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火

《坠火》

第145章 南柯一梦 梦醒·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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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伊利亚他们并没有废多久的功夫。

先前的高中生霍盈如今也步入了而立之年,不知不觉地效仿起了中东的男人们蓄起了胡须。

“我们走吧,”伊利亚看起来也苍老了几分,额头、深邃的眼窝和唇侧也爬上了皱纹,可他的白色衣袍却是一尘不染,颇有种学者的风范。

“那两个东正教徒和伊/斯/兰教徒呢?”魏芷莹探头探脑的问道。

“死了。”霍盈“小同学”接话道。

“两个穆/斯/林不幸在耶稣受难的前一年死于暴/乱,”伊利亚解释道,“剩下两个东正教徒,我们部署了一下,混进了罗马军队里,本来说是我们两个来执行处死耶稣的任务的,可事到临头他们又突然变卦了,说是耶稣本人勒令他们这样做的。最后他们杀了耶稣,在十字架下坐了整整3天,最后殉道了。”

见到耶稣本人可能是他们这辈子最幸福快乐的一件事,更不要提能和他成为好友,一起传道讲学。而耶稣离世的当天,他们的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犹大呢?”游惑问道。

“犹大早就死了,他甚至没能活到最后的晚餐,那两个东正教徒在他出卖耶稣后就把他杀了。”伊利亚沉重地说,“不过这次我也算开了眼界,耶路撒冷教会还是很有秩序的,圣保罗、圣彼得、圣约翰他们也都是挺不错的人,早期的教义也没有我从前认为的那样偏激。我甚至还有幸跟耶稣本人辩论了一番。”

只不过钱氏兄弟以及何跃他们可没兴趣听伊利亚将辩论内容复述一遍,他们直截了当地切入了重点:“那你们看到门了吗?”

“嗯,看到了,”伊利亚绅士的笑了笑,原谅了他们离开心切,“就在耶路撒冷城外,自从耶稣死了就一直在那儿,好几年了,只是打不开。我觉得大约就是在等待你们到来。霍盈小同学还害怕哪个NPC误入,在那里一连蹲守了好几天。”

结果显而易见,没有任何一个路过的NPC注意到了那扇门的存在。

而现在耶稣组的那扇门也像之前元老院的那扇一样闪烁着金光。

熟悉的风刮过,转眼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公元166年,最后一个考场,马可·奥勒留的时代。

“太好了,”钱氏兄弟开心简直要手舞足蹈,“我们赶紧找到他们几个,他们的事件也挺早的,找到门赶紧出去,这场可就算考完了!”

温知夏依着记忆,带领着12人的小队穿梭在罗马的大街小巷,此时的罗马完全不似她上次来访的时候那般繁荣昌盛,偶尔有人以宽布条掩住口鼻从临街的房子里搬出全身溃烂的尸体,往路尽头的古罗马斗兽场方向而去。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何跃盯着尸体骇人的死状,惊恐的问道。

“165年开始的瘟疫,卢修斯·维鲁斯奉命东征,结果回来时也不小心把敌人军中流行的瘟疫带了回来。”温知夏平静地观察了一下死者灰败的面容,缓缓地道出。

她信手敲响了十几年前杜云昭带领她找到的那扇门。

门拉开了一条缝隙,许梦晴吃了一惊的脸露了出来。

四组考生共计12名生还者在花园里坐定,原本宽阔的院子立刻就变得拥挤不堪,房子的主人姗姗来迟都只能坐在地上。

“咦?杜家那爷孙俩呢?”何跃数了一下人头,这才发现不对劲。

“爷爷——”许梦晴的的眼睛瞬间蓄满了泪水,“第十个年头吧,大概是160年,没了。”

在座的所有人心情都不太好。

杜兴华老人本身就已是高龄,要说这种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长期作战的考场对哪个群体最不利,那就要数老年人了。

