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火

《坠火》

第136章 南柯一梦 MMMMCD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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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究趴在山坡上的战壕里,身下的枯草像荆棘刺进他盔甲的缝隙里,稍有一动就好像要划破他腹部的皮肤,他右手握着还未出鞘的剑柄,时刻警觉地盯着山顶处堡垒四角燃起的照明焰火。

阿莱西亚地处高卢的东部,毗邻着日耳曼部族地盘的原始森林,秋季的夜晚要比同纬度的地方低个好几度。金属的盔甲虽厚却实在没有任何保暖能力,一块块连接起来的铁片都在贪婪地吮吸着他的体温,可他却浑然不觉一般,甚至连身边的副手偷偷取下他挂在腰间的酒壶都没及时注意到。

副手拧开他的酒壶,这才发现原来里面早就一滴都不剩了。

“不要喝酒取暖,死的更快。”秦究接回他空空如也的酒壶[1]。

“军团长,我需要点兴奋剂,要不然一会儿提不起精神,”副手撑着眼皮遏制着不停打哈欠的冲动。

此时早已经是半夜三更,四下响起夜风吹拂过草丛的沙沙声,像极了暗杀者悄无声息地从人后接近的脚步声,更何况他们脚下的污泥里还掩埋着被驱赶出来、或饿死或病死的平民的尸体。一开始众将士都各个精神紧绷、草木皆兵,可逐渐都顶不住阵阵袭来的困意,而南侧右翼的进攻信号迟迟都没有发出来。

两日前,秦究和其他6位军团长被紧急交到恺撒的营帐里,而他们的长官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立刻改变计划,停止二层战壕的挖掘工作,将大量士兵都从东面撤到了北、西、南三侧地势相对平缓的相对易攻的方位,东侧较陡的山坡上只留最老牌的第十军团的两只精锐纵队驻守。

这很明显是要放弃防守的架势,转而开始进攻了。

在场的其余6位军团长都不明所以,想不通为什么指挥官在一夜之间居然就变了想法转守为攻。

这点秦究倒是觉得很好理解,事实上,他从听闻维钦托利派人成功突破的封锁报信求援后就主张立刻发动全面进攻,不要贻误了战机。这一想法却遭到了在场5位军团长的反对,事后一了解才知,原来这5个军团都是曾跟恺撒在不久前打过一场败仗的,而分析原因就是急功近利导致的盲目进攻。秦究作为凯撒幕僚里资历最浅的一位,手下的士兵普遍也比较年轻、战斗经验也相对较少,自然没什么资格公开质疑老板,他当时只是耸了耸肩,就坦然接受了去西山高坡部署的任务计划。

如今军帐内有人开始不乐意了,开始大声地提醒恺撒不要忘记上次冒进造成的严重后果,质疑声逐渐演变成不可开交的争吵,秦究的脑子甚至已经神游天外。

他烦躁得简直想把耳朵堵起来,耳边争吵辩论的声音像打蛋器一样叮铃咣铛的捣鼓着他的神经。吵那么半天又解决不了问题!搞不掂的话,就小范围的试探打一场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好在最后矛盾还是和平解决了,恺撒作为总指挥官的地位完全不可撼动,出了这个营帐,上级的命令就是铁律,若是临阵违反,得到再大的战功也是死路一条。

一阵又一阵的寒风吹过,西南角的示警焰火终于颤颤巍巍地熄灭了。

一阵响亮的冲锋号角刺穿了城西寂静的星夜,一动不动埋伏在战壕里超过4个小时的第十三军团冲破了黑暗的伪装,毅然冲向了堡垒的侧门。

他们先前要么是和普布利乌斯率领的第十军团协同作战,要么就被安排在侧翼进行围剿包抄,这还是头一次有机会正面为战刀开一开刃!

大概维钦托利也不是个尸位素餐的蠢货,就在秦究的先锋冲到城墙脚下时,城门轰然洞开,里面竟如溃堤的蚁穴般的涌出一大片高卢士兵,两军直接在城门处短兵相接!漆黑不见五指的门洞里根本分不清自己和敌人,唯有高卢人脸上的白色部落图腾,在有限的月色下若隐若现——

“杀脸上有涂装的!”混乱中不知道有谁高喊了一句。

秦究反扣住一只擒拿住他肩膀的手,手上的剑甚至来不及调转方向,就反手用剑柄顶碎了那人的下颔骨,“铿——”的一声,他的剑锋因错误的使用方向直接插进了墙上!

