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最初他们刚在一起那会，他省吃俭用给楚昊洋买钢笔，看到楚昊洋开心，他也高兴得跟什么似地，其实立场调换，楚昊洋送他东西时，所求的也不过是他的肯定与开心，而他却局限于东西本身的价值而畏畏缩缩，觉得受之有愧，潜意识中还是将楚昊洋与爱人区分开了……

即便改变了身份，楚昊洋依然是楚昊洋，他却自己画地为圈、作茧自缚了。

那五年里，处处都透露出他出生平民的气息，说好听点是勤俭节约，不爱慕虚荣，说难听点就是小家子气，土气，不上台面。

明明只要大大方方接受就可以了。

但问题就在于他不能，动辄百万千万的东西，他做不到接受得毫无压力，即便那来自于他爱的人。便是现在，明白了这些弯弯绕绕，他也依然不能。

楚昊洋再怎么是他想携手一生的爱人，也终究不是他的父母，他可以接受来自父母价值千万的馈赠，却不能同样理所当然地接受来自爱人的。接受和给与的不对等，让他做不到坦然，如果他有沙昂的经济实力，或许这一切都将迎刃而解，他也可以毫无压力地接受，再回以同样价值的。

陈河杞不认为这是源于所谓的自尊心，或者因为不够爱所以才区分得那么清楚；可在楚昊洋看来，可能就是没把他当自家人看，楚昊洋送千万礼物时，没想过要收取同样价值的回礼，他只想收获爱人的高兴。

他们之间，一开始就错了。

陈河杞过不了他自己心理上的那一关。从小到大，赚钱的辛苦根植在他脑子里，终究让他放不开手脚。

两人之间看不见的鸿沟，总会在不经意中划出界限。

在很多人看来，陈河杞这些微妙的态度其实都是无畏的坚持，他自己也慢慢开始察觉到了，却改变不了。他想起以前母亲曾说过他太执拗，当时他并不赞同，可如今看来，母亲的确是了解他的。

也许说到底仍旧是出生差距和自幼生长环境带来的影响。楚昊洋终究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跟沙昂一样，百万千万眼也不眨就花出去了，看中了想要的说买就买，不像陈河杞总会顾虑太多，克制太多，倘若花的是楚昊洋的钱便更是没法花得心安理得，如果是生活必需品或者生病之类的大额支出，便是百万千万，他也不会恪守这一份执着，但豪宅名车名表这类奢侈品，就不行。

陈河杞对楚昊洋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上的付出，都毫不吝惜。反过来就不行，比起物质上的馈赠，他更愿意接受对方精神上的给与。

归根结底，可能也就一个词——“底气”。

曾听说感情也要门当户对，年少时的陈河杞不以为然，如今三十岁的他，五年的切身体会，让他醒悟不同阶层的爱情终究还是失败的。所谓“门当户对”虽然不是绝对，却也的确有其一定的道理。

二三十年不同的成长环境，养成的眼界、性格等都不同，一些生活上的习惯和根深蒂固的思想观念，更是千差万别，而这些都会反映在日常的生活处事上，更何况他们对生活和理想的追求也不同。曾经他很努力去适应对方，去开拓眼界接受新的事物，可不是那个阶层出生的终究不是，他学不来他们那个阶层的“风度”，硬要改变自己，不过变得不伦不类，也平白给自己添累。

最初时隐隐约约察觉的那一份格格不入，到最后那段日子里似乎无形中变得更加无处不在。云和泥，终究无法真正的求存同异，生长的环境不同，所造就的筋骨自然也不同，硬要把沼泽地里的水草挖出来植往优美华贵的花园里，非伤筋动骨不得服土，往往是枯死的命。而凤雏离巢，见识一番地面世界的千姿百态，终究仍会回到原属于凤凰的九天之上。

就如同他和楚昊洋，即便五年来，他已经倾尽一切努力，还是跟得跌跌撞撞，两人之间的鸿沟依然无限拉大。而他没有办法去改变。

至始至终，他都跟不上楚昊洋的脚步。

陈河杞当初得知楚昊洋身份后，还能拿出勇气跟对方一起走下去，甚至搬入紫苑，都是因为他觉得他们之间朴实纯粹的爱可以克服一切困难，何况他舍不得楚昊洋这个人。

但后来他才慢慢明白，成人的世界是不可能真正将物质和精神完全区分开的。其实从来就分不开，物质和精神向来是对双胞胎，相辅相成、如影随形，只看你平时是否意识到而已，好比从小到大的衣食住行，幼时这些都不需要自己去费心，甚至压根没这个意识，理所当然地享受父母的照顾就可以，可没有父母创造的舒适环境，没有这些物质基础，哪来的无忧无虑的童年？但成人后这些就要自己去争取、去付出，然后才有收获。