在这个考场里,不论是因为年老自然死亡、亦或者是自杀、战死,都算作在考试中的死亡。自然法则都没有商量的事情,系统当然也不会妥协。

“老爷子走得很突然,中午的时候还好好的,跟大家乐呵的吃了一顿饭,结果这一午睡就再也没醒过来。”许梦晴的男朋友、也是如今的丈夫,抱着一个小孩子走了过来,魏芷莹见状赶紧自动的把位置让开了。

好歹老人家走的没受什么罪。温知夏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那杜小朋友呢?”她问。

“云昭,他拜师上学以后就跟我们联系很少了,即使是交谈他也下意识地用拉丁文,”许梦晴拧着眉费劲的回忆了半天,“爷爷走的那天他也不在,直到晚上回来才得知的。自从爷爷离开后,他就再也没回来过了,都住在皇宫里了。

“然后——两年前吧,大概是164年,他突然回来了一次,告诉我们他接受了马可·奥勒留的派遣,作为古罗马方面的使节,要出使东方。”

“他——他走了?现在还没回来?”钱玮大惊失色。

这组剩余的四人都摇了摇头。

当年槐树下30个生龙活虎的考生,如今生还者只堪堪过半。

温知夏想起了很多年前在书上读到的内容,据说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中西方文化正式派遣使节,正式沟通往来。

她当年没有将这一事件告诉这组的成员,就是出于实施性不强,而且危险性极高的考虑。而且中国离得那么远,这个考场的版图有没有那么大都难说[1]。

“那你们第一个事件,公元161年的马可·奥勒留登基参与了吗?”她不再纠结这些,迅速问道。

“我们不知道,一直是杜云昭待在皇宫里跟在他身边,我觉得——应该参与了吧。”许梦晴支吾着。

温知夏有点头疼,虽然并不需要全员都参与进历史大事件,但把所有赌注都压在一个孩子身上坐收渔翁之利,这也太不靠谱了!

“那你们找到门了吗?”钱琛猴急的问道。

“什——什么门?”许梦晴迷茫的问,其他三位同伴也是一脸懵逼。

大伙这才想起来,马可·奥勒留这一场系统分来的全是新考生,不像前面几个四个考场那样有经验丰富的老考生,没有找出口这个意识也不奇怪。

“我们,去年瘟疫爆发之后,我们曾经写信给马可·奥勒留出谋划策,他当时还召见了我们,也采用了我们的方法控制住了疫情,现在罗马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了,不知道这算不算参与了吧。”许梦晴的男朋友睨着这些老考生们铁青的神情,小声说道。

“这个应该能算的,”温知夏赞许的说,“大家都别着急,我看着已经是傍晚了,大家就先休息吧,根据耶稣组的经验也不急在这一天,明天我们分头去找出口。”

院子里的众人都表示认同,钱氏兄弟纵使有点不爽,但还是默认了这个建议,只有何跃单独的凑了过来,在她耳边耳语:“你看许梦晴和她男朋友,有了一个孩子。”

“是,”温知夏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嚼舌根的,“这怎么了?”

“啧,他们要是问起来能不能留在这儿,你怎么答?”何跃对她的不解风情有点恨铁不成钢。

“如实回答,就说有人成功留下来了,让他们自己做选择,”温知夏说,“但我看他们未必会问。”

“这又是为什么?”

“他们是‘内部自销’啊,即使有孩子,也是两个考生间的。”温知夏无奈的解释道,“跟你们组的两个韩国女生和我们组蔡曜灵的情况又不同。”

“哦——是这个道理哦——”何跃终于想明白了,还准备再向温知夏确认点明天找出口的细节时,却发现她早就不见了踪影。

温知夏对何跃这个人没什么好感,虽然化学考场里互相挤兑这件事已经是十几年前了,但她也不愿跟他多说哪怕一句话。

她穿过植被掩映的连廊,正准备去西侧厢房找魏芷莹随便凑合一晚上时,拐角处突然冒出一个高挑的女性人影。

魏芷莹抱臂看着她:“哟,小妞,这就准备睡了?”

