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这次不用。”卫逍出言阻止。
“不用？”楚红岚略感惊讶，将放在卫逍身上的视线转回程昼身上，仔细打量起程昼来，半晌妩媚地一笑，主动澄清，“对不起弟弟，我不是这小子的女朋友，我是他嫂子。”
他都快忘了，卫逍除了父母，还有一个没有半分血缘关系却亲如靠山的“哥哥”。
楚红岚说完单手将身前的木椅拉到身边，落座后双腿交叠，不紧不慢地道明来龙去脉：“你是不知道这小子有多受欢迎，不但被女孩子追得满街跑，连男孩子都对他青睐有加，他刚开始办这家公司的时候，有合作方见他的微信名叫‘1’，还以为是他在自曝属性，问他缺不缺0。当时我和他哥都劝他改名，或者发条朋友圈申明自己的性向，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导致这种荒唐事越来越多，多到我们都看不过去，这才想出了这么个不大妥当却行之有效的招。”
就像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一样，心照不宣。
不肯改名是因为“遥”是他骨血深处最后的骄傲，不肯申明自己的性向则是怕他多想。
只能因为他，也只会因为他。
卫逍轻声跟程昼交代：“我的这条命是我哥和我嫂子捡回来的。”
程昼想也没想，直接在卫逍的明示下脱口而出：“谢谢嫂子。”说完也没注意到自己为什么要管眼前的人叫嫂子。
楚红岚坐了这么一会儿也看明白了，挑眉对卫逍说：“自己人？那我可什么事都当他面说了。”
卫逍看程昼时，眼里依旧装着分毫未变的宠溺，闻言笑了一下，语气肯定：“您说吧。”
楚红岚放下搭在左腿上的右腿：“我早上被叫去刑警队喝了杯茶，他们说也叫了你，但是你没有去。”
卫逍点了点头：“他们联系我的时候我正坐在市政办公室，沟通后约了明天。”
楚红岚摆手：“我不是来替他们质问你为什么不积极配合的，只是先替他们传个话，告诉你案情有新的进展了，改天他们还会联络你的。”
卫逍低低“嗯”了一声。
楚红岚的神色陡然变得严肃起来：“虽然他们没有透露案情，但从他们的表述来看，我觉得应该是一直以来的侦察方向出了问题，这才导致发生在你身上的意外到现在还没尘埃落定。之前我们都以为是因为你知道了那些人做的不齿勾当才遭的横祸，可逻辑上解释不通。杀人灭口是最低级也是需要承担最大风险的手段，会选择这样处理的要么是莽夫，要么是枪毙十回都不为过却凌驾在法律之上的人。但是我们怀疑的人里没有符合条件的对象，他们身居高位，有成千上万的眼睛盯着，既图利，又不舍得名，要是得知你知情，首先想到的必然是利诱，其次是威逼。派杀手来杀你怎么看都过于草率了。”
卫逍静静听完，说：“不对。”
楚红岚问：“哪里不对？”
卫逍说：“你说会选择杀人灭口的要么是莽夫，要么是难以被法律制裁的人。”
楚红岚满脸认真：“没错，怎么了？”
卫逍沉声说：“还有一种可能。”
楚红岚洗耳恭听，就在她以为卫逍会像往常一样有问必答的时候，卫逍看向了程昼，体贴地问：“你还好吗？”
程昼关心卫逍受伤事件的原委，听得正入神，突然被他点名，倏地一懵，旋即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
卫逍小小年纪就参与了社会上的尔虞我诈，表面的温润谦和只是有意营造的假象，他精通话术，不管是对上还是驭下都运用了许多心理学方面的技巧，唯独跟他说话从不抱着任何目的。
他一直在卫逍这里有着独一无二的特权，他的感受在卫逍心里永远排在第一位。
楚红岚还在焦急等待卫逍说到一半的话，程昼也不好意思发表意见，再说卫逍的细节做的实在很有感染力，他现在满心都是重逢后被故人放在心尖上的甜蜜。
楚红岚无语地垮下脸来，没好气地问：“喂。需要我提醒你上半句讲到哪里了吗？”
卫逍一本正经地说“不用”，随即揭晓答案：“还有一种可能，他们所做的远不止嫖/娼、受贿这么简单，要是被深挖出来，比雇凶杀人的后果严重万倍，那会想到杀人灭口也就不足为奇了。而且，威逼利诱不必分先后，他们在这一年里没有对我赶尽杀绝，说不定意味着在他们眼里，差点把我弄死也不过是一种警告。”
卫逍的话音未落，楚红岚已是一背的冷汗，等他说完急忙说：“所以你一不接电话，我马上就冲到楼上来了，不行，我要跟你哥说，给你配二十四小时贴身保镖，每天跟着你上班上学。实在不行你就不要自己查了，交给警察去查不好吗？保护公民的人身安全是他们的责任和义务。他们有枪有棍还有盾，你要拿□□凡胎跟那些亡命之徒对着干吗？”
听起来简直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程昼听了也后背发凉，并且丝毫不觉得两个人在危言耸听，一瞬不瞬地看着卫逍说：“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他知道卫逍是为了他才执着于寻找真相，但让活生生的人换亡者的公道，对于活着的人来说过于残忍。
