看到了因他而产生的疲累。
跟他在一起，那人觉得累……
他的每一份心意，在对方那里得到的永远是推拒……
然而，最令他难以接受和痛苦的，却还不是这些。
后来，他发现了一个更令他难以置信的事情。
他想找出所有一切的症结，想知道那人到底在想什么，他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便又不由自主继续观察对方，明知可能又会跟上次一样，不是他要的结果，却还是忍不住去留意。他很清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然后，发现了令他彻底心冷的事。
他震惊过、无措过、彷徨过，也受伤了、痛苦了、迷惑了。
曾经那些他觉得有些古怪的地方、不协调的感觉、不对劲的事情，用这一个词来解释的话，就什么都通了……
那人对他的照顾，那些小心翼翼，竟然不再是源于其他，而是出自——
他甚至不愿意相信这个发现，更不愿意将那个词与那人摆在一起，并一度将其归结为错觉。
难以理解，也不敢深思。
直到有天周末，有人硬要来家里做客，他本不愿接待，可碍于对方是合作公司的女儿，来都来了也不好再驱赶，又是女性，只能开了大门，却不料不久后对方一句话让他变了脸色——
“你这家政是哪里找的，体贴细心又谦卑谨慎，挺不错，我也去觅一个。”
他怒了，当下就不顾情面，直接将人撵了出去，一边庆幸那人送完茶点后又回了里间，没听到。此后又不顾反对中断与那家的合作，重新找了供应商。
却也恍然意识到，原来在别人眼里，他们也不像恋人了么……
他突然想知道，那么，在那人心里，如今又是如何看待他们这段关系的？
他一度想说服自己，什么都没变，一切是他的错觉，他们还跟以前一样！可如今现实再度血淋淋地摆在他面前，想忽视都忽视不了，想欺骗自己都欺骗不了，逼他去正视。
他们的关系何时变质了。
以前被照顾，是温馨和幸福，是情侣的甜蜜，可以放松享受来自爱人的关怀；后来被照顾，只有压抑，甚至不愿意被这么照顾着，被对方这么放低姿态地……
对，就是卑微。在一切行为的背后，令人难以接受的真相——
竟是卑微！
那人，在以谨小卑微的态度对待他……
为什么要卑微？他们不是爱人吗？
又为什么要小心翼翼，那人在惧怕什么？那人，在怕他？
被自己所爱的人惧怕，被自己所爱的人谨小卑微地对待，甚至对方因自己而觉得疲累，谁能知道他的感受又是什么？
楚昊洋一直想问：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又把自己当什么？
回首过去，竟似一切在不知不觉中都变得面目全非。等察觉时，恍然发现自己竟早已置身在悬崖边！他的悬崖，竟来自于身边最重要、最亲近的人……
这样的情况，究竟是从何时转变的？他们究竟是哪里开始走岔的？
可很多问题，最先意识到的时候没能及时问出口，后来便也越难问出了。
哪怕后来这些疑问越来越大，越来越在意，令他心力交瘁，也越来越逼得他窒息。
这几年下来，那人究竟怎么看自己的？
还是说，在那人心里，如今的楚昊洋，只是一个身份显赫的集团掌权者，是这紫苑的主人，却不再是那人曾经相濡以沫过的小楚了？
仔细一回想，那人的确很长时间没再喊过他“小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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