“那要不然呢?”温知夏反问。

“你可别装糊涂啊,我可亲眼看见了,你把我们亲爱的马可写的那封信从笔记本里取出来之后才给了小蔡,”魏芷莹朝皇宫的方向偏了偏头,“怎么着,这不是敲门砖?”

“我拿出来不代表就要去叨扰他,”温知夏刻意避开跟她对视,“五贤君之一的名号不是那么好当的,晚上难能有点休息的私人时间。”

魏芷莹堵在卧室门口,叉着腰瞅着她。

“你干什么?”温知夏问,“让我进去。”

“你知道你这个人唯一的缺点是什么吗?”魏芷莹好整以暇地说,“怂。”

“我这个人缺点多的是,你以后就发现了。”温知夏向前一步,却发现魏芷莹丝毫没有让位置的意思。

“我刚才趁你和何跃说话的时候进去看了一眼,”魏芷莹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里面只有一张单人床。”

“我睡地上可以吗?”

“这不是谁睡地上的问题,”魏芷莹突然咂摸出来了些许将温知夏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逼急的快感,“问题的关键是这屋今晚没你睡觉的位置了。”

“那我睡哪?”温知夏哭笑不得。

魏芷莹的视线再次意有所指:“皇宫。”

“不是你想的那样!”温知夏真的有点急了。

这家伙果然是和秦究一个部队出身的,说话风格都这么一致,可见他们那师父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我想的哪样啊?”这下可把魏芷莹兴奋坏了,“你当我什么意思啊?我是说皇宫的空卧室肯定比这儿多,你有这么硬的关系,还跟我们这等小屁民挤在一起干什么?”

“我——”

“我什么我?”魏芷莹差点笑疯了,她扳着温知夏的肩膀,将她的身体180度,朝着大门的方向猛地一推,“快去找你男神吧昂,明天找出口这种小事也不用你管了,我们去跑就行了,我们等你到明天日落,到时候还回这里集合,一起离开!”

等温知夏游荡到皇宫的时候,紫色的晚霞刚好笼罩了冬日的罗马,帕拉蒂尼山的侍卫照例将她拦住——

“慢着,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赴皇帝陛下的邀约。”温知夏恭谦地回答。

“你有引荐信吗?”

温知夏别无选择,只得从怀中掏出了那封亲笔信,交给侍卫。

“你先在这里等着。”其中一个皱着眉头打量着页泛黄的纸张,转头走进了灯火通明的大堂。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温知夏心里隐隐有些惴惴不安,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能记得自己曾经写过的这封信吗?

可直到那个睿智温和的身影真实的再次出现在面前时,她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各考场初封锁之时和魏芷莹深夜争吵、抱头痛哭的画面。

她突然就明白了,马可·奥勒留对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在这恍如隔世的11年里,虽然她一直觉得自己的水平还不够格,但心底却怀着一份期待——那就是远在未来的马可·奥勒留能够通过历史了解到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并以她为榜样参照。因此她越发的严格要求自己,不知不觉间,两个互为精神榜样的人隔着时空相互鞭策,竟都成为了彼此心目中那个最优秀的自己。

时光的历练让她变得成熟稳重,再也不是那个狼狈逃命,脸红紧张的温知夏了。

“我们当初说好的西里欧山,”已步入中年的马可·奥勒留还是当初街头偶遇的模样,紫色的夕阳给他简单朴素的白色衣袍镀上了一层柔光,他手里拿着那封已有些褪色的信件,“终于等来你赴约了。”[2]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温知夏在马可·奥勒留的帮助下,爬上了马背。

