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火

《坠火》

第113章 南柯一梦 DCCCXXXVI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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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果然就如温知夏预言的那般。

经过恺撒的一番强势掰票,后面发言的基本都在言语中表现了对他观点的赞同。如果说保守党议员们还有些顾忌不敢表现得太明显,那么改革党那就是直接的大张其词的支持恺撒。

在漫长又索然无味的赞同声中,游惑将炭笔撂在了身侧的座椅上,所幸靠在墙上闭目养神了起来。

终于,在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后。他感觉到有一根手指轻轻的戳了戳他的肩膀——

“好了,可算等到了。”温知夏小声说。

游惑这一睁眼才猛然发现自己的视线被一个站起身的人影彻底的挡住了。

“这是卡托?”他捏了捏眉心回过神来,目光追随着那个把背挺得笔直的男人回到了会议厅中央。

“是,”温知夏语调苍白,显然已经是被中间这些无聊聒噪的发言搞得兴致缺缺。

趁着这个空当,游惑的视线又回到了刚刚卡托起身的地方。

恺撒按照资历排位被分配在坐席的第二排,而卡托的位置则更要靠后,再隔两排都要到他们的眼前了。

“一会儿会不会需要我们表态?”他有点忧虑的问道。

“多虑了,”温知夏苦涩地笑道,“放心吧,几年内估计都轮不到咱们。话题根本到不了跟前就结束了。”

游惑倒是没什么失落的感觉,反倒是打心眼里松了一口气。

站在人群实现中央的卡托一丝不苟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将自己的后背挺得更直了些,横看竖看都更像一个军人而不是一个政客。

他板着一张堪比棺材板的脸,神情严肃的开口道:“当我努力的权衡我们现有的处境和利害时,各位元老们,我发现我的想法和前面各位的完全相差甚远。前面的发言,在我看来,只是片面的考虑了这些发动战争,背叛了他们的国家、父母、神明和家园之人的罪行,而不是立足于应该给他们怎样的判罚。别的罪行我们都可以在它们确切的发生后予以打击,但至于这种二次叛乱的隐患,除非我们从根本上挫败这些阴谋,否则一旦发生,你们所谓的正义与公平就会被彻底践踏进淤泥中。假如罗马被彻底的攻占,就不会有任何人再有能力去审判他们的罪行了。[1]

“因此,以□□义,我请求你们这些一直以来将自己的财产、别墅、地位、仕途看得比国家福祉重得多的人,倘若你们真的还想继续占有这些物质的利益,倘若你们还想平静的享受这些财富带来的快乐,那就施舍一点精力,保卫一下你们的国家。我们现在探讨的不是今天又净赚了多少利润,亦或者自家的盟友又在你们的暗算下摔了多大的跟头,而是我们的生命和自由已经受到了真实的威胁。

“就在这里,作为一个严格要求自己,时刻以良心鞭策着自己,不要被欲望蒙蔽了双眼的人,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强调过、提醒过各位,你们奢侈又贪婪的生活作风给绝大多数人带来的困扰和痛苦。但即使是你们无数次的无视我的忠告,因为我们国家依然凭借着自身的强大维持着稳定和和平。可问题是,在如今的情形下,我们要考虑的并非是道德准则、又或者是这个国家是多么的伟大,而是我提到的这些东西,我们是否还有机会为之感到自豪,这些珍贵的品质是否已经面临着被敌人全盘践踏毁灭的地步?”

和恺撒站在演讲台上好似拥抱世界的姿态完全不同的是,卡托拖着冷静正义的语调,不停的在前排坐席的面前踱着步。他接近并盯视着每一个试图躲避他眼神的人,让他们拼命掩饰的心虚和愧疚在他无畏的坦荡前无所遁形。

“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撒在不久前,以非常优雅和斯文的姿态,和我们认真探讨了生命和死亡,也大言不惭的提出‘所有叛党的财产应当被没收,这些人被判处流放到共和国的边陲小镇后被严加看管起来,终生不得返回罗马,不得发表演说’的处理办法。看似是对让叛党留在罗马这个观点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躲在暗处窥视我们的那些叛党余孽将他们尽数打捞上岸。

“这本身就奇怪得很,就好像他十分清楚,卷入这场阴谋的叛乱者只生活在罗马内部,而不是遍布整个国家的所有角落一样。但也有可能,这场阴谋真正的主力这会儿正潜藏在那些富裕的行省里,就等着与监牢里那些势力汇合后,以燎原之势包围这座仿如孤岛的中枢。

“我认为已经不需要再强调更多了。这些叛党,他们尝试串通我们百年来的宿敌——周边的日耳曼部落一起计划毁了自己的国家。他们甚至举起了武器,真的发动了进攻,他们甚至狡猾无比,至今我们都无法准确的得知这座城市里到底还潜藏着他们多少势力。在这种情况下,我真心请求各位宽容他们,放这些倒霉的人一条生路,甚至人手一套武装,把他们远远的流放,让他们的余生都生活在无尽的痛苦和忏悔中吧!”