陈河杞纠结于此，认为爱人和伴侣并不是他可以不劳而获、直接享受成果的正当理由，但他的不领情，只是把他和楚昊洋的差距更加拉大了而已。

豪宅、名车、名表，其实哪个男人不喜欢？只是有没有这个条件罢了。

如今再回头看看过去，陈河杞可以肯定他那些推拒其实是让楚昊洋不高兴了的。虽然当时那人什么都没说，面上也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那个时候他们还算是热恋期，还会重视对方的心情，为了呵护这一段感情，彼此磨合着、摸索着。但区别还是很明显，后来三四年陈河杞很少在楚昊洋身上看到最初他们认识相恋那会的飞扬明朗，不像现在，楚昊洋的脸上总是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明快笑意，那是因沙昂的笑容而产生的笑容。

可叹陈河杞那会面对对方越来越少的笑容，还以为是那人作为最高决策者变得越来越稳重的缘故，以为是对方做惯了上位者后无形中发生的改变。其实工作中的严肃，怎么会放到生活中去呢？

陈河杞愣愣地抬头仰望前方，星子在蓝花楹枝桠间隐约闪烁，宁静而又清幽。

也许他们感情的淡化，他也有部分责任，在某些当时他没意识到的地方，在一些更隐晦的问题上，并不是他一味地多付出、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在意就可以留下这段感情的。但也可能抛开这些因素，六年，十年，十五年，不管如何，楚昊洋终究还是会厌倦这段感情，他们终究还是会陌路。

最近看着那两人，陈河杞才深刻体会到他们之间的差距——而非一开始看到照片里那两人偎依的身影时，从表面上看到的差距——那是真正印在骨子里的不同。

就像对爱情的态度——

一般人便是情感淡了，迫于现实也会继续屈就，间或偶尔在外面偷偷腥，回头依旧凑合过日子。

陈河杞则是即便爱意随着时间淡化了转化了，也不会提分手，只会安分过接下来的日子。所谓枯燥、无聊、一成不变，牵着对方的手就像握住了自己的左手，这些多数人出轨的借口和无法忍耐的理由，到了陈河杞这边，他只会觉得安逸，并且享受这种不变，然后静待两人白首，一起行将就木。

但楚昊洋两者都不属于。他的确不是那种做事没有底线的人，但毕竟从小养尊处优，不会委屈自己。那一段到基层体验生活的日子，目的更在于让他了解以后怎么更有效地管理楚氏王国，而不是真的只是单纯地体验百姓的不容易。

楚昊洋注重的是生活的品质，比起屈就更愿意遵从本心，他也有随心所欲的资本。所以当一段感情淡了，他便会去追寻另一段感情，重新开始他的人生。“凑合”对他而言，是不存在的。

陈河杞自己却是认死理，说了在一起，那就是一辈子。

曾经他以为他们三观差不多，其实终究还是不同的，偏偏那些大同下的小区别，才是最不可忽视的，积少成多便造就了质的变化，最终导致了他们分道扬镳的结局。

陈河杞又突然想到，在他没意识到的过去，是否楚昊洋曾经是想拉他一把的，让他融入对方的生活圈子……

他记得最初有次庆祝会上他因为帮楚昊洋挡酒得罪了楚昊洋的直属上司，继而也被自己的直属领导有意无意排挤了，有段日子过得挺艰难，后来楚昊洋回到集团一度问过他要不要调往总部，他虽然不想跟对方分开，可犹豫几番后还是拒绝了。当时是考虑到一个公司里的话，人来人往，万一有什么，对楚昊洋不好，不想给对方平添不必要的麻烦和隐患，而且他那个学校虽然也是本一，却只是211，不是985的，进集团总部说实话是有点不太够格的。他推拒了后，楚昊洋也没再提，只不过那两个相关人员没多久就被平级调去了邻市，说是平级，其实无形中是下放了，毕竟离总部更远了，邻市的规模也不若这边大。

撇开这事不说，搬入紫苑后最初的一两年里楚昊洋有几次也拉着他跟楚昊洋那个圈里的朋友们一起聚会，可他只去了一两次，多数都找借口规避开了，次数多了楚昊洋便也不再拉他一起去了。到后来不知不觉中，两人好像越走越远，楚昊洋在不停地前进，而陈河杞没了对方递过来的橄榄枝，便更加如蜗牛般一直停留在原地，眼里看的永远只有家里的卫生啊、衣食啊之类的，兢兢业业充当着“保姆”的角色……

事实究竟如何，现在已无从可考。也许陈河杞想多了，也许他后知后觉，但不管楚昊洋是否真的曾经为他有过这番心思，事到如今一切也早已尘埃落定。

但不管如何，陈河杞依然不能原谅楚昊洋的轻易退出和放弃。

这一夜，依然漫长，可陈河杞却沉下了心，想了很多以前从没想过的事。

求而不得，舍而不能，这是陈河杞如今的写照，可纵然现在还有不甘和不愿，他还是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再怎么鲜明的色彩终究会褪去，而他对那人的感情，也终究会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淡化，最后徒留一道不深不浅的疤痕。

然而此时的陈河杞还不知道，不久之后，楚昊洋的写照是“得而不惜，求而不得，舍而不能。”。

这十二个字，是他们最大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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