“西里欧山离得并不远,我们可以当天往返。”马可·奥勒留从马厩饲养员手里接过缰绳,向她保证道。

两匹快马破开早春温暖的阳光,向着旭日东升的地方而去。

等他们到达西里欧山的乡间别墅时,太阳已经偏近了天空正中。

马可·奥勒留领着她,穿过别墅前冒出新芽的树林,长期住在这里的仆人们拉开了大门,温知夏的双脚踩上了有些年纪的木地板。

屋子里的陈设简单古朴,并没有预想中的皇帝的行宫那般的奢华。走廊通向台阶的两侧墙面上摆满了各色书籍和手稿,一直延伸到二楼的书房里。

温知夏跟随着他走进收拾得一尘不染的书房。

书房里也是简单的木制家具,书柜前是一张看起来有了年头的书桌,桌上老旧的烛台被擦得很干净。桌子的后面还有一把被磨得有些褪色的木椅子。书房的另一边,两扇朝向东南的门敞开着通向门外的阳台,树冠上的绿芽近得之手可摘。爬满常青藤的阳台扶手上,正巧落下一只蹦跳的鸟儿。

“这是我儿时住的地方,”马可·奥勒留在书柜前停下,准确的从浩渺的收藏中找到了他的目标,“我就是在这里第一次接触到了你的文章。”

温知夏从他手里接过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厚本子——居然是她当时留给蔡曜灵的笔记本!

难道,她想错了?

待到她翻开了纸页,指尖划过自己曾经的笔记才发现了端倪——这些字没有亲手写上的那些细微的凹凸感,反倒像是印上去。

本子上有字的最后一页,还是自己离开前一天为西塞罗的信打出的草稿。

看来拿着原件的蔡曜灵还没有来得及写什么东西上去。

她心下了然,最初的判断没有错,这5个考场确实是单独并行发生,而每个世界新增的信息都是通过中控程序实时传输更新的。

马可·奥勒留带着她径直来到了面对山下风景的阳台上,两个人在靠背椅上坐下。

“我当时还是个少年,个头也就刚刚够到书架上的那个位置,”他的目光投向密集摆放的书本见那个空位,“我当时抱着它问父亲是什么。他回答我这是一位先哲的手稿。”

温知夏放松的靠在椅背上认真的倾听着。

“后来我长大些了,很幸运地拥有了很多名优秀的老师,他们其中有一位我尤为的喜欢——”

“弗朗多,”温知夏笑着接话。[3]

马可·奥勒留有几分意外:“是的,没错。他是我的演讲老师,但他精通希腊语,因此我也经常向他咨询这方面的问题。”

“随着我跟他接触变多,我发现我开始格外的依赖于他,我想跟他在一起,平时做别的事情的时候会时不时的想到他,遇到新鲜事物也希望分享给他。

“我那时不明白,我想,我是不是爱上他了。”

温知夏忍俊不禁。

“直到——我看到你写的那篇,和西塞罗讨论解读柏拉图的《会饮篇》,才意识到原来爱也是有很多种的方式,爱的本质是对美好事物的欲望,而我们亦可以爱很多的事物。或许我爱上的不是老师这个人,而更多的是他的思想和智慧。

“他是一个很有涵养和气度的人,从不会去求全责备,更不会得理不饶人。从没有动过粗,有人甚至说根本不会有事情让他竖起汗毛;他会对各项事情进行不紧不慢的考察,好像他掌握着充分的时间。他做事井然有序,从来不会搞砸,也从不会因意志力薄弱而沉溺于什么,就像你用行动和文字告诫后世读者的一样。

“慢慢的,我发现身边优秀的人,无论是活在当代的祖父、父亲,老师,还是活在书中的苏格拉底、柏拉图、还有你,身上都或多或少的有这种从容处变的美德,我开始观察他们,思考这样做背后的逻辑。”马可·奥勒留欣赏的看着她。

温知夏赧然:“我只是见过一个特别有智慧的人,身体力行的告诉我,优秀是一种习惯。”

“是这样的,我们都有一个很好的老师,”马可·奥勒留错以为她指的是西塞罗,“只是他好像并不看好我修习哲学,”他有些怀念的笑了,“他向我强调作为储君的责任,想要我多花些时间在更实用的演说技巧培养上。”