这下可不行,什么都看不见,对于不熟悉地形的罗马正规军来说,无异于以卵击石。在这个空当里,他又仅凭听力划开了一人的腹部,温热的鲜血泼上了他的臂缚,他没有理会太多,一脚踏上将死之人的脊背,抓紧时间在黑暗中寻找着那个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人——

副手刚被人敲掉了手上的剑,刚赤手空拳摸索着从一个死人的身上拔/出/来一把,就感到腰间一凉——他下意识地削向腰间,险些砍掉秦究的半条胳膊。

“长——长官——你要干什么!”他惊慌失措的大叫。

“论小偷小摸你还是不如我——”秦究捏着从他鸡零狗碎的小包里掏出来的打火石,在剑鞘上用力一划,同时扯下肩上的披风,一道乍然升起的火苗瞬间驱散了门洞里的黑暗。他用力一挥,那件灼烧的衣物一下落得老远,径直的点燃了几个高卢人不修边幅的乱发。他们的痛叫声吸引了一旁的伙伴,只不过须臾间,那点照明的火光就被扑灭了。

可这时间足够秦究看清现在的局势了,在彻底的视觉剥夺状态下,就连高卢人脸上的图腾都无法看清,对手显然比他们更加通宵地形,甚至更熟悉黑夜中作战,他们招招毙命,相较罗马人有更强的夜视能力。

这样下去不行!

秦究越过乌泱泱的人头望向通往城内的洞口,在极其有限的光线下,几匹高头大马的人影正在向城门方向快速移动而来——

他的直觉比理智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所有人立刻靠墙边!”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刹——高卢铁骑就冲了进来,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人顷刻间就被马蹄碾入了烂泥里,剩余的幸运儿也多被骑手的长矛刺中了要害。刚想到这里,就被滚烫的不明液体洒了一脸,他心里一沉,信手一捞,却只碰到了副手软下来的尸体——

这人还是他最初训练新兵的时候破格提拔上来的,5年来也算是除了普布利乌斯外第二位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可眼下根本没留给他时间悲伤——维钦托利实在是个军事鬼才,料定了恺撒会把最强的主力放在南北两厢正门,于是只是派了寻常兵力利用地形拖住他们,甚至关键时刻让出一点小小的胜利,只为引诱埋伏在城门外稚嫩的敌人来到己方擅长的战场——真正容易被人忽视的西侧辅门,才是他们撕开包围圈的主要突破口。一次都没有机会进城观察地形的罗马军方显然是吃了一个大亏!

再这样下去,怕是这6000人都要全交代在这里了——

他们必须在没有增援的情况下守住了西门的控制权,否则整个行动就是功亏一篑!

怎么办?

他下意识地望向城内隐约透进黑暗的火光和清冷月光——

就算同归于尽,也要夺过死神的镰刀!

与此同时,在阿莱西亚山脚的大路上,一只衣着打扮完全不同骑兵队在青年将领的指挥下逐渐放慢了脚步。

“先——先生?”青年将领似乎非常年轻,听声音可能也就20岁左右,“是——是这里吗?我好像听见喊杀声了。”

“那个魔鬼跟你说什么,当时还想了半天呢?叫你从南门进,向西门增援?大概就是这里了!走南门就行!”一个带着兜帽的人操着日耳曼土著语骂骂咧咧道。

“哎——可眼下这乌漆嘛黑的,我哪儿分的清哪边是南啊?”青年将领绝望的吐槽道。

这名年轻的“废柴”将领不是别人,正是几年前温知夏和秦究被迫在高卢的原始森林里逃命时挤在一间草屋里凑合了一晚上的某日耳曼部族王子。该王子虽然顶着“王子”头衔,可生活作风却完全没个王子的样,整日不求上进,沉迷于飞鹰走狗,上房揭瓦。稍微大一点了就敢违背父王的意愿偷偷溜出去探险,可这孩子偏偏还是个路痴,这才有了迷失在原始丛林里,还顺手搭救了一把寻子无门,痛不欲生的前边境税务官。

而这位戴兜帽的“先生”也是为老熟人了,当年被迫赶鸭子上架向罗马求和谈判,却没想到直接卷入了人家党派内斗的卑微日耳曼使节。都回到家一个月了,某天一大早醒来突然灵感乍现才逐渐咂摸过味儿来——

原来!自己居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一个20多岁的小姑娘当刀使了!

使节大人觉得这可以算是自己活了快50岁人生中最屈辱的败笔!

于是两日前,当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竟然又鬼使神差地从地缝里钻出来的时候——差点以为阴间的魔鬼爬到了人间,化成了人形来朝他索命了!