待他模仿着恺撒的语气说完后,瞬间就换了神情,仿佛听到了什么大为荒谬的笑话一般讥讽地笑了两下。

“在三百年前,我们的有一位伟大的将军[2],在一场与高卢的作战中大义灭亲,宣判了自己亲生儿子的死刑,仅仅因为他违背了停止进攻的军令,私自恋战。那位高贵的年轻人为自己上头的勇敢付出了昂贵的代价,然而我们却在这里犹豫到底要不要处决这种犯下灭绝人性暴行的叛徒?

“诸位,因此我的建议是,在如此紧要的关头,我们必须要采取一切必要的手段,将未来可能的隐患掐死在萌芽中。我们应尽快做出决定,越迅速越好,因为我们犹豫的每一秒,都在无形中助长敌人的气焰,给予他们信心。而最理想的决定,就是仿照我们的先祖,对这些证据确凿无疑的犯人实施死刑!”

卡托的话音方落,元老院议会大殿就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他们转换阵营还挺快,”空荡荡的后排坐席间,游惑望着满屋子的人头小声嘟囔道。

“喏,你看那里就有个特例。”温知夏抬起下巴朝前两排坐席的方向点了点。

坐在第二排的恺撒此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手中的一张便签上,忘我到根本没注意周围都发生了什么,自然也就没有为卡托的精彩发言喝彩。

卡托突然在一片赞同的掌声中发现了恺撒这个特立独行的秀儿,瞬间大为光火,一把冲上前去抢过他手里的信笺,大声质问道:“原本就怀疑你和叛党有地下勾结!现在就让诸位元老直接抓住了现行!”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刁难,恺撒倒也没流露出什么慌张的神色,仅仅只是沉默不语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卡托在爆发式的怒吼完后,也将注意力移到了信笺上,然而他仅仅只是看了两眼,便如同抓了什么烫手的烙铁一般,倏地扔掉了那张纸片——

“你!你——尤利乌斯·恺撒!”他脸色突然涨得通红,声音突然变得尖利无比,气急败坏地骂道,“我就不信你跟叛党没有任何关系!我就是把罗马翻个底朝天也一定会找出这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甩下了一个极难看的脸色,卡托大踏步地推开匆忙前来拦住他的保守党议员,像一阵风般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议会大殿。

众人不明所以的面面相觑,完全没明白就在几秒钟前还自信若定的卡托到底抽了什么风。

最后还是改革党这边先动了起来,有好事儿的跳下了坐席,一手捞起了被卡托暴走后晾在地面上的便签——

“来!让我们来看看能把卡托这个老古板气到发疯的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人仿佛天生是舞台的宠儿,邪魅一笑后,神秘兮兮的举起了纸条。

但也只是看了一眼,他便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哟,咳咳咳——给我亲爱又威猛的尤利乌斯,啧啧啧”那人声情并茂地大声朗读着,“与你纵欢彻夜后,我终日都魂不守舍的思念着你,不知何夜才能再度享受一次你带来的战栗啊——[3]”

刹那间,坐席上的人都仿如潮水般呼啦一下围住了这名胆肥的议员,几百只眼睛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那张小小的便签上。

“欸,这是谁写的啊~”某个思绪已经跑了十万八千里的人起哄般的问道。

“卧槽,这是卡托他家的——表妹吧哈哈哈哈哈!”

“大新闻啊!”

“肏是真的!太他妈牛逼了你!这都能让你收编了!”某个改革党的议员向靠在座位上的恺撒比了一个下流的手势。

“咱是永远都搞不清尤利乌斯到底有多少个情/妇!”

在一水不怀好意的哄笑声中,身处暴风中心的恺撒依旧岿然不动,稳如老狗般黏在自己的座位上。他双手交叠的放在腿上,只是偶尔点个头,向对他的行为表示“钦佩”的官员致意。

温知夏悄悄地瞟了一眼兀自收拾东西的游惑,心里啧啧感叹着单论行事作风,秦究还真能跟恺撒有许多共同话题呢!

可就算是成功用这个小插曲气走了卡托,恺撒还是没能说服元老院采纳他的意见。

会议的尾声仍是以西塞罗一边倒的支持态势草草结束。

面对这样的结果,恺撒本人看起来也不懊恼,在西塞罗宣布散会后还拉过了一旁的普布利乌斯闲谈了几句。

等温知夏和游惑跨出元老院的门槛时,恺撒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刚刚和他谈过的普布利乌斯还站在气派恢弘的台阶下探头探脑地张望着什么。

“喔,你们总算出来了!”普布利乌斯开心的松了一口气,“温姑娘,不知能不能占用一会儿时间,借一步说话。”

他自然又熟稔地揽上了游惑的肩膀,将两个人带离了人流拥挤的台阶下方,站到了镇守议事厅大门的石像脚下。

“温姑娘,前两天我去拜访裁判官恺撒,偶然间听到他苦恼找不到一名合适的家庭教师。

“是为了他的女儿,一个很可爱的小妹妹,茱莉亚,”普布利乌斯像个少年般略显腼腆的挠了挠头,“再过几年她就要到适婚年龄了,恺撒先生想着准备把她许给庞贝将军。”

“要求没有很高,只大略讲讲文学、政治制度以及一些基本法律条文,能让她在必要时辅助一下庞贝将军一下就好。”

“我那天刚好想到了你,觉得你真的再合适不过了,就跟他提起来了,”普布利乌斯诚恳的说着,有些犹疑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词句,“不知温姑娘有没有兴趣考虑一下?”