这一经历多么的似曾相识,当年西塞罗也曾语重心长的告诉她,语言的感染力比内容本身要重要得多。

“西塞罗先生也这样认为,”温知夏说,“看来他们没有我们这样的机会,要是能碰上面,铁定有一番共同话题。

“其实正是在发现和他的观点产生分歧后,我才逐渐的意识到我的追求和老师并不相同,我希望的是通过讨论以及辩论的方式了解对面的观点,从而对于一个问题能够有更加全面的认知,最后获得真理,而他享受的更多是讨论和辩论本身,”她继续说道,“这两者都没有优劣黑白之分,我很敬重西塞罗先生,即使是我们的政见不合,但依旧不能代表他的话没有道理。”

“我在他们身上都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马可·奥勒留轻松的说,“通过观察他们,我们都领悟到了修习哲学和追求真理的必要性,可是他们本人却似乎毫无察觉。这么多年的思考和观察来看,真正的哲学可以成为我们心中的守护神,让我们免受暴力与伤害,让我们可以不被世俗的痛苦与欢娱侵扰,也不去做漫无目的的事情,不会犯显而易见的错误或做出伪善的事情,更无需总限于依赖别人做或不做某件事情的迫切心情之中——”

“因为透过现象看到事物的本质后,会意识到原来所有的表象后面都藏着深层次的原理和逻辑,当观察的事物变多之时,自然就能够总结归纳出规律,对今后的事件予以预测。于是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便能够更加坦然面对、欣然接受。对待伤害你的人也不会凭空发怒,因为你会倾向于去了解他们做出这样举动背后的原因,从根源解决这些问题。到了生命的尽头时,也不需抱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态度来面对死亡。”温知夏非常流畅的接上他的话。

“有时我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奇妙,”马可·奥勒留欣慰的感慨道,“死亡对我们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们身体的组成部分都来自于自然,而死亡后身体被人埋入土壤里,最后再次腐烂分解成这些元素,好像是一个循环一样周而复始。这些物质在我出生前分散游离的各有各自的归属,而当我出生后,它们组成了我,赋予我思考学习的能力,最后当我离开人世,便再度归属于其他的生命体。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从未有真正的生与死之态。”

“说到底,永恒到底是什么,永恒是否只是一种外在的表现形态?而实际内部却在不停地变化,在变化中寻求永恒,”温知夏说,“或许不只是生命本身,其他事物,甚至政权亦是如此。当年认为恺撒是杀死共和制元凶的人不在少数,甚至我的老师西塞罗都是如此想的,人们把独/裁看作是洪水猛兽,可是共和制早已名存实亡,我举目所见皆是民生凋敝,阶级腐朽。但我无法苛责任何人,这是一个抽离的角度,尘埃落定后才能得出的客观结论。而身在其中的人很可能限于当年的事情,没有像我现在这样超然的位置,自然无法窥得事情的全貌。”

“我很赞同你给西塞罗写信时提到的观点,”马可·奥勒留说,“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不再是罗马的皇帝,而这个庞大的国家会再次回到共和的制度,就像雅典先贤那样。他们会从政治哲学的角度理性反思前一次共和制覆灭的原因,也能总结为什么帝制最终也走下了历史舞台,从而更合理的制定出一个共和的制度。”

“而这个过程很可能会像世间万物的法则一样周而复始,我们也许会短暂的经历战乱和荒蛮,但是总会在不断发展进化中完善这些制度。”

两个人都默契的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

“只可惜云昭这会儿不在,他一度很喜欢讨论哲学问题,”马可·奥勒留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投向旷野的天边,“事实上,我也已经有2年没见到他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可以回来。”

“他去了中国,是吗?”温知夏问。

“是的,云昭成年的时候,我问他以后想做些什么,他回答我爷爷生前说,他的祖先来自东方,那是一个富饶昌盛的国度,永远不要忘记自己来自何方。他告诉我他想亲自去那里看看。”