“你这个天煞的恶魔又来干什么!”他大声控诉着。

温知夏还是一如既往恬淡的表情:“我想请日耳曼部族帮我一个忙。”

“我们不帮!”前·日耳曼使节积怨已久的不甘都在这一刻爆发了,破口大骂道。

温知夏撇了撇嘴,慢悠悠地掏出手帕拭去了脸上被他喷上的吐沫星子:“我是来找你们族长谈的。”

“我们族长不——”

“知夏姐姐?”小王子偏偏就在这个不长眼的时候蹦了出来,“你怎么来了,你要找我爹吗?他就在里面呢!你跟我来!”

前·使节的刚搭好的台子就这样被拆得一干二净。

一小时过后,在他差点儿下巴落地的诧异中,族长和姓温的魔鬼谈笑风生的走出了门,族长嘴里还不停地感谢着她,说着诸如:“谢谢你们当年救了我儿子”,“是时候该让这小子出门历练历练”之类的话。

使节先生一腔愤恨无处宣泄,只能兀自红了眼眶。他更加确信了,这个女人怕已经不是恶魔了!她一定是巫女,趁人不注意下蛊,能像傀儡一样操控人的灵魂为她所用!

“先生?先生?”年轻王子的声音猛地将他拉回现实,“哪边——是南,啊?”

“我管哪边是南!给她搞到了就行!”使节先生气不打一处来。

小王子静静地打量着突然暴燥的使节,自从那天知夏姐姐到访之后,他的先生就变得阴阳怪气,但也没人敢惹,他用为数不多的小脑筋权衡了片刻,开口说:“先生,要不您就在这歇着,我自己带人上去吧。”

“蠢孩子!”使节先生立刻变身炸毛鸡,“你父王让我发誓,如果不能把你平安带回去,我这脑袋也得跟脖子分家!再说!你认得上山的路吗?”

“不——不认得——”小王子委屈巴巴地认命。

“走!”使节又在心里用土著语骂了一大串脏话,一甩马头,带领后方的部队冲下了阳关大道。

秦究不敢扭头去看到底有多少兄弟跟着成功杀了出来,他的视角里俨然已经没有了别人的位置——他已经杀红了眼,浑身都染上了和他牺牲的袍子一般无二的猩红。

必须要找到维钦托利!

杀了他!这场煎熬的战役就能彻底解决了!

他脑海里恺撒战前的描述犹如精密的代码,一行一行迅速匹配着目光所及的任何面带图腾的人。

无数的事实和推断都证明,维钦托利是个极其狡猾的人,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可能!

他的精神早已疲惫至极,以至于差点略过一个躺在简易担架上半死不活的人——

维钦托利并不是想欺骗任何人,他自诩是整个高卢部族中最足智多谋,骁勇善战的人,面对不断前来的或武力或智力的挑战,他从来没有输过!可却在此次战斗中负了不小的伤。

“放我下来!要死就要有尊严的战死!临阵脱逃还有什么荣耀!要杀要剐,尽管来啊!”维钦托利说着,强撑着泛紫的嘴唇,将掉出来的一截场子塞回肚子里。

他的手下几乎要跪下来求他了:“首领!让小的们救您出去吧!您活着,就有反击的可能啊!”

“老子不任人宰——”话音还没说完,一簇淌着鲜血的剑芒就刺了过来,霎那间,维钦托利的脑花就炸了出来,与来剑上肮脏的污血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

在一声响彻云霄、悲痛欲绝的呼喊声中,两柄剑都分别“扑哧”刺入了人体——秦究还沾着维钦托利脑浆的剑尖楔入了他手下的喉咙,而他自己的肋下一痛,一把同样带血的剑直直的穿入了他的身体。

秦究愣愣地盯着自己身前留下的半根残剑,还没等大脑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股恶心的眩晕感呼啸的从腹部灌了上来,天地都旋转了起来。

十年前他可以彻夜拼杀后第二天依旧生龙活虎,如今他的格斗技术日渐精进,可体力却远不及从前。

大约真的已不再少年。

他看见了朝霞从天边破土而出;他听到了不同于高卢铁骑的马蹄声纷至沓来;他闻到了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重血腥;甚至幻听到了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在远远地呼唤他——

“秦哥!”

真熟悉啊。

他心里想。

他一定在什么时候听到过这个声音,大约几年前,又或许是几十年前吧。

什么时候呢?

他的脑子里传来了一声非常尖利刺耳的嗡鸣。

可真难听,他脑海里冒出不合时宜的想法,这不会就是死亡吧!

黑暗像一滴堕入清水中的墨汁,眼前的画面变得光怪陆离,什么人扑通一下跪在了他身边。

游惑——

亲爱的,我很抱歉。

这是他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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