本来需要很多年的蛰伏和努力才能靠近的目标,因为有了普布利乌斯抛出橄榄枝而立刻变得容易了许多。游惑本以为温知夏会立刻答应,谁知身旁的人却一直都没作声。

普布利乌斯故作镇定的望着温知夏权衡沉思的面庞,大气也不敢出,等待着她的一个答复。

见状,温知夏只得友好的向紧张兮兮的青年笑了一下:“谢谢你,我会考虑的,过两天给你答复可好?”

金发青年立刻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看起来欣慰极了:“当然好,我等你的消息温姑娘!”

当西塞罗走出已经空空如也的大殿时,瞥到西皮乌将军正若有所思的凝望着三个站在石像下攀谈的年轻人。

“有时候我真的很费解,”西皮乌感受到西塞罗的接近,突然开口道,“克拉苏那样一个混蛋,到底是怎么生出了一个这么招人喜欢的儿子。总是不得不让人怀疑那条传闻是真的了。[4]”

“出身是一回事,造化还得看个人。”西塞罗的目光落在沉着考虑普布利乌斯提议的温知夏身上。

“我的直觉告诉我,你那个学生不是池中之物,日后恐怕会成为大隐患,”西皮乌顺着他的目光,面容冷峻的说,“让人看不透。”

“所以我剥夺了她当选执政官的权力,”西塞罗说,“不能否认她有理想,又有十足的天赋和努力,我必须举荐这个将来能为共和国做出杰出贡献的人才。

“可是她的政治主张始终像一团迷雾一样,始终让人看不清真实面目。

“只有在我们能控制的情况下,天才才是天才。”

半个多月以前,当堂对质喀提林的前夜。

温知夏和米洛前脚带着日耳曼来使刚刚离开,后脚就有一个身披黑色披风的男人跨入了西塞罗的家门。

“波多斯,你家主子人呢?”卡托站在烛光的阴影里骤然出声,把这位初来乍到的不速之客吓了一跳。

“卡托议员您好,”名叫波多斯的男人抚着自己的胸口谦恭地说,“庞贝将军说已经很晚了,他准备睡了,执政官做出的任何决定他都表示支持和信任,明日晨会前由我向他汇报。”

“能信任你吗?”西皮乌将军沉稳的问道。

“我是庞贝将军的私人助理和手下,您不必质疑我的忠诚。”

“别再浪费时间了图利乌斯,已经很晚了。”克拉苏不耐烦地打断了这段毫无营养的对话。

“之所以请大家留下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征得各位的同意,”西塞罗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我准备使用执政官的保举资格。”

“刚刚那个学生?”卡托反应的很快。

“诸位觉得她如何,能否当得起重任?”

“所以你刚刚叫她来,就是为了考核她,顺便逼我们同意?我看你早都已经拍板了,别在这假惺惺了。”克拉苏抱臂讥讽道。

西塞罗不置可否。

“她是个女人,我们没有这个先例,”卡托严肃地说。

“还有别的反对意见吗?”西塞罗没有理会性别这条异议。

“我倒没有什么异议,”西皮乌将军朗声说道,“只是建议你更谨慎一点,她的思维很缜密,也十分镇静,可我看城府也挺深。”

“是这样的。因此,我准备剥夺她担任执政官的权力,”西塞罗对西皮乌说,“以防止您说的这种情况出现。”

这惊人一语立刻在平静的前厅炸出了不小的水花,一时间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不仅因为他打破惯例招纳女性进入元老院,更因为他史无前例的在一位准议员政治生涯伊始就已经断送了她登顶的可能。

而且这位要占用他珍贵直荐名额的人,还是他唯一的学生。

任谁都清楚,这个举荐名额一次任期只有一个,而多数人都不会有第二次当选的可能,所以历来的执政官都异常的谨慎。

为确保这个人选能够成为自己未来的羽翼和保障,大家都无所不用其极的为这个举荐人谋取利益。

上来就如此不走寻常路的,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如此“大义灭亲”的举动都做出来了,就连完全不会看人脸色的卡托都已经不好再提出异议。

“既然大家都没有反对意见了,”西塞罗环顾四周,“等这件事情收尾了,我就正式征调她进入元老院。”

此时还在抓紧最后时间洗脑日耳曼来使的温知夏不会知道,就在一个如此普通的夜晚,在一间再普通不过的院子里,她的命运就这样被一群人擅自敲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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