马可奥勒留的思绪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夜晚,巨大的黑色棺椁里永远沉睡着领养他的父亲,早春的风拂过帕拉蒂尼山上的阳台。

“两年前他郑重地通知我,他准备好了,我为他备好了车队和行囊,任命他为特使,另外带了一名外交官,代替我前往那个神秘的国度,递出橄榄枝。

“他是一个特别优秀的年轻人,甚至比我还要勇敢、坚定。我仅仅只是因为年长于他,才惭愧的担当起老师的角色,倘若你见到他,定会感到骄傲的。”

温知夏在脑海里想象着长大成年的杜云昭。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机智的4岁孩子。而现在,肯定已经长成了一个非常健康自信的罗马人,与幼时活在现代的过去彻底割裂了吧。

“不过好在你来了,”马可奥勒留欣慰地说,“我相信他终有一日还会回来,而在相聚之前,你可以呆在罗马,有时间一起读书、探讨哲学问题。”

温知夏在那一刻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答应他、留下来的情绪。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这个世界上都难能遇到在思想上能够并驾齐驱,甚至碰撞出火花的同类。

她就快要动容了!

可这点贪婪很快就被理智杀死了。

“我想要亲自出去,看看这个世界,寻找一个真相。”她认真地回答。

“不得不承认,我很羡慕,这样看来,倒像是这罗马城的皇宫束缚住了我,”马可·奥勒留豁达的说,“不过我一直相信,寻找内心的真相,并不却决于身在何方,也不在于所为何事。”

“的确如此。”温知夏认同的点了点头,“个中方式,只是每个人不同的选择而已,重要的是发掘内心的平静。”

“那么,第一站准备去哪?”

去哪呢?

温知夏还没想好。

“不如,从亚历山大图书馆开始,”她答道,“我会一直追随着一个人的脚步,是他从蒙昧中将我解救出来,启迪了我,激励我上下求索。”

温知夏将视线投向远方,西里欧山的脚下是一望无际的乡村农田,须得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才能天生如此宽广的胸襟和坚强的灵魂吧。

她收回视线,久久地凝视着马可·奥勒留关切地面孔。

可你终究不是那个真正的他啊。

“他早已归了山河,”温知夏的话音充满着向往,“而这也是我最终的归宿。”

马可·奥勒留注视着温知夏的眼睛,她深沉睿智的目光好像要将他的身体穿透,而在他的身后,站着另一个更美好、更坚强也更加真实的灵魂。他的余光瞥见了一滴晶莹从温知夏的眼角滑落,正当他想看得仔细一点时,那滴晶莹早以藏入她颊侧的发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可她憧憬的微笑却从始至终,从未改变。

马可奥勒留沉默地站起身,矗立在原地许久,再度开口的时候,已经转移了话题:“明天早上最后一批感染者的遗体要在斗兽场里焚化,我需要亲临,你愿意跟我一同前往吗?”

温知夏的思绪被人猛然拽紧风筝线拉回了地面,她想起了一日前和魏芷莹的约定:“应该不了——我和他人有约在先了。”

马可·奥勒留看起来有些遗憾,但他一向都尊重别人的意愿:“没关系,如果你改变了主意,可以随时来找我。”

他们愉快的谈话又进行了很久,两个人都异常珍惜这次机会。以至于傍晚回到考生们聚集的住处时,温知夏还没有从和马可·奥勒留的谈话中抽离出来,整个人仿佛一只放逐的游魂。

直到众人大声的唤她的名字,才如梦初醒。

“我们,走吧。”她魂不守舍的说。

“走不了,”秦究说,“出口我们还没找到。”

他们辛苦奔走了一整天,却一无所获。

“哦,这样啊,”温知夏喃喃自语,“你们把所有地方都搜遍了?”

