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寒的秋夜，长安大明宫内苑的步道上，大唐皇帝李隆基与贵妃杨玉环慢悠悠地散着步，洁白的朗月，洒下一片幽幽的清明月光。

贵妃的侍从红桃领着两个侍女，提着灯笼在前面引着路；皇帝与贵妃的脚下，被恰到好处的微光映照着，既不会显得那么明亮夺目，也不会觉得晦暗不明，难以分辨。

手拿拂尘的高力士在不远处紧跟着，其他随行的侍从、侍女则远远地跟在后面，一如那无人在意的空气一般，既可视为一种存在，也可视为某种不存在的虚幻。

人可以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视而不见、毫不在意，就像对待我们那十指缝隙间的透明空气一样；但是空气是可以与我们分道扬镳，隔绝分离的，而我们人类却一分钟也不能远离空气、离开它甚至是失去它。

我们的大唐皇帝也是这样，在他眼里，这华丽宫殿里忙前忙后的宫人随侍、宫墙之外日夜奔忙的普通百姓、芸芸众生，对他来说可能都是一种可有可无、无关痛痒的多余存在吧？

然而，当我们这位万人敬仰的人类至尊，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之时，也就意味着他与我们这些受他统治、支配和管理的普通大众百姓渐行渐远、分道扬镳以致隔绝分离了！就像那失去空气、不能自由呼吸的人类一样了！

于是，繁华的盛景渐渐衰落，灾祸与厄运开始降临，醉人的美梦也逐渐碎裂、剥落于地......

杨贵妃的脚步就像那春日的微风里轻摇轻摆的枝杈一样，悠缓而闲适；发髻上的钗凤步摇则随着杨贵妃微微轻摆的腰身而左右摇晃。

贵妃腰间悬挂着的锦绣香囊随着那宁静如水的月光，漫溢出一股醉人的奇香，就像那八月的月桂香气一样，沁人心脾，清爽宜人。

一旁的唐皇李隆基，沉浸于这人世的美好，踏着那脚下破碎的月光，嘴角泛着一种迷醉忘我的笑意。沉醉不知归路，归去不舍沉醉......

一路上，贵妃都歪头望着天上的圆月，若有所思，不苟言笑；皇帝李隆基不时地抬眼望一望杨贵妃，又含笑看看自己脚下的鹅卵石路面，乐无所思。

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蓬莱殿的院墙根下，顺着蓬莱殿高大宫墙的暗影，杨贵妃却不经意地折向东边，走向几个高低叠加的缓坡，径直爬了上去。

侍女们与皇帝惊讶之余，也都跟着爬了上去；月光下，贵妃落寞的身影在前面孤独地用力前行，高力士与侍女们则在后面扶着老皇帝李隆基沿着山坡一侧的步道努力向上攀爬。

爬到半坡上，老皇帝停下来往左一看，只见静谧的太液池上空，悬着一轮明月，微光之下，湖面上闪动着一排扭曲的银白色波光。

李隆基转过身，低下头喘了几口粗气，又抬头向山坡上张望。

只见坡顶望仙台的栏杆旁，站着一个身姿绰约的人影，李隆基的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种释怀的微笑。

皓月当空，老皇帝发丝间，那丝丝缕缕的根根白发也仿佛是不见了踪影......

望仙台上，不言不语的杨贵妃，斜倚在雕刻着龙纹云图的汉白玉栏杆上；皎洁的月光之下，白玉栏杆分外洁白，相形之下，身姿绰约的贵妃也似乎是显得格外圣洁了一般......

贵妃一手扶着栏杆，一只手托着自己的下巴，身子微微前倾，抬头望着天上的皎月，偶尔会望一望前面映着圆月的太液池水面，眼里也荡漾起水一样的波纹......一阵秋风吹过，湖面的水光也跟着颤动起来。

“贵妃......”红桃轻声唤了一声，却被爬上来的李隆基拦住了。

李隆基一见这月光下，难得一见的人间美好，心里不觉地又涌出了几分不舍的情念。

老皇帝嘴角挤出一种进退维谷、难以抉择的生硬微笑，走近贵妃的身侧；望见贵妃眼里的波光，不禁心里一阵莫名的微颤，欲言又止，默默的站在了贵妃的身旁不远处.....

......良久，波光粼粼的湖面，顿时显得有些细碎和跳跃了，天上的圆月周围也围上了一层雾蒙蒙的朦胧轻纱。

秋风顿时用起了力道，寒意也立时有些名副其实了，一阵劲风袭来，老皇帝不禁打了个寒战，一时间仿佛也变得有些果决了。

李隆基微微转身，向贵妃身边靠了靠，转身望着贵妃，微笑道：“爱妃，这是有什么心事吗？为何如此沉默？”说完，就欣赏起贵妃那忽明忽暗的眼眸了。

杨贵妃微微侧了侧身子，也不说话，只是痴痴地望着前面的水波，又抬起头望向那逐渐模糊的圆月，脸上浮现出一种向往的期待和陈旧的落寞。

见贵妃只字未应，老皇帝脸上竟有了些不悦之意，他侧了侧脖子，低了低头后，说道：“爱妃，夜已深，秋风渐起，不宜在此逗留，还是与朕一起回去吧？”说着，便把手轻轻地搭在了贵妃的肩膀上。

杨贵妃微微转过身子，望了望李隆基，眉间微锁，又回头望了望远处，欲言又止。

老皇帝一见，一手搂住贵妃的肩膀，一边向旁边的侍从们说道：“传朕旨意，于太液池西边另筑一座百尺高台，来年，吾与妃子一同望月！”

“是！陛下。”一旁的高力士与众人高声应到。

说完，老皇帝就搂着杨贵妃的削肩，缓缓向坡下走去；下坡的路，总是走得特别轻快，滑向深渊泥潭的事物，也总是特别容易沉沦，正如此时心情郁闷的杨贵妃一样，随着这轻快步伐到来的，还有那愈发低落的莫名情绪......

......兴庆宫朝堂内，大唐皇帝李隆基正襟危坐，俯视着前面跪在地上，回来复命的朝廷使臣——冯神威。

冯神威一边抽泣，一边说道：“陛下，安禄山，见了臣下不拜也不叩，见臣时，武将执兵刃相向，置臣于馆舍，数日不复再见！而且这次，安禄山连上呈陛下的表奏也没有！”

说着，冯神威又抽泣了起来，几乎说不出话了，然后接着说道：“陛下，臣下......臣下，还以为自己......见不到陛下了呢......”说完，冯神威竟然伏地痛哭了起来。

一旁的高力士听完早已皱起了眉头，默默低下了头......大殿内一片沉寂。

......良久，仰面靠着座椅的李隆基，缓过神来，抬起头来说道：“神威，你退下吧。”说完，便直起身子，挺坐在座椅上，呆呆地望着大殿门外的汉白玉台阶......

一只麻雀，突然落在了门前的汉白玉栏杆上，歪着脖子看了看大殿宝座上的李隆基，眼里是一种漠不关心的不解，鸣叫了一声，便朝皇宫大殿的天空之上飞了上去......

此时的大唐至尊，可能更想像那遨游天地的小小生灵一样，在这天地之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自由翱翔吧？

正是：月下，天高无我任尔飞；人间，欲海不平难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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