卫逍语重心长道：“可是程昼，人不能这么活着，活在别人的掌控、压迫、威胁之下，明知道有双眼睛正时刻盯着自己，却自欺欺人地假装自由。我希望你可以安安稳稳地上学，和普通人一样顺利毕业，毕业之后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城市做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然后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拥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以及一众向你投以崇拜目光的追随者，不但能平安健康地活着，还能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如果可以，我还希望你的生活里有我。如果问有什么可以制止我查明真相——你的恳求可以，但死亡不能。”
程昼还没动摇，楚红岚先被说服了：“没错，他们越是目无王法，越该得到应有的惩罚，不能屈服于这些人的要挟。”
程昼不明白，卫逍的嫂子刚才不是还很在意卫逍的安危吗？怎么这么快就倒戈了。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已是众所周知的道理，生或是义，每一次取舍都需要经过深思熟虑。
让卫逍拿生命冒险，程昼是打心眼里一万个不愿意，况且他自己这些年都是这么忍过来的，已经习惯了这种有限制的安宁，偶尔激烈地反抗一次也只是为了避免对方得寸进尺。
说他鼠目寸光浅也好，说他苟且懦弱也罢，他这一生的软肋，也就只有卫逍了。
静默中，响亮的铃声打破了沉寂，楚红岚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备注扬了扬手机，对着两人知会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卫逍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办公室的门打开又合上，房间里又只剩下卫逍和程昼两个人。
程昼语气寡淡：“我觉得我已经够冲动了，但你嫂子好像比我更冲动。”
卫逍说：“她是这样，结婚前有四个哥哥罩着，结婚后有我哥护着，天不怕地不怕，直爽热心又强势，对她不熟悉的人会觉得她飞扬跋扈，但相处一段时间就会发现，只是一个强装女人的女孩。从我昏迷到痊愈，她和我哥帮了我很多。”
程昼看着卫逍说道：“你在说她的时候不像在说她。”
卫逍也朝他看过来，四目相对。
“我妈如果遇到值得托付的良配，大概会和她很像。”
无心触碰到彼此的伤疤，又不加掩饰地袒露，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楚红岚正好接完电话，匆忙推门而入：“你自己注意着点，多保重，我有事先走了。”
“天气预报报了三点有雨，没带伞的话可以从我这拿一把。”卫逍了解楚红岚不留心眼的随性性格，提醒完索性从伞架上的一排伞里拎了一把递给她。
楚红岚从来不拒绝递到自己手边的必需品，拿了伞就走，走时不忘夸赞：“还是年轻人靠谱，怪不得你哥说你自有分寸。”
等她走了，程昼好奇地问：“你嫂子今年多大？”
卫逍：“二十五。”
这不也没多大？
程昼耷着眼皮说：“我还以为她今年至少三十了。”
卫逍笑笑：“是吗？我看着觉得挺年轻的。”
程昼低声碎碎念：“看着是年轻，没事瞎操心。”
卫逍不知何时靠近的他，很有压迫感地俯身，在他耳边说：“别在背地里说人坏话。”
程昼急着辩解：“我这说的不是坏话。”
谁知抬眼却看到卫逍眼底促狭的笑意。
似曾相识的一幕唤起了他的记忆。
卫逍转到一中后，他第一次去卫逍家，卫逍就像这样捉弄过它。
一切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其实也确实没过去多久。
程昼调整了一下呼吸，没头没尾地问：“你和宁煜还有联系吗？”
卫逍一五一十地回答：“电话倒是常打，不过这一年只见过一面，还是今年清明的时候。他家的老人都健在，假期刚好有空就陪我一起去扫墓了。本来是不想让这些朋友跟我走得太近，但是盛情难却。”
程昼牢牢盯着他，克制着情绪说：“你是在怪我不够主动？你知道如果你邀请，我也可以陪你扫墓。”
卫逍把温暖干燥的手掌放在他头顶：“我是怕见了你，就像现在这样，既想成全耀眼的你，心里又只剩下枉度余生的私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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