“除了民房、帕拉蒂尼山的皇宫群落以外——?”何跃回忆说。

“还有古罗马斗兽场。”游惑补充道,“现在封锁着。”

古罗马斗兽场?

多年前尘封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

那年在槐树下,一阵浓雾迎面袭来之时,那掩映在纯白后面的——

正是古罗马斗兽场。

而今天,马可·奥勒留也跟她提起了古罗马斗兽场!

这会是巧合吗?

“小许!”温知夏的三魂七魄瞬间归位,“你现在快去找个人帮我去皇宫报信,告诉马可·奥勒留,明天早上我们在斗兽场不见不散。

“还有,明天大家早起一些,带好自己的东西,跟我去古罗马斗兽场,不出意外,出口就在那里!”

“你怎么知道?”何跃疑惑的问。

“我也不知道,”可她的语气里明显就是异常兴奋,“至少,我们能去碰碰运气!”

清晨太阳初升之时,马可·奥勒留和部分元老院的官员在古罗马斗兽场恢弘的入口处等来了昨晚临时变卦的温知夏,以及她身后的剩余15人。

“我有些朋友也很感兴趣,所以我把他们也一并带来了。”温知夏解释道。

“他们也是你的朋友?”马可·奥勒留在人群中惊讶的看到了抱着孩子的许梦晴,以及她身后曾帮他为这场瘟疫出谋划策的三人,“看来这世界上真的还有很多值得我学习了解的东西。”

温知夏笑笑没有说话,在他的指引下一马当先跨入了卫兵把守的大门。

曾经在历史上声名显赫的古罗马斗兽场内部此时没有一个活人,看台上空空如也,过去堆满美食美酒的主席看台上也积了一层灰尘。

场地中央堆叠着不幸在这场瘟疫中丧生的罗马市民的尸体。

“这——我也没看到门啊。”钱玮顾盼左右,小声嘀咕道。

“再等等。”温知夏悄声提醒道。

整齐划一的卫兵跑了进来,每人手中都握持着一根燃烧的火炬。

一声令下,明朗的阳光下划过数十道坠落的火焰,通天的火焰顷刻间燃起,橙红的火光吞噬了遇难者的遗体。

在那滚滚而来的热浪中,那扇象征着十几年漫长时光终得圆满的门隐约浮现了出来。

生还者们自发的牵住了彼此紧邻之人的手,一起共赴最后的审判。

“我要走了!”温知夏回头,眼含热泪。

火焰灼烫,转瞬间就将她包裹住了。

周围的一切都逐渐化为虚影。

流动的火焰之外,马可·奥勒留向她无声的挥手,做着最后的告别。

十几年的光阴,像被人倒放的电影,由生动真实变得褪色缥缈。

她感觉到颈间一空,那条游惑送给她的松脂琥珀消失了。

不远处传来了许梦晴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闭上眼睛,任凭火焰炙烤封存下她在这里生活的一点一滴,进而一切都变得遥不可及,她灵魂的一部分被永远打上了这里的烙印。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秦究发现自己回到了槐树庞大的树枝根系之下。

他撑着坐起身,发现洁白的槐花已经将他埋了满身。

其余十几位成功闯出来的伙伴也逐渐睁开眼睛,怅然若失地打量着这个似曾相识的地方。

空气中的白雾彻底散去,身边的一草一木都变得清晰起来,古罗马斗兽场端坐在远山之上,昭示着他们已经从这场大梦中苏醒。

而没能出来的人,则永远的留在了那里。

秦究收回了视线,从烟灰蓝的衬衫袖口,落到重返青春的手指上。

他愣愣地盯着着自己空荡荡的无名指,那里曾经戴着一枚戒指,和一个一生的诺言。

蓦然回首,就在他身侧不远处,游惑依然坐在最初落满槐花雨的树根上,笔挺的考官制服下,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硬和拒人千里。

可他却看到了,在那双冷漠的眼睛下,还残存着两道难以察觉的干涸清痕。

十年茫茫。

岁月如梭。

南柯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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